未被抓进牢里的狂徒
二十分钟后。福生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普氏野马，梅迪奇仔细盯着老师的脸蛋，这人说大也不大，一米六五高，看起来没长开，还是个孩子。说小也不小，灰白的头发披散到肩膀，眉眼间有细小的皱纹。总体来说像童话里的矮个子老妖精，很矮，滑稽，调皮捣蛋，看着就是穿尖头靴子踹小动物的货色。
“喂，我们溜吧——那小老头真的靠谱嘛？”梅迪奇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乌洛琉斯。
“还可以吧，讲的不是很清楚嘛。”乌洛琉斯没有停笔“我都听明白了，人类走出南大陆，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
“你妈的，我们听的是近代史，工业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他讲的是新石器时代啊！史前时代！水银之蛇见过没，就是你小子的祖宗！”梅迪奇抢走乌洛琉斯的画笔，眼对眼瞪着他。
“啊……？等我画完这幅再出去。”乌洛琉斯呆呆地望向福老师。
梅迪奇知道是劝不住他了。
大蛇是一位疯僧式的奇人。当梅迪奇和他还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时，若外貌最别致的梅迪奇敢称自己是第二红人，没人敢称第一，但乌洛琉斯必被同学们推举到第一的宝座。和作风张扬树敌很多的梅迪奇不同，乌洛琉斯有一种天生圣人的光环，他是很傻，非常傻，同学里总有欠着他钱，屡屡找借口拖欠到乌洛琉斯自己都忘掉的。然而奇怪的是，几乎没人嫌弃大蛇蠢笨拖集体后腿的，一旦他忘记带圆规、忘记带饭卡，肯定很多人愿意帮他垫付上。好像集体饲养的吉祥物，只要有文艺汇演，他就会被当成主角捧到舞台中央。
啊呀，也不乏有人要装成天生圣人，处处享受他人的照顾，可是这些家伙最后都被当成男白莲女绿茶被梅迪奇胖揍一顿了。
虽然亚当也是一位疯僧，但是这两人疯的方向是完全不同的。
话归正题，总之乌洛琉斯的运气很好。

“（口哨声）他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梅迪奇问乌洛琉斯，本来他心里是没多大感觉的，看乌洛琉斯迟迟不肯走，又觉得福老师有几分奇怪起来。
“不知道，他……他不像活人。比起人更像是……鱼或者茴香豆吧。”乌洛琉斯淡漠又茫然地回答。
“鱼什么？五鱼二饼？正好我有点饿了。”梅迪奇嘴上说想去食堂，还是乖乖留在教室里听讲。
“是茴香豆，有四种写法的茴香豆。”乌洛琉斯终于委屈地抬头看人。

福老师讲课极为投入，他对历史对教书育人的热爱，远胜过个人的荣辱。此时他大步流星在课堂来回巡视，没人能在他的视线下偷偷摸鱼。
“据说世界上最早的氨基酸，是在火山热泉的水洼中形成的。地面上遍布滚烫的熔岩，而水是由彗星裹挟着冰块从太空带来的，星星究竟是如何从高天带来海洋的，这是个未解之谜。但很浪漫不是吗？因此本章节叫做‘温热的春雨之海’。”
“自然地理很大地决定了人类社会的风貌，从人种的特征，到社会的文化。”
“在座的弗萨克同学——你知道弗萨克的边疆在哪里吗？”

“全世界。”亚当理所当然地回答，在众人的侧目而视中，泰然自若。

“果然。因为寒冷期会使弗萨克的气温，比现在降低十度，别说能不能种小麦了，就连放羊都是个问题————总不能吃苔藓吧。”
“无论哪个国家，似乎都有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骁勇善战的记忆呢。这不仅是马跑得很快，骑兵很能打，而是寒冷期与温暖期的切换大约每几百年一次，导致游牧民族时常南下滋扰农业文明，与此同时寒冷期也会导致农业减产，运气不大好农民起义、卖官鬻爵（指黑皇帝序列晋升）、魔女干政（化用自后宫干政）buff全部叠上。”
“国就亡辽————所以说弗萨克铁骑是上帝之鞭嘛！”（本段为贴合诡秘的语境，进行了魔改操作）福生笑眯眯地转着圈儿讲课，他像是酒醉的蝴蝶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你们一直想要入海口吧？”福老师的笑容明艳动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去往南方的温暖世界。”

“…………”亚当沉默了一小会“不止于此，我们的使命是向世界传播主的福音，尤其是无神的西大陆。没有把福音传播到西大陆，是我们作为连接尘世的桥梁的无能和不力。然而在审判日到来的时刻，胜利必将属于我们，永享荣光。”
他淡漠的眼眸没有焦点，既仿佛神游天外，又仿佛平等的审视在场的所有人。

“哈tui——”克莱恩听到这话顿时做出吐口水声。
他可以确定，有其子必有其父，以前他在键政上遇到过阿蒙，来回杀过几回合，阿蒙是很糟糕，难怪亚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噢啦，停——停——不要这么激动嘛。宗教包容，宗教包容。”福老师双手下按，示意安静。
“呼，我想说的是，寒冷期导致弗萨克人极度的好斗——这证明了我们要从整体来考察历史。我们要在高天之上背对星辰，向下俯瞰风与云的流动，我国壮丽的山川河流，同时随风潜入夜，深入人性的幽微之处。”
“众所周知，在愚太祖掀起的考古学变革前，人类的历史只有第四纪的数千年。然而随着神弃之地巨人王墓葬群考古成果的发现，我们已知的，有考古材料证明的历史到达了第三纪的万年以前。人类的历史，远远比创世纪神话的五千年要漫长。”
“而切尔诺贝利遗址，更是证明了超古代的存在……嘛，我觉得我是有超古代基因的，可惜到现在都没变成光，估计我内心太黑暗了吧。不过仅仅是知道人类在宇宙中是不孤独的，我就非常满足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切尔诺贝利是极光会的圣地，每年去朝觐的人流量不比四年一届去看世界杯的人流量小。福老师敢在圣地把这话重复一遍，光是踩踏就够他变成肉酱。
但福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喜欢这样，笑声说明同学们都醒着，即使在玩手机也会被吓起来，他满足地啜饮一口可乐，他很喜欢可乐和薯片等等的垃圾食品，高热量可以为脑力活动提供充足的燃料。实际上椰子水也有同样的齁甜味，且更加健康，但是纯椰子水十元一罐，他喝不起。

“人类的历史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久。上古时代做史，纵使时间更接近事发之日，却只能依靠口口相传，或附会星象、卜辞，有时还要靠神话传说补全。他们只能上溯到自己的一两百年以前。而第四纪依靠碑铭和墓志的金石学产生，则可以上溯到数百年前。如今我们有科学的考古技术和考古方法，结合古生物学、地球物理学、分子人类学的成果，我们将历史开拓到人类诞生以前，空想之龙和巨人王的时代。我相信——随着考古技术的进步，我们一定可以把历史学延伸到宇宙大爆炸的一瞬。”
“同学们要有整体史观，世间万物都是紧密相连的，很可能因蒂斯股票交易所的涨落，会影响贝克兰德的进出口贸易。”
“世界就是一个如同人体或计算机，每个零件紧密咬合的系统，它会周而复始的运转。”
“西大陆史学家的智慧很早就告诉我们，我们要做什么。他们的职业是算命，我们也要算命，既然是系统，它就是有算法，可以算出未来的。”
“我们是当代的巫师。我们在寻找神，这个神不是极光会的神。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古人无法解释历史为什么会周而复始的运转，才把一切归结为神的存在。”
“我告诉你，以前的那些史学家都不是史学家，不要过度崇拜他们。他们就是拿着泛黄的材料，充当人力搜索引擎，做些零零碎碎修修补补的工作，有参考价值，但是意义不大。只有在计算机诞生以后，计量史学诞生以后，可以把历史做数字化处理，每一个函数有每一个变量，每增加一个愚者信徒，就会新建立一座慈善学校。”
“那才是真正的历史学。”

梅迪奇狐疑，他原以为来这里是能听些三神五帝（三个旧日与五个黑皇帝，化用自三皇五帝）的故事，他看不懂古赫密斯语的《三哼经》（化用自《山海经》），又怕找通俗翻译版本失了精华，没想到这小老头——居然有几分意思。居然不用大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福老师抑扬顿挫的继续说。
“同学们，不要光把目光放在历史学上，我们也欢迎心理学、物理学、化学、计算机、会计、经济学的知识，未来跨学科研究是常见的现象——我很喜欢你们丰富多彩的组成。”

台下的猫猫鸦鸦狼狼竖起小耳朵小尾巴，摇啊摇。
比较微妙的是安提哥努斯，他听不懂算法与系统，他与姐姐的游牧生活还处在前现代性阶段，只能类比成狼吃羊羊吃草的生物循环系统。不过狼狼是食物链的顶点，超越这个系统了诶……那算法又是个什么东西。

关于前现代性、现代性、后现代性的矛盾，确实是我们主要的议题。安提哥努斯和亚当无疑处在前现代性的阶段。正卡在现代性上的，一般的普通人是克莱恩。而试图超越现代性的，则阿蒙与梅迪奇，超越的最彻底的是福生。区别这三个概念从学理上来说有复杂的解释，不过为了方便讲述，我们后续会以“心”和“脑”来举例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我们可以保证的是，福生被抓进牢里的缘由，并不是刚刚推翻整个史学界的大放厥词。而是将来与同学们的一系列讨论，福生在讨论中坚定了 “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我不做人了，猫猫！”的想法。在诸事不顺的某一天，他很可能会翻出家中的《秦汉方术纪要》乞求转运，把自己变成一滩诡诡虫怪，最后被公安局带走。

话归正题，此刻亚当选手，已经在酝酿反击的言辞了。我们一直强调过，阿蒙很坏，亚当不会比他好多少。事实上他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懂量子力学的同学。而亚当的登场，还要等待几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