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正要品尝香草千层蛋糕的第一口，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男子就推门进来了。
“来的比我想象中早。”
尽管听到了少女的声音，他还是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店铺，目光才终于落到少女身上。少女穿着附近某所他曾经被上司嘱咐要重点关注的私立高校制服，左手托着杯盘，右手拿着杯把，俨然一副贵族小姐的架势。
“Nebula？”
“是我。”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微笑着低头提起制服那过膝的裙摆行了屈膝礼，动作标准到让人感到刻意，“请坐，关泽前辈，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关泽航没有再说什么，神情严肃地坐到对面，对她的警戒没有一丝放松。
这就对了，这就是少女看上他的原因——关泽航是一个认真的人，认真到在警视厅中显得不合群的人。
少女把点单的平板递到他面前：“我请客，您请自便。”
他也不客气，接过平板熟练的点了两下就放下，转而盯着她：“我刚才就想问，为什么店里没有人？”
“猜猜看？”
“猜不到，这个点的Sheliak不应该没有人。”
这可是警视厅方圆五公里内味道最好的咖啡厅，关泽在此前从未见过店内只有一个人的场景。
“答案很简单，钞能力罢了，啊，钞票的钞。”少女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你的真实身份？”
“对，我没有隐瞒您的意思。”她迎着他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键山八千子，十六岁，是个高中生。”
“——以及医疗设备领域说第二十年内没人敢说第一的那个键山集团的独生女，代号Nebula的天才黑客？”
“您知晓键山集团让我不胜惶恐，父母的事业我不能居功，何况我也不是天才，充其量只是比其他人更早接触到电脑。”
“知晓算不上，作为辖区内的纳税大户多少知道罢了，我认为身份也是一种天赋。”
“我不否认这一点，‘大小姐’也是我的武器之一。”
“不怕我带着逮捕令来吗？”
“您如果真的有那个意思，我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键山八千子只是笔直端庄地坐在那里微笑，一言一行间却让关泽航感到仿佛她用枪抵着他的后背，让他猜里面装了几颗子弹。
他长叹了一口气——一位十六岁的高中生，却比他至今遇到的许多嫌疑人都更加难以琢磨——这也只是一位高中生，而不是罪犯。
她至今为止的黑客行为？真要追究那些，关泽航就不会一个人来见她——他是做好了赌一把的准备才前来赴约的。
试探就到此为止，现在他能做到的，无非是坦诚相待：“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的能力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小姐找上我一个小小的巡查，有何贵干？”
八千子应当是和刚才一样以完美的角度露出了笑容，但航本能的察觉到了她心态上的变化：“首先，不是我找上了你，而是你找到了我。我以Nebula的名义向你们提供线索已经有两年了，格式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年里，你是第一个联系那个显眼到可笑邮箱的警察。”
航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如八千子所说，“Nebula”在警视厅内部不是什么秘密。
两年前开始，莫名其妙出现在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档案系统里，以web文档的形式提供办案中没有查找到的图片、视频，或者直接写出请去联系某个人这种直白到可疑的线索，署名为Nebula。
最初一课因为自己的系统被入侵如临大敌，费劲功夫追踪了一番，自然是无果而终。
既然不能打败，那就只好加入。以文档提供的线索调查，每次都为案件的解决或调查方向的纠正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何况，也不是每个事件Nebula都会出手相助，它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了“危险”的机密案件和一课自己早晚能解决的案件，控制着简直称得上讨喜的分寸。这样的事发生了近一年后，一课逐渐默认了和这个“Nebula”的相处模式，甚至在内部用电子侦探这样的昵称称呼它。
航是今年才从搜查三课调到一课的新人。前辈们对这个匿名来源虽说不是百分百信任，却会毫不犹豫将其列入重要参考，发现这一点时对他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他突然得知自己要调到一课的时候。
那个地址确实从第一个以Nebula署名的web文档开始，就一直存在。
不论提供的是什么信息，占多少行，文档在最后都会用空白将行数填到36000行，在第2326行，选中文字，就会找到用白色字留下的一个乱码似的邮箱地址v22GMmr。
正如八千子所说，从计算机的领域来看，那真是显眼到可笑的手法。
服务员这个时候过来递上了咖啡，不愧是包场，这可比往常点单的时候来得快太多。航等外人走开后才开口：“我不相信我是第一个发现那个地址的人。”
“一课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我从那个地址也收到过追踪过来的信号。”八千子话锋一转，“但发邮件来联络我的，你是第一个。”
没有人去联系她的理由？航可以想出好几个，像是为了不破坏匿名性，为了不惹恼大家的电子侦探，但不论从哪个角度，归根结底是为了警视厅好。
Nebula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以防万一，找我帮忙意味着什么，你是清楚这一点才前来赴约的吧？”
“我明白，但我也有条件。”
“我不讨厌有原则的人，视情况可以答应你哦。那么，关泽前辈找到我——不惜暗中联络Nebula，希望做什么呢？”
他确实有求于她。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档案袋递过去，八千子扫了一眼上面记录的文字：“这个案子我记得三年前就结案了吧？”
“就是因为它结案了。”航顿住话头，要在一个普通市民，而且还是女高中生面前说这种事情总让他有种违和感。
“唔……”八千子打开档案袋，他低下头，默不作声给那杯咖啡里加上三块方糖。
还没等方糖完全溶解，少女拿着那些文档突然开口提问：“关泽前辈有看穿Nebula的出现规律吗？”
“……Nebula插手的案件，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绝大部分都是研究者或者创作者。”
“洞察力很不错嘛，要不要猜猜为什么？提示，答案比餐厅为什么没人更直白。”
八千子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文档，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揭露的是他人的秘密。
这里要怎么回答？
比金钱更直白的是什么？
不对，不应该这么思考。
对Nebula来说，是为什么？
“——因为爱？”
少女猛得从故纸堆中抬起头，就算是一瞬间，航确信从她眼中看到了讶异。
“你可真是给出了不得了的答案，我可以询问原因吗？”
“直觉，硬要找依据……”
Nebula，第2326行，v22GMmr，Sheliak——
“键山小姐其实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吧？”
八千子的动作停顿了一拍，没有回应他的推测，转而把卷宗还给他：“这个案子我当时没有管，因为不符合我的喜好，你明白吧？”
“我明白。”
“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为了争夺遗产，兄弟姐妹中一人雇凶杀人未遂，畏罪潜逃，这是非常简单的案件。
“那个被雇的凶手，是被害者的小学同学。”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逃过一劫，这不是很美好的故事吗？”
“你也看完了，档案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两人相识。”
这是反常，细微到说出去会被人付之一笑的反常，航却无法放过这一点。就像那无论如何都会是36000行的文件一样，他无法视而不见。
“我觉得不对，这个理由可以吗？”
“啊呀，你是在追求真相？”
“我也不知道，目前来看，我在追求‘正确’。”
她沉默下来，慢条斯理地吃起那块被冷落许久的香草千层蛋糕，航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闭嘴喝咖啡。
蛋糕吃到一半，八千子突然放下了小巧的金属叉。
“本来，我是最讨厌接触这些资本家的，对他们的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喂喂，你自己也是大小姐啊。航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让人头疼的是，我比我当初预想的更中意你呢，关泽前辈。”
——啊？
“我正在调查一件事，在你认可的正确范围内，无视警视厅规则给予我情报，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那么，键山小姐愿意做到哪一步？”航谨慎斟酌着用词。
“叫我八千子就好，”她又一次优雅地端起了茶杯，“从今往后，在我对你的‘喜爱’能胜过对案件的讨厌时，我可以无条件的帮你，如何？”
“这是什么诡异的形容。”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Nebula的行动缘由是爱。”
八千子向他伸出的手稳稳地悬在餐桌上空，关泽航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贵族小姐，高傲戏谑地看着忙忙碌碌自以为是却一无所知的人们。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现在他能做到的不过是接住那只手，成为不知是善是恶的同谋者。
键山八千子又笑了。
“来试试看吧，凭我肆意扭曲的爱和你盲目任性的正确，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