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利亚迷迷糊糊的打量着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空荡荡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只能看得见他自己的轮廓。

　　如今的大脑还懵着，混混沌沌，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上一秒他还在和天理的战场上。维系者的攻击宛如群星般密集，裹挟着磅礴的力量袭向众人，好不容易胜利在即，却没人料到对方还留了一手。

　　自己该不是直接被打死了吧？天理帮人帮到底直接给他送进地脉了？想起最后打到自己身上的攻击，达达利亚一个愣神。

　　嘛，如果其他人没事的话，至冬人民又会有一个至少半日的假期，自己的家人们也会领到大笔的抚恤金，如此算来似乎倒也不算亏。就是再也看不到托克、冬妮娅他们了，还是让人感觉遗憾啊......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伤心。

　　简简单单就给自己的现状下了定义，没等达达利亚再胡思乱想，眼前的世界就忽地明亮了起来，或者说视野明亮起来也许更为合适。从展露出来的景象——尤其是那个巨大的书柜来看，应该是一间书房，但那布置上却充斥着许多达达利亚不认识的东西。

　　不过这个视角......自己这是......附身到别人身上了？

　　想起在璃月时钟离和自己在饭桌上曾经当趣事说过的那些鬼怪故事，达达利亚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一眨眼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着换了谁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啊。

　　事实证明，不如意往往不是形单影只，而是接踵而至。

　　桌面上，一面被擦拭的崭新的镜子正清晰地倒映出伏案写作的人的身影，看着那人的面容，达达利亚倒吸一口冷气：

　　“钟离先生？”

　　*

　　“所以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的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不，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应该叫做阿贾克斯，原本正在收拾着桌子上摞在一起的书，脑海中一开始被他怀疑是自己生了幻觉才出现的背景音已经向他说明了很多在他看来算得上是天马行空的事，他就这样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听完了一整场故事会。

　　尽管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精神问题就是了。

　　“嗯。”钟离点点头，忽地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才又出声表示了肯定，脑海里又过了一边阿贾克斯的话，又问道：“你似乎认识这个世界的‘我’？”

　　“是啊。”阿贾克斯点点头，他还是记得自己身在何地，尽量放轻了声音，“教授他......我是说这个世界的钟离先生，他是我的历史学教授。”

　　“教授？”钟离的视野和阿贾克斯的重合，一时间只觉得眼前模糊，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解：教授这个词在须弥的地界似乎比较常用，他倒是从没想过有一日这个词会落在“自己”身上，这个世界的自己原来选择了教书。

　　“不好区分的话，你可以唤我摩拉克斯。”钟离久违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摩拉克斯？”阿贾克斯念了念这个名字，“很好听。”

　　“你是学生吗？”

　　“对啊。”阿贾克斯答应着，看了看时间也快到上课的时候了，便收拾了书尽量无声地往外走去，“我从至冬来璃月留学，很常见的事。”

　　就是选修了璃月历史可能不怎么常见......阿贾克斯看了看桌面上一本接一本的参考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连家里人知道他选择了这门课程都十分惊讶，谁让他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总是争强好胜，安不下心来呢？

　　看着阿贾克斯因为学业发愁的模样，钟离，不，还是暂时称呼他为摩拉克斯吧，也感到几分新奇。这样的心态和神情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达达利亚的身上吧。摩拉克斯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他附身的人来：无比相似的容貌，看上去开朗有趣的性子都和记忆里的人十分切合，可那一双明亮的蓝眸、由内而外的暖意却又完全背离了他脑海中的那个存在。

　　本应或许是同一个人的形象在他看来忽地割裂了许多。

　　“在我印象里，很少会有璃月以外的人对这里的历史感兴趣。”摩拉克斯也看到了阿贾克斯手边的那几本书，看样子这个世界璃月的历史依然悠久，但和自己记忆里的应该是大不一样：这个世界没有元素力、没有神之眼、没有神明、没有天理，每个人都是普通的个体，却依然没有消减他们刻在厚重的历史石碑上的分毫色彩。

　　“或许我是那个难得的例外？”阿贾克斯笑着打趣，已经离开了图书馆，声音也略微放大了些，“而且除了兴趣，我还有个额外的动力在啊。”

　　“动力？”摩拉克斯有些不解。

　　“我喜欢钟离先生。”

　　阿贾克斯平静的说道。

　　*

　　“我和钟离表白了？”

　　“我居然会喜欢上钟离？”

　　达达利亚惊讶出声，连续的两个问句足以展露出他内心此刻的震惊，愣了好半天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我是说这个世界的我，阿贾克斯......居然会喜欢上钟离......？”

　　“怎么，很难接受吗？”这个世界的钟离已经放下了备课的笔，他不久前才接受了自己脑海中新声音的存在，他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好，但还是有在考虑要不要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些劳累过度。

　　“有点。”达达利亚直白地说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会引起些不恰当的误会，又连忙解释道：“我倒不是在说你不好啦，只是......我得承认，我很难想象我会对我那边的钟离先生有这种情感。”

　　“可以理解。”钟离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今天他工作的时间也的确有些长了，“从你的形容里，那个‘钟离’的确和我是大不一样的存在。”千年的阅历足以把两个无比相似的人磨砺成不同的存在，哪怕是同一起点的延长线也是如此。

　　“比如......我那边的钟离先生不会像这样感到眼睛模糊？”达达利亚举了个不知道是不是在存心调侃的例子。

　　“或许他也不会因为工作太多而感到喘不过气。”

　　两个人默契的因为这句话笑出了声。

　　眼前的钟离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似乎和记忆里的那个钟离一模一样：温润、沉稳、能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但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又都有很大的不同：他会劳累、会生病、会因为普通的生活而感到乏力，更贴近一个真正的普通凡人。

　　有些熟悉，却依旧陌生。

　　熟悉的陌生人，达达利亚默默在心里说道。

　　“那你对他，我是说对阿贾克斯，怎么想的？”璃月有个词叫“随遇而安”，来都来了，达达利亚开始学着适应如今的这种存在方式。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灵魂应该是因为天理的攻击受到了重创，如今在这个世界钟离的身体里却似乎能够得到蕴养，大概等到自己的灵魂修复完毕就能回到原本的壳子里去。有了闲心，他也就开始试着给自己找点乐子，没了争斗的法子，寻点感兴趣的事还不成吗？反正他已经很好的区分了不同的形象，如今询问起另一个自己，达达利亚心里的不自在也很好的消解了不少。毕竟钟离都是如此，自己和阿贾克斯肯定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同一个人了。

　　“我现在还不能接受。”钟离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看得出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的结果，“我拒绝了他。”

　　“现在还不能。”达达利亚抓住了对方回答中的词反问道：“怎么，对人家也有兴趣？”

　　“很难否认。”钟离的回答似乎没有经过思考，这种事很难想象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凡事深思熟虑的人身上。

　　达达利亚倒是有些惊讶钟离会如此直白，不过也对，会把他骗得团团转的那个家伙叫做摩拉克斯，和当下的钟离有什么关系。

　　“或许你会愿意和我聊聊，工作之余的放松？”达达利亚说道，老实说听人吐露心事不是他的作风，尤其还是这些他从未关心过的情爱之事，但这毕竟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相关，他承认他存在一定的好奇心。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钟离点头。

　　“我想你可以去泡杯热茶。”达达利亚想了想之前和钟离吃饭聊天时候的情景，“有助于放松。”

　　钟离闻言笑了笑，还真的动作起来找出了茶壶和一盒茶叶，看上去品质不错，“看来你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

　　“或许吧。”若是能看到达达利亚的本体，这个世界的钟离就能看到他浅浅地翻了个白眼却终究唇角含笑的样子。

　　*

　　“所以，你的表白被拒绝了。”摩拉克斯听完了阿贾克斯叙述的青年心事，简单地总结了结果。

　　“对，就是这样。”阿贾克斯的语气里透露着些许失望和遗憾，但从他现在仍然明亮的双眸就能看出，他仍然怀抱着希望并将不断为之努力。

　　“你看起来不像是要放弃这份感情。”摩拉克斯尽管看不见对方此刻的神情，只凭他的语气也能看得出这一点。

　　阿贾克斯从容地应了声，对于这个结果他心知肚明，也早就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因为我知道先生也爱着我，并且不动声色地做了很多。”他明白至少在他们的师生关系改变之前，或许还要再延长一段时间，对方的态度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终究会有他解决不了的顾虑。”摩拉克斯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世界的钟离会考虑些什么。毕竟按阿贾克斯所说，钟离已经是一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人，作为要在这个社会生活下去的两个简单普通凡人，有时候年龄所带来的坎坷远不只有寿命这一点。

　　身份的不同、他人的眼光、青年的未来、甚至是让他动心的属于青年的热情，种种都是一个经历更久的人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消除这些只有我才能消除的顾虑。”青年的脸上不见丝毫灰暗，这个年龄的朝气和勇气尽数在他身上体现，或许正是这份光芒打动了那个一向沉稳守礼的人。

　　爱向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钟离先生做了他能做范围内的所有事，剩余的自该由他补全。

　　时间会证明他的坚持与爱从来不是一时的兴趣。

　　“你的坚持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摩拉克斯选择送上他的祝福。

　　“或许我该说声谢谢？”阿贾克斯笑了，得到另外一位相似却又不同的钟离先生的肯定还是让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但我觉得选修他的课还是有些草率。”摩拉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个人情感虽然是学习的一大助力，但我并不推荐单纯因为这种因素选择课程。”

　　“我原来看上去是那么恋爱脑的人吗？”阿贾克斯摇了摇头，“我也不会单纯因为喜欢钟离先生才选这门课，虽然多少有影响，毕竟可以更加了解先生嘛，但我想要了解璃月历史还是出于自己的内心的。”

　　“钟离先生让我对璃月历史更感兴趣了，大概是这样的逻辑？”

　　“不得不说，我有些难以想象达达利亚会对璃月历史感兴趣。”摩拉克斯不由得想起当初和达达利亚在一起聊天时的情景，对方对于璃月民俗虽不至于感到无趣，但总归还是没有争斗更吸引他的神经。

　　但他得承认，记忆里的青年还是身处在争斗的漩涡中心的时候，身上绽放的光彩更令他侧目。

　　“毕竟这是个平凡普通的世界啊，平凡的根本没有什么波澜。”阿贾克斯说道，脑海里微微传来什么被剥离的感觉，心下有了猜测，“所以你们不属于这里。”

　　“你的时间似乎到了。”

　　*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钟离感受着脑海中微弱的剥离感，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的。”达达利亚的感受就要比钟离强烈多了，黑暗的尽头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在拉扯着他的灵魂而去，大概是陛下他们发现了自己灵魂的旅行，来叫自己返程了吧，“抱歉打扰了你的工作时间。”

　　“这算什么打扰。”钟离放下手中饮尽的茶杯，白雾尚散，余香尚存，“反倒是我有些遗憾没能带你去见见阿贾克斯。”

　　“那的确是令人遗憾。”达达利亚笑出了声，“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另一个自己的。”

　　“最后祝你得偿所愿。”达达利亚明白自己留下的时间不多了，想了想还是这么说道：“相信我的这句话多少能给你一些坚持下去的信心吧。”

　　“最好的临别礼物了，多谢。”钟离从容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一路顺风。”

　　*

　　再度从黑暗中醒来之时眼前已经是熟悉的景象。

　　摩拉克斯坐起身来，他们仍旧处于战场之上，四周的残垣断壁还在时不时扬起尘沙，在这个熟悉的世界里，他又可以重新做回了钟离。

　　“帝君，您感觉怎么样了。”身边围了许多人，平日里安静的魈第一个冲上前来低声问道，语气略显急促，也不知他这一番旅行在这里过去了多少时候。

　　“已无大碍。”钟离安抚了众人的心绪，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天理的力量击破了空间，扯走了你们的灵魂。”见钟离没事，魈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这番回应他的是旅行者，似乎刚从不远处赶过来，见他无恙还松了口气，“世界秩序会自己修正，所以又把你们带回来了。”

　　“你们？”钟离皱了皱眉。

　　“还有达达利亚。”旅行者指了指一旁，果然不远处达达利亚也是才刚刚醒来的样子，“当时你们离得不远，一并遭殃了。”

　　“公子阁下？”

　　钟离的记忆难得模糊一次，可能是这次难得的异世界之旅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吧。只是他隐约记得，天理的力量袭来之时，他似乎的确下意识保护了什么。

　　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达达利亚也下意识望了过来，恍惚间的四目相对让两个人都愣了愣。

　　“所以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经历什么奇怪的事？”

　　身旁好像有谁这么问了，钟离和达达利亚下意识答道：

　　“只是看到了一个平凡的世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