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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露中)总集篇第十四章

作者 : 贤良淑德秦大尧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ヘタリア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标签 露中 , aph , 黑塔利亚 , ヘタリア ,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风声(露中)

215 2 2021-12-12 20:24
1940年3月5日,在本田菊离开满洲国首都新京(今吉林长春)回到上海的那一天,王嘉龙拎着一只脏兮兮的黑行李箱,从新京火车站下了火车。
王嘉龙并没有注意到本田菊乘坐的客机正在自己头顶上空飞过,他现在冷得没功夫想别的,东北的三月份比上海冷太多,起风了,王嘉龙被风刮得一个哆嗦,然后裹紧了他的黑风衣,立起衣领半遮住自己的面颊。
王嘉龙的精神头看起来好了不少,虽然脸上还是胡子拉碴的,但一双粗眉下的琥珀色的眸子却炯炯有神,他提着行李箱,逆着人流,向不远处站在阴影中的一人走去。
“您好,能卖我一瓶水吗?”王嘉龙伸出冻的通红的手指了指那人手中的水瓶。
那人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鹰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王嘉龙,目光最后落在了王嘉龙拎着的行李箱上,然后冷哼一声,说出了下半句接头暗号:“半块银元,少了不卖。”
王嘉龙把皮箱放在地上,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严肃地问道:“阁下可是上头派来对接血清交接工作的特派员?”
特派员点点头,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后,面无表情地对王嘉龙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两人出了车站,一起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装着血清的行李箱被放在了副驾驶,王嘉龙坐在车后排,透过车窗往外张望着,这么冷的天气,街上的行人竟然有的还衣不蔽体,孩子们和女人们都面黄肌瘦,她们很少能吃上饱饭,因为家里的男人们都被日本人抓去当了劳工,如果有逃跑的就会被直接送去731部队,再也回不来。
王嘉龙感到心悸,他扭过头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特派员:“我听说在吉林农安,日本人已经开始投放染了鼠疫的跳蚤了,你们有专门的病理实验室吗?时不我待,只要让我再改进一下血清,减少一些副作用,我们就可以把血清大量投入使用了。”
特派员没有理睬王嘉龙,而是直直地盯着眼前司机的座椅。
车里的气氛诡异的有些可怕,多年以来的战斗经验让王嘉龙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他摸向腰间的枪,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东北的时局比上海还要紧张,我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把手收回来。”特派员目不斜视地说,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上头下了命令,我不能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为什么?!”王嘉龙抗议道。
特派员终于转过头看着王嘉龙,轻声说:“因为你的哥哥和妹妹都是地下党。就算你是清白忠诚的,也要先接受审查。”
王嘉龙的心凉了一半,从宣誓加入国民党以后,他便对国民党怀有万分的忠诚,他为了党国出生入死,甚至差点失去了大哥,六个战友自愿牺牲才换得他把血清和细菌战计划弄到手,他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却换来党国的不信任。
后半段车程,王嘉龙沉默着不再言语,当车子终于停下后,特派员下车把装着血清的皮箱交给了另一个黑衣人,两人交谈了几句,车门密闭着,王嘉龙感到了车中可怕的静止,却听不到车外人对话的分毫。
他们在提防着自己——王嘉龙脑海中闹出了这个念头,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时,特派员和黑衣人一齐看了车中的王嘉龙一眼,这让他的预感更加糟糕。
特派员回来了,他扒着车门的框,向王嘉龙伸出了手:“现在我要带你去接受审查,请把所有武器上交,如果你是忠诚的,党国自然会还你清白。”
王嘉龙微微皱眉,他愿意像王耀信任地下党、将其视为信仰一样信任他的党国,于是思索片刻后,王嘉龙把他唯一的武器——腰后的枪交到了特派员的手上。
特派员收了王嘉龙的枪后,又上了车,对王嘉龙点点头:“你从上海过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路途很远,希望你能把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展现给上峰。”
王嘉龙感觉自己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这是上级命令,他当过兵,军令如山,他得忍着憋屈,等党国还自己清白。
“最后一件事……血清会被党国用于研究治愈变异鼠疫菌吧?”王嘉龙闷闷地问。
特派员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看来是什么也问不出了,于是王嘉龙闭上眼睛,倚着车窗小憩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下了,王嘉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被人粗暴地扯下了车。
他们现在身处荒无人烟的郊外,特派员钳制着王嘉龙往离车更远的地方走去,王嘉龙挣扎着问:“特派员,不是去审查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特派员的一双死鱼眼冷冷地注视着王嘉龙,他把王嘉龙用力地摔在了地上,掏出从王嘉龙手里缴来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人的眉心。
“……特派员?”王嘉龙瞳孔骤缩,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情况有变。上头下来了命令,上海军统行动处的其余六个叛徒已经伏法,命我立即处死潜逃的军统叛徒王嘉龙。”
“我不是叛徒!”王嘉龙仿佛受了当头一棒,他一边后退着,一边不敢置信地嘶吼道:“我对党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叛徒的身份是我潜伏在南造云子身边的假身份,我为党国带回了血清和作战计划,为什么你们不信任我?!”
他被他的信仰抛弃了!他的六个同伴全都白死了!
特派员的枪还是稳稳地指着王嘉龙,轻声说:“你一直是和你的上级单线联系,他死于一场可悲的党派内部争斗,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你清白的身份了。”
“我的上级从来不会参与党派斗争,除非他挡了谁的路!”王嘉龙踉踉跄跄地后退着,指尖颤抖着指着特派员,质问道:“你……你是那些参与走私的国民党的人!是不是!”
特派员默认了。
王嘉龙退无可退,他站在悬崖边上,身后就是波涛汹涌的长河,他弓下了身,捂着肚子绝望又疯狂地笑着,嘶吼着:
“你们骗了我!我的信仰骗了我!我的战友们白死了!他们白死了!他们背着叛徒的污名为他们效忠的党国而死,而我呢?我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可怜虫!”
“我出生入死才把血清护送到了东三省,本以为可以治愈百姓染上的731部队的鼠疫……但凡党国愿意给我一线机会,我一定会为了党国死战不退!大哥说的对,你们已经烂在根里了!我就算化成了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在天上看着国民党覆灭的那一天!!!”
王嘉龙怨毒地说完,还没等特派员开枪,就伸展开双臂,仰躺着跌下了悬崖被滚滚长河吞噬。
水流湍急,王嘉龙甚至没有溅起一朵水花。
特派员走到悬崖边上向下望去,王嘉龙已经被河水吞没,不见了踪影。这么高的悬崖,这么急的河水,想必王嘉龙已经化成了松花江里的一个水鬼。
他冷漠地在记事本上用红笔划去了王嘉龙的名字,然后把自己的身影隐入了夜色中。
四天后的清晨,在一片河谷中,东北抗联的某个小分队正在此处暂时歇脚,一个穿着军装,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正要去河边收渔网中的鱼,离着很远,她就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趴在岸边,姑娘吓得端起猎枪,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这时候咋还有熊瞎子出老林子捕鱼捏?看着不像啊,啥玩意儿呢?要不先打一枪看看?”
姑娘思考了一下,这个体型的熊瞎子还是个小崽,她没必要打攻击力不高的小熊崽,于是打算先按兵不动,当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后,才发现是一个穿着黑风衣,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
这人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把姑娘吓得尖叫了一声:“妈呀!石头哥!石头哥!你快来呀!有水猴子!”
“虎妞儿!啥玩意儿啊就喊水猴子?”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年轻后生,他端着猎枪过来后,看着水中的王嘉龙愣住了:“哎呀妈呀,让你捞鱼,你给捞上个死人来!”
一直虎头虎脑的虎妞哆嗦了一下:“那……那咋办呀,石头哥,要不咱把人拖出来埋了吧?”
突然,水里的王嘉龙动了一下,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梦呓般哼了一句:“我不是叛徒……”
“还活着!还活着!虎妞儿,回营地喊女同志们熬驱寒的姜汤,等俺把人扛回去!”名叫石头的后生一下子把王嘉龙从水里捞起来扛在肩上,虎妞“哎”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大兄弟,撑住嗷。”石头一边对王嘉龙喃喃道,一边快步往营地跑,“大冬天穿这么薄,还跳河,真有你的,哪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啊!”
劫后余生的王嘉龙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开口说话了,他被石头和虎妞带回了东北抗联的营地悉心照顾着,河水冰冷,王嘉龙发了几天的高烧,直到退烧,都是虎妞在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
虎妞和石头今年十八岁,他们的家人都被日本人杀害了,于是便加入了东北抗日联军的游击团。
因为这段时间抗联活动范围和人员大量减少,抗联一部进入远东地区,并将部队改编为苏联远东方面军独立第88步兵旅,而留在国内的部队分散潜伏,进行收集情报、建立武装,宣传抗日等工作。
1938年冬天,东北抗联只剩下共产党直接领导的队伍五千余人,其他统战性质的抗日武装已经全部瓦解或投敌。石头和虎妞所在的游击团,就是东北抗联所剩不多的队伍之一。
被救回东北抗联的这段日子,王嘉龙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一是因为东北抗联里全是共产党,虽然自己的大哥和小妹都是共产党,但在意识形态不同的国民党里待久了,王嘉龙的潜意识里对共产党一直都是持不信任和排斥态度的。
二是因为,他已经被党国抛弃了,如果想继续抗日的话,他就要做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投共叛徒”了。
叛徒,叛徒!党国说他是叛徒!王嘉龙捏紧了拳头,脑袋一热,那正好,投了共,自己和大哥小妹就是同一阵营的人了!
王嘉龙正忿忿地想着,虎妞从帐篷外探出头来,冲王嘉龙挥了挥手:“喂,哑巴哥,你吃烤鱼吗?”
王嘉龙被救回来后一直不开口说话,虎妞便以为高烧把他烧成了哑巴,见王嘉龙还是发着呆,便走进来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道:
“俺猜你也不吃,哑巴哥,石头哥这几天可不高兴了,俺们抗联的人全都投了小日本儿,你说他们还是个人吗?现在抗联的人越来越少,俺们游击团不知道啥时候也被剿了……可是俺不怕!就算俺死了,也要拉两个小日本儿垫背!”
“哑巴哥,你从哪来的啊?看面相你不像是俺们这旮瘩的人,你,你不会是小日本儿吧?!”
虎妞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王嘉龙却扑哧一声笑出来,张了张口,许久没说话,他的嗓音也变得异常嘶哑:“我是金陵人。”
虎妞咂咂嘴,这个天真纯朴的姑娘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说:“啊,哑巴哥,我听说过金陵的事,大家都一样惨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嘉龙叹了口气。
“啥啥啥?卵?啥卵?”虎妞脸红地挠了挠头,“俺没上过学……哦,对了,得告诉石头哥你会说话了!哑巴哥,你等俺一下啊,俺马上回来。”
“等等,虎妞。”王嘉龙温柔地冲虎妞招了招手,“你刚才说抗联缺人?你顺便帮我问问石头,我可以加入你们……共产党吗?”
虎妞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猛地点了点头,说:“可以呀!欢迎欢迎!我们一起打小日本儿!”
“对,一起打小日本儿。”王嘉龙被自己蹩脚的东北话逗笑了,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就不是叛徒,王嘉龙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要的不是党国的认可,不是意识形态的胜利,他要的是把所有的侵略者赶出中国的胜利。

春去秋来,转眼已经到了九月份,离南京千里之外的吉林,王嘉龙坐在长白山中一棵参天松树的树冠上,连绵不绝的林海尽收眼底,但他却仰头定定地望着夜空中皎洁的圆月。
今天是中秋节了啊。王嘉龙想着,然后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缓缓吐出的烟雾朦胧了人俊美又消瘦的面容。
不知道大哥和小妹,现在怎么样了?
转眼间,王嘉龙在东北抗联里已经半年多了,他一开始便向石头和虎妞坦白了他曾经是国民党的身份,原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去,或者被秘密处决,但是东北抗联的人却选择接纳了他。
王嘉龙刚被虎妞救下的时候正是东北抗联最艰难的时候,那时,杨靖宇将军刚牺牲没多久,东北抗联几乎遭到了日本人毁灭性的打击,人数只剩下了不到一千。
经过一夜的促膝长谈,抗联营地的人都对王嘉龙的身世大为震撼,王嘉龙以前参过军上过战场,当过间谍,又会医术,要知道,抗联里大多是被日本人迫害的活不下去的农民,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而王嘉龙的哥哥妹妹还都是共党,一家人不是北大就是港大的,听得虎妞眼睛都亮了。
一开始连队里还有些人对王嘉龙曾经是国民党的身份有些顾虑,直到后来王嘉龙先是主动为营地里受了外伤的人动了外科手术,治好了许多人的伤,又在一场被日军小队围剿的时候凭借自己强悍的战斗经验带着连队的人突破重围,保留了有生力量,大家这才渐渐放下了戒心。
东北人本就善良纯朴,大家拥有一颗同样的赤子之心,谁又会为难用命救自己、带领大家突破围剿的人呢?
石头的连队里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虎妞也从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大名都不会写,她心里一直羡慕以前同村能上学的男孩们,王嘉龙也把这个纯朴的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如今他们落脚在长白山,闲暇时候,王嘉龙都会教虎妞和营地里想要学习的同志读书写字。
在长白山中休养生息的日子安宁又美好,王嘉龙性子热烈纯粹,很快和抗联中的人打成一片,但是长白山消息闭塞。王嘉龙还是一直在担心,自己拼了命带出来的鼠疫血清到底有没有被大批量生产,用在东三省的百姓身上。
直到某一日,石头终于敲敲打打地修好了电台,联络上了政委,向政委说了王嘉龙的事,还说了王嘉龙可以研制出专门治愈变异鼠疫菌的血清。
彼时,东北抗联已经和党中央失去联系六年了,而驻扎在东三省的731部队用人体进行细菌试验越大猖獗,许多百姓深受其害。现在,东北抗联不得不孤注一掷,命令石头的连队尽全力突破日军的围剿,护送王嘉龙一路北上前往黑龙江哈尔滨和抗联大部队汇合,然后在王嘉龙研制出血清后,连队再继续北上,进入苏联边境休养生息。
王嘉龙在树冠上坐了许久,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猫儿一般警觉地睁着,侦察着远处有无日本人上山的迹象,直到一根烟燃到了烟屁股,他才三两下轻巧地爬下了树,把烟头在雪地中摁灭,一边检查沿路上自己布置的陷阱有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一边往营地走去。
石头所在的连队大概有二三十人,王嘉龙曾经在前线战场的时候就是天生的将领,他带着石头的这支队伍一路和日本追兵迂回战斗,竟然没损伤一人,渐渐地,王嘉龙成了连队中的领袖,他决定竭尽全力护着这群信任他的人,顺利到达哈尔滨和大部队会师。
“嘉龙哥!你回来啦!”早就站在营地门口等候的虎妞冲王嘉龙挥了挥手,随后扭头朝石头喊道:“石头哥!晚饭做好了吗?嘉龙哥回来了!”
“你这丫头,每天巴巴地等人嘉龙哥回来,不就是为了早点吃上饭吗!”石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把手里新烤的野兔递给了笑嘻嘻的虎妞,“赶紧吃吧你!馋猫!”
“石头!一切正常,没有敌人尾随,明天我们继续赶路。”王嘉龙解下棉大衣,坐在篝火边烤着手,石头点点头,笑着说:“俺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都不如你会爬树,从前俺们连队总是顾头不顾腚的,这下可好,有了你在,就不怕日本人偷袭了。”
王嘉龙微微一笑,望着跳动的篝火说:“一路上,营地周围我布置的陷阱也从没人动过,想来日本人见咱们已经深入长白山脉,他们又不熟悉地形,追上来也是吃力不讨好,便放弃了。一场战斗不能光靠肉体上的厮杀,敌众我寡,天时地利人和便都要考虑到。”
这时,另一个围着篝火的同志打趣道:“嘉龙哥不愧是上过学的!对了嘉龙哥,俺们几个今天在雪地上练了你昨天教的字,现在都认得了!”
“那真是太好了。”王嘉龙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抬头望了望星汉灿烂的穹顶,喃喃道:“今天是中秋节了,再走几天,我们就能到哈尔滨了。”
虎妞在石头身边盘腿坐下,双手撑着脸颊,苦闷地说:“山里的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都中秋了,俺记得以前过中秋的时候,爹和娘都会包饺子,一年里除了过年的时候,就只有中秋节能吃上饺子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王嘉龙垂下眸子,一种莫可言喻的寂寥感忽然复苏过来。
“我那时走的匆忙,没亲眼见到妹妹的婚礼,更不知大哥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血清的副作用严不严重。”
石头吸了吸鼻子,突然低声哼唱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连队里,陆陆续续有同志跟着唱了起来,大家围着篝火,火焰把每个人的脸庞烤得通红,照亮了人们眼中或多或少的泪光:“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爹娘啊,爹娘啊!才能欢聚一堂?”
大家的歌声里或多或少带着些许哭腔,虎妞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无忧无虑,此刻却也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哭红的眼眶,啜泣道:“石头哥……俺想俺娘了……”
“虎妞……不哭,不哭,等咱们打赢了胜仗,把小日本赶出去,给爹娘报了仇,咱们再一起回老家给咱爹娘上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连队里有不少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比湾湾还要小上好几岁,就被逼得背井离乡,扛着枪上了战场。王嘉龙于心不忍,更是恨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
“虎妞,再哭就从小老虎哭成小花猫了。”王嘉龙柔声安慰着,把虎妞逗得破涕为笑,然后王嘉龙站起身,对众人说:“这样吧,大家都唱了,我不能落单,我就给大家唱个我家乡金陵的小曲,怎么样?”
“好!”众人鼓起掌来,一个女同志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俺听说南方人唱歌都细声细气的,跟百灵鸟儿似的!嘉龙哥,快给俺们长长见识吧!”
王嘉龙偏着头想了想,一拍手,笑着说:“这样吧,就唱描述金陵风光的《秦淮景》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嘉龙努力扬起笑脸,用吴侬软语清唱道: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 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 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 道来 唱给诸公听呀
秦淮缓缓流呀 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 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 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 水涟涟 世外桃源呀……”
在长白山的冰天雪地中,王嘉龙高歌着故乡金陵的小曲,不同于王耀珠圆玉润,饱含着哀思的歌声,王嘉龙的歌声清远悠长,声动梁尘,他的心性一直无比坚定,他坚定战争能胜利的信念如一座高塔,绝不因暴风而倾斜。
王嘉龙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他的沉默就像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同志们,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会胜利的。”王嘉龙对着众人坚定的说,“我们都能回家,就算是死了,也是为了国家和同胞而牺牲,同样能魂归故里!”
为正义而战,何须踌躇不定,哪怕灼烧在地狱火中,也自阔步前行!
我若能为这光辉使命,穷尽一生追寻,多年后待到长眠时分,我心亦能安宁。
而人间,定不同往昔,纵然我终将疲倦无力,仍要用伤痕累累的双手,去摘那遥不可及的星!

1941年的除夕,金陵城中一片张灯结彩,王湾挽着王濠镜的手,如同一对寻常夫妻一般有说有笑地外出采买胭脂和年夜饭要用的菜。
两人穿过拥挤的集市,集市上有许多踩高跷、舞狮的表演,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王濠镜便挡在王湾身前开路,生怕一不小心被人撞到王湾的肚子。
这个时候,王湾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她刚把胎坐稳,便央求王耀允许自己出门买新年的胭脂,王耀一直担心王湾在怀孕的时候常走动会对胎儿产生影响,但实在是奈何不得自己最娇惯的妹妹,在伊万的劝说下,王耀终于还是松了口放王湾跟着王濠镜一同出门。
王濠镜一边拨开人群,一边扭头大声问王湾:“湾湾,街上人这么多,大年初一你还要去庙会吗?”
王湾“咯咯”笑着,紧紧抓着王濠镜的手,跟在人身后说:“我就是想出来玩嘛,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小时候,每年庙会大哥和二哥都会带我去看表演,濠镜哥哥,明天你就带我出来嘛!你放心,我的孩儿肯定没那么娇气!”
这时,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跑了过来,举着报纸问两人:“先生,夫人!新年吉祥!今天最新的报纸,您来一份吗?”
“好啊!”王湾捏了捏报童红彤彤的小脸,买了一份报纸,小报童用红绳把报纸捆住递给了王湾,然后感激地冲王湾鞠了一躬,转身挤进了人群。
“自从大哥回来以后,就再没出过大宅门一步,正好,带回去给大哥解解闷。”王濠镜温柔地刮了刮王湾的鼻尖,笑着说。
王湾点点头,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街边的吹糖人的小贩说:“濠镜哥哥,给我买个糖人好不好?”
“好,都依你。”
两人走到吹糖人的小推车旁,匠人笑眯眯地问王湾:“先生,夫人,想要个什么样儿的糖人啊?兔子,老虎,龙,凤,只要您说的出来,都不在话下!”
“嗯……店家,您有没有吹过什么新奇样儿的糖人啊?”王湾眨眨眼睛问。
匠人回忆了一会儿,说:“还让您给问着了,去年除夕我还没来金陵摆摊,那时候应该是在上海滩吧,寻常人家都是要我刚说的那些糖人,倒是有两位客人要我吹了个熊瞎子!”
“我可不喜欢熊瞎子。”王湾撇撇嘴,一边的王濠镜知道王湾是联想到了某人,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道:“湾湾,可不要迁怒人家无辜的小熊糖人哦。”
“那就这个!”王湾指着一个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龙形糖人,“二哥名字里也带龙字,今年他不在,就买个龙形糖人带回去给大哥吧。”
回来的路上,王湾和王濠镜途经颐和路,看到在颐和路公馆大门上,有汪精卫贴出的自书的春联:“立民族民权民生之宏愿;开为党为国为公之大业。”
王濠镜和王湾相视一笑,接着王湾取出胭脂盒里王濠镜新给她买的眉笔,把对联改成了:“立泯族泯权泯生之宏愿;开伪党伪国伪公之大业。”
“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顽皮。”王濠镜宠溺地揉了揉王湾的头发,笑着打趣道,王湾吐了吐舌头,挽着王濠镜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为自己开脱地说:“濠镜哥哥,咱们赶紧走吧,大哥还等着咱们回去包饺子呢。”
后来听说,汪精卫看了王湾偷偷改过的对联之后,便再也没有写春联的雅兴了。
王湾提着胭脂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伊万扶着王耀在贴窗花,王耀披了一件大氅,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苍白的手一点一点地把大红的窗花捋平,纤细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破碎的紫水晶戒指。
“耀,你可以吗?身体有没有觉得不适?”伊万扶着王耀瘦削的肩膀,略有担忧地问。
“我好几年没回家过年,去年和今年的除夕,嘉龙也都不在。”王耀的目光落在自己刚贴好的阖家团圆窗花上,眸子微垂,伤感地苦笑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都快一年了,连嘉龙的只言片语我都未曾听说过。万尼亚,我……”
王耀咽回了后半句,他不想让伊万为自己担心,他才二十七岁,就已经长白头发了。王耀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早就察觉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湾湾的孩子出生,再见到嘉龙回来。
“耀,嘉龙会回来的,他一定会没事的。”伊万轻轻捋着王耀的后背给人顺气,目光瞥见了沉默着站在廊下的王湾,轻声说:“你瞧,湾湾回来了。”
王耀扭过头去,看见王湾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向自己走了过来。
“大哥,天这么冷,贴窗花的事等我回来再做嘛,你和万尼亚哥哥先回屋去歇着,好不好?我带回来今天的报纸了,大哥要不要看?”
伊万接过王湾手里的报纸和王湾买的补品,他如同一个大家长般,有意留王耀兄妹说些悄悄话,回了里屋把王湾送的补品拆开来整理归纳好。
一看到王湾,王耀的愁绪一扫而空,眉眼间带着笑意打趣道:“湾湾回来啦,我以为小鸽子一放出笼,就连濠镜都拉不回来了。对了,濠镜呢?”
王湾三两步跨上台阶,王耀吓得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扶住王湾,生怕她一个站不稳摔了下去,可王湾却错开王耀伸出的手,扑到了人怀里,把藏在身后的糖人拿到王耀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濠镜哥哥在前院挂灯笼,大哥你瞧,我还给你带了糖人回来!”
王耀接过糖人端详着,他明白王湾是想讨自己高兴些,于是便亲昵地捏了捏妹妹的脸颊,笑着说:“是龙啊,我很喜欢,时候不早了,湾湾,你去洗个手,歇一歇,一会儿还要包饺子,可不要累着了。”
“大哥喜欢就好!那我先出去帮濠镜哥哥啦!”能让王耀露出笑脸,王湾也很高兴,于是便如同小姑娘般雀跃地离开了东厢房,身后的王耀又好气又好笑地喊道:“慢点!小心我的小外甥!”
这时,伊万皱着眉头从里屋出来,二话不说便扶住王耀走到屋里的暖炕上坐下,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紫水晶般的眸子中满是焦虑。
王耀浅笑着问道:“万尼亚,怎么了?今日风不大,天也不是很冷,我还想出去活动一下呢。”
“耀,你看今天湾湾带回来的报纸。”伊万把报纸塞到王耀手中,语气中是压抑着的热切,“我刚拆开捆住报纸的红绳,想来湾湾和濠镜应该是没看过的。”
王耀接过报纸,刚一打开,就看见头条的一整个板块上印了一行大字:“东北抗联研制出鼠疫血清,于东三省救人无数”。
东北抗联?血清?
这些字眼让王耀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抬起头和伊万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行一行逐字逐句地默念道:
“……驻扎在黑龙江省的731部队恶意散播的变异鼠疫菌,已在哈尔滨市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一向销声匿迹的东北抗日联军最近有了新的动作……为东三省带来了治愈效果奇佳的鼠疫血清……黑龙江省残余的抗联部队近期在身份暂时不明的某位将领的领导下打了诸多胜仗……”
“耀!会不会是——”
王耀知道伊万想说什么,但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嘉龙怎么可能在东北抗联?这怎么会呢?他可是把他的党国看得比命都重要,怎么会又加入我党呢?”
“可是,除了嘉龙,谁还有这个本事把血清研制出来?”伊万捋着王耀的后背,在激动之下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当初嘉龙离开上海后,全中国都没传来血清大范围使用的消息,李知书潜伏在军统中也没得到一点风声,怎么东北抗联会有血清呢?耀,你想想,东北苦寒,没有上海的病理实验室那样的条件,抗联里的人也大多是没上过学的穷苦人家,如果没有专家指导,他们怎么可能研制得出血清?!”
“退一万步讲,血清真的是嘉龙复刻出来的,那嘉龙为什么要帮我党呢?”王耀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的咳嗦了两声,伊万赶紧把呼吸机的氧气面罩给王耀扯了过来,等人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伊万才又开口:“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嘉龙的身份在军统里确实要保密,但是为什么这么久了,怎么一点血清被投入使用的风声都没有?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岔子。”
“报纸上还说,有个身份不明的人带领抗联打了不少胜仗……我的弟弟我自己清楚,嘉龙也上过战场,是一等一的将才。”王耀满怀希望地阅读着报纸,想着能再得到些能证明这人就是嘉龙的证据。
“必须要确定嘉龙到底在不在东北。”伊万沉吟道,“前几日惊棠不是来陪你说话吗?他能联系得上抗联吗?”
“从前在上海滩或许没有我和惊棠办不到的事,但是在整个中国,我和惊棠的级别还是太低了,不该我们知道的,我们也绝不会知道,更何况东北抗联已经和党中央失去联系六年了……”王耀咬了咬牙,眼神中有些不甘和落寞,“如果我现在不是个病秧子,悄无声息地潜入满洲国根本不在话下……咳咳……”
伊万心疼地把王耀拥入怀中,安抚道:“耀,别自责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守护着这个家。”
以前一直是王耀为他们筹谋设计,如今王耀病弱,濠镜还要照顾怀着孕的湾湾,现在这个家里便一直是伊万在守护着。
不知何时,伊万已经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稳稳地支撑起家人们的一片天。
“这事儿……要告诉湾湾吗?”
伊万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以,湾湾怀着孕,现在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嘉龙在东北,万一咱们猜错了,大起大落之间,对湾湾的已经大有好转的心理状况不好,对小外甥也不好。”
“但凡有一丝能找到嘉龙的希望,我也一定要抓住。”王耀垂下眸子,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一会儿我去问问濠镜,也不知道六国饭店的手……能不能伸到东北去。”
“但愿可以。”
王耀叹了口气,说:“走吧,万尼亚,该出去一起准备年夜饭了。总有一天,嘉龙会回家和我们团圆的。”
“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算计着怎么离开我,怎么保湾湾和濠镜的平安……但是那晚的烟花真的很美。”伊万的下巴轻轻抵着人的发顶,温柔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王耀闭上了眼睛,“一边是阖家团圆,一边是战火滔天,我们置身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剧院里,同一个舞台上,半边正在演出喜剧,半边正在演出悲剧……我真希望嘉龙能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但是……嘉龙那么好的孩子,若是他战死沙场,那也会魂归故里的,不是吗?”
但凡有一丁点能找回嘉龙的希望,王耀便绝不会撒手,年后,王濠镜传信给留在上海的阿荣和阿争,两人倒也是尽心尽力地在联络王濠镜在东北的人脉,可是自从东北抗联出了这个新人物后踪迹便更加隐秘,根本无从下手查找。
线索便再一次中断了。
1941年六月二十二日,纳粹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伙同仆从国匈牙利王国、罗马尼亚王国、芬兰,以事先拟订好的一份代号为“巴巴罗萨”的计划,划分为三个集团军群,从北方、中央、南方三个方向以闪击战的方式对苏联发动袭击,至此,苏联卫国战争全面爆发。
1941年八月十五日,王湾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王耀和王濠镜坐在刚生产完的王湾的床边,疲惫不堪的王湾已经昏睡过去,小外甥似乎也体贴他的母亲生产辛苦,不哭不闹地依偎在自己的父亲怀中。
王濠镜执意让王耀来取名,说这是王湾和他在生产前就定好的,王耀推辞不过,便垂下眸子,轻轻抚摸着小外甥白嫩的小脸,沉吟片刻后微笑着说:
“何其有幸,生于华夏,就叫祺华吧。”
“祺华,真是好名字。”王濠镜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这团小小软软的婴儿,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一向沉稳的王濠镜眉眼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祺华在王濠镜怀中沉沉睡着,王耀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王湾疲惫的睡颜,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离开了一家三口的房间。
不能让祺华生活在战争的阴霾下……得赶快了啊。
伊万在院子里已经等候多时,见王耀出来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迎上来,眸子中反倒是一片寒霜。
王耀见伊万神色不虞,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小外甥的名字我取好了,叫祺华。”
“耀。”伊万阴沉地开口,“李知书来了。在前厅。”
王耀微微点头,站在台阶上默不作声地直视着气恼的伊万,然后向人伸出了手。
伊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了王耀的手,直视着王耀琥珀色的眸子,轻声问:“你又骗了我,是吗?你明知道我永远会坚定不移地握住你的手,可你还是要离开我,是吗?”
“万尼亚,我没有骗你……只是,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有你要做的事!你要离开我之前,总是会说这句话!”伊万恼了,但他顾虑着屋里休息的王湾和祺华,只得压低了声音怒吼道,“上次是自己送死,这次呢?耀,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家人,可你有把我当成爱人家人吗?!李知书现在已经坐在前厅等着了,你现在身体刚一见好就上赶着包揽任务,要是李知书他今天不来,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王耀直视着伊万喷火的眸子,轻声说:“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正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你生活在战争中。”
“你一个人就能左右战争的结果吗?!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是上前线,还是刀尖舔血的暗杀任务?耀,你想想湾湾和嘉龙,你真的想嘉龙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牺牲的消息吗?你真的想湾湾一觉醒来却发现她的大哥再也回不来了吗?!”
“不止我一个人,我有千千万万个同胞在和我一起战斗,伊万,你对你的国家没有像我这么深的情感,你是不会懂的。”王耀慢慢松开了伊万的手,错过伊万往前厅走去,王耀深知自己的话说得伤人,但他不能回头,直到听见身后伊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难道……我和你,一直都是你所有选择中可以最先舍弃的选项吗?”
两个互相联结得极其紧密的人中间,永远存在着一个裂开着的深沟,唯有爱,唯有一个钟点接着一个钟点,用苦难架起桥梁才可能加以沟通。
王耀的脚步顿了顿,少顷,他偏过头,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四个字:“等我回来。”
李知书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他如今在上海滩混的风生水起,是嵯峨中将除了本田菊以外最信任的人,在王耀暗中联络他后,李知书便借口来南京出差,特意到王家祖宅亲自见上王耀一面。
王耀和伊万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伊万一脸阴沉,看李知书恨得牙痒痒,李知书猜到王耀他俩一定是谈崩了,便主动上前和二人握了握手。
“上峰,好久不见。”王耀微微颔首。
“王耀同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伊万沉着脸使劲攥了一下李知书的手,给人的手留下几道红印子,王耀苦笑了一声,知道伊万心里憋屈,便向李知书赔了一个告罪的眼神。
李知书微微摇头,示意王耀自己并不在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耀同志,今天我过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您请说。”
李知书迟疑了片刻,看着王耀恬淡的神情,低声说:“军统那边的线人来报,说是令弟王嘉龙……”
王耀的手一下子攥紧了椅子扶手,尽量克制着情绪,问:“嘉龙怎么样了?”
“……去年三月,已经被国民党内部处决了。”
“不可能!”王耀立刻否定了,他猛地站起身,气血上涌让他的身形颤抖了一下,伊万条件反射般的站起身,稳稳地扶住了王耀,而王耀的注意力却在李知书身上:“那前些日子东北抗联的那个神秘将领是怎么回事?血清又是怎么回事?!”
“王耀同志,冷静。”李知书面色如常,“以令弟的本事,这事说出来你信吗?”
王耀坚决地摇了摇头。
“东北抗联现在已经派了一个人跟延安的党中央联系上了,但是抗联里的具体人员名单还没有总结出来,他们就已经退入苏联境内了——所以这段时间我才没有收到关于东北抗联的其他情报。”
王耀瞳孔微缩,同时他感觉到伊万扶着的他的手在微微攥紧:“现在苏联正在跟德国打仗啊!”
“这就关系到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李知书严肃地说,“东北抗联来联络党中央的那个人伤重病危,王耀同志,现在党中央需要派一个人进入苏联境内联络东北抗联,你愿不愿意……去苏联走一遭?”
“不可以!”伊万愤怒的声音盖过了王耀的那句“我愿意”,他如同一只愤怒的熊一样把王耀护在身后,震声道:“李知书,从南京千里奔波到苏联,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信息,你就要再让耀去送命?!他已经因为风声计划送了你一条命了,上次有王嘉龙为他偷天换日,你难道还要他死第二次吗?!”
“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只要能找到嘉龙,我都要去!”
“那就我去!”
“不行!”王耀气的眼尾通红,这时,一边的李知书发话了:“你们两个坐下来冷静冷静,我派其他人去也可以,一有王嘉龙的消息就立刻传回来,你们也好安心。”
伊万冷冷地说:“我现在异常冷静。我本身就是俄国人,和苏联的人那边没有语言障碍——虽然我不承认苏联,但莫斯科毕竟是生我的土地,我也想回去看看。”
王耀深吸一口气,耐心安抚道:“万尼亚,别耍孩子心性了,让我去吧,你留下来照顾好湾湾他们,等我回家。”
“我上过战场,当过特务,还会照顾伤员。”伊万咬重了“照顾伤员”这四个字,瞥了一眼王耀,“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可是——”王耀刚想反驳,却被伊万立刻打断了:“我不是祺华,要被你看着,护着。耀,我是你的爱人,你的家人,更是你的战友,我是伊万•布拉金斯基,这次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保护这个家!你现在身体抱恙,这个任务理所应当该让我来。”
“好了,王耀同志,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伊万说。”李知书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又加上了一句:“服从命令。”
王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定定地看着李知书低声说:“如果你让他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王耀拂袖而去,伊万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椅子上,李知书呷了一口茶,等着伊万先开口。
伊万轻轻叹了口气,抬眸道:“老狐狸,你故意在耀的面前说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现在好了,我如你的愿了。什么时候动身去苏联?”
“三天后,已经给你买好了机票,证件行李一应俱全。”李知书笑了笑,“让你去的优势你刚才也说了,抗联的队伍现在一时半会回不了国内,我算过了,战争时期,你要在苏联待的时间不会短。”
“为什么要告诉耀这么危险的任务?”
“不是他,是你。”李知书定定地看着伊万,“一直都是你,王耀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有考虑过以后你们怎么面对世俗的目光吗?王濠镜是因着王湾的缘由才不计较你们曾经的恩怨,但是别人呢?你有想过吗?你想让王耀以后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是个‘兔子’吗?”
“你想让我离开耀。”伊万平静地说出了李知书话里的意思。
李知书顿了顿,说:“麻雀、王耀、惊棠,这三个人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麻雀已经死了,惊棠眼下也有一个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的任务,而王耀在日本人眼里已经既定死亡了,世上也再没有他这个人,只要他安安稳稳待在王家祖宅,他的后半生就能平安无忧。”
伊万低沉地说:“纵使我脱离了伪政府,被你们策反,但是耀和我的关系,到底是让你们难以启齿。”
李知书笑了笑:“告诉你个坏消息,你们和我当初面对的情况一模一样。王耀是王家的长子,他应该有一个温婉的妻子和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应该活到最后,子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你明白我的意思,这次送你去苏联,你就再也不要回中国来了。留在你的祖国,为他们做些贡献吧!”
“凭什么?”
“就凭王耀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我的挚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的任何一个孩子走上歧途!他们为国捐躯,也比被人玷污名誉强上百倍!”
伊万质问道:“难道爱一个人是走上歧途吗?!”
“爱上不该爱的人才是。”李知书冷冷的回答道,他站起身,下了最后通牒:
“三天后,去明故宫机场等我。我有确切消息知道王嘉龙就在苏联境内的东北抗联,把他平安送回中国,然后你再不许回来。”
李知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扔下了一句话:
“伊万•布拉金斯基,如果你真的爱王耀,就为他的以后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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