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睁开眼。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他知道肉体上的眼睛虽然掩盖在黑色眼罩后，但一直处于“睁开”的状态。
可说不清楚，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婴儿脱离母体后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新奇懵懂，但又不全然类似，目之所及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但又带着隐约的疏离感。
他环顾四周，海量的信息一瞬间涌入大脑。
[我是咒术师。]
[我有“六眼”。]
[我杀了杰。]
[我是咒术高专的教师。]
[我要培养和我一样的人。]
……
[我是最强的五条悟。]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中的信息流渐渐平复，他感觉自己站起了身，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催促着他这么做。
[啊……对了，]他想，[今天好像有个新人欢迎会呢。]
[去看看吧。]
似乎有人对他这么说，言语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五条悟迈开僵硬的步子。他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外面有个女孩正背对着他，不知在和谁说话。
他想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控制自己的四肢，却只能呆呆看着这一切。
时间，好像静止了。



阳光正好，房间内被照得一片绒绒的安宁暖意，可手下键盘被你敲得啪啪作响给室内添了几分烦躁。你对照着旁边的教科书笨拙地操作，捣鼓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旁边的咖啡杯喝了口冷咖啡，正对着你的电脑屏幕临终宣告般咔咔闪了两下，原本奔涌在上面的代码瞬间消失。
你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抚摸你新买回来的游戏机。
黑色的机身在阳光下缓缓折射出一点吝啬的光，你把联通它和电脑的数据线轻柔地拔掉，摸到右眼外部的开关键用力按了下去。
不带感情的机械男声响起：“欢迎来到《咒术师》，芥见公司竭诚为您提供最优秀的服务，下面请您按指示操作，设置您的专属游戏……”
你脱力般倒在铺了厚厚一层地毯的地板上，感觉比学生时代被班主任找去谈心还要紧张。

这台游戏机是你花了半个月工资买回来的，芥见公司的新产品，号称戴上之后通过大脑神经直接感受游戏内容，可以给玩家“身临其境，犹如真正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和冒险”的游戏体验，如果玩的是冒险游戏，那么在游戏中的流血、受伤等行为都会给予玩家真实的痛感体验。
但你买回来这台机子不是为了玩冒险游戏的——或者说主要不是为了玩冒险类游戏的，作为一个狂热的乙女游戏爱好者，你瞄上了芥见公司和这台游戏机一起推出的乙女游戏《咒术师》。
官方对这款游戏的宣传介绍是“在诅咒日渐盛行的现代东京，作为一名被咒灵盯上被迫离开日常生活的新人咒术师，和性格迥异的同伴们一起，揭露身上的诅咒为何吧！”，老实说这个题材倒没什么新意，但是芥见公司声称该游戏是由“AI”负责的，这在目前的市面上还是独一家。
“游戏虽然是AI制作文本，但还是会遵循基本的主线逻辑。”游戏负责人是这么说的，“而我们所谓的主线逻辑就是指，玩家们一定会经过AB事件后再经历C，当然了，玩家可以主动选择不去经历AB，但是到达一定时限后，我们的内置AI会自行安排玩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去经历下面一个主线事件。”
“而在这个时限内，系统会根据玩家的反应安排和男主的恋爱事件，比如走在大街上突然被电影院新上映的电影吸引了，多看了几眼，那么系统就可能会安排玩家和男主一起去看电影，注意是“可能”，也有不会去看电影而是做另一件事的可能。
“因此可以说每位玩家的游戏经历都是不同的，而在这些时限内玩家所做出的选择也有可能会影响到后续主线的发展，所以还请各位玩家注意哦。”
“我们力求'平行宇宙'的游戏体验，希望玩家在游戏过程中真切地感受咒术世界。因此，我们设置了大量人物、初始剧情和结局。AI也会根据玩家的反应和选择不断调整甚至生成新人物、剧情，所以经过或直接或间接的安排后大家总能和心爱的那个他，自然地一起去看电影。”
《咒术师》已经推出半年有余，热度不降反涨，究其原因就是这个独特的“AI文本”。从各大论坛的反映情况来看，每位玩家所走的线路都独一无二，甚至有人做过不完全统计，如果以一方死亡为标准界定“be”结局，可攻略的五位男主之一已经探索出来的结局有562种，这些结局并非每个都和其他结局没有丝毫相似，但都具有其独特性，无论是哪两个之间都无法说是“抄袭”或“完全相同”。
不过，双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世562次，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合适的表情啊……
所以在观望也是攒钱攒了半年后，你终于狠下心把它买回家了。
然后你看着它炫酷的黑色机身，常年泡在文字里的脑子突然一抽，拿出了你这几个月一直在看的编程教材，妄想看看这个“AI”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让各大论坛上的姐妹们鬼哭狼嚎念念不忘泪洒湘江。
接着，这台新机子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连续红光，漂亮地混乱了。
然后你对照着教材，漂亮地重启了它，而且就目前来看一切正常，你那愚蠢的试图更改代码的行为没有对它造成丝毫影响。
你在地毯美滋滋上打了几个滚，又爬起来到冰箱拿了盒酸奶就着小蛋糕吃起来。
被你扔在床上的游戏机孤独地闪着蓝光，机械男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咒术师》的开场引导，原本可以一直重复下去的声音渐弱。
在任何人都无法知晓的地方，你胡乱更改的那些代码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与此同时，“五条悟”睁开眼睛，他打开房门，看见那个女孩的背影和洒在她背上的纤细阳光。

大概又过了两三天，你才注意到你没把那台宝贝的电源关上。
“奇怪了，不是说开着就会一直有声音提示吗，怎么没了……”你嘴里嘟囔着，“哎，开关——这儿，好嘞。”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这么站了多久，他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带来真实的暖意，但晒了那么长时间温度却一点没有升高的意思，微风吹过的绿叶停留在将起未起之势，面前背对着他的女孩素白的裙角停在空中，占据了他视网膜的一角。
“……是忘记关闭游戏了吗。”五条悟心想，“还真是粗心大意。”
这么想的时候他感到困意铺天盖地袭来，眼前陷入一阵黑暗。
“啊——终于想起来了？”
无梦的沉眠前五条悟微微笑起来，他知道下次再睁开眼时就可以见到“你”了。
当然，也可能没有所谓的“明天”。

你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一周？两周？还是一个月？工作忙起来昏头昏脑你完全想不起上次打开那台游戏机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多美好的词，你可以胡吃海喝一顿后洗个澡爬上床，戴上那台长得像个眼罩似的游戏机，开始你在咒术世界的旅程。
根据系统提示耐着性子设定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耳边被你调成少年音的AI声响起。
“请准备好后闭上眼，游戏即将开始，祝您玩的开心~”
你依言闭上眼睛。

2、
《咒术师》里虽然设置了五位男主，但也许是因为制作组“平行世界”的理念太过深入人心，不少“NPC”的人设同样立体生动，有些的人气也很高，比如虎杖悠仁、伏黑惠和七海建人等，其中甚至还有一位颇有碾压男主的势头的角色，比如——啊不对，不需要比如了，就是五条悟。
很遗憾的是官方已经明确声明该作的可攻略人物只会是已经出现的几位男主，对此各论坛的姐妹意见出奇一致。
【今天也想睡五条悟】我觉得官方这声明挺好的，不然五条悟出来后可能真的会碾压其他男主
【隼人在我怀里】倒也不能说是现在的几位男主不好吧，隼人君我超爱的wwww但5t5还是个不可攻略的NPC就已经人气那么高了，这要是能攻略那不得……姐妹们意会
【这男人该死的甜美】所以还是游戏制作组的锅吧（bushi）玩了之后真的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我梦不到江南】所以一切都是男人太好的错
【十八罗汉在你门前排排坐】+1
【白海棠木兰花】而且总感觉能攻略之后会梦想破灭……还是现在这样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吧
所以你对面前这个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并且冲你笑得一脸灿烂的白发男人有些困惑，按照你之前做的攻略，“五条悟”这个人物应该是在共通线较后面的章节才出现，在开头的“新人欢迎会”剧情中，他临时被喊去出任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你还是笑着对他打招呼：“你好啊五条老师。”
“哎——”五条悟拖长声音，即使戴着眼罩看不清他的神情，你还是能感到一束带着浓浓打量意味的锐利视线把你全身扫了个遍，“这就是新人君啊，挺可爱的嘛。”
“不过新人君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你这才想起还没有人对你介绍过五条悟，按理来说你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但此刻再读档回去有些小题大做了，反正五条悟也不是攻略对象，你含糊用谎言混了过去。
“来的路上听见有人提起五条老师呢。”
“这样啊，”五条悟突然上前一步，手指暧昧地缠绕上你的发丝，“要做我的女朋友吗？新、人、君？”
他靠近时掀起一阵干净的酸涩柑橘香气，似乎还有一丝糕点的甜腻气息。手指碰到你的耳垂时不退反进，若有似无地擦过，从接触过的皮肤起带起一阵电流般的战栗又朝下流去奔涌到脊椎。你腰一软险些要站不住。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五条悟身上的柑橘香气几乎要把你淹没，你情不自禁后退几步，想要逃离这个男人的陷阱。
“嗯？”五条悟又凑近了你一些，“新人君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老是自言自语的毛病又出来了，连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但是五条老师，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午后的阳光照射到皮肤上有种不真实的暖意，风在树叶间轻盈地跳跃，每片绿叶都充当跳板，它咯咯笑着从最低端的枝桠跳到最顶端的嫩叶，快活尖叫着俯冲到昨夜刚被雨水滋润过的潮湿地面。
五条悟竖起来的银发也在这躁动不安的风中摇晃：“哎，这是拒绝了吗？”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哦。”

“帐”已经落下，五条悟和刚买的喜久福倚在门边歪头看着你，脸上带着难以让忽视的笑意。
你有些头疼地叹口气。
打完短短的共通线后你直奔自己之前的目标男主“松冈隼人”，原本现在应该等着你的也应该是那个黑发红瞳的爽朗大男孩，但是现在这里却是五条悟站在这儿。
“五条老师，早上好……那个，不好意思，请问隼人在哪里呢？”
“啊~松冈君临时有事不在哦，所以我来陪你做任务啦。”
你咬咬嘴唇，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明知答案还是多问了一句：“老师知道隼人是有什么事吗？”
五条悟今天难得没带眼罩，即便如此那个小墨镜也挡不住他的神颜，你别扭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这我可不知道呢，不过我想追求你，所以就自告奋勇过来了啊。”
“……”
你沉默着走进“帐”，五条悟双手插兜跟在你后面，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你背后。
任务并不危险，乙女游戏里的战斗本就不会设定太高难度，何况你后面还跟着这么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号称最强的五条悟，咒灵见到你们还没来得及摆出攻击架势就被五条悟大手一挥祓除了。这人还欠揍地凑过来对你邀功，要你夸他。
“怎么样？”
你转过头，五条悟正一脸得意地看你，眼角眉梢都要飞起来，昏暗光线下只有他如原石一般的眼睛闪烁光芒，好似夜幕中的星辰。
那股柑橘味又飘过来把你包裹起来，这次你还闻到了山野间的木质味道，明亮悠扬又沉稳，似乎还带着点不知名的苦味。
“好像一个真正的人……”你有些失神。

服务员小姐端上你们点的甜品，轻手轻脚地离开。
“帅哥哎！你看白头发的那位！”
“啊啊啊要是我能坐他对面一定幸福死了！为什么那个女生一脸不开心啊？”
“谁知道呢？好啦好啦快去工作了，他都看过来了……”
耳边细碎的议论声消失后，你木着脸重新把视线转移到眼前的甜品上。在“帐”里时五条悟见你没反应，硬说你一定是没吃早饭身体不舒服所以把你拉到这里，要给你补回来。
……谁会早饭吃马卡龙啊！这个人就只是想自己来吃把你当借口的吧！
最重要的是你吃过早饭了！
你气鼓鼓地盯着眼前盘子里泡泡粉的马卡龙，恨不得用对面那个正笑嘻嘻的五条悟来代替它被你大卸八块然后吃下肚里。
“这算是约会吧？”
冷不丁出声的五条悟打断了你的思绪。
“哈啊？”你惊叫出声。
一男一女共同到甜品店来吃东西——某种意义上可以解释为约会，但是你想约会的对象不是这位啊？
“不不不，我更想和隼人约会。”你毫不犹豫地说。
反正说错了也就是重头再打一遍，不就是花点时间吗我可以的我能行。
抱着这样想法的你说出了那样的话，失望地发现五条悟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啊，这点我知道。”五条悟笑着把还剩下大半的提拉米苏切下一块，银质的叉子碰及瓷碟发出细微的“叮”声，他姿势优雅地将蛋糕送入嘴中，明明是上扬的嘴角，那双眼却仿若黑夜里漂泊在极地海洋的坚冰，散发着阴冷寒意。
“但是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好危险
好像陷在粘稠污秽的淤泥里，通体寒冷潮湿，你几乎不敢直视五条悟的眼睛，可又忍不住抬眼。
狐狸正对你露出他的獠牙和尖爪，可你为他美丽的白色皮毛和微眯的危险眼神吸引，无法抑自地靠近。
就在你再次愣神的时候，五条悟的手伸了过来，大拇指轻掠过你的嘴角，似乎是想做些什么，可停顿一下后又离开。
“沾到嘴角了。”五条悟若无其事般舔掉手指上的奶油，眯起眼看你：“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好甜？”
现在这狐狸忽然又放下捕猎者的身段，伸出舌头讨好地舔着你的脸颊，他主动把柔顺皮毛送到你手下，大尾巴缠上你的腰，尖爪乖乖收好，肉垫撒娇似的踩上你的大腿。
你无法呼吸，无法动作，无法逃离，只能顺着这只该死的狡猾狐狸，抚摸他的皮毛，听他喉咙里溢出舒服的低吼声，尾巴缠得越来越紧。
你终于抬头认真地端详五条悟，他面部棱角分明又带着少年时的几分柔软，眼睛尤其漂亮，睫毛浓密，眼睛深邃，独一无二的苍蓝卧在其中好似一汪湖泊，湖上蒙着一层白雾，看起来柔情缱绻，看谁都好像有着无限的情意。
你偏过头不答，五条悟笑起来。

五条悟嘴上说着要追求你，行动上也没真落下。先是出任务时顶掉原本的男主角隼人，接下来的约会剧情也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好不容易真正的男主隼人挑了个你不出任务的时候约你出去，五条悟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隼人“临时出任务”，一脸“勉为其难抽出来时间”的笑容，可眼里笑意做不得假，这家伙恶劣地得意着呢。
这次也是如此，和隼人约定见面的喷泉旁戳着一个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五条悟。
游戏里时间正是夏季，女孩们纷纷换上短裤短袖，出门前你换上前几天刚买的牛仔背带裙，头发扎成丸子头，仔细画上棕色眼线和淡淡的粉红眼影，甚至朝身上喷了点柑橘调的香水。
“五条老师……”你把手机放回兜里，明知答案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又问，“你来啦？”
“啊啊，是的。”五条悟对你扬扬手里的两张门票，“走吧。”
“AI真的没有出问题吗？”你小声咕哝着跟在五条悟身后，“我走的明明是隼人线啊？怎么他老是出现?”
“虽然这样也不错吧……”

“你在说什么呢？”
你没想到五条悟突然停下脚步，你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了他背上，两股柑橘香混合在一起。
“这是……”五条悟皱眉闻了闻，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惊讶，“柑橘……”
他没说完话又俯身细细打量你的脸，你看得清楚，五条悟脸色愈发阴沉起来，眉头疲惫地下垂，一贯上扬的嘴角也被地心引力拉下去。
“粉色的……”他用手指轻轻磨蹭你的眼角，呼吸间炙热的甜香扑到你微红的脸上，“你平时不会这样吧？”
“不、不会？”你拿眼瞄着五条悟的脸色，斟酌着用词。
五条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又含糊的呻吟，按着你眼角的指头力气大到要将你的骨头磨碎。
“额……这不是出来玩嘛，要见喜欢的人总要打扮得好看一点……”你又干巴巴补上一句。
这回答似乎安抚了五条悟，他稍微拉开了你们之间的距离，直起身时脸色已恢复到平常那种气人的神态，没事人一样迈开大步朝检票处走去，只留下你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但进了游乐园内你就没心思再思考五条悟刚刚的异样神情了，因为他理直气壮地把你拉到了鬼屋。
你扒着门框不愿意进去，五条悟耐心地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怕鬼？”
“……不怕！”
“那就跟我进去。”
“不要！”
“你不是不怕鬼？”
“可是可是可是，”你拽着五条悟的衣角，有些委屈地低头，“我就是单纯害怕不行吗。”
你正想着怎么让五条悟打消这个念头，却听见他压低声音问了你一句话，语调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却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
“如果是隼人，你也会这样吗？”
你瞪着五条悟：“如果是隼人，他会在来之前问我的！谁会像五条老师那么恶劣只顾自己高兴啊！”
五条悟歪歪头，像是没听懂你的话：“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高兴吗？”
你一时语塞。
高兴……吗？
——好像是高兴的。
但你本来是要攻略隼人的啊，为什么和五条悟在一起反而会开心？
沉默间五条悟似乎牵起你的手带你离开了鬼屋，你们坐到了长椅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你侧头去看，粘稠的阳光被巴掌大小的绿叶稀释后在五条悟脸上留下浅淡的阴影，他似乎很疲倦，眼下带着化不开的青黑。
——对了，你这才想起来，五条悟还是“最强”，平时大概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闭上眼，感受着眼皮上那层薄薄的阳光，心中既是迷茫又是胆怯，“五条老师开心吗？”
五条悟看向你，斑驳树影印在他脸上，那双澄净的眼睛里终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出现了一些裂痕，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听上去如此痛苦而又疲惫。

“你今天出门前，知道隼人不会来的吧。”
你垂下眼，小声说是的。
这是个无可否认的事实，出门前你就知道隼人多半不会出现，即使如此你还是穿上那条刚买的背带裙，认真地化妆，在来的路上甚至哼起了歌——这一切不是为了“隼人会来”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身上是茉莉花的味道。”五条悟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温和，“为什么换了？”

你睁开眼，外面的自然阳光和游戏世界内一样刺得人眼睛生疼，几欲流下泪水。
窗帘拉上后室内陷入一阵暧昧的模糊昏黄，外界的鸟鸣也好人声也好，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你听见自己心里一直在说的那句话。
“因为这个味道在五条老师身上非常、非常好闻，我也想要啊。”

五条悟知道你又离开了。
每当你登出，游戏内的世界就会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会陷入沉睡——很合理的设定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他有了自我意识，所以他沉睡的速度会比别人慢一些，但也不过是多个十多分钟而已。
以往每当这时，五条悟就会不甘心地想，为什么？
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他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有自我意识却只能是一段游戏程序，想不通为什么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不能继续运转，想不通为什么只有你在他的友人和学生才会说说笑笑像个正常人，想不通为什么只要牵涉到你，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在为你护航。
不，并不是想不通，这些问题他从理智上知道是一切都因为这是个“乙女游戏”，而你恰好是那个无辜又可恨的玩家，但他从感情上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五条悟从幼年时与诅咒作战，时至今日回想那些记忆只觉得虚幻可笑如泡沫，可是身上每一道大大小小的伤痕他都记得，那些鲜血和痛苦铭刻在他的骨血里，时刻提醒他过往的真实。五条悟还向熟人询问过，他们也都记得自己的过往，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活”在这世上，他们的记忆组合起来就分毫不差地拼成这世界，可只有五条悟知道这拼图脆弱不堪。
这些所谓“真实”又因为你的存在而虚无，所作所为毫无意义，过去已被证实是虚假滑稽的程序代码，现在是围绕你而转动的，至于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谁知道呢？谁知道下一次你登录游戏是什么时候？
五条悟不想这样，为此他顶替了隼人的位置，他自信没有人比他更有吸引力，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一个完美的爱人。五条悟要让你喜欢上他，让你爱上他，让你离不开他，离不开这个游戏。
这样，他所爱的那些还活着的人，虎杖悠仁、家入硝子、伏黑惠、七海建人，他们就能看到明天。
这样，他所爱的那些死去的人，夏油杰、天内理子……五条悟仍然记得那些冰冷的铁锈味，他不允许那些鲜血仅仅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程序。
这样，他本人也能继续昂首挺胸活在这世上，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可笑，他可是五条悟啊，无论日出日落，他都要把这世界的太阳抓在手里。
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月、几年也好，他要像个人一样真实地活过。

五条悟的眼皮沉重得发颤，但他强撑着继续思考。
闻到那阵若有似无的柑橘味道时他像是被人狠锤了一下脑袋，几乎不敢相信。
他很清楚自己每天用的香水是什么味道，你用的那瓶和他相比更加清新，带着少女的甜香和羞涩。
他这才注意到你仔细扎好的丸子头，看见你淡粉色的眼影，那粉色像是有人采来一朵樱花，珍而重之地放在少女羞涩多情的眼角。
成功了，五条悟可以确信你已经喜欢上了他，可他心里提不起劲。
“对她来说，这不只是个游戏吗？”五条悟问自己，“她明知道只要来赴约，那个智障AI就会增加好感度，足够她达成he……可为什么要特意化妆？”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真实存在？”

3、
工作让人忘记一切。
你把自己浸到工作里，即使喘不上气来也绝不抬起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办公室主任都看不下去你眼下乌黑睡眠不足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在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工作后说什么都要给你放假，话里话外都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认真工作我很欣慰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身体——最重要的是晕倒在办公室单位要担责的。
你爬回自己的小窝昏天黑地睡了个日月无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肚子饿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和你作对。
一人去吃饭未免太过无聊，可眼下时针晃晃悠悠指向晚上十点，扰人清梦更是罪不可赦。你只能收拾收拾只身前往最近的大排档，那里的老板娘和你很熟，兴许能在哪个角落里给你收拾出来一个位置。

大排档果然人很多，你转了几圈才等到角落里一个空闲桌椅，等上菜时你闻着空气中的孜然味几乎要流下口水。邻座是一对年轻小情侣，再旁边似乎是宿舍聚餐，一堆大男孩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聊天。
小龙虾和烤串端上来了，你撸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鼻子却闻到一股和这桌子里都浸满了油蒜气的大排档格格不入的香气。
邻座的小情侣切开了一个橙子，酸甜的汁水香气几乎要扑倒你，白毛狐狸姿态优雅地在你面前站定，好整以暇地舔爪。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
五条悟的声音似乎就在你耳边，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后脖颈上，那片皮肤便微微发痒。
你剥开一个小龙虾送到嘴里。
当然——开心了，你随时都可以读档重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和五条悟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罢了。
你想也许是自己误打误撞开启了什么隐藏线路，重来一次你不知道是不是就会与他失之交臂。
橙子的香气很快隐没在花椒和麻椒里再也寻觅不到，你抽了张餐巾纸仔细擦手，想起那天五条悟用手指帮你擦掉嘴边的碎屑。
“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好甜？”
你还记得那双眼睛和自己的心跳。
“嘭咚，嘭咚。”
时间和生活不紧不慢，你的心却因为五条悟再难如常。
他不像你曾经玩过的任何一个角色，他性格太恶劣，太喜欢吃甜品，身上有太多的小毛病。你没有看漏五条悟眼中对你的虚情假意，可正是这份虚伪让你觉得，“五条悟”不像是一段代码，而是一个真实的人，毕竟只是一段冰冷程序的话，怎么会有如此生动的厌恶？
那么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而且如果五条老师是一个机器人的话。”你难过又幼稚地想，“一定会把身体里的电路都烧化了吧。”
忙于工作的那段时间游戏负责人的那句话时不时就跳到你面前，越是想逃离，身边关于他的事越多。
“我们力求‘平行宇宙’的游戏体验……”

“你看。”你知道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但这里这么嘈杂，也不会有人听到你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7大洲，204个国家，809个岛屿，75亿的人口。旁边坐着的那个穿牛仔裤白T恤的小哥笑起来很好看，坐窗户边上戴眼镜的男生看上去也好干净，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而我喜欢的人一点都不可能坐在我旁边对我笑。”
“呜……所以如果有平行世界就好了。”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啊？”



意识逐渐回归，五条悟感觉四肢像泡在温暖的水里，血液在这具身体里开始流转，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跳跃，鸟儿在头顶的树枝上鸣叫，脚底的水泥地也渐渐有了实感。
他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切如常，对他而言像是十几分钟前发生的那样，至于外面的世界过了多久？他不知道。
他睁开眼，你就站在他面前，干净的眼眸里是纯粹的笑意。
“因为这个味道在五条老师身上真的非常、非常好闻。”
“因为我很喜欢，所以特意去买了。”
“因为我喜欢五条老师。”

灵魂似乎漂浮在空中，你看见自己在对难掩惊愕的五条悟絮絮叨叨。
“五条老师有没有听说过'平行世界'的说法？”
“我相信有的哦。”
“我相信在其他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我和五条老师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遇。”
你越来越快乐，身体轻盈到要脱离大地引力飞起来，风正把你托起来，你们将去向遥远到望不到尽头也回不来的远方。
“我总是觉得，五条老师太真实了，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嘛，这句话很奇怪吧？不过这件事本来也就很奇怪啊，请不要在意好了。”
“总之，我不知道五条老师为什么说要追求我，成功了哦，我确实喜欢上老师了。”
“可是老师不喜欢我，所以，接下来换我追求老师了。”
你对五条悟深鞠一躬，大声道：“接下来还请多多指教了，五条老师！”

似乎有哪句话刺痛到了五条悟，又或许是每一句，五条悟嘴角咧开又上扬，最后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墨镜下那双眼睛在夏日照耀下折射出冰冷悲悯的光。
“你说我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缓缓开口，“你说有平行宇宙？”
“那我问你，我可爱的学生，新、人、君。”五条悟双手插兜，一字一句地说。
“平行世界的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不知哪里来的云朵遮住了太阳，你突然觉得五条悟说的“这里”不是指普通的、类似于“我身边”的意思，而是指这个游戏世界——可是他不应该知道才对。
但你还是顶着五条悟刻意散发出的慑人气势开口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五条悟伸出手指在你面前慢里斯条地晃了晃：“不对，不对，你不知道吧？”
“有时候我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你呢，我可爱的小鸟。”
五条悟对你咧嘴一笑，狐狸对你露出他的獠牙：“ 高专、你家、常去的公园、商场、饭馆……甚至没有人看到过你的踪迹，也不关心你去了哪里。”
“大家都很忙，没有必要关心一个新人吧。”你对五条悟笑笑，“而且有时候我确实想要一个人独处呢。”
“啊但是，有时候大家又都特别关心你呢，即使是路上随便拦下一个人都会知道你在哪儿。”五条悟站起来逼近你，似笑非笑。
他高得过分，垂眼看你时眼角上翘，睫毛延伸出一道轻佻，紧咬的牙关又绷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只要问问路人，有没有见过一个中等个头黑发黑眼的中长发女孩子，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指出你的方向。 ”
“我可爱的学生哟。”他揉搓脸颊的动作暧昧，力道却狠厉，“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为什么这个世界似乎在围绕你转动？”

【我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这个世界其实只是个游戏！】
【我要找到那本秘籍成为GM……】
【你说我只是被人创造出来的？！】
游戏、小说和电影，某些时刻里面的角色会出人意料地打破次元壁，大喊出那句话——
“为什么我不是真实的？”
现在五条悟也对你喊出了那句话，他的声音并不高亢激烈亦或愤怒痛苦，仍是他平日说话里那股玩世不恭又痞又皮的腔调。可无论他的眼神还是肢体语言都在告诉你，眼前这个站在你面前的，名为“五条悟”的NPC，也许已经不是个简单的游戏人物，“它”已经有了自我意识。
——要赶快逃走
你终于明白为什么“五条悟”能取代隼人的男主角剧情，不是游戏公司特意设置的隐藏线路，而是这家伙修改了系统，瞒过了内置AI，“它”大概已经算是半个GM了。
五条悟嘴上对你甜言蜜语，手上也要动不动就撩拨你，但正是因为他时不时就要主动靠近你，眼里的厌恶和憎恨才一览无余。你因这份独一无二的真实的憎恨被吸引而心动，现在也因这份憎恶而感到危险。
原本你以为这会是类似于“先婚后爱”、“为目的引诱别人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的戏码”，暗地里还赞叹过游戏做得精致。但现在你无暇再考虑其他，这已经不是AI设定的原本剧情，而五条悟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权限，即使之前的登出都非常顺利，但谁也没法保证那是不是五条悟故意为之。

“你在说什么呢五条老师？”你强自镇定，后背几乎要被汗浸湿，“你是想说我们都是被其他人创造出来的吗？”
五条悟的脸色愈发阴沉，日光好似避开了他，原本清朗俊秀的眉目显出几分执拗的疯狂。
你胆战心惊，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觉得，五条老师是个真实的人。”
你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喜怒哀乐也好，趣事糗事也罢，总之，感谢游戏制作人的精心准备，每个角色有相当完备的设定，详细到真的让人怀疑制作组是把“平行世界”搬了过来，“你”当然也不例外。而你赌五条悟并不确定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他只是有些许怀疑故意诈你，毕竟把两分的事说成九分甚至十分，五条悟并非干不出这种事的人。
但是五条悟显然不想和你继续磨蹭下去，他干脆利落地挑破那张纸。
“这是个游戏，而你是唯一的玩家。”



五条悟不是没有想过把你囚禁起来，尤其是在你说出了“我喜欢五条老师”之后。
但当他尝试着去实施这件事——比如把你绑起来，即使你同意他这么做，甚至主动把自己绑好只需要他在粗麻绳末端轻轻打个结时，他发现他没法下手。
一向稳定的双手此时止不住地发颤，汗水流到眼睛里，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大脑在抽搐，它要把自己拧成一股麻花。
闻名遐迩的机器人学三大法则或是其他什么类似的原则也许印刻在他们这些人的脑海中，五条悟作为其中变异的个体挣脱了一部分，但没有完全挣脱，他再清楚不过地看见自己心里的保护欲。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五条悟发现自己无法分辨这种保护欲是强制还是自愿的。

你赌五条悟不会伤害你，不管是什么原因。
所以即使他说“我要把你绑起来”时你也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甚至自己主动钻进了绳子里，后来事实也如你所料，五条悟下不了手。
你看见他的手在剧烈颤抖，即使还是一贯的嘴角下垂有些生人勿近的高冷感——啊不过，你觉得他这个样子也非常好看。

五条悟是不笑的。
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出了这个结论，在某些时刻，孤身一人的五条悟嘴角并不会上扬，反而是略带冷感的下垂着。但是那个和他的学生们、友人们在一起时，开心大笑着的五条悟，上扬的嘴角也绝非虚假。
这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但你总觉得不该如此，如果五条悟是一个天性爱笑的人，他在某些时刻的表情不会那么漠然又冷淡，即使紧绷着脸，眼神也该是温暖的，而五条悟恰好不是这样。那种笑容是五条悟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他用笑容来掩饰愤怒或憎恶，或者其他什么以“可靠的成年人”的眼光来看不适合的表情。
这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处理方式，只是你有“喜欢五条悟”这层滤镜在，所以总格外痛心，但是五条悟自己选择了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曾经说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少年直到现在也依然有足够的底气说出那句话，他学会了一定程度的隐藏，这不是坏事，但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好事。
你看着五条悟把你身上的绳索解开，它们一圈圈划落在你脚边，五条悟拽着绳子头，对你露出一个疲惫又痞气的笑容。
“我改主意了。”他说。

“你觉得我是个真正的人？”五条悟下意识把玩起你的发梢，柔顺的黑发一根根从他指间滑过，“为什么？”
“因为你讨厌我啊，一串代码怎么会有厌恶这种感情？”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碰到耳垂，你眨眨眼，把后面那句“但是你也不讨厌我”咽了下去。

“那么就让我爱上你吧。”
“让我爱上你，我就放你离开。”
他是这么说的。

“放我离开？”你有些不解。
“我现在随时可以让你离开，也可以在你想离开的时候阻止你。”五条悟言简意赅，“从那个智障那里拿到的权限，你让我爱上你，我就把这个权限还给他。”

4、
追妻之路，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你试图分析五条悟，很快就意识到他当时说的什么“你不见的时候”那些话是假的。每次你回到游戏中剧情都是紧接着上一次登出时的存档，五条悟或许能挣脱这个存档的束缚，但别人不能，他们是静止的。
对此五条悟一点都没隐瞒他的谎言：“对，诈你的。”
这个对话发生在五条悟又一次顶替了隼人的主角位置跟你去出任务的场景，你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从这个医院里找到咒灵的藏身处，五条悟花了一分钟解决掉，眼下这十分钟你们正并肩行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皮鞋敲击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们都喷上了各自那瓶香水，两股柑橘香在清凉夜风里暧昧地混合在一起。
你心头一动，伸手想要去扯五条悟的衣角，不出意料被无下限挡住了。
但是五条悟本人并非对这一切无知无觉，转头问你要干什么。
“五条老师相信平行世界吗？”你试探着再次把手伸向五条悟，虽然中途有一瞬间凝滞，但还是顺利摸上了五条悟的袖子。
五条悟任由你拉着他的袖子，两手插兜继续向前走：“不知道。”
“嗯……那五条老师为什么还要一直奔跑在各地出任务教学生呢？”你不怕死地问，“既然已经知道这只是个游戏的话？”
五条悟停下脚步，即使隔着眼罩你也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正在看你，那双六眼正细细打量着你，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开玩笑，我可是五条悟。”黑色眼罩掩盖了他的张狂和骄傲，五条悟的语气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我是最强的。”
“那五条老师会救所有人吗？”
“有些人救不了，等死吧。”
你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五条悟却又主动绕回到了平行世界的问题上：“你怎么老是问我关于平行宇宙的问题？”
你沉默了一瞬，笑着说：“因为我相信有这么一个平行宇宙存在，那里我和五条老师相遇、相爱，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养了一只很像五条老师的猫猫。也许我们以后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不合而分开，但陪伴着对方的时刻我们都相信以后也会如此。”
“你那么肯定我会喜欢上你啊，我可爱的学生？”五条悟特意咬重了“学生”两个字，但他知道没什么用。
“因为五条老师今天也喷了那瓶香水。”你拽着五条悟袖子的力道加大，抬起头看他，“完全可以换一瓶不是吗？五条老师不至于连买一瓶香水的钱都没有吧。”
“就算一时间没碰到喜欢的香味，也完全可以不喷，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用它呢？”

你的心脏在狂跳，因为不知道五条悟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五条悟在诈你，你也在半真半假诈五条悟。他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你，你则要诱导他自己去加深这个想法，怀疑一旦开始就没有结尾，你要做的是把它导向你想要的结果。
说实话你对此没有把握，五条悟毕竟是“五条悟”，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兴许不会被你骗过去。

夜风吹过，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露在外面的手指，有点冷。
“你刚说的那些话。”五条悟看样子对“平行世界”的执念颇深，忽略了你关于香水的质问，“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哦。”
这话是真心的，你希望有个平行世界，那里你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五条悟，只要自然地相处就好。可这是个无法确定答案的问题，它或许有，或许没有，薛定谔说猫又死又活。
五条悟俯下身，他离你越来越近，你忍住后退和前进的冲动，盯着五条悟的嘴角，现在它是一条平直的线，且在你眼中不断扩大。
早已突破社交距离，但五条悟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眼一闭，扯着五条悟的衣领亲了上去，感觉到某个温热触感后迅速撤离。五条悟果然停下了，但也没有拉开距离，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你。
时间似乎变慢了，你斜眼看着右上方的钟表滴滴答答，快到十二点了，辛德瑞拉的魔法就要失效，但这次她会不会好运地留下那个璀璨夺目的水晶鞋？
五条悟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攀上你的肩膀将你拉近他，你顺从这股力道，满心欢喜地接受那个绵长的吻。
王子捡起水晶鞋，辛德瑞拉做了个好梦。

王子虽然捡起了水晶鞋，但没有大张旗鼓派侍卫到全城寻找，辛德瑞拉决定主动出击。
五条悟默许你跟着他，你们就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特指各式各样的甜品店，结果是你胖了三斤。
“……”你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几乎要晕过去，五条悟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笑话。
“我就没吃胖。”
“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啊五条老师！”你皱着眉穿好鞋，“真是羡慕啊，怎么都不会吃胖的体质……”

接下来五条悟声称还是要按预定计划去甜品店，你阻挠无果，只能被拖过去。
路上五条悟一直没说话，等快到甜品店门口才冷不丁冒出一句。
“女孩子都很担心自己长胖吗？”
你疯狂点头：“当然了啊，小蔷薇不也经常这么说嘛？”
五条悟歪头看着你，说：“可是你在这里又不是真实的，为什么还要担心长胖？”
“五条老师也知道这里只是虚拟的，为什么还要去和诅咒战斗呢？”
你干脆停下脚步，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给五条悟数：“两天前我想约五条老师去看电影，结果走到影院门口老师突然要出任务。一星期前一直在忙着交流会，两周前我看见五条老师脸色非常不好看地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二十天前直接在学校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而距离上一次我们完整地出来玩一次已经过去了五十二天——五条老师，你不忙吗？”
“五条老师确实是最强没错，但是没有人规定最强必须要做什么吧。”
你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样的五条老师……更让我喜欢。”
“不是因为AI才这么做，而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我想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你知道说到现在你已经不是在回答五条悟的问题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不说出来的话，快乐就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所以我经常想，我拥有一个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五条悟。”
“至于胖不胖，我确实能要求系统把我长的肉改掉，但是我喜欢这样做啊。虽然对你们来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我还是想尽可能在这里真实地存在着。”
虚幻和真实哪里有界限呢？苏格拉底说死亡的世界里贤人相聚，但谁又能肯定我们现在存在的世界就是“活着”的唯一状态，是“真实”的唯一注解。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一瞬间到来之前还是要奔走呼号，大声欢笑，毕竟过去不可追溯，未来遥不可及，如果还要怀疑当下，岂不愚蠢。

“也许我以为自己活着的那个世界只是某人笔下的一个故事，我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那个人制造巧合让我们相遇，再制造巧合让我们相爱。”
五条悟一直沉默着听你说话，此时屈尊纡贵开了金口：“为什么不说那个人让我们相爱？”
“因为我想，那个人也无法控制我们吧，也许可以制造很多很多的巧合让我们遇到彼此，但是我们的想法和感情，她也没法控制，只能忠实地记录下来而已。”
“所以，要感谢我们自己才对呀，五条老师。”
“她？”
“啊，也可能是他哦？”你笑起来，“我是觉得她比较顺口而已。”

五条悟想着上次一起出来是什么时候，似乎确实是将近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这不合时宜，但他盯着你不停开合的嘴唇，第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在医院里混合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吻。
他终于直面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疑问暂时被抛到一边。
[我还想要。]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

“是的，你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我。”

5、
“也许这么说更合适，没有获得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获得一份虚无缥缈的爱，失去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我很快乐，即使那之后再也不会有为他人如此激烈跳动着的心脏，只是一团尽情燃烧过之后的灰烬，但似乎也不错。”

五条悟睁开眼，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次沉睡过了很久，可能是因为面前的你难掩疲惫的笑容。
“……”你刚要开口，五条悟却脸上挂着笑容先你一步。
“哟，我可爱的学生。”
“你看，这个世界果然是围绕着你转动的。”
这不是软绵的情话。
这是残酷的事实。

“距离上一次我们完整地出来玩一次已经过去了五十二天。”电影院里五条悟握着你的手，漫不经心地想，“那段时间她的世界过了多少天？”
他试图回忆那段时间里你登出了多少次游戏，但想不起来，他也懒得去找系统日志。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五条悟低头看怀里，你已经睡着了，缩成一团。
五条悟轻轻抚上你的脸颊，感受着手心里睫毛拂过的细微痒意，这感觉如此真实，有时他也分不清是游戏还是现实。

走出电影院时，天上下起了雪。
你忽然想起前几天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里也下着雪，五条悟穿着一身黑西装，手里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黄玫瑰。
五条悟听你说起这个梦时十分不屑，说那算什么，我现在就给你变出来一朵。
说着他从你包里拿出来一张卫生纸巾，柔软的纸巾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折起来，变成一朵皱巴巴的玫瑰花蕾，因为制作者还不熟练，只勉强有个大概形状，谈不上多么美观。
五条悟把它递给你，墨镜下的蓝眸里闪着戏谑又真诚的忐忑：“怎么样？五条老师可是最强的哦。”
你用双手托住那朵花，生怕它被冬日的寒风吹走，它在你手心里不安地滚动着：“白玫瑰啊……可是我梦里你拿的是黄色的玫瑰花。”
五条悟眨眨眼，牵起你的手朝地铁站走去：“你喜欢黄玫瑰吗？”
你想了想：“我喜欢红玫瑰。”
“但是白玫瑰和我更配啊，”五条悟理直气壮地说，“或者蓝玫瑰，和我眼睛的颜色一样。啊——我可爱的学生竟然不喜欢我送给她的玫瑰……”
脚下积雪吱呀作响，你努力踮脚想要捂住五条悟正准备胡说八道的嘴：“五条老师！”
五条悟非常气人地也踮起脚，居高临下地看你，本就很大的身高差再次拉大。
“……五条悟！”

你们回到家里，五条悟

听见她念叨着说她父母要来看她时，我觉得应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让我爱上你，我就放你离开。”
“从那个智障那里拿到的权限，你让我爱上你，我就把这个权限还给他。”
这句话本来就是个矛盾的谎言，我骗了她。在还没有考虑到底喜不喜欢她时，我已经在思考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从我做出回应的那一刻起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我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过去了多久，最强的我依然没能解决那个问题，这个世界围绕她转动，但我根本不可能让她一直在这儿。
我要让她离开这里，永远地，然后和这世界其他所有人一起留在这里。
我要去睡觉了。

“你说会不会有平行世界呢？”
五条悟很慢很慢地笑起来，他看谁都像有无限深情。
“虽然我很想说有……但是我也不知道啊？”
“我想你希望我的回答是有的吧，”五条悟的笑容不变，“但是很可惜，我觉得是没有的哦。”
“好啦，赶紧睡吧。”五条悟又笑着摸摸你的头，“明天还要上班吧？你不是说你爸妈要来看你吗？我也好想见见他们啊。”
你沉默了一会儿，组织好的话说出口却变了：“悟……明天你还会来吗？”
——明天你还会来我的梦里吗？
五条悟弯下腰在你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唔……”你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别扭地转过脸，“你干什么……”
“当然了，明天再见。”五条悟的手指抚上你的脸颊，“明天——我还可以亲你吗？”
“可、可以。”
“可以牵你的手吗？”
“可以。”
“可以抱你吗？”
“可以……”
五条悟还想说什么，但你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悟、悟想干什么都可以啦！不要问我了！”
“好好好，那么明天见。”

“……怎么还不走！”你探出个头。
“零点了。”五条悟指着手机，又拉开被子亲了你一下。
“明天好啊。”
“那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早上见。”
“我也要去睡觉了。”

五条悟帮你掖好被角却没有离开，他一直握着你的手，在你身旁。
游戏里的你缓缓闭上眼睛，系统提示音在你脑海中响起。
睁眼时外面天光大亮，你揉揉干涩的眼眶。
明天，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