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72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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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明日方舟 艾雅法拉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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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5 04:00
没有人生来就梦想成为火山学家,即便是艾雅法拉也一样。
尽管拥有这个名字,童年的艾雅法拉与其他孩子并无二致。世界是一片完全敞开怀抱的原野,她小脑瓜中的新鲜想法仿佛春日里的野花,未等这丛冒出头来,另一簇已争先绽放:上月在放学路上舔着甜筒的艾菲想当老师,昨天在紫藤萝架下野餐的艾菲要成为花匠,下周看完一本动人小说的艾菲则将立志写出世间最好的故事……然而那些稚气梦想只是沙子堆成的松散雏形,顷刻筑成,亦轻易地被推倒。
艾雅法拉仍是个孩子,一个幸福的孩子。她依然享有站在世界中心的权利,在原野中央的高地上欣赏美景而无需思考往哪走的权利。这片土地永远遍布绿草鲜花,沐浴在金色的缎子似的阳光下,因从未有人踏足,便也不存在什么荆棘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尚未定型。
当“喀拉喀托”这一奇异生僻的音节自母亲舌尖落下,未来初次向艾雅法拉显现出它的形状。
她倚靠在父亲膝头,听母亲以一贯轻柔优雅的语调谈起这座名字古怪的火山,它的传说与脾性,那次堪称史上最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是怎样造就了撼动整个泰拉的巨响,最后它又如何将自身彻底撕碎,留下冷却的大地、数月不散的血红暮色和时蓝时绿的月亮。
艾雅法拉已经过了对鼻子里会喷火的山神感兴趣的年纪,但普林尼式喷发与膝折带对她而言还是过于艰深晦涩了。小姑娘尖尖的耳朵不安分地动了动,父亲抚过头顶的宽大手掌、柔软厚实的地毯与壁炉内跳动的火苗都同等地令她感到温暖,而木柴燃烧的毕剥声响仿佛是它们化为灰烬前最后的叹息,于漫长岑寂的冬夜里分外鲜明。
她问:“那是怎样的响声呢?”
“前所未有,也许是人们所能监测到最大的声音。”母亲回答,“据说当时泰拉大地上十分之一的区域都能听见。”
艾雅法拉努力想象了片刻:“比新年的焰火表演还要吵吗?”
父亲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火山喷发的架势可比放烟花大多了。”
“比大教堂所有的钟同时敲响还要吵?”
“当然喽。”
艾雅法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如此匮乏。焰火表演时,她照大人所说张开嘴捂住耳朵,鼓膜仍然被震得生疼,而大教堂的二十多口钟还从未同时响起过。她趴在父亲腿上,小声嘟囔:“真想亲耳听听喀拉喀托生气时是什么样子呀。”
“恐怕有些困难,”母亲告诉她,“那个声音很大很大,人靠太近的话会震破耳膜,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而且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啦,不要说你,那时甚至连爸爸妈妈都还没出生呢。”
艾雅法拉转而寻求另一条解疑路径:“其他火山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吗?它们是怎么发脾气的?下次能带我去看看吗?”
父亲将女儿从地上抱起,笑着轻吻她的额头:“等我们的小艾菲再长大一点,就能跟火山做朋友了。”
艾雅法拉的床头柜上常年放着一只桃花心木箱子,样式小巧古朴,与罗德岛现代风格的舱室内装格格不入。它昔日玫瑰红与琥珀金间错的纹路已被岁月浸润成深棕褐色,曾经锃亮的黄铜包边与锁扣久经摩挲也变得温润内敛;多年前外祖母将它交给远行求学的母亲,而女儿又从母亲处继承了它。
外人看来,箱中收藏并非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毛绒几乎磨损殆尽的玩偶小羊,破损的袖珍地质锤,不再转动的罗盘,型号老旧的手持盒式录音机……唯独艾雅法拉知道,它们当初来到自己身边时是多么的崭新漂亮。
每次开启箱盖,即是于记忆之河钩沉,旧物铺陈点点滴滴,依稀勾勒出她的成长轨迹。
自从听过喀拉喀托的故事,小艾雅法拉便对火山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份热情甚至改变了周末的糖果日:母亲带她去挑选甜食时,艾雅法拉不再跑东跑西,而是在岩石巧克力的玻璃柜格前背着手乖乖站好。
母亲问:“不要你最喜欢的果汁软糖了?”
“不买啦,”她摇摇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我想要石头。”
于是六岁生日时,艾雅法拉收到整套自然地质百科全书和一块浮石标本。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所有人,包括艾雅法拉自己,都认为研究火山将是她一生的归宿,毕竟这个娇小的女孩子拥有那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家学渊源,热忱,悟性,以及毅力。不存在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父亲仍记得当初女儿的话,每有勘测火山现场的机会,都要带一摞实地录音的磁带回家。他原本研究的就是操纵声音的源石技艺,私下里也有收集奇特声响的嗜好,母亲常打趣说他以后不做学术还可以转行当音效师。
起初艾雅法拉有些失望。她听了几盘不同火山的录音,觉得大同小异,无非轰隆隆和隆轰轰拉长搓圆压扁切碎再捏到一起。
父亲却说:“对朋友要有点耐心。虽然你的耳朵听不到,其实每座火山都有它自己的声音。”
“我都听不到它们说话,要怎么交流呀?妈妈说过,友谊不能离开沟通的。”
“传递信息有很多种方式,”父亲耐心向她解释,“火山发出的是次声波信号,科学家们可以利用特殊的传感器去解读。如果你能读懂,会发现它们一直在说话,有时还会警告大家快走开,因为它要爆发了。”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要是我能跟火山做好朋友,是不是可以劝它不再乱发脾气害人啦?”
“那可不行。火山喷发是自然规律,而人得顺应自然。”父亲揉揉她的发顶,“不能改变的事情,不如学着积极接受。”
电话响起时,刚放学的艾雅法拉正在搅拌晚饭沙拉,边读桌上留的便签。母亲的字迹娟秀明晰,娓娓记叙冰箱里留了多少盒炖菜和高汤,如何妥善保存与料理,结尾惯例提醒“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父母外出进行实地考察已有数月,难得回家休息几日,昨日又匆匆出发。艾雅法拉还得回校上课,便没有去送。这样的生活,一家三口皆十分习惯;分离已是一种常态,不值得大惊小怪。
她跑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静音后才接起电话,心里仍在盘算妈妈做的肉丸是烤还是炖了好;屏幕上无声播放着航班大规模延误取消等消息,听筒那头响起熟悉嗓音,属于父母的好友,亦是此次勘测队的同事。
“艾菲,你看新闻了吗?”
艾雅法拉很早便学到一点:知道远比理解来得容易。待真正咀嚼出其中味道,又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从另外的喉咙中响起,平静呆板地逸出一个个本应谙习却毫无概念的单词。是的。火山碎屑流。我知道。稍等一下。告别式。好的。我在记。有时间。好的。可以安排。没事。好的。谢谢。好的。再见。
她放下话筒,走回厨房,拧开煤气灶,盯着蓝色火焰发呆。她想,肉丸子要油煎,怎么可能,撒迷迭香和薄荷,那不是真的,沙拉放太久会出水,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一道菜有那么多种烹饪方式,而一个人的尘埃落定只有一次?
放上平底锅,倒油,打开冰箱,保鲜盒码得整整齐齐。艾雅法拉突然丧失了分辨它们内容物的能力,她觉得自己在考古,挖掘一处刚刚成为遗迹的土地,又好像是在游览一个博物馆,被沉寂的展品淹没。这里没有声音,只有冰箱制冷的嗡鸣和嘀嘀嘀的开门警报,再无生者。他们不在了。没有了。
——遗物。这念头如闪电划破黑夜,将她尚且勉力支撑到现在的理智照亮,继而彻底劈裂撕碎。满冰箱的遗物。炖菜能够冷冻多久?冰箱又能运作多久?一辈子吗?
答案皆是不可能。她蹲在厨房地上,冷柜洞开,融化的水流淌一地,留下斑驳如泪痕的印迹。
往后小半年,艾雅法拉再也没有碰过任何火山相关的东西。书籍、论文与标本清理一空,统统锁进书房,将某种幻影一并关住。每个清晨,她静悄悄踮着脚穿过走廊,仿佛还有人彻夜工作后在大门紧闭的主卧室里酣睡,抑或是又一个他们出差的平常日子。
多年以来一直有序运转坚定向前的生活突然刹车,完全失去了方向。艾雅法拉仍然一个人住,每天上学,料理一日三餐,考试拿回漂亮的分数。旁人目光如扫码枪,从孤女脸上读出或名哀伤或名坚强的标签。她从不回避善意的打量,但有时候也想:并非如此,那只是一种称作惯性的东西。因为机械性重复的日子令人轻松,不用去想未来,不用去想那可笑的火山朋友,不用去想玄关孤零零一双鞋。轻松是快乐的近义词,替代品,伐尼克兰和美沙酮。
直至年终,由于家庭传统的大扫除,她不得不打开书房的门。
她曾暗自模拟过此时此刻:一切仍是半年前的模样,主人似乎只是暂时离开,微风拂动窗帘,书桌上用作镇纸的岩石标本下信笺半展,还在等待收信人写出回复……
然而想象毕竟只是想象。桌面触手即是一层薄灰,信纸黄脆,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霉味——锁只防人,奈何不了时间这个强盗。艾雅法拉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门边放置录音带的小架子被她撞得尘灰四溅,几盒磁带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她下意识弯腰拾起其中一盘,瞥见父亲写的标签,当即愣住了。
——“10月18日,我的花开”。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只到大人膝盖那么高,团团一只蜷在父亲怀里。父亲逗她,说我们艾菲和拇指姑娘一样,都是由花儿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那天早上,屋外的牵牛花开了,然后你就来啦。”
刚翻过生命教育绘本的小艾菲一点都不相信这种糊弄小孩的童话故事,于是扯扯领带以示抗议。
父亲哈哈大笑,并不急着将皱巴巴的领带从她紧紧攥着的小手里抠出来,而是晃晃指间夹着的塑料方盒子:“不信吗?爸爸还录下了当时牵牛花开的声音。”
她摁下播放键。
——花开的声音是怎样的呢?
很多年以后,当艾雅法拉已损失绝大部分听力、只能依靠大脑记忆去重现时,她确实再度“听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看见遥远的童年,亦看见自己伶仃的少年;单调无声的黑暗里,一枝饱胀花苞徐徐舒展,最终“啵”地一声旋开绽放。
那声音极其微小,转瞬即逝,更似某种幻听。泰拉世界亿万生灵,听者不过一人。
而花开花落,春去夏来……年年岁岁,原是由许多这样无人在意的细微声音组成的。
车再度发动了。
第十三次发觉自己忽略同僚的敲门声时,艾雅法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她不禁走神,视线游向远方:天气很好,大扇玻璃窗外日光明媚,草地上到处都是放松嬉闹的学生;但阳光照不到书桌后的人,她仍觉得身上发冷。
莱塔尼亚的秋空一如既往,是浅淡澄澈的蓝,而她肺腑里仿佛翻滚着硫磺与烟尘的热气。艾雅法拉努力回忆,当时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自己又到底是怎么做的……却愈发无头绪。只得茫然地看着同僚的口一张一合,言语与声音逐渐远去,似乎预兆某种永久而不可违逆的背叛。
收到确诊报告那天,她坐上了父母曾搭过的最后一个航班。
这些年来,火山学家艾雅法拉曾考察过许多危险地带,但直至今日才踏足这片土地。她坐上当地监测站的直升机,高空气流激荡,将小个子女孩的鬈曲长发吹得虬结不已;艾雅法拉扒住舱壁探头望去,俯瞰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山峰。
你好呀,她在心里悄声说,我的朋友。
紧接着她又补充道:好久不见,爸爸,妈妈。
正因太过清楚,艾雅法拉向来选择一种浪漫想象:他们只是化为了自然的一部分,是山川树木、飞鸟鱼虫,宇宙中两抔万古尘……那应该也不错的,只是我暂时还不想去看。
现在她终于看见了。风是如此猛烈,连未酝酿的泪水都被吹干,艾雅法拉心情却意外的平静。刹那间她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很多的声音;她回忆一切的开端,那个喀拉喀托的故事,也记起录音带上的魔法咒语,重新打开这条荆棘遍布的道路。
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嚷着要和火山做朋友的孩子啦,艾雅法拉想。山岳静默,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该是多么狂暴的一位朋友啊。
你夺走了我的很多东西……也许还会夺走更多。但我还在这里。
艾雅法拉深吸一口气,朝山峰大声喊道。
“爸爸,妈妈,我要离开莱塔尼亚,去一个叫做罗德岛的新地方了。祝福我吧!”
她相信他们一直都听得到。
完
*灵感来自于月曜から夜ふかし20191202采访的声音天才老大爷(av78372177,37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