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在石板小巷醒来的时候，头疼的似要炸开。
他跌撞地走向外面的街道，熙攘的人声在耳膜上扎出尖锐的疼痛。
阳光晒在压平的路面上，炽烈得刺眼，繁体的广告牌层层叠叠挂在楼边企图引人注意，一辆拉着黄包车的车夫用脖子上的毛巾边跑边擦汗，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关宏宇。
车上的旗袍少妇披着华贵的裘皮，看着皮衣牛仔裤的男人掩面轻笑。

妈的……下地狱了吗？
关宏宇捂住头，画面闪回，情景和现实交错，他记得就在刚刚，一颗子弹洞穿他的额头，画面定格在关宏峰瞠圆的双目上，自己那位平素落落穆穆的哥哥很少会惊慌失措……
但如果是自己死了呢。

哥，哥……你会怎么样？

关宏宇跌跪在地上，心绞成一团，他紧揪着自己胸口的T恤，张嘴却叫不出声来。
一个身影停在他的面前，关宏宇抬头去看。
那是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啊……原来是幻觉吗。
……哥。


沈林不知道这个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陌生男人为什么晕倒在自己家门口，如果是日军或共党送到自己眼前的奸细，又何必在脸上划伤这么一刀。这种伤口，处理一下也不是很难。

男人说他叫关宏宇，自称来自几十年后。沈林内心不屑权当他在唬烂，关宏宇自嘲一笑懒得辩解，行尸走肉般在沈家吃饭睡觉。
沈柏年对沈林在家中养了个废物颇有不满，沈林习惯了父亲的脾气，随口搪塞，“长得跟儿子很像，或许以后用得上。”

没两日，关宏宇走进沈林的办公室，要求沈林给自己一份差事。
“不能白吃你的住你的，就像你说的……”关宏宇大大咧咧往沈林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长得那么像，你用的上我。”
沈林的中山装在关宏宇身上穿的正正好好，除了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两人容颜无差。

“好。”沈林痛快答应，似乎早有预料。
家里的仆佣跟他汇报过关宏宇的情况：身材精干，多处带伤，刀疤枪疤都有，沈林还注意过他的手，指间有明显的枪茧，当过兵。
关宏宇来头不明，究竟是敌是友，总要相处才知道。若是前几年，这样的人近不了自己身边，但是最近，局势愈发紧张，沈林并非不会审时度势的人，他需要人手。
也可能还有一点原因，是初见时候，关宏宇叫他的那声“哥”，让他想起了远在湘西的故人。

沈放很少会用这种口气叫他，小弟脾气轴，每次真有事儿求他才能放平语气，但陈玉楼不是，从小被母亲带走的胞弟最会的就是巧言令色，偶尔的真情流露是真是假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关宏宇对沈林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大概问了当下的年份就不再说话。沈林说你不是来自未来吗？以后会怎么样？
关宏宇耸耸肩，简单说日本鬼子败了，再过几年你们也败了，新中国成立，社会主义一片大好。
沈林闻言皱眉，问，你是共党么？
关宏宇想了想自己被除籍和到死也没清白的通缉身份，笑了笑说还真不是。
党国的雕梁画栋内里已经有了腐朽的苗头，沈林心里也清楚，金陵会腐败他管也管不了，人的欲望割了一茬还会再生一茬，不同党派的同胞之间互相残杀也违背了他当初奋斗的初衷。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屈从于惯性。无法抗争。

关宏宇是一个很好用的帮手，沈林也见过他的格斗技——毕竟想让沈处长死的人不是少数，甚至查案也能给出一些视角独到的分析，沈林问他你跟谁学的？
关宏宇沉默半晌，说，跟书学的。
更多的时候，沈林让关宏宇装成自己的样子去百乐门打探消息。声色犬马的场子沈林向来不喜，关宏宇却游刃有余，歌女莺莺燕燕围着他，说沈大处长跟以前不一样了，会讨姑娘家欢心。

而这样的浪荡子回到沈宅，却是死寂一样的沉默寡言。
关宏宇用特制的油膏卸掉遮盖疤痕的粉泥，然后抚摸这道疤，对着镜子看很久很久。

朝夕相处，沈林越来越看不懂关宏宇，他帮了自己很多，却漫不经心无欲无求。
终于有一日，沈林忍不住问他：“这疤怎么来的？”
关宏宇说：“自己割的。”
说完他站起身给自己倒酒，关宏宇喜欢一种叫格兰菲迪的威士忌，沈处长就让向辉托人去买。沈林很会收拢人心，但关宏宇并不在意这酒在当下多难买到，一杯接一杯牛饮，就跟喝水似的。

那天关宏宇醉的很快，拿着杯子翘起食指冲着沈大处长嚷嚷：
“在那边儿让我脸上割个疤瘌，在这边儿让我盖上疤瘌，有完没完了还……”
“你说我要是能活到100岁，是不是就2010年了，2010年好啊，我哥刚升官，我妈还没死。”
“得……活着！好好活着！”

沈处长第一次见关宏宇喝醉，话多且嘴碎，搭着胳膊把嘀嘀咕咕的人扶上床，沈宅的客房不少，匀了一间僻静的给关宏宇。
关宏宇陷在床头像个害怕寂寞的孩子，双手抱着沈林的脖子不放。别走，他说，你别走。
沈林心软，帮他解开外套，口中连连安抚着，我不走。

“哥……”
不经意溢出口的称呼惊雷一样击中两个人。
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肌肤相贴，唇齿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