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第一场雪降，首都行驶来的火车于常青树林驶入北方的偏远小镇。内部和外部战争刚刚结束，北境未被战事打扰，远看去是一栋栋木头屋子和泥土路。
  朔间零下了车，盯着呼出的白气向下沉，视线里它们随白雪融合在脚下的泥水里。他这才想起手提箱里只有他匆匆抓来的几件内衬，连军服也是较薄的款式，而唯一还算有御寒效果的外披还落在办公室的衣架上。
  在被强制留在总局处理其他烂摊子前，他随便找了列到站的火车买了票就上去。卸掉胸前大部分徽章，他与结束后归家的军人无异。
  城镇离车站不算远。
  顺着人流向前，零在街尽头的一家旅店前停下来。店门挂着古朴的纸灯笼，落雪刚被佣人扫去，向里面望去满是深色的木制家具。而前台的椅子上坐着位正在休息的男人，浅色的外披被松解下，一旁火炉的光照在他显眼的金发上。
  朔间零点了一下口袋里塞着的钞票，确认数目后走了进去。前台离门口是有些距离的，他刚踏入，男人却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离开。面部的肌肉被火炉辐射出的热量温暖，知觉终于回归，他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搭在脖颈后。
  那件他进门前盯着看的外披被轻轻搭到他身上。
  “快要下雪了，汝不是正要离开吗？”
  “我住得很近，不必担心，我会来取它的。”
  从入秋开始，去北境修养的游客便会多起来。即使还在战时，也还会有上面的老东西不惜耽误一场指挥前往那里修养去。
  店内十分热闹，零进屋换了衣出来，正好看到同车的那队外国人正要进厢，正热情地招呼他一起。
  他们倒是第一次来，在车厢有了眼熟便邀朔间零一同，只需要他顺便讲些传统。舞女们也刚刚到来，零看后微微皱眉，赶在女孩们进来前和领头的说了几句，她们便关门离开了。
  “先生们。”他行了个礼，背对过去从门后双手接来那个领头的女孩递来的琴。
  “小姑娘们坏了礼仪，吾辈代为奏乐几曲助兴。”
  米酒的度数不算高，在大部分客人去休息后，朔间零倒向坐回前台的店长询问起来。
  “啊，您说的是薰先生吧。”
  女孩查了登记簿，却生气起来。
  “吉见又逃班了。我明明叫他早点回来，结果还是让薰先生坐到傍晚。已经回来了也不安生，跟舞女们乱说，差点坏了规矩。”
  她说起薰是带着纯朴的感谢。
  “他不让我们叫他的姓，也从来不告诉我们。”
  “他不在我们这里工作，但这里可少不了薰先生。”

  虽说傍晚还在下雪，夜深时却已经没有一片云彩，月光散在庭院里，冷冷清清，庭内海棠花树的枝丫投下影子。
  零刚铺床睡下，却听到连着庭院的那扇门外轻敲的声音。他确实没什么睡意，便起身穿衣去开门。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
  薰进来时裹带着庭外的寒气，身上披了件不同款式的浅色外披。傍晚时他用红色的发带系起发尾，这时已经散开了、全部轻轻搭在毛领上。
  零泡了屋内准备的茶，正要把枕边叠好的外披递给他，上面粘着室内的熏香和茶香。
  “我有一件一样的，我来是让你留着它的。”
  他松了松外披的带子，但没脱下。
  “那你有别的更合适的衣服吗？”
  零一时哑口。
  “那就当作帮舞女们解围的谢礼吧。”
  薰说完后就起身准备离开，边走又边要系紧外披的带子。
  “明天我会再送套衣服来，请在狩猎时一定穿着。”
  说完这话后薰反而走进室内来，半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请一定穿着，我眼光是很好的。”
  是浅灰色的眼睛。灯早已被熄灭，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而他说话时是微微笑着的，身上有淡淡的松香味。
  “吾辈可以问问汝的名吗？”
  “羽风薰。”
  他带上了门，寒风也被截留在庭院。
  
  零醒来时已是将近傍晚的时间了。来时路上只顾着看县界的雪，连靠在椅背上浅浅的休息也没有。佣人们这个点还没有结束午休期，店主便自己起身去后厨。
  薰来时候零正在画画。他找店主借了纸笔，画路上看的雪景和松林。
  “吃过了？”“吃过了。”
  “那要出去走走吗？”“让吾辈画完吧。”
  “还以为你会画浮世绘、比如神奈川冲浪里那样的。”“铅笔是做不到的吧。”
  他们散步到城镇北边长有胡枝子的地方，而狐仙的亭子在城镇的最北边。薰便讲起泰山娘娘考核狐仙的故事，说起若是自己便真会考不过而成了野狐狸。
  于是他真的去狐仙的亭子拜了拜，零进去后薰便出来等候着。出来时薰便把带着的和伞塞到他手里。等薰被树枝的落雪袭击、在雪里不知所措的时候，零便撑了伞去。
  两人撑伞回去时惊得店主半天没合上嘴。她趁间隙小声的问军官先生是不是使了药，让薰先生能够亲近男人起来。
  薰送他进房门时零迟迟没拉上，薰说想的美我们才认识几天，便拉了门笑着走了。
  “这次不走庭院啊。”

  与薰相识的第三日白天，零照常在桌前画着画等，内容却是只扑雪玩的狐狸团子。薰笑着抢了去，说这是他的报酬。零可以给外国人讲传统，那么这便是薰给零讲传统的报酬。
  “今天是曲艺场？”
  “这地办不起这种地方的，只是长得像而已。偶尔大人物来时会带着解闷的，真没场地也不太好办。”
  零指导舞女们时，薰在一旁吃着点心。
  “汝也别闲着啊。”“她们请的是你，可不是我。”
  “她们被教的很好。”“在首都的时候看过些，我算不上专业。”
  休息的时候女孩们离开了室内，留二人对着演习的舞台坐着。
  “汝会喜欢什么呢？”“落语或者电影之类的吧。”
  “怎么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落语。”
  “呀，我尽是喜欢些游郭段子，现在也只记得离开首都前看那人难得说起的品川心中了。”
  那人是谁？
  零升起嫉妒心，回去路上便越想越不对劲，他上次有这样的心情还是入伍时被捧的最高的时候。想了许久却挡住薰前路，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要说话。
  “汝总是温柔地一直盯着吾辈，却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一样，是那个会和汝聊落语的人？”
  “他就只会和我聊落语了？”
  薰今没送他进房门，只在店门口合伞抖了抖雪，便又撑了起来。

  “生气啦？”
  “吾辈可没生汝的气。”
  “这可不就是在生气？”
  被里的人反倒把自己全部蒙了起来，闷闷的回应着。等声音凑近些，却猛地起来把人压在被子里。
  “朔间零，你可确定了要这样？”
  这话说起来一定是笑着的，他听喊名字和句末的翘起可一清二楚。他最开始只觉得这人背对着门口一定是没什么表情的，却不想笑起来总是温和的，而要放肆起来也不在话下。
  零也笑了起来。他们真的曾有关系过，他在登记簿上写的可是佐仓山零，也没说过朔间这个姓。
  只胡闹了一番他倒是困倒了。醒来时薰没走，学着他当时的叠法叠那外披，而他从背后引着一步一步来。
  “这是军部的叠法。”
  “我知道的。”

  第四日却没想到厨房出来的是薰。
  “荞麦面还是乌冬面？”“荞麦面吧。”
  薰端上两碗面，一碗荞麦面一碗乌冬面。他说着店主要去祭拜，他帮忙看店，今日便不出去了。
  外面飘着细雪，两人扯着首都现在和过去的变化，而零用素描大概的描绘着薰口述见到的金人大像。
  他问薰要不要试试讲落语，收拾碗筷后薰倒真的说了一段。
  “我大多是听去，只记得几段了。”
  大约真不太记得了，薰也只说了金藏在末尾落水后闹的大骚动的一段。他也少见的真的害羞起来，等店长回来后便离开了。
  夜深时雪便停了。

  薰今日没来。
  尽管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雪，前几天很难说的上是好天气。积雪倒还好，若是下起雪便不好狩猎。而太阳出来了。
  零突然记起同行的列车上那是一队外国猎人，做着珍奇的野味与兽皮狩猎的生意。印象里薰君没有见过这群人，他们在第一天时到的比他晚些，那时薰已经冒雪出去了。
  他们邀请零一起去狩猎。
  零套上那用军部方式叠起的狩服，套上雪裤，披上外披。猎人们对他这身夸赞起来，原是他们没见过的衣服样式。这之外还有他的枪法，这大约是来时便注意到他身上的军服。
  这里的雪兔著名，此外便是狐狸和貉。
  收获颇丰，他摸上猎枪并没有想起战场上的日子，这种熟悉的感觉对应的应是别的东西。
  却真让他们找到了狐狸的踪迹，一行人提着死去雪兔追踪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风雪大了起来，好像怎么走都在向北去。
  惦记着那只狐狸，他想起了另一只狐狸，想起他画的扑雪列巴。
  他与猎人被风雪隔开，彻底失散了。
  尽管风像刀尖剐蹭脸庞，感觉到的却只有颈间毛绒随风抚摸皮肤。零想起他们出去的几日次次下雪，那现在下起雪，会是汝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零在雪地里醒来，正对上薰的眼睛。啊啊，他换了身深色的衣服。想起薰说起电影之类的，却没有想起这里并非真的落后着。
  零感到有人轻轻背起了他。
  “幸好。”
  见他动了，羽风薰轻轻调整背姿，笑声带着水汽在朔间零耳边响起。
  “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发现。”

  在提议下猎人们放下雪兔，雪便小了起来。
  他们走出了北边。雪停后搜寻起来时，已经没有那位军官的痕迹了

前篇要涉及落语，在研究～
本篇部分参考来自《昭和元禄落语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