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房间内只有电脑屏幕投射出的荧光。
屏幕下角跳出无伤通关的成就完成的小弹窗，五条扔下手柄伸了个懒腰。连战五个小时的回报丰厚，他今晚的手感比以往都要好，可惜丝毫没有感受到应有的那种畅快感。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他先是趴在阳台上慢吞吞吃掉一根棒冰，把堆了一桌面的零食包装纸扔掉，然后又钻进浴室。
半小时的磨蹭之后，五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白发，三根手指夹着一瓶橘子味苏打水回到桌前，把先前倒扣着的手机翻过来。
系统自设的天气和新闻推送，划掉；老家的未接电话一个，哈哈，划掉；硝子发来的毫无意义的表情包连击，把备注改成家入再划掉；邮件通知、软件自动续费的扣款通知、社交网络新关注通知，统统划掉——拉到最底端了。
没有回讯。
五条不信邪的打开通讯界面，把两人的聊天记录翻来覆去、上上下下的拉动刷新了三遍，最终不得不确信最后一条讯息还是他在四小时前发出去的那个表情。是一只带着墨镜的白猫炸毛鼓脸的动图，貌似是上学期家入在网路上无意中淘到的表情系列，说和五条很像就分享了出来，夏油表面上毫无反应，但之后每次和他们传讯都会带上一两张。
总之，那个表情和几条问他怎么又失踪的讯息都显示已读，但就是没有回复。五条把手机朝下重重扣回桌面，此刻心情和表情包里的那只大白猫产生了强烈共鸣。
实在是闲的无聊，他只好重新打开电脑切回至主屏幕，尔后咬紧牙关、两眼放空，开始整理这周的作业和公司那边的事。一如他曾经的学弟七海建人所说的那句经世名言：高中就是狗屎。这话放到大学也适用。
在核对教授发来的邮件时，五条无意间点开了一封标注了垃圾广告的，然后就毫无意外的被推送到了一个色情网页去。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哪怕是号称无所不能的五条悟也必须承认，用眼过度的酸涩确实是来自身体的负面反馈，因此他的反应稍慢一拍，甚至还条件反射的继续往下拖动鼠标了几次。
这似乎是某种直播平台，前头几个无非都是各色男女的肉体横陈，半露不露，再加几句足够露骨的标题，试图营造暧昧诱人的氛围，但失败的彻底。五条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写论文。因为一如这平平无奇的世界持续运转，其中的个个小齿轮们也同样平平无奇，乃至在这种事上它们也毫无想象力，表达方式与个人魅力都是如此的平凡，令人完全无法提起兴味去探究一二。
——换而言之，没打进他的好球带。
三分钟后，五条托着下巴，无聊到开始试图用上嘴唇去碰自己的鼻尖。鼠标箭在关闭按钮上就要点下时，一个直播间忽然跃入他的视野。
账号名叫做gto_GO，标题是几个预警词，老一套的未成年禁止入内之类的话，但这个主播有点小聪明，几个轻佻隐晦的文字游戏都玩的不错，让五条难得提起了一点兴致。
他随手点进去，快速扫过界面，发现对方正好在直播中。
那是一名男性青年，正跪坐在地上。背景是一片空白的墙壁，镜头只到达下巴位置，但露出度的把控是其他直播间无法比拟的精妙。五条瞬间给他打出了五十分的高分。关于这一点，虽然涉猎所谓色情直播只从五分钟前开始，但五条一向坚信自己无所不能，在接触的一切领域都能做到极致，点评区区一名色情主播的魅力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gto_GO——不得不说，这个账户名也让五条莫名有种眼熟的感觉——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纽扣直扣到顶，看上去斯文体面。宽肩窄腰，比例不错，肩头还搭着一缕黑发。看来是长发。五条在心里又给他加了十分。
虽然上身看来无比正经，但视线下滑就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没有长裤，衬衫下摆只遮住胯部，以及一对固定在大腿根部的衬衫夹，一双及小腿中央的黑色短袜，同样被固定在膝盖以下。对比强烈，视觉冲击力十足。五条无声的对自己点点头，再加上了十分。
对方正在念这次直播打赏过的用户名，嗓音温润，听的出来故意压低了几分。为了看清屏幕而微微前倾上身，双腿因为支撑重心而绷紧，可以明显看到衬衫夹的绑带因此用力陷进皮肤里，擂出了两道凹痕，边沿还泛着一点点的红。五条为这一幕又加了五分，随即看到弹幕列表也类似的评价，当然，言辞要比他会用的要粗俗的多。gto_GO读出了其中格外夸张的某条，尔后低低笑两声，嗓音有些微哑，道了谢谢，又调侃了一句俏皮话。他的语气掌握的很好，不会令人觉得被嘲弄，反而感觉关系被拉近了。
嗯嗯，话术不错，笑声也悦耳又耳熟。再加十——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
……耳熟？
五条原本还想继续点头的脑袋僵在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他张大眼睛，半张开嘴，不可置信的瞪着屏幕里还在继续念用户名的那个人。据传言处理信息速度堪比电脑的最强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效果可参考有人往电路板上浇了一杯水，于是现在整个房间都着火了。
僵坐了足有整整一分钟，五条在心里飞快回顾了一遍刚才自己看到的所有画面，包括听见的声音，还有那个账户名。
不是吧。他心想。不，是，吧。
下一秒，五条抓起手机，指尖发颤的划开屏幕，然后拨出了一个视频电话邀请。十秒后就不出意外的被挂掉了，对方回了一个猫猫做掬的表情包，讨好的无言道歉。然后是一条姗姗而来的回讯：‘再有十分钟就好’。
但说实话，现在五条已经完全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刚才就在夏油回讯之前，他清晰听见面前直播中也传出了一阵手机震动的响声，接着是博主低声的道歉，他起身短暂的离开了一下镜头，隔了半分钟后才又回来继续。与此同时，夏油的回讯一并传来。
在猜想得到确认的这一刻，五条的脑内起先是一片空白，尔后开始迅疾如闪电般的头脑风暴。他点入对方的个人主页，发现设置了非关注不可见，于是切换屏幕点开编码界面。十指飞快运作五分钟后，gto_GO顺利下播，他成功侵入这家直播平台的后台，调出了对方过往三个月的登录地址和时间。
面对着屏幕上那个无比熟悉的地址，还有每一条都能对应上一句‘抱歉啦，悟，今晚有兼职’的时间段，五条向后猛地靠进座椅后背，自上而下的重重抹了一把脸。
所以，这就是杰的那个神秘兼职。
不可置信。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一整件事都荒唐极了。那个优等生杰。那个吃东西前，哪怕只是一个麻薯都要讲究先道一句‘我开动了’的杰；那个总是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平均三天一次纠正他的口癖，但自己就可以出校去打群架的杰；那个虽然满嘴都是正论，把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讥讽五条所处的社会阶层视为己任，与此同时又口口声声众生平等的两面派杰；那个——
——等下。
按照这条思路想下去的话，这一整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置信？
非要说的话，在五条眼中，夏油作为他的至交好友自然是一切都好的，但真正了解他的人也不难看出，此人身上其实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感，有着在那副平静外表下无法自洽的本质。有时候五条会觉得挚友的这种地方实在是麻烦死了，但也有时候，比如现在，他会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
这个世界上果真再没有比杰更有趣、更值得他投入的人了。
“……哈哈。抓住你了哦，杰。”
原本捣住脸的手徐徐放下，五条露出笑意。他看向闲置已久的橘子汽水，一手伸过去用两指按住边缘，食指轻松撬开拉环，空余的另一只手控制鼠标，在那个账户名上花了一个小小的圈，然后点击关注，切入私聊界面。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已经被室温侵染的不再冰凉的苏打水尝来只剩人工甜味剂的腻人味道，但此时此刻五条心情足够好，愿意大发慈悲的忽略这一点小小的不完美。手肘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漫不经心的扫过去一眼，发现是夏油发起的视频通话请求。
五条的笑容愈发扩大，露出犬齿，一双蓝眼折射着电脑屏幕的荧光，在昏暗的屋内如同猫科动物一般幽亮。他等足十秒才把来电挂掉，尔后将视线再次投向面前的私聊界面，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敲着下巴。
“所以，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