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没有人入窄门。”




  日光轻而易举地越过墙壁的缝隙，在短暂而缓慢的几分钟内，彻底洗刷了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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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由汰！”


  珂波汰猛地从床上坐起，时钟正指向六的位置，湿漉漉的发尾黏在脖颈后，背心被冷汗浸透，身体却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身旁的床榻——冰冷的。

  ……不，并不是完全冰冷的，不是的。珂波汰想。

  他再次伸出手去摸本应该躺着那由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触碰、收回，他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比对着之间的温度差。反复几次后，终于在剧烈的不安与无名的愤怒中，猛地起身将被子甩到一边。却又一下没站稳，向后踉跄两步，直到背紧贴着墙壁，不再有退路。


  「……那由汰……」


  那个名字此时像硬物般堵塞在他的喉口，珂波汰用尽力气，也只发出如同野兽怒吼时的低音。他毫无办法，整个人只能无力地摔坐在地上。五感中仅存体感，手指冰冷，几乎到了无法屈伸的程度。珂波汰甚至闪过一瞬“干脆将没用的手指砍掉吧”的想法，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只是说出来都一定会惹那由汰生气。

  好一会儿，珂波汰都觉得视觉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阳光直刺进瞳孔，在眼前铺置出一片白茫，他强撑起力气，好不容易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又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太阳穴，短暂的失明才得到了些许好转。


  ——脚边是没有收拾的饮料罐，窗帘没有拉上，桌子上没有热腾腾的早饭，有些破旧的围裙安稳的挂在炉灶旁的挂钩上。


  ……太反常了。珂波汰想。

  但他仍不死心的冲着空无人影的房间大喊，“那由汰——那由汰——！那——由——汰——！！”重复了好几次也得不到回复后，他几乎快哭出来，“拜托……那由汰，求你了……如果躲在哪里的话，告诉我啊……”

    秒针挑衅般的与齿轮咬合着，一段时间后，珂波汰彻底失去喊叫的力气，背靠着墙壁，瘫坐了下去。




  在那两人生存的狭小房间里，他最后试探着对空气张口。


  “那由汰……？”


  只剩寂静回应他。



   几分钟后，他站起来，推开门，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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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以往不同，珂波汰仍觉得这一切是那由汰的玩笑。他如同幽灵一般漂浮在街上，带有咸味的液体完全模糊他的眼睛，他却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

  因为他本应该摔碎很多东西，比如家里那些脆弱又可怜的瓷器。但最后的最后他又什么也没做，只是机械地把室内鞋放在鞋架上，随便拿了最近的一双鞋，尽管那和今天的便服完全不搭。要是被那由汰看到，他一定又会说着“这个配色好难看……完全不适合珂波汰”，然后强迫自己回去换掉。

  ……他本可以选出更合适的鞋，但他固执地穿了最奇怪的一双出门。


  珂波汰走在街上，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步伐很快。而当他经过雷面亭时，身体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由汰回来的话，一定想吃拉面。他想。

  他走近店铺，此时正早上六点出头，天刚亮全，老板仍在收拾东西，玻璃门只锁上了一半。他试着推了推门，但没有推开。


  “现在还不开门啊。”

  “食材没处理完。”老板站在柜台后，头也不抬的说着，丝毫没有要过来开门的意思。

  “……切。你看吧那由汰，我就说……”珂波汰边抱怨着边朝回走，然后突然的停下了。


  “……我就说这么早，肯定没开。”

  珂波汰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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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面亭过去一些，便可以看到这片区的集市——虽说是集市，其实当初不过是有人置办了一小片地用于出购一些食品和生活用品，时间久了，这块地聚集起交易的人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最后成了远近闻名的无名集市。


  珂波汰驻足于集市最前方的告示牌前，有些卷边的海报正用大字印出肉价打折的信息。

  反正也肯定是剩肉。

  如此想着，正打算转身离开的珂波汰，却又突然停住。他想起家里那些来不及洗的碗和没处理掉的垃圾，那由汰几乎没有这么早又这么突然地出门过……也绝对会忘记买今天的菜吧。

  一想到嘴里塞满了肉食的，腮帮子像仓鼠一样鼓起，仍费力咀嚼着的那由汰。珂波汰叹了口气，走进集市。


  太阳已经逐渐爬上了低矮的楼房，集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多数是一些挽着篮子的阿婆。珂波汰努力地从一群人中穿到另一群人中，他十分小心地穿梭期间，不想破坏这里嘈杂而安定的秩序，也尽量不去碰到任何东西。最后费了一番力气才到达肉食区。


  “……早上好……！”今早在肉食区打工的女生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高，可能刚上任不久，工作服的蝴蝶结系歪了一大截，把校服裙的一角落在外面，连问好的尾音都有点颤抖。

  “有那种吃了、呃，对身体好的肉吗。不要剩肉。”

  “唔……大概，这两块……？”女生指了两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肉，“您是自己做来吃的吗……？”她犹豫地问道。

  “不。是给Na……是给弟弟买的。”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这样回答。

  “这样……很可靠呢。”女生小声地夸奖了一句，然后用塑料袋抓起她认为还不错的肉，有点手忙脚乱的放到称上。


  可靠吗，自己？珂波汰想。他明明几乎没有在早上出来买过菜，家里的家务一般都是那由汰负责。自己也对挑菜方面一窍不通，只会买一些速食。

  每天买菜的那由汰可以一眼挑出他想要的吗？他得不出答案。


  珂波汰接过肉，正转身准备离开时，女生又出口喊住了他。

  “欸。今天不用带青菜回去吗？”

  “……哈？”珂波汰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

  “对、对不起……”女生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之前都会顺便买一些青菜……”

  珂波汰咂舌。他想起只买肉的话可能会被那由汰说一堆营养不够均衡的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同意了女生的提议。

  最后拿着一袋肉和一大袋青菜，走出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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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珂波汰还在生那由汰的气，大概。


  那由汰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而寻找那由汰而漫无目的闲逛的自己，因为正好路过市场，莫名其妙买了一袋肉和一袋青菜。路过服饰店的时候又看见橱窗里的挂饰的配色，该怎么说呢……那由汰一定会夸奖它们很和谐。总之想着那由汰会喜欢，又买了新上架的配饰。

  然后在路过快餐店的时候，进去买了一些薯条和可乐。快餐店斜对面是二手音像店，便又顺带买了今天新出的唱片。

  现在的珂波汰，正拎着五个袋子往前走。太阳已经到了头顶的位置，没有重量的光垂直的落在他瘦弱的肩膀上。他觉得很疲惫，并不是袋子的缘故，而是他有些烦躁为什么那由汰还躲着没有出来，都到了这个时间，就算是贪玩的话也该有个限度吧。


  进入尾声的夏日比起之前并不逊色多少。沥青路面被烧的几近沸腾，本来就修的不太平整，现在一晒，珂波汰更是觉得地面快要鼓出气泡似的。今天挑的鞋子也很不凑巧，薄的不像话，他简直像走在刀尖上。

  不过在鞋底着火之前，珂波汰很幸运的找到一座废弃大楼。想着这种破地方也不会有人来，他拎着东西躲了进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废弃的大楼，从装修的老旧程度判断，算不上是荒凉十几年的程度，但也至少是废弃了五六年。一进去，就能看见应该是被称为大堂的地方，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碎石砖和灰土，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可以休息，却依稀可以看出曾有人来过的痕迹。那个人应该也是正试图通过这里，七绕八拐的避开了大的障碍物，走出了一条很明显的脚印。珂波汰踩着大小也意外相似的脚印，很轻松的度过了第一片废墟，顺着楼梯向上走。

  楼梯比起刚才的大堂就显得正常很多。珂波汰走到顶楼，又不怎么费力的踹开了门锁，进到了天台。

  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天台，夏季的太阳显得更为嚣张，下马威似的投下亮烈的光。珂波汰抬手想挡住一些阳光，却起不到明显作用，那些讨厌的光无孔不入，依旧刺的他睁不开眼。最后干脆自暴自弃的把袋子扔在地上，闭上眼睛，用手稍微挡着就坐了下来。

  风把塑料袋吹的哗哗响，珂波汰大脑放空，下意识地靠上了天台的门。在生锈的金属上撞出了不小的一声闷响，听声音，衣服大概也蹭上了不少灰。


  “那由汰，今天的衣服我会自己收拾干净的……”他闭着眼嘟囔。


“珂波汰真的会自己好好收拾吗？”


  “当然是真的啊！”珂波汰气愤地回道，过了两秒，意识到什么不对的他跳起来，“那由汰？！是那由汰在那边，对吗？！”

  “……嗯。”隔着门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

  确认了真的是那由汰之后，珂波汰着急的想要打开门，可大门此时却如同生锈似的纹丝不动。珂波汰踹了好几下也没有动静，只好用肩膀去撞。

  “……别撞啦，珂波汰。门好像是哪里卡住了。等下受伤的话会更麻烦欸。”

  “可是，那……”

  “我会一直在这里嘛，不会跑掉的。”

  “但你早上突然消失……真的是吓死我了啊……”

  “……今天实在是突然有些急事，没来得及和你说就出门了……抱歉。”

  “……下次的话，等下、不能有下次！”

  “是是……没有下次。”对面无奈的应了两声，然后顿了一下，“……我说，如果我真的消失的话，珂波汰会怎么样呢？”

  “会马上死掉……吧。”

  “我是消失又不一定是死掉嘛，珂波汰又在说不吉利的话了。”

  “……会一直找下去。”

  “如果找不到呢？”

  “这个破地方就这么点大，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啊！我多走几次，总是可以找到！”

  “这样……”对面又停顿了，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不要再找下去了，珂波汰……我希望至少你可以、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

  “在瞎说什么啊！你不在的话哪来的什么幸福啊，不是说好了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吗！”

  “嗯……是的……”对面很轻的笑了一声。



  “我会永远、永远，陪在珂波汰身边。”



  “所以说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什么啊！喂！”

  “……”

  “喂！那由汰！！说话啊！！！”

  “……”

  “那由汰——！！”


  因为对面的寂静，而陷入极度恐慌中的珂波汰疯狂的用着全身力气撞向铁门。明明进来时并不大的铁门，此时却显得如此具有压迫感，他一次又一次的撞上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在某一次失败中，连肩膀也被铁门突出的锐利部分划出了一道深口。珂波汰忍着眼泪，却在不知道多久以后，因为多次强烈的震荡，而视线一片空白的摔坐在地上。

  “那由汰……”他靠着门。

  太阳此时正坠下楼顶，锐利的亮烈也被削弱了大半，眼前的蒙雾般的白光逐渐散去后，他也终于看清了整个天台。

  ——天台的一边零零散散堆满了零食，空掉的薯条盒，十几个没有开过的可乐罐，在夏日下融化的、已经不能吃的速食饺子，汤圆一类，还有散了一地的唱片。而天台的另一边，分类整齐的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服装袋，饰品袋。其中有一些袋子开了封，有一些连价格牌还钉在袋子上。


  “这么多……都是什么啊……”

  珂波汰看向自己身侧的袋子，突然暴怒地踹翻了它们。

  “……什么垃圾啊……随便堆在这里……”珂波汰慢慢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


  几分钟后，他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又弯腰把饰品袋整理好，放到面前的一大堆服饰旁边，拎起装有青菜和肉的袋子。


  “……明天见。那由汰。”珂波汰对着空气说。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