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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张佳乐,孙哲平
标签 全职高手 双花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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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7 19:38
01
冬日大排档生意寥寥,深夜十一点,店内只面对面坐了两个人。
经理听他把话说完,系了服帖袖口的手抵了一下额头,隔了一阵,站起来要店家再上几个热菜。
张佳乐没拦得及,就坐在原地给两人的杯子都满上了。经理坐下来,还没开口百花的正副又找来,他只得再次起身。
在他说话的时候张佳乐就坐在那里,面朝店门所以看得很清楚。那两个青年和经理站在一起,说来也是第三代弹药狂剑了,带领着百花称霸联盟,是在各大网站都耳熟能详的人物。玩弹药的那个站在更矮一级的台阶,手插在口袋里戴着耳机站旁边吹泡泡糖,大概是草莓味,因为是粉红色——和他特立独行的头发一样。可能太过无聊,对方的视线也有往这边瞥一眼。
张佳乐不知道他认不认得自己,也就没刻意去躲。说起来联盟开荒一代早就不知道落到什么角落里了,电子竞技这个领域,一旦退役,若非死忠那基本是半年就能彻底销声匿迹的。
倒是他们身上的一些梗被年年来去的路人在评论区玩得乐此不疲。
正想着那个弹药突然露齿笑,食指中指并拢,大拇指竖起——一个通行的出枪手势——对张佳乐“bia”一下。
经理和队长的对话结束,狂剑回来拉一下弹药,很快结伴消失在路口。
经理把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坐下来的时候看到张佳乐面前酒已经下去半杯:“咦——?”
张佳乐握着筷子去夹面前的下酒菜,之前那些年过度使用,每天都大量而精密的重复练习,造成的后遗症就是他们的手早就老化到四五十岁。手背上青筋条条横突出来,模样可怖。像他们后来每场比赛打完之后的状态。
经理突然有些后悔点酒。张佳乐脸不太显红,几两下去也不过就是唇色更艳些,但眼神已经涣散了,口齿不清地说:“味道还没变啊...”
这家店是跟着百花一起迁来新亚洲的,经理自己都数不清在这小小一间斗室里到底送过多少苦行人。譬如面前这位,也算是认识小一二十年的旧友,遥想那个冬天和他在这里,街对面的轮胎工厂正在轰然倒塌,因为城市建设的需要,这里会再起一座文化馆,而那也要等第二年了。开发区人气薄,只有新栽的树木,从森林移植来冰冷街道,枝桠在路灯下别出虬曲的姿态。不锈钢瓶早就不保温了,倒出来冰冷的茶水,粉末状的渣滓在杯底晃荡。张佳乐捧着,久久无言。
那个时候经理问他,“你是真的不能再撑一撑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当时问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做了那些决定了。
百花那一年正是在动荡期,曾经辉煌的荣耀旧主随着两大核心的相继退役而风雨飘摇。
一开始,是他、孙哲平、经理三个人,后来经理说,什么他都能兼任,只是钱这个东西需要慎之又慎,于是又拉来一个小姑娘做财务。百花的最初,是的确从这四个人开始的。他们有过约定,然后为此燃烧了一整个青春。
财务是后来一直在百花做到退休的,那时自然也在;经理也当然不会卸任。最后反倒是他和孙哲平双双食言。
经理看他的表情也于心不忍,只是心头郁着一口气。他还是自私地把战队放置于私情之上,想妄图用愧疚和旧情再绑架这个心软的老将回来。
外界会有一些“百花拖累张佳乐”“一人带五坑”之类的言论。经理做生意很好,很多时候坐在会议室思考,到底够不够,张佳乐选手给百花卖命的这几个赛季,抵最初同行的那段岁月,行不行。
行不行也就是他这个经理一句话的事情。其实张佳乐后来终于找他,说自己累了。
经理反倒有一种终于落定的释然,想,噢果然是这样,好像他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只是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这个最终审判日——从孙哲平爆出手伤那会开始。一直到那个夏日的末尾,会议室里他接到缺席队长的电话,十分钟后,是传真机过来的退役签字。
传真过来后几天他们也见了面,当时经理还问了他离开后百花该怎么办,以为能在“料理后事”这个过程中越说越郁惋,最后劝一劝,就能打消对方念头成功挽留。
但是很可惜,张佳乐根本没有这么做,他一句话也没有给,取而代之的是轻轻摇了摇头,动作轻微,但百花的那些,就像粘在头发上的一粒灰尘一样,被松松拂落了。
粉丝看不懂,说谈不上什么亏欠,说什么叫为百花卖命。难道说张佳乐在别的地方,在嘉世在微草,或者直说吧,霸图,在这些地方他就不会这样努力拼命吗。他这样拼命,是因为他自己,自己不甘心自己想拿冠军,客观上促进百花没错,但何必要分一个谁亏欠谁。
经理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粉丝这个群体,是如何做到疯狂的同时又这样敏感。他觉得,他们说那些话,目的不是开脱,也不是想分个什么“粉选手”“粉战队”。他们不想谈亏欠不想用“卖命”这个词,因为他们觉得张佳乐和百花是一体的。而那些说法剥离的意味太强。
后来他犹豫很久都想不好该如何公布张佳乐退役这个消息,无论是对内公布还是对外。他指定的那个新队长,玩弹药。玩弹药又在百花,听说还把百花缭乱的海报贴在床头,想也知道对张佳乐是怎样一种崇拜感情。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仔细处理过这些东西,甚至还推波助澜,让张佳乐成为百花符号一样的存在,而现在符号离开了,剩下的人又靠什么来凝聚呢。
——而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些早就不是现在的百花会考虑的问题,新的时间要去新的征途,经理把酒饮干,祝他一路顺风。
02
两人出店门后经理邀请他进俱乐部看看,就在旁边,并不远。张佳乐盯着高悬的队徽发愣,而后低头笑一笑:“方便吗?”
“太见外了。”经理无奈。
保安早换了,倒是训练楼下面那个门卫还是原来那个,在小屋里面挑灯读一本古龙,望见人影头抬抬看一下,表现得比张佳乐平静得多:“回来了啊。”
“不是。”张佳乐垂着眼眸,“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路过看一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一句话背后可咀嚼的东西蛮多的。门卫也上了年纪,看着年轻人站在窗前的模样,追忆一下往昔,那个时候他蓄着头发,在小楼台阶上一蹦一跳,用方言对那个从B市来的小伙子说得兴高采烈。两个人就这样经过他窗前,投下的影子都在跳舞。
门卫又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经理,把眼镜戴回去重低下头。
经理只得对张佳乐说:“进去吧。”
他是想带张佳乐进训练楼的,他当然知道对于这些选手——退役选手也还是选手——最珍视的是什么,说来不过一桌一椅一套设备,旁的,什么床软不软,挂画多名家,地板铺的是哪里空运的木头,他们根本不会在意。电脑屏幕一打开,荣耀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总之现在是在放除夕假,俱乐部在休眠,他开个后门,只是让进去逛一圈,并不碍事。
但张佳乐摇了摇头,拒绝了。拒绝之后又插着口袋站在门口仰着头望那间屋子的窗户。
其实这样的做法真的蛮张佳乐的,望而却步、一边依恋一边努力割舍。他只是惊诧对方退役十多年这样的处世风格依旧没变。
送走张佳乐之后,倒是换经理自己被勾起了一些惆怅心思,拿磨到发光的小铜钥匙开了门,除夕假放没几天,假期前一晚他们还在训练,东西也就杂七杂八地堆在桌上,好像是他们的主人只是出去吃顿饭,半小时后就会再回来。
电子竞技年年都在改朝换代,每一代都是最为年轻热烈的那批人。经理退居幕后这个念头,与其说是见了张佳乐后才产生,倒不如说早早就有,只是今夜会面给添了把火。
职业选手还年轻,但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孙哲平常去的那家理疗馆,他打听打听也办了张年卡。而且,除了身体,更重要的是心性。百花前年拿了总冠军,连带着他终于也有点发言权,冠军这个东西,说起来是六个人的事情,但其实根本不止,夸张的连堪舆文化都能被考虑一二。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找不回前年的激情了,也担忧这样的状况还配不配带领现在的百花。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回想起张佳乐,那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煎熬到最后,执念会不会也成疯成魔。
03
那头张佳乐接了个电话,是孙哲平问他订了哪趟航班。这个老搭档——或许说老搭档不太确切,好像他们曾经是相处了多少年多少年,害围观者一听起来还以为又是什么神仙故事。其实孙哲平去向没那么难打听,至少比第五赛季那会好,那会是真的教他领悟什么叫大活人人间蒸发。百花经理、主席、甚至连同去的面馆老板他都打听过,但这个人就是有本事一丝踪迹也不留下。
那个夏天他在外奔波,满头大汗地回来,一个人独身穿过百花的楼桥,阳光刺目,照得他视野里全是空茫的白。暑气侵怀,嘴里发苦间他简直疑心世上到底存没存在过孙哲平这个人。还是只是他自己的梦境一场。
孙哲平这回退役,是跟他一起的,说一起也不尽然对,总归是同期出道,打也打了那么长时间,再来个同赛季退役,自作多情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必然走向。
当时好像听说义斩有意向签他做留队指导,不知道去没去,但人在B市是没错。张佳乐这回联系他,对方答应得也很爽快。
他自己退役那会其实霸图也给出了类似的邀请,但他心里多少过不去。他身上百花的印记太重,之前他要上场为了比赛,两眼一蒙闷头只管打就行了,现在却不能装不知道了。
回百花也不太可能,就算百花邀请他,他也回不去,百花在那时早已逢春,新的核心带领之下一片欣欣向荣,他回去不是添乱吗。
所以霸图百花,一个能留不敢留,一个想留不能留。到最后,成了个孤魂野鬼,四下里飘荡。偏他还不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快快乐乐的那种,非得找个东西拴着,他管那叫“住所”,叫归依之处。
方士谦劝了两回,叫他跟着自己一起坐两趟游轮,下半年就有一场,现在订票还来得及,从南纬小岛登船,过印度洋往地中海那边去,火辣太阳蓝白的屋顶,什么俗世烦恼都给抛光。
结果听他这么反驳也不多话了,道不相谋,劝不动的,他这个朋友也只能隔岸观火。
然后就看到孙哲平一招张佳乐就跟个什么一样奔过去了,气得他半夜在群里跳脚,拉着林敬言要退群,林敬言只是苦笑。方士谦跟他们不一样的,方士谦命好,一路顺风顺水的,要名气有名气要成绩有成绩。就拿微草那两个冠军来说,只见有人说邓复升是混子,从来就没有人会觉得方士谦不配。他这一路把什么都拿过了,再加上自己又淬炼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肠,俗世东西都看得透彻,没什么留得住眼的,没什么割舍不下的,高处风景赏够,最后也到了时候,挥一挥衣袖退隐,留给联盟殿堂一个治疗之神的传说。
旁的不说,光是在微草出道在微草退役这一件,他们三个就都比不过。
所以二期五个人,张益玮转型做教练时退群了不提,现在群里四个人,数来数去还是数方士谦最为恣意纵快。孙哲平也洒脱,但经历的不同,对比起来看总觉得是不同的,披一身风霜者脸上的笑容,较之披朗风明月者,总让人觉得多些无奈。
往白了里说,孙哲平的洒脱,是他就是这么一个洒脱的人,而方士谦,却大半由于他的经历。
所以林敬言没管方士谦,相反地,他在群里敲他俩问什么时候来聚一聚。孙哲平回,等张佳乐来了再说。
张佳乐刚跟经理吃完饭,沿着吹风的落叶路夜里行走,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心情就被孙哲平急吼吼地打破,又被追着一路订明日票,张佳乐讨价还价换到后天。
于是也没什么散步的心思了,直接就打车拐回家,一边拧开门一边问孙哲平:“你现在干嘛?”
孙哲平刚把合租的租户劝走,现在正在打扫卫生,拄着扫把回他说在外面喝酒。
张佳乐倒是真的刚喝完酒,一回家劲就起来了,衣服没脱趴在沙发上直接睡了过去。电话都没顾得上挂,孙哲平在那头“喂喂”了两句,也跟着切断了。
04
第二日张佳乐是被门铃闹醒的,打开来邹远站在外面。张佳乐一看就知道是经理在通风报信了。
但他对这个后辈还是有点喜欢的,拿拖鞋让他进来。其实说是喜欢,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在里面。毕竟怎么看,邹远后来所走的路,都是他曾经真正想走的。外界说他们两个是幸运守恒,连走的路都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先甜后苦,开头那两年一股脑把什么都给了,偏他那个时候还年轻,不懂事,以为有就是有,于是肆意挥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谁能想到后来上天还能再一点点全把收回去呢。让他由奢入俭难。而邹远先苦后甜,得到手的时候也格外珍重些。
其实他总是忘记,邹远是没有冠军的。而缺少的这个,正是他口口声声说是所最重视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因为邹远表现起来就一直很满足啊,邹远于锋他们第二代核心的时候,百花也是二度折戟决赛,说起来都好笑,跟诅咒一样,联盟有哪个战队敢说有百花进总决赛的次数多,连嘉世蓝雨都不敢说,唯一可以比一比的也就是微草,而百花这五次总决赛,有三次都是跟微草。
但外界只会觉得张佳乐很苦,甚至还说王杰希是他的心魔;就不会这样觉得邹远。这个小孩,张佳乐甚至还听说百花微草总决赛打完第二天就跟刘小别袁柏清出去吃饭了。
他后来退役了,退役了就没事干,整夜整夜地待在家里,把联盟的数据拿出来盯着发呆。他假设,如果邹远有一分他这样的不甘,是不是百花的命运就不一样,不至于一直等到第三代核心的时候才等来一个冠军。但想到这里他又自嘲地笑笑,他凭什么说这些话呢,在他自己手上的时候,那样,不也是一样的结果吗。
他回K市待的这段时间,也就和邹远打交道比较多了,正好邹远也退役,在百花挂个闲差,时间空得很,动辄蹲他这蹲一晚上聊点联盟事情。有人陪,他自己也能少乱想些,挺乐意的。张佳乐听着听着,某一天也突然意识到,这些故事里面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
邹远手里面拎的豆浆,张佳乐认出来是百花俱乐部门口早点摊上的。邹远在换鞋,他就接过来去厨房倒进杯子里,随口问他:“你早上还去了俱乐部啊?”
“啊...啊?”他声音在玄关处,听起来有些含糊。
张佳乐开始还没意识到,后来出去时看见他闪烁表情,反倒愣了下。但他也犹豫,有些东西该不该问。倒也不是别人不想说,而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你不是内部人理论上来说就不该打听。
在霸图时他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很小心,只是霸图那边豪爽。但问题是现在在百花,被百花隔离在外——这一个意识,让他很久都不能转过弯。
也不是不能接受或者不适应,他这样想,接受是早就接受了的,毕竟一开始,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只是,很酸涩。
“算了。”邹远一看张佳乐神色怕他又乱想,“我不说马上消息也会出来的。就是,主席来了一趟,约了队里面那两个人,大概是想捧做‘联盟第一人’的意思。”
队里面那两个人,显然是核心的那两个人,也是弹药狂剑。张佳乐想起昨晚吃饭时经理也出去了一阵,看来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但是邹远过来找他,并不是想谈这些的,他中间隔了个除夕,又是跑自己家又是跟于锋回G市,等再回来的时候就听见经理跟他说张佳乐想走了。
其实他也觉得走好一点,他自己都退役两年了,张佳乐就更久了。退役这么长时间,七年八年的,哪里也不去就一个人闷在K市,待在他以前家中,也不大出门,活人都给憋坏。
邹远跟经理讨论过,讲不清楚,像是故意折磨自己然后赎罪一样。果然还是孙哲平更了解他,说他愿意这样就这样呗。如果他觉得这条路会是解脱的话,那就也只能等哪一天终于想通。
但是邹远总是觉得,孙哲平说是这么说,心里也比谁都关心在意。这个联盟老前辈,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更为情深义重。
不然也不会和情深义重的张佳乐做好多年朋友。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百花。
邹远表现起来比张佳乐积极得多,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又问行李收拾好了没。张佳乐拍拍口袋说他身无长物,说着这样洒脱的话,眉眼却是忧伤地低垂。
邹远那个时候蹲坐倚在沙发边上,蓦然惊觉他已经不再能够想起来张佳乐前辈最开始的样子了。早在他自己还在青训营时,那个时候的张佳乐前辈,全联盟染头的开创者,行事乖张,永远乐观而快乐——像他的名字。
邹远不再记得,但他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记着的。
他说自己身无长物,然后那个人,会赋予他飞行的意义。
04
孙哲平下楼去超市,小区门口的花店老板把头歪出来喊他:“富贵竹到货嘞。”
他就拎着袋子进店晃了一圈,没买竹子,抱了盆小花回去。昨日他打扫房间在窗台上发现几个小花盆,颜色形状都挺可爱。
老板仔细把幼株和根土一起包好,又说:“冬天养吗?不太好养哦。”
孙哲平付完钱多看了眼手机,这时盯着屏幕:“随便,能活就活。”
老板咯咯地笑:“也好。不是富贵命。”
孙哲平出了店又在门口多停了会,他手机里面张佳乐给他发消息,这个人可磨叽,本来说好是昨天,又硬往后推了一天,然后到了今天也还在留恋不肯走,订了个晚间八点的航班。
他倒是不担心会中途反悔什么,跟张佳乐打交道这样久,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所有做下的决定,都会最终走下去的,他决定跟他一起组建百花、决定离开、决定加入霸图——这些选择做出的当时都远比现在要难。张佳乐这个人,总是瞻前顾后,放在他眼里,就叫优柔寡断。所以他偶尔也会好奇,当剥去那些所有的外在的因素之后,张佳乐会怎么做。
而与此一同浮入他脑海中的,正是初遇那会K市火辣太阳下的年轻人,脸上挂着爽朗笑容。
孙哲平站在窗前,带回家的花盆里小苗在都市公寓呼啸的风里微微颤抖。
说是寄托也好,想旧梦重温也好,但鲜花这种东西,对于他而言,就是很能够代表那个城市的。柔软娇嫩,凑近有芳香,从五感里侵入,等到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沉湎入回忆里了。
公寓的旧主人像是很领悟家庭情趣的那种类型,阳台上搭了架子娇养蔷薇。只是他搬入的时候花瓣都枯完了,给他找房子的朋友说,是欠了债住不起的。于是仓促离开,从前日夜呵护的东西被抛下,本来就是强硬移植过来的东西,一夜就死掉。
这样的事情人间每一刻都在发生,现代人爱用“断舍离”这个词,可是那些真正不必要的哪里用得着“舍”这个词。他放“落花狼藉”进百花训练室的六斗柜,相册间抽掉一页别入行李,扶手楼梯从第二赛季一路走到第五赛季的冬夜,外套搭在身上,绿皮火车颠簸,头歪在椅背里晕晕乎乎想起来宿舍抽屉里还有吃到一半的药。发短信让张佳乐寄过来,那个残忍的人夹了他们几年前合伙写的明信片进去一同跨越了千来公里,到他手上的时候害他在邮局门口北国的风里垂一滴男儿的千斤泪。
舍得舍不得。
然而孙哲平当时已经不是刚从K市回B市那会了,碰见此类情境也没有太感触,只是跟朋友搭手把架子拆了扔到门外。还有几个大小花盆,有几株生命力顽强,他头初也试着养了阵,到底不上心,最后也都纷纷交天命。
那今日为什么又捧一盆回来呢。孙哲平错开视线,投向前面,住宅区楼房红墙如栉,缝隙间道路蔓延开,灯笼点亮一路作引,直引到绯粉的晚霞云彩中。才回B市的时候住胡同,被周边建筑包围,朝南的窗户只有近中午才能短暂地照入一会。朋友找他,五回有四回碰见他坐在窗前,撑着探头出去望过,屋距窄,触眼不过是隔壁人家墙缝间年年枯老又复生的青苔。
搬来这边后,依稀好像也记得朋友说过是坐北朝南的。
梦早就不做了,夜里和别人喝酒,也能保持着清醒头脑品到一点点甘来。这一小盆花,大概就是虚幻梦境里被西南季风捎裹着颠山又过江,最终吹放在他枕边,那过往混杂了五味的酒中,在十年之后还依韵着的甘。
不是很多,不足以让他做出什么事情,连叹息或者微笑的表情露出都嫌不够。
虽然他也的确是笑了一整天。
时值除夕,B市务工人都返乡了,孙哲平开车下了空空荡荡的立交桥,进机场大厅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清,所以张佳乐提着包出来的时候就很亮很显眼。
孙哲平顺手接他手上的袋子:“这么重?”说着翻了翻。
飞机上暖气熏得两颊烧红,这回出来遇风又觉得冷,张佳乐正使劲把围巾绕在脖子上,但还是抽空答他:“给你的。”
孙哲平更不客气了,直接打开来,里面是几大袋地方特产,一看就是机场店里匆忙买的,他重复一遍:“给我?”
“啊。”张佳乐睁眼,晃神好一会,“那还有谁?”
总是这样,他总是觉得自己是没有亲友的。孙哲平很多时候都很难说张佳乐到底是过分重情还是太过薄情。
他非要拿世俗那套法则框住自己,旁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信什么,在不该看重的地方看重。造成的结果就是,他固执地不肯去信任别人。那些时光,那些他自己珍藏的时光,他以为在别人那里是无足轻重的,是可以被轻易忘记的。
但事实上,是他们都视若珍宝。
联盟在当时就已经百来号人了,这么久过去,人只会更多。无论是说过话没说过话,交手的或是队友。孙哲平自己这么一个不常出面的人都经常碰见有小辈过来问好,他觉得张佳乐只会更多。他相信联盟元老级第一弹药的影响力。
方士谦问到了没,张佳乐回个到了,手机丢一边躺副驾驶睡觉。中途孙哲平有空替他接了两个电话,后来嫌吵,直接切了静音扔后座。
等他自己醒来一翻有头十个来电。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就是旧主席的电话打进来,旧主席也是主席,张佳乐接了敷衍好一会,然后才挂断去群里揪方士谦,
方士谦打赌说他就告诉了王杰希一个人。张佳乐不信,屏幕上点两下,跟着王杰希的电话就弹了出来。
路口红灯,孙哲平斜着看眼,嗤笑两声。
张佳乐抬头也看他一眼,手里把电话掐了。
“不接?”
他摇摇头,歪着又睡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