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神色疲惫的王杰希回到宿舍，将训练室的门卡“啪”地一声甩在了桌上。

近来仿生虹膜技术大跃进，预备学校里都混进了间谍，总部训练基地就紧急用启用了难以复刻和破解的传统门卡。该密钥唯一的缺点是习惯了虹膜认证的年轻训练室很容易把这老古董弄丢，不过没关系，丢失与借出门卡相关的严厉军规会让他们多长个记性的。

“怎么了这是？又吵架了？”黄少天最近迷上了复古款式的掌机游戏，这会儿正玩得起劲，连眼睛都没舍得抬，比起关心室友，倒像是嫌弃王杰希搞出的动静太大了。

“谈不上吵架，只是有些理念不和。”这热闹让黄少天看了好几次，王杰希也懒得找借口糊弄他了，搞不好白盈芷明天就会在黄少天面前吐槽自己，瞒也没意义，“我不止一次想过，或许我去申请换个指导，对我和她都更好。”

“那你确实只能想想了，不满一年本来就换不了，就算下半年能换了也未必批准啊。而且你想换到谁那去？老叶吗？他当初主动来要你你不去，为了好好谈恋爱又想起人家来了，你这多少有点不地道吧王大眼。”

“我没说要选他，你不也一样没去他那里吗？叶指导那个人……无非是想省去带学生的工夫罢了——我还没问过你，你第一志愿为什么填了她？”

“啊？这还用问？哇王大眼你这个人真是十分没有危机意识，精英班唯一的女指导是什么含金量懂不懂？训练营里我认识的一百个男训练生得有九十个都填了她，当然那九十个渣渣最后都没考上，像我这种免考的天才呢，反正也不真用她指导我什么对吧，但平时还是经常要打交道的，那谁不爱看美女养眼呢？”

“……”对于这种轻浮而毫无营养的答案，王杰希只能回以一记一大一小的怒视，可惜黄少天从头到尾都没从掌机上挪开眼，他只得出言强调道：“她不是供人观赏的花瓶。”

“我也没这个意思啊！反过来说，谁带我都能省了这工夫，那我干嘛让老叶白占这便宜，让漂亮姐姐轻松点不好吗？况且你这个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说，和我来不知妻美那套是吧？两个月前是谁大半夜梦游似的把我踹醒，问我训练守则里有没有不允许和指导恋爱这一条，魔怔得像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哇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况且你这什么准头啊！太菜了吧，现在去加练投掷也来得及。”黄少天游刃有余地闪躲着室友的物理攻击，随口开启了新话题：“哦对了文州有没有来找你借过门卡啊？他说他训练定额用完了，我真服了什么卷王啊这是……”

“我和他又不熟，怎么可能找上我，他来找你借了？”王杰希皱了下眉头，“劝你别借，不说借门卡本来就违规，超出定额练习也有危险，一旦出什么问题，叶指导第一个来找你问责。”

“嘶你说文州和老叶是不是也有点那个，不然这么拼给谁看啊？他那成绩已经够逆天的了吧，理论和模拟几乎科科满分，实操就是差在共鸣值上，但这种东西主要看天赋的……算了搞不懂你们这些爱搞师生恋的，反正我已经答应借他一周了，他那人还是有分寸的，出不了什么事。”

王杰希对室友高高立起的flag致以一声哂笑，也可能是在“师生恋”方面确实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他难得多嘴又问了一句：“他怎么不找张新杰借？”

张新杰是两人所提到的“叶指导”的另一个学生，也是喻文州的室友——精英训练生的宿舍就是根据指导老师分的。

“那当然是因为他跟我更熟啊我又这么好说话。你看张新杰那个德行的像是会搞这种违规操作的吗？文州说张新杰晚上十点必须关灯上床，搞得他都不敢在十点之后回来，只能早起出去练。”黄少天手上的这局游戏终于打完了，看起来是没赢，他撇撇嘴，一摊手道：“而且我每周都用不完，你又带练不练的，这不也是为了让咱们指导那边看着数据好看点吗？”

“那你就祈祷他们俩都懒得查监控吧。”王杰希给了他最后的忠告，“指导要真想查，对着训练时间一看，还不是一查一个准？到时候挨揍了别回来鬼哭狼嚎的。”

“老叶肯定懒得查啊，我不知道咱们指导查没查过，但她都没骂过我，我倾向于她也没空查——行了别纠结了，反正我都答应文州了。”黄少天看了一眼时间，当场cos张新杰，虚空扶了下眼镜，“我靠都这个点了，果然玩游戏和谈恋爱一样杀时间——睡觉。”


第二天早训结束后，黄少天打了老大一个呵欠。他下节还有实操课，没时间睡回笼了，还要赶着去吃小笼——人工窗口供应的食物向来非常抢手。

一路小跑过来的喻文州看上去比黄少天清醒多了，但看他跑这么几步都要喘上一喘的状态，八成是已经在训练室泡了两个小时以上了：“少天，昨天拜托你的那件事……”

“哦哦哦你直接去拿吧，我不是放桌上就是放门口了。”黄少天已经要朝着食堂预备跑了，“宿舍密码是我的生日加王大眼的生日乘今天的日期——不带月份哈。”

“……”你们这么注意宿舍安全，密码每天更新，又随便就说出来了，这真的好吗？喻文州心说自己都没和王杰希说过几句话，哪里知道这人的生日。算了，耽误人抢饭太不地道，他决定去指导员办公室搞点小动作。

精英班的学生都有指导员办公室的虹膜通行权限，不用提交申请就能进。不过间谍的事影响颇大，除了训练室，为了方便管理，整个预备学校的通行出入口都要回归原始的刷卡制了。

喻文州一进门就迎面遇上了唯一的美女指导，他连忙行礼问好：“白指导，早上好。”

“早呀。来找叶指导的？这么早他一般都不在的。”白盈芷是认识喻文州的，文静漂亮的小男生，成绩很好还不骄不躁的，真可爱——哎，学生怎么看都是别人家的省心，瞧瞧自家那俩，一个就盼着他能少说两句，另一个……还是永远都别说话气她了！

喻文州是想用自家指导的办公终端查一下王杰希的资料，这个权限他也是有的——有些行政类的工作叶修懒得做，一直都是丢给细心的学生帮忙处理。

“我知道的。”喻文州笑了笑，继而解释道：“我来帮他整理一下精英班备选学生新一期测试成绩的资料。”

白盈芷自然知道叶修什么德行，也没多想，只露出了一个无语的微笑：“他就成天使唤你吧。那我去上课啦，拜。”

喻文州熟练地登录系统，进入学生档案查询——还差最后一步输入姓名的时候，叶修的联络突然在终端上蹦了出来，惊得他手一抖才接起来：“……指导早上好。”

“早啊——在我那屋呢，这小表情怎么像干坏事儿了似的？”

“……没有，就是有些意外你今天起得蛮早的。”巧合，一定是巧合，叶修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也不至于有读心术。喻文州淡定回应道：“指导就别开我玩笑了，正在帮你干活呢。”

“哦，那个下周之前弄好就行，你这提前量打得倒是足。”叶修确实就是随口一逗，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比赶早训的学生还困，“一大早就联系你是因为系统提示你近三个月的训练时间都卡着上限了，提醒你一声。干嘛呢不至于，考不到第一我又不揍你，差不多随便练练得了。别人都是因为学生没练够时长被系统提醒，你可倒好……对了，下周理论系学生的体检，你也跟着去检一次。”

“体检通常半年一次就可以了，我上一次体检是三……”

“让你去你就去。”叶修直接打断了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魔鬼指导呢。听话，别把身体搞坏了。”

“……”喻文州原本还想据理力争一下，然而一听“听话”俩字就从耳朵根软到了尾巴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听叶修用这种语气说话，都莫名有点耳根发热。算了，检就检吧，反正已经有人把卡借给他了，以后叶修就不会收到这种多余的系统提示了。

结束了和叶指导的通话后，喻文州迅速查询到了王杰希的生日，继而顺利进入了黄少天的宿舍。进门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明晃晃放在桌上的训练室门卡，赶紧美美拿走了。


白盈芷看到王杰希这一周的训练时长一路飙升到上周的三倍时，内心是十分震惊的。她甚至有了打破冷战的冲动，主动找他来问问是哪根弦搭错了。

“行，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颇为牙痒道。

——身为指导老师，这种情况确实不注意不行啊！机甲拟真训练也讲究个循序渐进，如果突然练太猛，就算没有超过额定时长，也可能发生精神过载的严重事故。

她随手切换到另一个学生的数据面板，上面赫然显示着“本周练习时长不足两小时”，偏头疼顿时从左转到右边去了。

“……这都周五了，不会一次都还没去过吧！”白盈芷默默扶额，这两个不让她省心的兔崽子，再看看隔壁叶指导的学生，简直馋哭了。

像小张同学，这个训练数据简直规律到像是用了什么作弊工具一样。嘶……小喻同学这个数据虽然十分勤奋，但也有点危险啊。这三个月以来一直顶着上限训练，果然还是很在意共鸣值的问题吧？

所谓“共鸣值”，影响的就是操控机甲的延迟，1个单位数值的共鸣值落到实操上仅有数毫秒的差异，但顶尖的操控者之间的战斗也确实是毫厘之争。能从训练营里脱颖而出，被分到精英班的，共鸣值就没有低的——比如白指导手下的这两位，都是“基因怪物”等级的顶尖共鸣值。

随着练习与实战经验的丰富，共鸣值也会有些微提升，但和先天的差距相比，几乎可以忽视。精英班学生的课业安排本来就是地狱等级的，这种非强制的加练反而会影响日常状态，所以王杰希和黄少天才会心安理得地天天摸鱼不去训练。

说回小喻同学，他的共鸣值也只是和怪物等级的同学比起来要略逊一筹而已。但在上下届学生里，他的作战意识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理论几乎门门第一，实战战术也摸得极为透彻，和有多年实战经验的军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他单打独斗或许不敌那几位，但真正到了实战的时候，基本都需要团队作战，像小喻同学这种统帅型人才恰恰是正规军最需要的。

预备学校里上一个技能树点得像他这么全面的“香饽饽”，大概就是早他几年毕业，现已破格留校的叶指导了。不过叶修可是学校的头号传奇人物，真正的六边形战士，共鸣值也是顶尖的……恐怕喻文州的心结正是这个？

“哎……”白盈芷叹了口气，自己跟着瞎操什么心呢？叶指导那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还是挺细心的，她都注意到了的，人家肯定也早就放在心上了，喻文州本周的训练时长就比之前略降了一些，应该是叶修提醒过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叶修提起喻文州时，和自己提起某个不省心的男人的时候，那种想秀又不好太秀的状态，其实有些微妙地相似……这也不兴瞎猜，但叶指导对他们家文州格外看重总归没错，应该会好好引导小朋友的。

白盈芷决定还是先找黄少天谈谈，顺便打探一下王杰希到底在发什么疯。


数据显示自然是无误的，把卡借给喻文州之后，黄少天就彻底没再动过去训练室的打算。

“啊？不应该啊。”被叫到指导员办公室的黄少天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虽然话多得能把人淹了，却也不会把真不该说的漏出去，“而且我也怎么没看到王大眼泡在训练室里啊，他什么时候这么狗了，嘿不就是训练吗，谁还不能卷起来了呢？指导你就等着吧，中期测验看我不打得他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溃不成军满地找牙……”

“好了好了。”你指导可还没和这个狗男人分手呢！白盈芷扶额道：“拟真训练还是要做的，也要注意适度，像你之前每周练个五六个小时，也凑合够看了，我不也没说过你什么吗？”

“咦，指导你还真的会看这个数据啊！”黄少天缓缓捂嘴，感觉自己有点危险，总之还是尽快把卡从喻文州那里要回来吧，“嗯好的我周末会补练一下的！顺便也会帮你盯好王大眼的，他到底在搞什么航空母舰……”


此时黄少天还没意识到喻文州拿错了门卡，虽说想的是“尽快”，也没到要去特意找人一趟的地步——没准晚上在食堂就偶遇了呢？

他为此暗自后悔了很久，因为训练室亮起操纵者精神过载的红灯警报，正是在晚餐时间前的几分钟。

白盈芷是最先收到警报的，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不可控地宕机了数秒。

那些大大小小的别扭都让冷汗洗刷了个干净，她第一次恨自己没有实战能力，面对这样的突发事故根本无计可施，最冷静的处理方式也只是及时拨出通讯：“叶指导，紧急情况！318号训练室……”

“已经看到了，马上就到。”发生精神过载类事故时，中枢系统会优先联络实战能力强的指导员进行处理，叶修是紧随白盈芷之后收到警报的，“不用太担心，大概率不是你那位。”

叶指导说出口的是安慰人的话，语气却沉到了底。白盈芷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秀气的眉打出了个疑惑的结：“你是说出事的是你的人？怎么会……？”

且不说王杰希基本不太可能会违规出借训练室门卡，就算要借也不会借给喻文州啊，这两个人根本没什么交情嘛！如果是黄少天借的，那倒是说得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要你好好审问一下王大眼同学了。”叶指导竟还有闲心和人打趣，“好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到了，先挂了。”


精神过载多发于实战中被逼到极限的机甲操纵者，就算有技术高超的战友及时干预其精神域，最轻的情况也要昏迷数日，严重者精神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共鸣值大幅下降，以致终身无法再操纵机甲。

有过亲身经历的操纵者也称这一现象为“失速”——这个名词最早用于描述古老的飞行载具发生的一种事故，是指气动迎角达到临界值，机翼上产生的升力突然减少，从而导致飞行高度快速降低的状态。

过去喻文州并不理解这种老古董的失速与机甲操纵者精神过载有什么关系，毕竟明面上的现象就是操纵者断开了与机甲的精神链接，陷入昏迷状态而已，只要机甲的动力系统尚且完好，本身并不会出现失控下坠的情况。

但他现在明白了，飞速降低的并非机甲，而是他的“精神”。

他清醒着在意识世界不断下坠，尽管已经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大概率是无法自救的精神过载，学院应该也会尽快派有经验的指导来处理，恐惧却还是止不住地蔓延。

——我的意识究竟会落到什么地方去？下落到一定程度就救不回来了吗？本就不够看的共鸣值会跌入谷底吗？

——借门卡的事必然瞒不住了，肯定会连累到少天，怎么办？说自己是去他们寝室偷的门卡会有人信吗？

——学院很多年没出过精神过载的事故了，不知道会让哪个指导员来处理。来接住我的人……会是他吗？

最后这个念头很不错，比起其它越想越焦虑都问题，喻文州感到自己的下坠速度似乎减慢了，原本光怪陆离、充斥着记忆乱流的精神世界甚至发生了一些改变——能看到清晰的人脸了，还是叶指导的帅脸。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叶修”是存在于我精神世界的某个锚点吗？

喻文州来不及思索太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回忆起和叶指导有关的过往。然而一时间能想起来的，大多都是他过往作为普通学弟仰望传奇学长的高光场景。这些画面突然在精神世界具像化，简直显得他像是个经典动画角色——过度单相思到在房间里挂满了叶修的照片，下一秒就要病娇黑化的那种。

精英班制度本就刚开始推行没几年，叶修作为今年留校的新任指导员，也是第一次收学生。小喻同学虽然荣幸当选了，但两人私下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喻文州也一直不愿过多思索自己对叶修是怎样的感情，当务之急是成为叶指导麾下一名“合格的学生”顺利毕业。

但眼下他正被迫直面自己的精神世界，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单相思”这一项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怎么了，想想还不行了吗？

回忆不够，脑补也可以凑数。喻文州逮住一个不在状况内的叶指导，强行把自己也塞进了画面里，然后……

“文州，该起床了。”叶修的声音蓦然回荡在精神世界中，下一秒喻文州就感到身后有人抱住了自己，意识也即刻开始极速上升。

这速度比他下坠时还要快得多，简直像是失重一般，实际感受比肉体失重还要难受百倍，若不是他方才正在肖想些私密画面，一睁眼看到的又是正主，因此受了一惊，非得吐在人怀里不可。

叶修倒是很熟练，立马抱着他转换了姿势，给人拍着背让他吐了两口酸水，才道：“没事了，什么都不用说，闭上眼睡吧。”

他这话仿佛是句咒语，喻文州挣扎着多看了他两眼，就无法自控一般昏迷在他怀里了。

叶指导飞速处理好了学生精神过载的事故，都要抱着人往外走了，学院的其他人才姗姗来迟。白盈芷和她两个学生也都赶来了，白指导上前询问喻文州情况的时候，黄少天和王杰希还在后面小声争执着什么。

没人发现可靠的叶指导耳后染了些可疑的颜色。

处理精神类事故需要将自身的意识链接到过载者的精神世界，也就是说去别人的精神世界“捞人”时，时常会发生两人意识世界交错的现象，但精神过载者的精神世界往往是一片漆黑，而且交错的时间很短，叶修估摸着也就两三秒。

但就是这短短两秒内看到的画面深深地震撼了叶指导。连自我认知一向是“哥很帅”的自信人士，一时也对自己对容貌产生了动摇，以至于叶修在把人安顿好之后就立刻跑去卫生间照了下镜子——

这小兔崽子脑子里想的确实是我吧？也不能是别人啊……不是，我有那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