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184603
【刃景】六味地黄丸

作者 : 鹭潞箓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景元 , 应星 ,

标签 崩坏星穹铁道 , 刃景

状态 已完结

360 6 2024-9-11 20:13

*起*
天冷了,罗浮感冒的人越来越多,丹鼎司变得很忙。
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白露被淹没在狐人、龙人还有小树人的喷嚏里。为了保障龙女大人的work-life balance,丹鼎司联合知名主播桂乃芬对外推出一剂自用无风险的复合处方,民间称它为六味地黄丸。
全名是,一日三次六味混杂火线接地黄黄的很可爱但有拳头大的药丸。
仙舟人的身体普遍耐药性比较强,为了激发药性,服用时最好配合一个时辰的电击。因此就算是魔阴身也要做好防火防短路的措施,吃丸时自觉远离易燃易爆气体以及未做绝缘处理的家电家猫家人。
刃就是因为这个被送到丹鼎司来吃丸子的。
早饭时他打了个喷嚏,于是满怀期待地顺势躺在星核猎手基地的餐车上,开始倒数流感病毒杀死他需要的时间。
这本来无伤大雅,但是很快,卡芙卡她们就因为和这位病毒携带者同桌吃饭开始打喷嚏,就连艾利欧也时常忽然一个喷嚏抖下来绒球似的黑毛。
这罪怎么能只有他们受呢。
眼看着刃一天天还在精神矍铄地等死,卡芙卡用老花布围巾裹着自己,连夜把他丢进了丹鼎司。
在她和其他暂时不能言明的幕后势力的帮助下,刃很快就被塞进了加急病房,由龙女亲自施药,并且被没收了房门钥匙。
刃来时正值深夜,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角落病床传来深深浅浅平稳的呼吸声。他没打算和别人拼房,但“共赏”也要讲究基本法,今天他没什么心情。
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还是有温度的,似乎有人刚刚放下药碗,可灯火已经熄灭了。
他原本不曾感到疲惫。
没有卡芙卡的言灵,没有安眠药,只是风声拂过。久违的困倦涌上心头,他睡着了。

*第一味  乌珠骨*

刃耳边传来细碎又明朗的交谈声。谈话者的吐字习惯他很熟悉,每个音都是温和而不急促的,像阳光下簌簌抖动的绿叶,并不惊扰任何生灵的安眠。
但他还是醒了,朦胧的泥淖也卷土重来,他有些颓丧地撑起眼皮,盯着一片素净的天花板发呆。
啊,又没死。
而后恍然:难怪敢给他和普通人安排共处一室,原来是有景元看着。
景元身上有熟悉的药味,应该是昨晚就来了。
他在和对床的老兵小声说话。
今天的阳光很好,暖融融的金色光线透过窗格照印在床单上。近日休假无需去神策府行使点卯之责的将军换了一身素雅的外袍,长发拢在手里松松垮垮地束了一道,刘海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容貌依旧俊秀,数百年磋磨也没把他的仪态压弯,盘腿坐在床上的时候从肩到背都是自然挺直的,侧身的角度让刃看到他流畅的线条,像白瓷盏里栽的一节修长的竹枝。
竹枝晃了晃,向南边探出头:“咦,最后一个疗程要结束了?甚好甚好。听闻先生福泽绵延,光是本家就有好几个玲珑可爱的孩子,这些天也是罗浮学堂休假的时候,病愈还能赶得上贻弄儿孙。”
他身旁不远处坐着的是一位短生种,昨晚险些要去十王司销户的那个。老人早年流亡到仙舟,本可以做一辈子的笔墨先生,却因家世旧怨毅然加入对抗丰饶孽物的军队。半生戎马蹉跎,他比起同龄人更像一团盘曲的枯枝,形容枯瘦,坐都坐不直,靠在床头晒太阳。
风把他的被子吹开,温度和生命力便是用这样悄然无声的方式偷偷从被窝里溜走。景元看到便顿了顿,轻快的闲聊落下一个并不突兀的尾音,微不可查地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垂在他肩头的长发也跟着在光影里晃了晃。
此情此景实在陌生,在刃的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钻在被窝里乱动的那个才是景元。
实在微妙。
气质这东西,三分来自教养,七分熏陶于阅历。景元的“质”像一杯淡水,没什么味道,但也染不上别的味道,如果你渴了,他还会分你一口。
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高高在上的将首,毫不突兀地操着地方话关照邻床两鬓灰白的老人。
刃便察觉景元也成为受累于岁数的肉身之一了。
他觉得可笑,但景元忽地转身把两人之间的隔帘挑开,阳光从缝隙里洒下来,被那双鎏金溢彩的眼睛遮住大半。
“喔,早安,老朋友,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
这杯白水自己递到他的嘴边。
刃不太想理他。
没什么感觉,阳光很刺眼,他们的交谈声有些啰嗦……他鼻子忽然很痒,想打喷嚏,不得不支起身避过景元的目光,然后……
刃:“景元,你给我拿……”拿张手帕,不然我就喷你。
隔壁的老头此时呵呵一笑,把自己手里的相片递给景元看:“这是老朽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家里人带我去长乐天买糖吃,恰逢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被小娃娃掏坏了门牙,还有云骑军在修。许多人都在摸狮子,我也想去,一着急就把手里的糖弄掉了,在母亲怀里哭……”
景元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勾走了,一头白毛重新缩回去,盯着照片有些怀念地附和:“长乐天的糖铺子一直开得好,老板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做这个的,我记得这位做糖师傅的父辈很擅长做龙须糖,拉成食客想要的形状,再撒两串梨花,曾经有人管这叫瀛洲玉雨酥,天天去铺子门口排队……不过我吃得也少,总遇不上开门,记不太清是什么味道。”
年事已高的士兵几乎连眼皮都撑不开,仍爽朗地笑:“真叫人羡慕。将军啊,您说的那会儿,老朽还没出生呢……”
景元也笑。
他的马尾扎得很工整,融融的一束银光落在肩头,像飞泻的云瀑。
他说,幸好当时的终身食客也在这里,还能听来余味。老朋友,你醒了么?
刃终于找到一种方式,和缓地打出那个磨人的喷嚏。
而后支起身,面无表情地擤了两下鼻子,惨无血色的脸上只有鼻尖是红的,意外显得平易近人一些。
他在两人的目光下沉默,可屋里细碎的交谈骤然停止了,反而比先前更让他不适。这份寂静终究是要留给他打破的。他看到景元手里照片的一角,流云般上翘的燕檐、红梁、无甚特色的糖铺、被人们围住只剩尾巴露在外面的石像。
那都是太久远的事了,并不由他经历,好像嘴里隔着一层雾在尝棉花,酥软冰凉又没有回味的东西。
人在屋檐下,也不能低头的,糊弄景元去吃好了。
他缓缓开口:“好吃得很,景元,你没事干多去吃一吃。”

*第二味  山茱萸*

白露带着药丸来敲门时,老兵被景元挪去窗台那头的床位上打盹睡觉了,这俩人闲得坐立难安——主要是景元,他这些天睡得挺饱,“年轻人”的活力反扑回来,太阳觉也没了吸引力,只想出去溜达,可刃不能也不想,就成了挂在他身上,白马非马的门拴。
两个大毛躁闲得没事干,只好坐在一起用景元乞讨来的终端看电子书。
例如:
“这泼天的富贵也该轮到我了,做景元的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呢,区区一个美艳又忙碌的丈夫罢了,还不如当他的库房总管!重活一世,她发誓再也不被美色蒙心——详情请看:重生之成为神策府账房女先生的那些年。”
刃:……
作者大抵是疯了。
“美艳又忙碌”的景元看起来倒是好奇得很,一副兴致勃勃想全套订阅的样子,大有不吃到谛听便便不知生活苦楚的架势。刃不想吃,所以他插手翻去下一个推送。
“百年前,他是将军座下缄默驻守的影子,目送心上人孑然扛下纷飞的战火;百年后,他红着眼把自己的真心捧给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起誓:只要我在这里,便不准丰饶脏你一寸掌心!
《霸道剑首俏师尊》精装实体书即日起正式开售,详情请看……”
刃:……
仙舟人热爱编排将军的习惯,在他离开罗浮的几百年里愈演愈烈,不知是否有他身旁这人的推波助澜。至少在他记忆里,腾骁可没被传出这样花里胡哨的幕后故事。
生民肖似其主,看来景元平时也没少说胡话。
刃于是批判他品味低俗,景元反称刃几百年过去还是没涨人情味。
男人被气笑了:哪个魔阴身有这东西?
两人还要小学生吵架,白露终于看不下去,把拳头大的药丸端上桌。
小学生同时失语。
景元目测了一下这颗丸子的尺寸,瞳孔微微放大:不能嚼?
龙女大人摇摇头:不能。别和医生开玩笑,乖乖张嘴,咽下去,然后电疗。
当事人比他们态度更积极,狂笑两声躺在床上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实际上可能是在期待白露用这粒拳头大的铜球——景元听见它先前撞在门板上的声音了,药材用得相当扎实,来噎死自己。如果死掉能根治感冒的话,这会不会成为治疗魔阴身风寒的一种特有方式?
男人们小时爱闹,血液里都是桀骜的斗殴因子,非要被岁数的沙尘揉在地上打,头破血流,磨去躁动的外皮,内里成熟的韵味才能流露出些许来。
景元目光里的刃已然是比他记忆里更缄默又沉重的人了,他躺在那里,喉咙上的皮肤绷出薄薄的青筋,是几乎窒息的状态,眼底弥漫着充血的淡红,手仍然松弛地搭在床头。他已经具备成熟男人的气魄,体态还是青年矫健的样子,四肢修长,眉目俊秀,不开口时与新锻的剑无甚区别,唯独指腹粗糙,摸起来还有些粗砺的刺痛——景元握住了他的手。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垂下头对刃微微一笑:“别怕。”
刃:……谁会怕。
微弱的电光在空气里一闪而过。
晃眼。
他觉得有些无趣,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痒,并不致命,说像睡在一丛苍耳中,还有复杂的植物汁水的味道迸发出来。而后听见白露有些苦恼地对景元嘀咕:“不够,他根本没反应……”
然后那双温热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很莫名其妙的行为,好比欺骗一只不依赖视觉捕猎的动物。
景元叹了口气,重复道,不要怕。
他动作很轻,好比触碰一只蝴蝶,但又是无法挣脱的,是覆盖在刃意识之上的一层棉被。
刃没有挣扎。
哗啦啦的,像耳朵里下了一场雨,很快,几乎只有一次呼吸的时间,然后花开出来,五颜六色绚丽的花,没有味道。
景元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微微一笑。
他说,我的朋友终于睡着了。

*第三味  古淮山*

他舌尖是苦的,绵密的苦,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和发梢挂着的雨水一个味道。
那个人蹲在他身前,衣角沾了土,笑得张扬极了,白发在风中飞:“应星,好吃么?”
应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僻静的山野,依稀想起来这里是持明族哪块领地的后院,种草药的地方。
他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哦,挖淮山。
他们仿佛总是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景元正在挖着呢。
虽说镜流看不起他剑道上的潜力,但那也是剑首心比天高的说法,景元的剑是用得很好看的,他的重剑沉朴,轻剑矫逸,而此时他……
在用应星的配剑削淮山上的泥。
应星当时在想什么?
他站得离景元约莫两步远,那根朱红的发带顺着风飘到他的指尖,被雨打湿了,夏天的雨也是闷热潮湿的,沾着他们一起用过的发皂的味道,像黏人的浆糖。
他首先反驳:“没大没小,叫哥。”
景元回头又朝他笑,睫毛上挂着雨水,亮晶晶的。身量修长的年轻人站起来,手上还蹭了点泥巴,把雪花膏一样细腻的淮山塞到应星嘴里。这下他总算知道那股挥之不去的苦味是从哪里来的了。两根不干不净的手指还把泥屑刮到应星脸上,他看到景元眼底映着的是个神情端肃的花猫。
应星“啧”了一声,夺走景元手里的剑,不再让它助纣为虐:“小子,你怎么不自己吃两口?”
景元眯着眼睛装无辜:“持明药经上说这个是苦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又补充:“但是看起来和店里卖的瀛洲玉雨酥长得一模一样,说不定也有共通之处。应星哥,你吃出共通之处了吗?”
……
男人恍惚。
他似乎有过答案,但这个答案的“因”已经被漫长的囚难遗失了,以至于记忆里的回答也模糊不清,藏在浓郁的湿凉的白雾里。
山间总是起雾,松软的泥土上层是被啃食斑驳的落叶,菌子和昆虫从腐木里爬出来。景元没有沾到它们,他还是干净的,阳光明媚的,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笑意透过雾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笑。
他们没有开星槎,军队里的星槎由专人管理,休假期间来持明族挖淮山这种事总不能告诉别人,二十多岁的人了,说出去多幼稚、多丢人。
他们是一路溜过来的。
年轻人的耐心和躁性就好像一根绳上的蚂蚱。明明他们都愿意花费大半天的时间跑过来了,可半个时辰不到,就有些玩腻的意思,丝毫不怜惜自己先前的脚程,很快又想进城凑热闹了。
景元远远地跑在前面,生怕应星把余下来的淮山塞到自己嘴里,嘀咕要去买那家永远排不上队的“瀛洲玉雨酥”。他腰间有一壶酒,应星也带了一壶,不知是什么味的。
他们一路跑到长乐天,老板把最后一份存了私心的糕点给两人留着。月上三竿,不着调的兄弟俩爬到屋顶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喝酒。
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长乐天不下雨,往来行人里,只有他们的衣角是湿的。
景元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的发带松了,从发尾落下来,本要被风吹跑的,应星伸手从空中截回来。披头散发的景元支着脑袋朝他笑,并不拿回那根红得过于明艳的发带,雪白的发丝在月光里翻飞。
景元软着声音问:“应星,你也会有白头发的时候吗?”
他嘴里那口酒很烈,像划破喉管的刀,在灼烧的后劲里咽下一块糖的感觉实在微妙。
景元的白发是他的少年意气,但应星的白发唯独意味苍老。
他偶尔也会希望自己能活得再长一些。
淮山的苦味是青涩的,被酒水冲淡,终于尝到微弱的清甜。关外没有这么平静的风,他们征战时无暇赏月,再好的配剑也只是捍卫立场的工具,而不必环金挂玉,包装成风雅的珍品。
是以应星并不在意景元用泥土触碰他的剑,也不在意与剑共赏同一份腥苦。
他有没有回答景元的那个问题?
喝醉的少年郎衣袂翻飞,嘴里衔着一块雪白的酥糖。他坐在应星身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把红发带系在应星墨黑的发尾上。他靠近他,近到应星能够嗅到景元唇齿间散出的甜味,还有一丝凉意,不清楚是不是雨水的味道。他们靠得越来越近,应星视野里的景元也变模糊,融进朦胧的月光里。
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第四味  青泽泻*

当一个男人解读另一个人的动作、语言、神态等各种细节,不能做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时候,他多半要沦陷了。
刃猛地惊醒。
距离那天的美梦已经过去大半个疗程。
景元曲膝坐在他身旁看书,这回总归是正经东西了,时不时还抄些笔记。泛黄的书页哗啦啦地被翻来翻去,刃拾起落在床上的一张,上面写着:来而数急,曰雀啄,是心绝死脉也。主脾经谷气已绝,胃气无所荣养,其脉来指下。连连指数急,殊无息数,但有进而无退,顿绝自去,良久准前又来,宛如鸡践食之貌。
气若游丝,悬而未决,这是他的脉。
景元久久思忖着这幅脉象,灯下映出他瘦削的身影。
他侧身对着刃,这个姿势会显得男人成熟的身形在模糊的光影里柔和一些,无论是鼻梁还是唇部的线条都显得温润,仿佛玉山的轮廓。他的相貌似乎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因为这份长久的缄默而陌生许多,记忆里的景元是不会这样抿着唇而隐去那份潇洒的笑意的。
刃醒来,景元便收起纸笔,遵循过去几日形成的习惯,他们对坐在窗边喝茶。白露又带着药进来了,屋里细碎的谈话声顿时被风吹散,龙女不知道将军和故人都说了什么,那双多情的眼睛里没能看到意料之外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温柔地看着她。
他三言两语把白露手上的药忽悠过来,说要给龙女放放假。
龙女满脸狐疑:“药不能停,记得按时吃。”
景元点头说好。
门关上后,刃把药丸掰碎了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嚼。
白发将军托着脑袋看他吃药,对于患者违背医嘱偷工减料的行为并不做什么反应,只是眯起眼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刃只道自己是疯了,并不是傻了,让他收敛些,别这么幸灾乐祸。
景元于是愈发嚣张:“八百多岁的人了,还怕吃药?”
刃磨了磨牙。
他嘴里残留的迟涩的苦味,夹杂着雨水、泥土以及草木天然的清香。这种味道他是熟悉的,古海一带的矮山上种的淮山即是如此,只有那里不沾人情味的水土能养出这么苦、这么难吃的植物。
他吃药的每一天,都会梦见景元拿着他的佩剑在山坡上挖淮山,挖完了也不洗一洗,搓两下泥就塞到他嘴里去。
景元挖了那么多次,自己吃过这东西么?
那人无需他发问,笑吟吟道:“淮山?小时候感冒,师父给我吃过一剂,好苦。幸好现在长大了,可以偷偷不吃。”
刃:“……景元,我不是砍不动你。”
长大后的景元又来拉刃的手。
他的指腹并不细腻光滑,多的是刀与笔留下的茧子,如果不是亲自触摸,几乎是察觉不到的。世人总是将罗浮的将军束进云阁,而忘记将军府中连篇的案牍和夜色下奔走的身影。这也实在要怪景元长得太具有欺骗性了——他总是笑得那么无害,又温温吞吞很好说话,全然不像太卜凌厉的样子,即便是随侍身旁的侍女也会下意识将挥刀的景元和与她们拌嘴的景元区分开。
这个有些幼稚、喜欢网络冲浪、怕苦爱吃甜还总要戳病友痛脚的将军,似乎无意间挠了挠刃的手心。
他没有熄灯,尽管身在丹鼎司,“轻松”对他来说也只是从通宵变成熬夜的程度,因此月上枝头还需要批一些公文。
但他不打算让自己的老朋友和他一起守夜。
景元没有再捂住刃的眼睛,因此看到刃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忍俊不禁,不着调地联想:啊,魔阴身也会偶尔觉得紧张吗?
刃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看他。
他看到景元又那样温和地笑,笑着对他说:
“……”
愿我偏爱之人,能够无所顾虑地死去。

*第五味  白茯苓*
景元偷偷跑到糖铺的后厨,那天下着小雨,街上雾蒙蒙的,他发间缀着一串一串的水珠。
灶台上的大锅里熬着糖浆,糕点师傅在围裙上揩了两把汗,把景元挖的淮山拿去清洗:“老规矩?”
景元点点头。
“有劳帮我留一盒,等到月亮……”他伸手指了指屋檐,“升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来取。”
老师傅取笑他:“馋嘴,这么大了还是只会在糕点上做文章。我家对门的小子,上个月军中休假,回来还晓得带点胭脂去讨姑娘。小将军长得俊俏,就是不知道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和你一起吃糖糕。”
景元没个正形,靠着门嘻嘻直笑:“自然是要找个身段好,脾气好,会同我一起喝酒赏月的大美人。”
温暖的水汽从帘子缝飘进雨中去,糖铺今天生意不忙,老师傅有的是功夫帮他做淮山糕,一边取了糖渍的梨花在隔笼里蒸着,一边和面:“这么厉害的姑娘也爱吃糖糕?”
景元只是笑,把定金付了就跑,像暮色中翻飞的白鸟,哗啦啦翻进远处的灰石巷。
他不用令牌,偷偷溜进工造司的锻造间,应星闻到那股带着甜味的凉风窜进来了,头也没回:“离远点,别把刀也染上甜味。”
景元远远地答应了,话音未落已经挂到应星身上,蓬松的脑袋从男人背后伸出来:“应星哥,你怎么在做小团雀?”
应星原本出了一身热汗,外衫也没穿,只有一件贴身的背心,被熔炉烘得快冒烟了,景元偏偏是凉的,给他激得打了个哆嗦,光明正大地阴阳怪气:“不顺着你,怎么听得见你喊哥?以后上战场,别人都是威风凛凛的巡猎令使,只有‘景元’的刀柄上镶着团雀,丰饶孽物看见你,就会叫你‘团雀将军’。”
景元那对金灿灿的眼珠子被炉火映得发亮,没心没肺地笑:“有何不好?彼如雀鸟,挥之即去,他们早该有这份自知之明。”
应星语塞,缓缓呼了口气:“……别这么狂。”
这柄刀锻了有些日子了,今日或许能出炉,或许还需要更久的淬炼,他们都不觉得焦急,只作为避雨的消遣。雨停了,云散月升,就去长乐天喝酒。
景元从屋檐上倒挂下来,从糖铺师傅手里拿过自己预定的甜糕。
应星善饮,长年从军的仙舟人俱是如此,他们酒壶里盛的东西比同袍的血更热,才能驱散兵戈留下的寒气。景元实在是其中例外,他觉得烈酒辣舌头,要吃糖。
糖糕是热的,琼光雪砌的一团,撒着蜂蜜和细碎的梨花。景元喝了一口酒,嘴里含着半块小小的瀛洲玉雨酥,不知是不是又想到应星吃生淮山时候万念俱灰的表情,忍不住眯起眼笑。他一边笑,一边给身旁满脸莫名的男人塞了一块。淮山酥并不放很多糖,是保留了草木本身的清香的,剔除土壤里渗透的苦味之后只剩绵密又温柔的口感和并不灼人的温度。
应星锐评:“比那劳什子淮山好吃得多。”
景元大笑。
长乐天很少会有这么僻静的时候,军情暂缓,不少士兵都趁这时回了家,高高低低的屋檐下点着明亮的灯笼,照见里面成双成对的人影。今日有雨,旅人大多也在驿站休息,愿意坐在湿漉漉的屋顶上喝酒数星槎的,大抵也就他们两人。
越安静便越是觉得树上蹦蹦跳跳的小雀吵闹。应星用余光看到他身旁的景元,景元的嘴唇被酒水刺激得发红,唇边还透着水光。他头发有些松开了,于是衔着发绳来回折腾,飘扬的发丝卷着干净的皂角味道在应星鼻尖上飘,霎时间叫应星觉得自己喉咙里滑下去的酒都变得绵软了,甜得发腻……景元在他走神的时候把马尾束好了,回过头来看他。
他的嘴唇那么红,红得像涂了胭脂,景元是买了什么褪色的发带么,怎会如此……应星本是要伸手去擦他嘴角的水迹的,可这人又朝他凑近了些,于是那只伸出去的手自然而然地拂过一片微凉的脸颊,反倒像自己把他托起来了。
朱红色的发带也沾了酒香,缠绕在应星的指缝里,伴随着柔顺温热的触感,景元靠近他,侧脸落在他掌心。
他说:“应星,你手上的茧又变多了。”
“……嗯。”应星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痒。
月光照在景元俊秀的眉眼上。
那双温润多情的眼睛里照映着沉默的应星,明光浩荡,皎无藏匿。
比平时的应星目光更深、耳朵更红。
景元轻轻地笑:“应星哥,你觉得瀛洲玉雨应该是什么味道?”

*第六味  丹花唾*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应星曾将刀身上的每一片雪花都细细拭去,收刀入鞘,赠与景元。神兵易主,其背后寓意为:杀伐无道,往后业障,皆报于我。冤死之魂,莫怪将军。
但这话太迷信,罗浮人是不吃这套的,所以他没有对景元说。
他是短生种,景元是长生种。他是普通人,景元是将军。无论想还是不想、能还是不能,景元都会比他多杀很多很多“人”。
并非所有罕见的血脉都受喜欢,至少人不是。如果说凡人死后可以成为星海里不足为道的星星,生活在寰宇里的仙舟人便没有奢望的资格。仙舟人永久地浸没在唤作星海的囹圄坟场里,姣美的狐人有幸安眠,天人与魔阴身却像腐土里扎根的毒草,最好能死得挫骨扬灰、无踪无影,不要把这份障业流传下去。
可他要是死了,谁来买景元爱吃的糖糕?
雪把窗外的松枝压断了,那场没有终点的梦告一段落,刃从模糊的怅然里醒过来,屋里的灯还没熄,景元屈膝坐在床上打盹。
手里还捏着笔。
景元时常给他把脉,他的脉象恒久不变地垂危,他们后来总结认为“一直病危也是健康的一种”,于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地不再关注这项魔阴身特有的生理体征。至于景元自己,他每天有限的时间里总在关怀无限的过路人,好不容易打个瞌睡,连给他盖被子的也找不到一个。
刃走到他床边。
景元睡得倒是投入,哪怕男人睁着猩红的眼睛盯了他许久,呼吸还是舒缓平稳的,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无。梦里的那壶酒还没有喝完,刃嗅到景元常用的皂角的味道,目光本能地落到那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红,可能是没有喝酒的缘故,还是说景元那时候偷偷抹胭脂了?
屋里的灯火是温暖的橙红,景元便连带着脸上多出一些红润的血色。刃弯下腰,离他想要探究的东西越来越近,甚至那支毛笔还在他腰上戳了一下。他因此顿住,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超出预期,视线中薄而上翘的嘴唇被抿了抿……景元醒了。
他显而易见地舍不得零丁飘散的睡意,正努力将它们拉拢回自己的眼皮里。
刃冷笑一声:“如果我想杀你,你早已死去无数回。”
景元叹了口气,扶额:“我需要睡觉。朋友,你也可以多睡一些。”
一种微妙的落差被刃捕捉到,他忽然发现梦中的景元和这个可以笑着杀死自己的景元之间还有一层令他感到陌生的隔膜,他捏着景元的脖子——太久没有与人亲密互动过的魔阴身是这样的,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然后叫景元抬头和他聊天。
“你从不叫我的名字。”黑发男人认真强调。
“尽管我们不是朋友,我曾经和你也不仅仅是朋友,你不愿意叫我现在的名字?”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景元努力压了压嘴角,“我很担心你受不了这样的称呼,阿刃?”
刃打了个哆嗦,连牙根都被他喊得发酸,这和卡芙卡叫他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他终于意识到景元是故意的,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将军说不定从他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就在等他问出这个自投罗网的问题,然后被怪异的羞恼刺激得头昏脑涨,他看到景元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和越发放肆的笑容。
他在梦里见过很多次的笑容。
景元失去了很多朋友,只是如果他想,他大可以再遇见更多,短生种、长生种、来路不明的星际旅人……。刃离开仙舟太久,也死去太久,其实他在景元的一生中只占有了微不足道的一块角落,就像那款仅售了几十年的糖酥。银狼曾经从他口中听说过这段故事,开小差去长乐天买,老板却说再也不做了。
配方里少了一味最重要的食材,那个钟情它的食客也学会了品茶谈香,所以无论每年有多少客人来问,每天有多少朵梨花从枝头落下来,都不会再有瀛洲玉雨。
那景元后来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又是吃什么味道的糖块?
将军长大了,从灵活的飞鸟变成雍容的说不上名字的羽兽,不再为了一口戏弄人的生淮山折腾得满脸是泥,连微笑的弧度都是量身定制的。
他的梦还没有做完,魔阴身本没有机会回忆这些平和的梦的,或许这也是景元对他的照拂之一……刃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事,他并不觉得暧昧,他的心跳也不会因为与景元交错着鼻息而错乱了,但是他还是开口问:
“我可以亲你么,景元?”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景元的唇上已经很久,久到这个吻几乎成为必然。如果是两个深谙成年人相处潜台词的人以这样的距离僵持到现在,那很难听到拒绝的声音。
景元没有回答,只是抽空把手里的毛笔放到床头桌上。
他似乎被睡意软化了,显得有些太好说话、太没原则,温和地摸了摸刃垂下来的长发。
刃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什么意思?”
景元忍不住笑:“没什么……好吧,或许可以,你试试吧。”
于是他被男人叼了一口,仿佛变成刚出炉的糖糕。
景元:?
心如止水的魔阴身病人在敞亮的灯光下大张旗鼓爬上仙舟将军打盹用的小床,动作霸道极了,一手捏着景元的下巴,另一只手扶着景元的后脑勺不让他躲,作出十成标准的偶像话本动作,而后满脸深沉地对着那张胡话连篇的嘴巴啃了一口——一点味道都没有,像不放糖的奶冻,凉丝丝的,还有点软。
他又嘬了一下,嘬出来一点甜味,景元一定是背着他吃了糖。
太软了,用点力说不定能咬掉。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病人不太满意,阴沉着脸色直起身,舌尖抵着牙根舔了舔:“不应该这样,景元,你太软了。”
景元摸不着头脑,隐隐约约尝到一丝药草的苦味:“……你有点强人所难。”
刃哼了一声。
但他还是完成了那场没有后续的梦。
他梦里的景元,嘴里含着凉丝丝的白色糖糕,呼吸中有烈酒的味道,嘴唇很红。
他梦里的景元很喜欢到处跑,喜欢坐在屋檐上晒月亮,喜欢去山间小溪边钓鱼。景元不怕冷,就算是寒冬腊月,也要穿一身飘逸的轻衫,在同袍们看得见的地方大大咧咧秀一把身法剑。
梦里的景元和他接吻后会说一些胡话,眼前这个不会。
他有些困惑,自发学会了关怀。
“景元,你也生病了?”

*止*
来丹鼎司么,自然是要治病的。
刃来治疗风寒,景元要治的病更复杂一些,小到作息紊乱,大到目眩耳鸣,都是积压成疾打包发作的症状,一个比一个恼人。
对于一个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魔阴身来说,刃应该祝福景元多得点病。毕竟死亡才是终止一切苦痛的捷径,他不介意帮别人一把。
但当景元垂着脑袋打瞌睡的时候,他只是嗅了嗅白露送过来的药。
“他的不苦。”刃沉着脸控诉主治医师。
白露理直气壮:“缺啥补啥,将军工作太苦,就是要多吃甜的。”
刃亮出一口健康的森白笑容:“凭什么认为我不缺?”
白露转身就跑:“反正你五感迟钝,吃不出什么甜,不要浪费材料!”
怎么可能,他昨天晚上才吃到过。
刃已经不会再对着风打喷嚏了,用专程来接他的银狼的话说,丹鼎司医术就是高超、耐电体质好得就是快,这才半个月,大叔看起来不仅生理健康了,心理看上去也健康不少,都会和陌生人开玩笑了。
景元没来送他,他本也没有欢送官方通缉犯离开的理由。青雀来丹鼎司看望感冒的牌友,被抓壮丁开星槎送他们离开罗浮。
这里距离长乐天不远,银狼闻到煎饼果子烤浮羊串霜糖布丁七巧奶茶……的香味,嚷嚷着要半路下去买。
她和青雀玩牌的时候开代码模式作过弊,青雀并不留情:“二位还有通缉令在身,长乐天并非法外之地,请勿在此招摇过市!”
刃的余光里看到熟悉的糖铺招牌,默默解下安全带。
大叔入股,银狼觉得有戏,到时候被艾利欧指指点点的就不会只有自己了。
“如果我们非要去呢?”银狼问。
“那您可得坐牢了!”青雀猛地踩下星槎的油门,一行人窜出去老远,很快就把喧闹的长乐天抛在身后,“大多数坐在这辆星槎上的乘客,都是送到幽囚狱的。您二位情况特殊,将军大人委托我绕过云骑军亲自送押,怕是四六不着了——我的意思是,要是乱来的话,蹲到哪儿,蹲几天,都不好说。”
“说不定要原路返回丹鼎司去。”
沉默寡言的男人默默又系上安全带,表达对六味地黄丸的反感。
他指尖还有一丝浅淡的香味,是景元衣服上留下来的。艾利欧的毛发柔顺剂是水果味,卡芙卡惯用成熟女人偏好的香水,景元的味道和他们不一样,他说不出,大概是……
大概是他昨天晚上离景元太近了,两个人的衣服蹭了不少回,随后男人有所察觉,低下头在景元耳边低语:我茵了。
景元就扯开自己塞进裤腰里的衬衫角,撩出来一大片雪白的腹唧,大大方方地回应:嗯,我也是。
话音刚落,他便被刃按着手又把衣服塞了回去,男人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痛斥:“景元,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就是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沾上的。
他只是忽然想和景元睡觉,不是想和景元“睡觉”。
或许有一点想,但景元看起来很累,所以想得不多。
他一不小心闻到自己手上的香味,又想和景元睡觉了,大概是这样的味道。陌生又微弱的心悸、诡异的触动,在星槎破开云层时让他感到,这是他离自己的灵魂最近的一刻。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景元”。
景元在神策府里逗小鸟,小鸟毛绒绒的,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特别可爱也很亲人,一点都不怕他,嫩黄的小喙在他手心里啄来啄去,很好玩。
景元忽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他把小鸟放下,苦哈哈地祈祷自己没有被传染。
彼时银狼正在查看刃的就诊病历。
“天哪,电击play,你们仙舟人玩得可真刺激!”她盯着白露签字的处方单念念有词,“让我看看还有什么……”
“我*!”她破天荒说了一句脏话,“养生口球?!”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