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收购鲈鱼的商人没有路过这个海边小镇，luca也就不会在半夜划着一艘小船到这片罕有人至的海域来，他大概也就永远不会遇见改变了他一生的神迹。

luca挥了挥手臂让鱼线落进海里，亮色的浮漂被海水拍打着轻轻浮动，确认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把鱼竿架在船舷上固定好。这根海钓竿还是他今天新换的，结实还柔韧，正适合用来夜钓。

鱼线被轻轻地扯动了一下的时候，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小渔夫警醒地睁大了眼。深秋的海面上夜风已经很凉，他偏偏又困得快睁不开眼睛，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收线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把点在手边的一盏煤油灯碰进了水里，橙黄色的火苗跳动了两下熄灭了，淡薄的昏暗轻柔地从周围包覆上来。

灯熄灭的时候月光好像更明显了，luca迷迷糊糊地想，手上不松劲地收着线，朦胧之间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水光粼粼明灭起伏，有个人影背对着他在海浪里上上下下。

有人溺水了？luca一下子清醒起来，慌忙扔了手里的钓竿睁大了眼睛向那边细细眺望。然而人影的出现只是一闪之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是我太困了吗....？”小渔夫疑疑惑惑地摇摇头又伸手去揉揉眼睛，有些懊恼地可惜着刚才放跑的鱼，伸手去捡掉在船舱里的鱼竿，接着就差点惊叫出声——

一只手，一只湿漉漉的、裹在精致的白手套里的手搭上了船缘，他刚才掉在水里的煤油灯被轻轻地放回了船舷上。接着一个湿漉漉的影子从水下升了起来，那双帮他捡起了油灯的手抓住了木板的边缘，一个人，一个从水里冒出来的人靠在了luca的小船上。

luca受到的惊吓不小，几乎是向后跳了一步，慌乱地打量这个刚从水里冒出来的人。细看之下一眼就能看出他应当不是人类，那张姣洁的、艳丽的脸上在眼角颊侧无规律地覆盖着几粒薰衣草色的鳞片，稍微转动时就折射出青绿色的光泽。人类长着耳朵的地方生出了一对因为纤细单薄而显得格外精致的耳鳍，不时地翕动着，呈现出更浓郁的木槿紫，一侧垂坠着的金色耳饰也随着动作来回摇摆。接着一条修长的鱼尾不紧不慢地探出了水面，很欢快似地左右摆荡着，流淌着一层银亮的月光，鳞片的颜色由于光的变化而不断在金属一般的青绿色与暗紫罗兰色之间流转。

是人鱼。

luca只见过一次人鱼，那还是他偶然得到机会去了一次中心城的时候在一家拍卖行的仓库里见到的。关在玻璃缸里的人鱼更像是半人半鱼的怪物，肌肉虬结遒劲，覆盖着鳞片的皮肤整体呈现出青灰色，蓬乱的头发在水里漂浮着仿佛是纠缠的水草。人鱼看见有人经过，凶恶地向他们呲出一嘴尖利的牙，用肮脏锐利的指甲敲打着玻璃，暗黄色眼睛盯得luca心里发毛，加快脚步跟着领他们来的拍卖行经理往前走。

“那是前两天才抓到的，能卖个大价钱呢。”经理把手里的账本向那边的人鱼挥了挥，“可惜不是最上等的货色。”

而现在攀在他船边的这条人鱼相当漂亮，甚至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类都还要好看，和鱼身人面的怪物丝毫不沾边。人鱼黑色里夹杂着两缕金色的额发湿漉漉地沾在脸颊上，垂在颈侧的两绺发丝是一种珊瑚一样鲜艳的玫瑰粉。他甩了甩脸上的水，把打湿的前发撩到一边，露出整张光洁瓷白的脸，那双浓墨重彩的油画一样漂亮的眼睛，幽幽地折射出月亮粼粼的光，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像是在好奇。

而luca说不出话，他的语言系统在见到这条美丽的人鱼的时候就崩溃了，他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直愣愣地注视着人鱼。

于是人鱼弯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向他笑，嘴角也抿起来，伸直手臂碰碰因为掉进水里被泡得湿透的煤油灯，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淡紫色的光晕。火苗噌地窜起来，摇摇晃晃跳动了两下，橙黄色的光重新照亮了船周围的一小片水域，人鱼的眼睛里好像降落了一颗还没熄灭的星星。

“天哪....”luca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捂在脸上小声惊叹，“你会魔法吗？那可真是.....”

人鱼点点头向他微笑，喉咙里发出luca听不懂的低低的咕哝声，两扇耳鳍翕动了几下。

“我叫luca，luca kaneshiro，住在附近的镇子上。你呢？”luca为了更方便地和这条奇妙的人鱼交流干脆向前倾身，把下巴搁到了船边上，“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指指自己的咽喉，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luca拉着人鱼悬在半空的手抵上自己的喉咙，“就像这样，你看。”

人鱼的神情错愕了一瞬，接着近乎小心翼翼地轻轻屈伸手指，触碰luca的咽喉。人鱼的手指不算温暖，但也不冰冷，润泽温凉如同海底打捞起来的玉石。他好像知道人类的咽喉很脆弱一样，只是轻轻施力按压着那一小块温暖柔软的皮肤，感受着声带因为气流的通过而不断地震颤共鸣；人鱼学习能力很强地张开嘴，却只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sh....sh.....shu。”

“shu？那是你的名字吗？”luca欣喜地惊呼，人鱼弯着眼睛抿起嘴唇，那双漂亮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来拢住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shu。”luca小小声地反复念叨着，“shu......你真好看，我之前在中心城里见过其他的人鱼，也没有你这样好看。”

shu转了转眼珠，用尖利的指甲敲打着船边的木板，虽然人鱼不会说话，luca却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丝无奈和嫌恶。他在船边撑起上半身，作为施力点的边缘被压得向下沉了几寸，小船危险地一阵晃荡，shu甩动着尾巴跃上了他的船舷，溅起大片的水花，luca仅着的一件单薄的罩衫也被他弄得湿了大半，本来就被冻得有些瑟缩的小渔夫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而美丽的人鱼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他造成了多大的事故，伸手抚上luca的脸，近乎含情脉脉地抚摸过每一寸皮肤，指尖卷着他金色的发丝把玩。

luca在shu跃上了他的船的一刻就已经完全呆滞了，他的讶异里不乏惊喜的成分，迷迷糊糊地感觉着那双温凉如玉的手抚摸揉搓他的脸颊和头发。直到他缓过神来，有点迷茫地把那双澄澈透明的紫眼睛转向shu，也没阻止人鱼继续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只是傻乎乎地问：“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人鱼第三次点点头，叩叩他的船又指了指天上一轮新月，指尖顺势滑落下来抵上他被海水打湿的胸膛，把一枚鳞片塞进了他罩衫的口袋里。shu向他笑了笑，浓墨重彩的眼睛里有月光在澎湃流转，转身跃入了大海，又溅起了一大片水花，这次luca的脸上都沾上了冰冷的海水。

而luca只是呆呆地摸着被shu碰过的脸颊，低头去看shu塞进他衣兜里的那枚鳞片。

光滑的鳞片只比指尖略大一点，一面是金属般的银绿色，另一面是流光溢彩的木槿紫，在月光下转动时却折射出艳丽的珊瑚一样的玫瑰色。

小渔夫的鱼罐是空空的，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海平面都泛起璀璨的虾子红。luca划着小船往小镇的码头赶，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也冰不住雀跃跳动的心脏。

他读懂了，shu是在告诉他，下一次新月时他们还能在同样的地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