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大奖难题发布至今已经过了大概有二十年了，期间得到了证明的难题只有一个，其他六个难题依旧需要时间和智慧的助推才能得到验证。
按照规定，这六个难题中任何一个猜想的解答，只要发表在数学期刊上，并经过两年的验证期，解决者就会被颁发一百万美元奖金。
100万美元在即便货币体系风云变幻，物价汇率升升落落的现代，依然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果不算税，大概可以用来购买至少40%的赛文加的部件，附加喷漆和全套安装的人工成本费，可能剩下的零头还能拿来吃一顿不会转的寿司或者烤肉。
始终奋斗在一线的军械库的战斗员们个个对数字还是挺敏感的，每次举行部门预算会议时他们都能变着花样要钱：比如之前队长在队员们的强烈要求下，破釜沉舟厚着脸皮提出了要给作为办公环境重要绿色植物的盆栽小松树增加肥料预算。理由是绿色植物有助于增加房间内的含氧量，可以保证在（不受空调影响的）自然环境状态中为体能消耗极大的战斗员们提供尽可能充足的氧气，使战斗员们在不依赖医疗设备的情况下时刻保持头脑清醒，随时为作战提供有力支撑。
蛇仓队长的一番热情演讲听起来煞有介事，旁边负责操作PPT的结花更是准备了直观且有科学依据的数据，成功忽悠住了栗山长官以及各位列席领导，而后结花同样口若悬河，为自己争取来了一个贵重的大冷冻柜用于储存她的研（收）究（藏）材（私）料（货）。
正如某位著名的作家在他最叫座的一本书里曰过的：钱财乃天下流转之物。只要去争取就一定有办法搞到钱。这不，结花的大冰箱就搞来了，而且在遥辉的大力主张下，大冰箱里还专门开了一个小角落，留给大家放自己的东西用。为此，遥辉又支出去了不少工资，专门用来买布丁存放在作战室。
大热天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出完任务回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凉凉甜津津的布丁大口大口吧唧了，当真是种讲究的享受。
既然大冰箱成为了大家的员工福利，那么小松树的状况又如何呢？
……好像没什么变化。
别说小松树本体了，就连放在一边的园艺剪都还是老样子，摆放位置好像也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小松树到底怎么了？
这几天队长的表情阴晴不定，遥辉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做好奇宝宝以免节外生枝。
话说队长就算吃到了空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花销用途吧？


入队初期，遥辉对这个从公开资料上看比自己大了近一轮的中年人没什么太多想法，只觉得他是一个。
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要么能力出色，要么背后没人。也可能二者兼备。
嗯，能被派到这种没钱途也没前途的部门，还是带领手下做这种一线打拼的苦差事负责人，再怎么想也不是精英们会选择的低风险高回报的升职成功路线吧。
遥辉虽然为人朴实，但也不是完全的蠢。他可知道因为赛文加初期吃预算太多又没什么理想的战绩，背地里其他部门都是怎么评价自家的。
能顶住这么大精神压力，真不是盖的。
特别是大家组队初期的共同训练，天天被栗山长官那么从早到晚不停批评还能坚持低头道歉，又能适时给长官端茶倒水，又要照顾好全队的状况，从早起到晚上闭眼之前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连女性队员的生理期都能细致入微地照顾到位，会适时降低训练强度，嘱咐她们好好休息。（当然这点也因为关怀得太露骨了反而被两名女性队员感到了一丢丢不适。）
栗山长官也不至于那么无情，面对年轻姑娘多少给人家留点儿面子，然后给女性阵营省下的口水弹药基本都输出在队长和自己身上了。
好几次遥辉都被各方面的舆论折腾得十分痛苦。高强度训练使得身体开始麻木，然而别人口头那些无形的刀子才是真的扎心窝子——比起那些超量到让人做完恨不得直接瘫在地上的模拟训练、实战演习和战备讲义，路过的后勤部甚至整备班随便一句玩笑话都能让遥辉觉得信心全无，几个月来的付出都是徒劳。

“遥辉，你来一下。”

结果在身心俱疲的某天训练后，队长把自己单独叫到了休息室，还在自己面前摆了个杯子。
几个月相处下来，遥辉知道了自家队长虽然品味和生活习惯有些微妙地落伍，但直觉和感官十分敏锐，在察觉环境或人的状态的异常这方面有突出的表现。
影视作品里一般会把这种人定位成久经沙场的老兵一类的战士，不过地球之前和平了许久，这个国家和平了许久，咋可能会有什么久经沙场的老兵碰巧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但碍于无力移动，遥辉选择让自己的身体陷进完全不柔软的沙发，勉强翻着眼皮看面前的人像变魔法一样变出了一个茶壶。
看着深褐色的茶水在马克杯中翻腾，遥辉眨了眨因困倦而松弛的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队长，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刚学会了新的制茶方法，邀请你品尝一下。”

拜托，饶了我吧。
我已经累得只想回去倒头大睡了，哪儿有心情搞什么优雅的品茶啊。
遥辉皱起了眉，但碍于叫住自己的是直属上司，又不好拒绝对方的邀请。

“最近有心事？但说无妨。”

茶水倒到了一定位置后，队长又变出了一盒牛奶，打开拉口将白花花的牛奶倒入了茶水中。
制茶时队长的语气很是平淡，目光也完全没在遥辉身上，更接近自言自语的提问倒是一阵见血戳中了遥辉。

“我……没事。”

遥辉不太想太早地暴露自己的内心，也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
男人这种生物，内心始终是幼稚的。遥辉也不例外。

“是吗？哦，好了，来，喝茶。”

面前的队长不以为然，满意地盯着充分混合的奶茶，将马克杯推到了遥辉面前。
遥辉举起了杯子，尝试着抿了一口。
味道很合适：不太甜，还充分有着牛奶的香醇丝滑，同时不失茶叶本身甘醇和苦涩的口感。
遥辉面对这杯完美的奶茶，不禁在杯口后面露出了笑容，喝茶的频率开始加快。
很快，一杯热茶下了肚。甜味引起了多巴胺在体内工作，适当的热量补充又令身体充满了活力。
遥辉有些开心。对蛇仓队长也多了一分好感。

“你还年轻。不需要把一切都挂在心上。找到你最开始的目标，继续努力就好。”

看遥辉因为这杯奶茶得到了放松，蛇仓也不再多说，端起茶具离开了。走过遥辉身边时，蛇仓还拍了一把遥辉的肩。
不可思议的是，那句又做作又落伍的训话和最后那个无聊的动作本来没有给遥辉的心态带来任何波动，却久久地盘踞在遥辉心里许久。
当晚遥辉不知怎的找回了久违多日的好胃口，饭后他洗了个热水澡，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肌肉酸痛也消退了许多。
集合时再见到队长和其他队友，遥辉彻底放开了嗓门，每一次回答都觉得从丹田运足了十成的力气，身体轻盈极了，心态也超级阳光。没有以往的酸痛和沉重，无论是训练还是dis言论都能从容应对。
再怎么用排除法推理，答案都只能是蛇仓的那杯茶，那句话，和那个拍肩的动作。
单细胞的遥辉想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却以这一天为分界线，将蛇仓翔太当作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仔细想想，那也是遥辉第一次收到的，来自队长的慰问品。


观察到现在，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队长的本命大概只有咖啡，他对咖啡相当喜爱，甚至到了说是依赖也不为过的程度。
自从给自己制作过奶茶后，那罐阿萨姆红茶便一直在他桌上放着吃灰，但他宁愿跑去喝整备班配置的廉价速溶咖啡，也不太愿意喝红茶。
平时大家聊起来兴趣爱好之类的，队长总是打哈哈或者向其他队员提问，鲜少提及自己的私人生活。
结花推荐的魔方他很快因为手笨而放弃了；洋子推荐的书籍杂志他基本不去借阅；遥辉热衷的手游……他基本也不用手机，没有任何SNS的账号。
不仅如此，蛇仓队长的单调也体现在更多的日常方面：比如他在食堂吃饭从不挑食，按日期遵循顺序换套餐进食；比如他的制服从来都是那一身标配，再往里也都是统一配置的贴身内衣，包括内裤都是舒适起见的标配款式。
女孩子们心细，早已把和他的聊天话题改成了咖啡相关，后知后觉的遥辉也意识到了，只有在提及咖啡时，这个名为蛇仓翔太的男人脸上才会绽放出一丝丝明显的笑意。
以后到了队长生日什么的日子，或许买些高档的咖啡送他比较合适。
话说队长的生日又是什么时候啊？好像自己从来没留意的，还是等哪天再去翻他的个人资料偷偷查查吧。
遥辉搓了搓大臂，被队长猝不及防的大叔冷笑话激得后脖颈子发凉，不得不停止胡思乱想。
搞什么，阿萨姆茶现在被嫌弃到了沦落成用来玩梗的道具了吗？哇真的好冷，好想来杯热茶！
然后那罐只有遥辉喝过的阿萨姆红茶就到了洋子手中，还好洋子不会拒绝红茶，时不时就会拿出自己专用的可爱小茶杯，来上一点温热的红茶。不过洋子更偏好柠檬茶，调味以酸甜口为主。完全没有那天奶茶的风味。


日子在与怪兽战斗的过程中一天天逝去。
邂逅新的奥特战士在遥辉心中卷起的是不安的漩涡，而不是稳操胜券的预感。
面容尚且留着几分童稚的朝仓陆口中吐露出了沉重的事实。毅然决然的态度又和那张娃娃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遥辉知道，无论在哪个世界，敢于运用自己的力量为正义而战斗的人都是难能可贵的榜样，所以他也和陆碰了拳，表明了共同战斗的意愿。
只是有一点，遥辉无法释怀。

陆的肩膀上留着微弱的香气。
是蛇仓队长常用的发油的味道。

遥辉对这个味道很熟悉。
曾经和队长在军械库的道场交手时，队长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
自己机关算尽的最后一拳好容易得手了，不料队长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擒住遥辉的腕子，再次把遥辉直接摔了出去。

“就是这么回事儿。”当时他把脸凑到了遥辉面前，遥辉甚至能看到他略显纤长的睫毛在自己面前颤动，“眼见不一定为实。”

那一刻，他的头发散了下来。
从发梢间飘来的，除了统一配发的洗发水廉价香精的味道，剩下的便是他惯用的发油的味道。
平时遥辉稍稍低下头，便能在他的鬓间嗅到那股味道。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一定不会错的。
眼睑的不一定为实，自己的鼻子也不太可能会判断失误。
队长毫无疑问已经接触过了朝仓陆。
……而且，还在陆的肩膀上留下了发油的味道。
那么队长和这位年轻的奥特战士，又有怎样的联系呢？
能够把头放到那么近的位置，难道他们的关系非常要好？
…不，等等，为什么自己认定了那一定是队长留下的气味呢？
自己到底以什么为依据在揣测这些子虚乌有的人际关系？
花粉过敏的自己的鼻子又不是狗鼻子，万一猜错了可怎么办？以后面对两人只会觉得尴尬啊！

遥辉得不到答案，大脑开始混乱。
而把遥辉混乱的思绪带回现实的，是洋子贴心的恶作剧。

“好凉！！”

有什么东西直接贴到了遥辉脸上，突如其来的寒意令遥辉一个哆嗦，直接站了起来。
恶作剧得逞的洋子笑得开怀，将手中的东西摆到了遥辉落座的桌面上：“来！队长请客！说是犒劳咱们近来的优秀表现！”
遥辉定睛一看，嘴角扬了起来：“哇！弹珠汽水！这几天出巡逻任务正好想要点儿冷饮呢！谢谢队长！”

良久，没有得到答案。
遥辉迅速压下瓶塞，将一大口汽水倒入口中，畅饮后才意识到期间始终没有人接自己的话。
再一抬头，遥辉看到蛇仓眉头紧蹙，手中同样拿着刚刚开封的弹珠汽水玻璃瓶。

“队长～”因为意外的福利而笑逐颜开的结花美滋滋地提问了，“既然要犒劳我们，能不能在工资和预算方面——”
话音未落，置若罔闻的蛇仓抬起了头，似乎无视了遥辉的感谢，眉头依旧紧锁：“想什么呢，以后的战斗只会更加严苛，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希望落空的结花和洋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句“好”，蛇仓似乎对她们的回答并不满意，继而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发愣的遥辉。

“遥辉！”
“哦…在！”
“你呢？回答是什么！”
“哦！！我会努力的！！”

遥辉举起玻璃瓶，放出了最洪亮的声音。
蛇仓见他这幅模样，眉头松了许多，嘴角也往上抹了抹。
提问环节过后，作战室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松散。
蛇仓也转过身去，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又在忙些什么。
遥辉举着玻璃瓶走近，隔着显示器提问道：“啊，队长。刚刚您好像没听到，所以我到这里再说一次，谢谢您，能买弹珠汽水犒劳我们。”
屏幕后面的蛇仓回答得很不走心，大概是真的没把注意力放在谈话上：“是吗？你喜欢就好。”
于是遥辉试探性地再次接话：“我真没想到，原来队长除去咖啡，竟然也喜欢弹珠汽水这种古典又亲民的饮料。”

说完，遥辉看到蛇仓无意识握紧了玻璃瓶。
他绝对在手上用足了力气，你看，他手上的关节都泛白了。
但是，为什么？
遥辉不解，只能看着蛇仓莫名的举动，把目光向蛇仓的面部送去。
这一瞥更是让遥辉难忘。
蛇仓咬紧了唇，压低的眼角和紧锁的眉头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布他被戳中了什么痛处。
特别是那双眼睛，折射出了太多遥辉看不懂的情愫与光芒。
表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秒后，蛇仓恢复了平时做作而虚伪的亲切笑容，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遥辉的错觉。

“不。这种弹珠汽水……我最讨厌了。”

说罢，他对遥辉再次微笑。
看着他眼角浮现的鱼尾纹，和那只依旧紧握玻璃瓶的手，遥辉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下一秒，遥辉被这个想法吓得再次站起了身，踉踉跄跄地挪开了身子，险些把手中的汽水洒在地上。

“下次果然还是请您喝咖啡比较好，不打扰了，您忙。”
“等等啊遥辉，下次是什么时候？我想喝咖啡啊！现在，马上！”
“下次再说吧！下次！！”
“真的吗？！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一听到咖啡二字，队长又变得饶舌了。然而遥辉无力应接，一心逃开了蛇仓的目光和询问。
退开两步回到自己的工位，好容易摆脱了蛇仓执着的提问，遥辉在心中感叹着果然队长的真爱只有咖啡，同时故意选择面壁，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刚刚那个涌上心头的吓人念头：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成为被队长提起时只能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的人。绝对不能。


“你还年轻。不需要把一切都挂在心上。找到你最开始的目标，继续努力就好。”

蛇仓那天为自己泡制奶茶时的赠言又一次掠过遥辉心头。
遥辉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对他期待些什么，自己又应该坚持做到些什么。
不过，大概，可能，也许，自己按他说的，找到最开始的目标，继续努力——

说不定他也会有对自己，展露发自内心的笑容的那一天。
或许那一天，自己还有机会，再喝一次他精心准备的奶茶。

嗯。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如果自己真的能做到。
结果也挺好的，不是吗？
至少，他不会再为自己操心了。
他能看到的，只有成长后最为可靠，最为值得信赖的自己。
看来说到底，自己想的只有回应他的期望罢了。


遥辉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笃定决心制定了新目标，但此刻自己的心情却类同于忏悔，很不舒服。
再一个两秒后，遥辉终于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透过薄薄的电脑显示器，遥辉的鼻子又嗅到了——
和陆的肩膀上相同的，带着古龙水清新而柔和的香气的，发油的味道。

没错，那不是花粉过敏导致的自作多情。
从最开始就是一样的味道。
自己也很清楚，身边这几个人构成的交际网内，没有其他人使用带那种味道的发油。
换句话说，陆身上的就是他的味道。
陆见过他。
只不过他不说，也不会再有人说破罢了。
这印证了他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如果自己见到了那一面呢？
结局会是破灭，还是美好？
我不知道。
我现在，对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想要答案，我现在就想要。


遥辉重新睁开眼睛，抬头准备为自己复杂而纷乱的思绪长叹一声，却发现蛇仓正望着他，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暧昧笑容。
遥辉看到那个笑容，同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来自队长的第二个慰问品。
瓶中的弹珠碰撞着瓶壁，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最终因为无法承受对方目光中的热情与期盼，遥辉选择了移开视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