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杜城和沈翊相识许久，但相知相熟却是在相识许久之后才开始。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初见——也就是相识——并没有留下什么愉快的回忆。艺术家年轻张扬锐利，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在被“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这句话击碎之前，始终是以睥睨的姿态对待反复出入在审讯室里的警察，无论是Beta还是Alpha.
        这在Omega性别人群里是少见的。毕竟在世人的刻板印象里，Omega始终与柔弱、被保护等词直接挂钩，他们被看做易碎品——这大概是一开始的沈翊唯一符合Omega性别印象的一点了。易碎。
        二十多岁的年轻画家，因才华在圈内崭露头角，天赋的本事不仅仅是三岁画老，但偏偏是这个小小的本事，让画家选择握紧了手里的笔，一涂一抹，化作利刃。
        “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
        近乎溺毙的窒息让沈翊遗忘了一些什么，他醒来后认为无足轻重，直到警察找上门来。
         
        杜城揪着他的衣领，怒吼，咆哮，落泪，哀求。
        单拎出哪一件都只会让沈翊高高在上地同情。
         
        可怎么组在一起就让他崩溃，无法接受呢。
         
        02
        可能是为了反驳什么，可能是为了拯救什么——总之，在眼看着熊熊烈焰吞没颜料与画布，将木框锤炼成碳块以后，近半年没有拿起过画笔的沈翊，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消失在了艺术的世界里。
        他考进了警校。
        以Omega的身份。
         
        七年时间的沉淀与磋磨，沈翊敛了一身的尖锐藏到皮下，开始以温柔示人。
        警校里的学习不局限于画画，沈翊有个聪明的大脑，推理分析在知识的学习中渐渐成为了他能够掌握的技能，作为画像师，画面的大量记忆与细节追究甚至能帮助他在推理之中先人一步接近真相。
        这样出色的能力是许多警局都渴求的，也有不少警局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又都在沈翊强调自己的第二性别后或尴尬或体面地收回。
        是了，在警校里，曾作为艺术家被捧在天上的沈翊突然摔了下来，看清了凡尘俗世的一些规则与偏见，而现实也无情地向他出击——理论课程总能拿到高分的沈翊，体能测试却几乎每次都是低分飞过，哪怕是以警校为着极少数但确实存在的Omega人群划定的分数为标准。
        沈翊在这样的摸爬滚打里又一次长大，或者说跌落。
        滚了一身泥尘，裹起来一身温柔气。
         
        接到张局的电话时沈翊是紧张而雀跃的，任务圆满完成挂断电话后，沈翊才看到关闭了声音的手机在课堂上接到了一条批准申请的短信。
         
        七年了。
         
        03
        杜城变化不大。甚至可以说没变化。
        看起来。
        好久不见四个字说出来前，沈翊预判过杜城会不会冲上来给他一拳——或者是站在原地发呆？
        如果是冲上来给他一拳，那杜城确实是七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如果是站在原地发呆，那就要知道他是在透过自己想起了谁：是那位被他的画害死的、在杜城生命里有着极重要地位的警察，还是七年前吊儿郎当却因为无法画像而同样目眦欲裂的沈翊？
        事实证明，七年时间，足够一个人重生，足够一个人再次长大。
         
        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侦破梁毅案后，沈翊初步将自己和杜城的关系判定为冤家。
        两人不算针锋相对。
        杜城会使坏将他甩下，让一个Omega骑车赶到现场，但不会在他画像时脱口而出一些他分化以来已然听厌了的“Omega就不要如何如何”一类论调，只挑衅着他的画像能力，让他画不出来就算了；也会喝令阻止他轻易触碰现场物证的手，转头语气不耐地让同僚给他一副手套——原谅他作为警察菜鸟的一点点迟钝，以及对陌生同事姓名的遗忘——然后眼看着他碰碰酒杯，摸摸乌龟，又楼上楼下地走一趟，最后自己跟在法医身后，眼看着他轻触画像中世人眼里的珍珠，推开了一扇掩埋罪恶与沦丧道德的门。
        杜城佩服他的敏锐。但依然对他的画不屑一顾。
         
        北江分局刑警队里的故事连贯而狭小，左右不过是——囿于天地之间，维系黎民百姓。
        从寻常的协助画像开始，到杜城从水里捞起来昏迷的沈翊之前，沈翊一次又一次地握笔、落笔，凭借一张又一张画像，击溃了杜城的心理防线，终于让他难过地面对现实——
        他不是恨沈翊，他是恨自己。
        面对沈翊，他已经做不到不相信；而对于沈翊的那些怒火与讽刺，不过是对自己始终未能侦破凶手的负面宣泄。
        愤怒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从画纸爬过，缠绕上沈翊的笔尖，手臂，肩膀——缠绕着脖子围了一圈，未曾绞紧，又顺着肩背腰腹滑过，从看似脆弱的Omega画像师小腿，脚踝，足尖滑走。
        杜城放了心里那条毒蛇，沈翊就把命交给他。
         
        让一个对于落水有一定心理障碍的Omega短期内两次入水以接近死亡，凭此来回忆起被大脑封印的那张脸，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杜城想阻止，但看见沈翊向来运笔稳当的手颤抖着握紧栏杆，他瞥了一眼沈翊后颈上的屏蔽贴，把话咽了回去。
        阻止沈翊，百利独有一害。杜城和沈翊都固执，都疯，默契执着地要为了那一害辜负百利。
         
        从水里出来的两人都湿淋淋的，杜城用毛巾大概擦了擦，又在隔间里把衣服脱下来拧了拧水，才又走到跳板前，看向干净湿润的沈翊的背影——
        等等，屏蔽贴呢？
        Omega的信息素和甜美不搭边，清淡苦涩，无意识地飘散在跳板上，然而刚刚又经历了一次濒死窒息的沈翊无暇顾及屏蔽贴的去向，信息素的无意识扩散也失去控制，杜城头痛地用毛巾捂了捂自己的鼻子，拼命收敛自己的Alpha信息素，然后忍无可忍地大跨步上前将另一条干毛巾聊胜于无地盖在了沈翊脖子上。
        “……小心别感冒了。”
        但愿沈翊作为一个迟钝的Omega能够反应过来……好的，他没有。
         
        04
        沈翊画像果然从不出错。
        他只是会遗忘。
         
        如果我们的世界是小说或者影视作品的话——杜城在和沈翊向师父的画像并肩敬礼时心想——那么到了这一刻，应该就是完美落幕了。
        时隔七年，悬案终于侦破，杀人的凶手罪有应得，幕后的支配者被绳之以法，一切都完美得像是影视作品里必须印证的唯一公理一般，适合在一切落幕后给观众冗长的，属于主角余生的留白。
         
        05
        可惜现实生活不是影视作品，更不是虚构幻想的小说，杜城和沈翊依然要每天上班下班，出警，写报告——刑事案件每天都在发生，而画像师也不仅仅对穷凶极恶的罪犯画像。
         
        接沈翊上下班其实是姐姐杜倾的命令。
        从一开始就对沈翊好感拉满的Alpha女强人在得知他帮助弟弟侦破了师父的案件后，杜倾对沈翊的喜欢更是直接爆出了好感条，早早地就让沈翊跟着杜城那个臭小子喊她一声姐——当然，这一声姐也不是白白喊的。
        上周沈翊到市局协助画像，揪住了一个逃窜多年且反侦查意识极强的分尸案凶手。凶手的母亲作为唯一的亲人，收到消息后千里迢迢从边城乡下赶来，捶胸顿足以头抢地一顿痛哭，咬定了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杀人，却又被铁证砸得晕头转向，泪流满面地问她的孩子为什么。
        变故就在沈翊给这位哭得昏沉的Beta母亲递上纸巾时陡然发生——
        约莫四十多岁的女性Beta突然爆发，挣脱了李晗虚虚抚在她后背上安慰的手，一把抓住了面前这群人里唯一的Omega，企图以此要挟警察放了自己的儿子。
        沈翊被她箍在怀里，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陶瓷小刀脆而锋利，抵着他颈侧的大动脉。
         
        可怜的母亲最终也因为袭警锒铛入狱，而沈翊因为杜城扑上来解救他时稍有躲避不及，下巴被脆利的陶瓷刀划破了一条口子，清淡苦涩的信息素气味随着血液淌向了脖子和胸膛。
         
        杜倾对这一切本来一无所知，直到第三次邀请沈翊来家里吃饭依然被找理由搪塞，便直接杀到警局，推门一看沈翊脖子上缠着纱布在画画，差点晕厥过去。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姐姐气得要当场摔碎茶杯，被杜城拉着手又反复提醒沈翊腺体脆弱你不要乱放信息素刺激他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转头骂起了自己的亲弟弟，人高马大一个Alpha，在警局里居然连同事都保护不住，这么多年的刑侦队长白当了！杜城自知理亏，埋头耷肩地反省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注意只要我和沈翊在一个空间里就一定不会离开他三步距离，边说边偷偷转头朝沈翊吐舌做鬼脸，谁知沈翊在专心画像无暇理他，反而被姐姐抓个正着，又是一顿痛批。
        “——所以，以后你就给我负责接送沈翊上下班，听到没有！”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沈翊终于有空去听一听杜城被批到什么程度，需要自己解救没有，没成想抬头入耳就是自己喜提免费代步工具兼免费司机的好消息。
        杜城显然是傻了，瞪大眼睛张着嘴，破案时能全速转动的大脑像是完全想不通“沈翊在警局意外受伤”和“你要负责任所以以后要接送沈翊上下班”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要的因果关系，沈翊却是看了看杜城呆愣的表情，又看向杜倾一脸的“你没有拒绝的权力”，笑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怎么样都行。
         
        于是杜城早上的起床时间莫名其妙地提前了半个小时。
        谢天谢地沈翊家在他家去警局的半路上，要接沈翊也不麻烦，权当是顺便，何况沈翊受伤他确实有责任——最起码的，队长与队员的身份前提下，杜城就有保护好队员的责任。至于跳出队长与队员以外的身份……
        杜城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在红灯前平缓刹停，杜城看着红灯的倒计时读秒莫名地感叹起来：想他当年驾驶风格多少也是受过“速度是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启发的，何况有时候驾车追击，踩下油门的力度必然是将生死抛之脑后了。
        结果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愣是因为副驾驶上多了个引擎发动即入睡的Omega常客，硬生生练就了平缓刹车的本事，如今的启停技术是越发德芙了。
        短短六十秒的红灯倒计时里，杜城一肚子碎碎念在最后十秒成功把自己逗笑，数着倒计时缓步驱车启动的三秒，转头看了眼右手边乖巧歪在车窗上，垂头顺毛，露出一小节光洁后颈和半张屏蔽贴的沈翊，将视线投回正道上，踩下油门驱车向前，脸上笑意不散。
         
        06
        警局里最近都在传，杜城和沈翊谈恋爱了。
        消息最开始是从老闫嘴里传出来的，起因是一次下午茶时间的聚众闲聊——彼时沈翊的名声已经在整个北江甚至邻近省市流传开，隔三差五地总有人来向张局借人，而受姐姐命令的杜城，就成了沈翊外出协助画像时的唯一指定专属司机。
        “这寸步不离的，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老闫目送着因为紧急借调而不得不舍弃新鲜出炉的小烧烤离开的两人背影，灌了口杯里的浓茶，咂咂嘴，用组员都能听到的声音抛出一颗惊雷。
        李晗和蒋峰正在分烤茄子，听到老闫这句话直接把筷子撂了，齐齐把脑袋凑到人跟前，眼睛亮亮的，问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怎么就那么笃定城队和沈翊有问题。
        老闫摇摇头，老神在在地又抿了一口茶，最终在两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淡然吐出一句：“我猜的”。
        被蒋峰和李晗同时嫌弃。
        “那我猜的，也不完全是瞎猜啊，”老闫一脸坦荡，“就杜城这小子，每天接送沈翊上下班，哎，你们自己想想，这正常吗？”
        李晗咬着筷子，一脸见怪不怪：“这谁不知道啊老闫，你要是因为这个才猜他俩背着我们谈恋爱，那你白干这么多年的审讯啦。”
        “就是，”蒋峰点头附和，“我都看出来城队和沈翊不对劲——虽然城队说是被他姐姐要求的，但是倾姐的话城队什么时候完全服从过，可不就是能偷懒就偷懒。这回我都看出来城队有问题了，你这点小发现不算啊，不算。”
        何溶月本来在一旁笑眯眯看戏，眼见着李晗和蒋峰一人一句把老闫堵得哑口无言，转头看到老民警还是端着茶杯，一脸淡然地抿着茶。
        悠悠哉哉地吃完了小烧烤下午茶，等李晗和蒋峰收拾好了正准备去丢垃圾，老闫又开口了：“哦，你们都是Beta所以没发现吧。杜城……前两天没贴屏蔽贴过来上班。他信息素味道本来挺甜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哈，前两天居然掺了点苦味，你说说看，哎。”
        不只是李晗蒋峰，何溶月都差点一口茶咖喷桌上。
         
        07
        “回家还是回局里？”
        协助画像结束，当地警方根据数据库查到的嫌犯住址提前布控，三小时后就成功抓捕嫌疑人落网。押送回警局的路上就给杜城打了电话，表示感谢沈翊的帮忙，任务已经完成，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吃顿便饭。杜城看了眼沈翊，对方了然地摇摇头，他就转回去多谢当地警方的好意，和沈翊先行离开了。
        出发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下午茶外卖刚到，没来得及拆开外卖盒闻闻味儿就跑出来了，这会沈翊饿得肚子一阵咕噜，听杜城的意思是要先带他回北江。摸了摸肚子，沈翊提议先找个地方吃饭，杜城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
        宵夜是找的一家大排档吃烧烤，点菜前沈翊就给张局打了个电话，确认局里没有大型或者紧急案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和杜城请了个假——“张局，是这样……你看今天也这么晚了，疲劳驾驶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你看……方不方便给我和杜城批半天假，我们明天上午再赶回去？”
        张局倒是好说话，爽快地直接批了他们一天的假，体贴沈翊一个Omega已经连轴转了两周没好好休息，和杜城两个人明天就当做是调休，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再来上班。
        挂断电话，沈翊笑着看向正在认真点菜的杜城：“杜城。”
        “嗯？”
        “这附近……有个很大的画材批发城。”
        杜城写菜单的手一顿，抬头看他，脸上半是无奈半是纵容：“行，知道了，陪你去。”
        沈翊对这份熟练很是满意，眯起眼睛冲杜城笑得更大些，然后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
        “你最近好像特别沉迷手机，”杜城敲敲他面前的桌板，试图吸引沈翊的注意力，“什么东西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吸引力，感觉你都快要对画画没兴趣了。”
        沈翊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震惊。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当然不可能放弃画画。”
        沈翊瞪他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杜城都快郁闷死了，低头也开始摆弄手机，嘴里嘀嘀咕咕：“再这么下去我就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工具人了……”
        桌子对面低头玩手机的人把这句嘀咕听得清清楚楚，笑着滑动屏幕，没搭话。
         
        08
        警局里最近都在传，杜城和沈翊谈恋爱了。
        传言是真的。

        两人在一起的契机是一次抑制剂耗空后失控的发情期。
        八年前的那次坠海不仅仅让沈翊遗忘了女人的脸庞，脆弱的Omega腺体也受到了伤害，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医治，依然会有着发情期不稳定的后遗症。
        医生的建议是让沈翊尽早找个Alpha标记，不过不标记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发情期始终不稳定，需要随身备着点抑制剂。
        杜城那天循例去接沈翊上班，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电话消息石沉大海，半天才发过来几串乱码，杜城立刻跳下车冲上楼——他以优秀警察的职业素养及本人并不能意识到的优先设想糟糕结果习惯做出的第一判断是——沈翊被人上门寻仇了，现在受了重伤只能发出一串乱码求救。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杜城用沈翊给他的备用钥匙开门后被信息素轰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一片混乱的接吻与标记之后发情的Omega得到了Alpha的信息素安抚，杜城看着怀里脸色潮红得不正常的沈翊傻了眼，又万万不敢抛下他就走，只能给张局请了假后把沈翊抱回床上，等人清醒了才支支吾吾地顺水推舟坦露心迹。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审讯犯人质问罪证的时候嘴皮子利索得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开始报菜名，到了给喜欢的人告白时，就扭扭捏捏得像是个天然的结巴，听得身子发软的沈翊好气又好笑，伸手抓住了杜城的手腕，说，我们在一起吧。
        杜城还是傻愣愣的，半天就憋出来一个好。
        和杜城在一起后，依托着Alpha的临时标记，沈翊的发情期确实相对稳定多了——每个月稳定提前一天。
         
        “好了，人安全到家了，东西也都给他拿回屋里了，满意了吗我的好姐姐？”
        北江三月份的天气配得起一个春寒料峭的形容，初春节气里出门还是需要套件外套防寒，杜城倒好，因为姐姐恰好打来的一个电话成了唯一的画材搬运工，手机交到了沈翊的手里，摄像头对准了自己，姐姐在通讯的另一端云监工，三四箱重量不一的画材让杜城结结实实地用汗浸湿了外套。
        “这才像话嘛，”杜倾难得清闲在做美甲，闲得无聊就打电话来找弟弟和准弟夫聊聊天，正好就掐在了车停稳的当口，“行了，我满意了，你们歇着吧，我找个剧看看算了。这么不稀罕和你姐姐我聊聊天。”
        杜城把手机从沈翊手里拿回来，哭笑不得地给姐姐顺气。沈翊摘了包，进了浴室洗澡。
        等杜城挂断电话，沈翊也已经换好睡衣窝到被子里了。
        “就睡了？”
        “嗯……”
        “就不管我了？”
        “……可以不管吗。”
        杜城悲愤：“我辛辛苦苦开车送你回家不说，就是任劳任怨帮你搬的那几箱画材！再怎么你也该让我吃顿饭再走啊！”
        沈翊终于打起点精神，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他：“谁说让你走了？”
        ……
        哎？
        倒数三秒，沈翊抬手预判拦住杜城凑过来的脸，捧着他的下巴往还贴着点年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推开躺回去，笑着嫌弃杜城道：“不爱和你接吻。”
        “为什么？”
        “扎嘴。”
        “那我也不会剃掉胡子的。”
        “随你……喂。”
        沈翊抱着贴上来恶劣地用胡茬磨他脸的杜城的脑袋，心里一阵无奈：“好了……你不累吗。睡觉吧，睡醒了请你吃饭。……不准直接躺我床上！”沈翊手脚并用地推蹬他，“洗澡——！”
        “哎呀好好好我这就去——”
        杜城拉开衣柜，看到自己少数几套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里头，一整颗迅速地快乐膨胀——恋爱对象的家里有两套自己的衣服，很正常嘛。
         
        09
        两个人第二天还是没能如约准时上班。
        沈翊的发情期提前了。
        杜城从梦里被苦醒，抱着沈翊将人抵进床褥之间闹了一通，汗津津地平复下信息素和情欲的暴走后，摆在床头的手机也已经从床头柜上嗡嗡下地板了。
        “我去洗澡，你把消息处理一下……不然等会张局找不到人又要挨骂。”沈翊先坐起来，把手机和衣服被子都捡好堆回床上，杜城翻了个身抱着被子，依然想不通沈翊到底是哪种新时代独立Omega，怎么刚结束一波情潮，这么快就能恢复日常模式。
        等沈翊洗完澡出来，杜城也回完了所有消息，抱着衣服急吼吼冲进浴室，五分钟内完成了洗浴洗漱剃须护肤一条龙，再冲出来把正打算蒸包子的沈翊扛走塞进副驾驶座。
        “碎尸案的凶手抓到了，蒋峰在审；张局刚刚来消息说凤池派出所那边接到报案，在小吃街后面的臭水沟那里发现了一具腐尸，面容毁烂，身上没有身份证明，无法判断死者身份，需要你画像复原死者容貌。现在尸体已经送到分局这边来了，何溶月在等你——抑制剂带了吗？”
        沈翊两手一摊，表示我连包都没拿就被你扛上车了。
        “……画画工具局里有，”杜城从收纳箱里翻出来一袋屏蔽贴，“我先……给你打个临时标记？”
        沈翊嗯一声，低头，乖顺地露出后颈还有些泛红的腺体。
        真糟糕。杜城咬上去，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腺体时心想，沈翊太优秀了，优秀得好像这个世界没他不行。
         
        这世界没了沈翊行不行杜城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没了沈翊。
         
        凤池的刘警官负责陪送尸体过来，交接完要离开时正好碰上沈翊赶到，小迷妹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沈翊看她对画像确实有兴趣，索性邀请她一起做个画像尝试。
        至于杜城——杜城没空吃醋，他左脚迈进警局门口的第一时间就被李晗拉去了审讯室：“城队你赶紧过去看看吧蒋峰都快要和人打起来了那家伙真的是油盐不进还敢挑衅啊！”
        “沈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何溶月站在解剖台前，掀起白布的手紧握着，“……做好心理准备。”
        尸骨腐朽的臭味在白布掀开的瞬间直冲鼻腔，沈翊即使进来前就戴了口罩，也在短时间内尽力适应了本就飘在空气里的腐臭气息，可盖得严实的白布一掀开，沈翊还是不可避免的一阵生理反胃。
        “沈警官你还好吧？”
        “……没事。”沈翊吐了口气，压下恶心，不自觉地皱起眉去看腐尸的“脸”，大脑迅速地开始解构分析肌肉和肌肤，并将它们进行重组。
        “我可以了，你开始验尸吧，我回406画像。”
        何溶月点头，“交给你了，沈老师。”
        画像难度其实不大，尸体虽然全身腐烂，面目全非，但头骨完整、且肌肉分布清晰，沈翊只扫了两眼就知道死者的长相，看刘警官跃跃欲试，索性就让她坐到画架前，自己抽了张纸坐到办公桌上，两个人各画各的。
        杜城一套连招审完碎尸案的凶手出来，看到的就是沈翊和刘警官两个人各自执笔，岁月静好的画面。
        “画完了吗？”杜城生气了，杜城不想敲门。
        刘警官画得认真，一下没发现杜城已经站到了门口，冷不丁被吓一跳，手一抖，笔在画像上划过，生硬锐利地割过纸上的面庞。
        三个人的目光都聚向了画纸，片刻后，沈翊抬眼瞥向杜城，杜城也是愣了：“抱、抱歉……”
        “啊不不不，没事的，”刘警官赶紧摆手，“我也就是画着玩儿……需要找人的话还是拿沈老师的画去吧——沈老师？”
        沈翊起身走到画架前看了看，转身去办公桌前拿起了自己的画像递给杜城，“道歉。”
        “啊？”
        “你吓到她了。”
        “……”
        不光是杜城，刘警官也傻眼了。杜城是震惊之余有点小委屈，刘警官则是受到了二次惊吓——沈老师你都知道他吃醋了还让他给我道歉你在开玩笑吗？！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没事的——”
        “对不起，刚刚态度不好吓到你了。”
        嘎。
        刘警官总觉得，自己好像应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10
        杜城把画像拿给李晗顺便送刘警官离开，再折返回406的时候，沈翊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转着铅笔，仰头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
        “还好吗？”杜城关上门，很有自觉地走到沈翊身前，把人抱起来自己坐下去，尽职尽责地抱着沈翊充当人肉靠垫。
        沈翊窝在他怀里，被抱得严严实实。Omega发情期说到底还没结束，虽然打了个临时标记，但正是需要Alpha信息素安抚的时候，一张屏蔽贴拍在腺体上，即使没有情欲失控的困扰，也说不上有多好受。
        “把你屏蔽贴撕了。”沈翊闭上眼，把头埋在杜城肩窝里，手摸索着就去撕杜城颈后的屏蔽贴，被哎哎哎地抓住手腕，“这、这是在办公室，沈翊。”
        “我知道啊。”
        “那你撕我屏蔽贴？”
        “我撕你屏蔽贴……”沈翊睁眼，抬起头看他，“怎么了吗？”
        杜城被他的坦荡荡噎了一下，诡异地红了脸，搓搓脖子，小声道：“这是在办公室，又是办公时间，不合适吧……哎痒痒痒不是你别掐啊疼——！”
        “一天天的想——”“城队！何溶月有新发现！”
         
        蒋峰发誓，他急吼吼闯进406真的只是想通知他可亲可敬可爱的队长大人，何法医解剖的最新发现。
         
        李晗冲了杯咖啡回来，就被蒋峰热泪盈眶郑重其事地握着手深情表白：“亲爱的，答应我，我死以后，骨灰想办法给我扬海里行么。我犯下的罪，需要以浪花冲刷。”
        “……你又发什么疯？”
        “没什么，”蒋峰眨眨眼，把眼眶里的红色眼药水挤下来，“就是闯进406的时候，亲眼看见沈翊坐在老大怀里，手还摸着老大后颈，好像要撕屏蔽贴而已。”
        李晗眨眨眼，拍肩，“祝你有个全尸。”
         
        11
        “死因已经确定了，溺亡。根据躯干四肢的自然腐烂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在两个月左右。至于他的脸……初步怀疑，是死亡后短时间内遭到了蓄意损毁，加上尸体在臭水沟附近，腐烂过程中吸引了大量蚊虫，可能还包括老鼠的啮咬，才会腐烂到这个无法直观辨认的程度。”
        “另外……我们解剖发现，死者的生殖腔内……有胚胎。根据胚胎大小初步推测，死者死亡时，已经怀孕十周。”
         
        画像对比结果出来得很快。死者身份确定，是近期由家属前来报案失踪的失踪人口之一。报案家属接到消息后半小时就赶到了分局，来的是死者的父亲，是位头发苍白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从进门到和杜城见面的过程中，始终腰杆笔直，面容沉肃。
        直到杜城开口，告知他他儿子的死讯。
        沈翊像是亲眼见证了一座大厦崩塌。
         
        没有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只有一个又一个接连发生的意外，串联成一场巨大的悲剧。
        在得知怀孕的当天收到丈夫遭遇车祸意外身亡的消息，沉痛许久的Beta终于在半个月后走出房门，吃过晚饭，对父母说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撑着伞在雨夜出门。
        小吃街是他和丈夫总去的地方，他们是对普通的、时常加班到深夜的白领，婚前婚后，下班了总要一起去小吃街买点吃的，再快速通过臭水沟上的老旧小桥，回到那间不大的出租屋中。
        雨夜路滑，为了躲避外卖骑手的电瓶车，失足落水。
        也许本就抱了赴死的心，也许失足的瞬间彻底失去了独活的勇气。
        尸体两天后被流浪汉发现，婚戒和进水的手表手机换成了几顿饱餐，又怕被发现偷窃行径，用破烂的木板划烂了尸体的脸，借着臭水沟的气味和桥洞的掩盖，躲到城市的边缘继续苟且偷生。
         
        流浪汉被捉拿归案那天，老人收到消息前来，却被哀求着一定要追究他的责任——颠沛流离的日子太难过，不如到监狱里去，还能多苟活些时间。
         
        12
        结案那天，淅沥了三四日的春雨终于消停，云层被日光刺破了口，在大地上扎下几分暖意。难得清闲，沈翊备完课，窝到了画架前作画。
        他更喜欢油彩；比起涂抹粉刷，也更喜欢将颜色涂抹开后，再一点一点，用纂刻的力度去修整；平日里工作画像，也常是一支铅笔绘尽众生。
        今天倒是比较少见地用起了彩铅。
         
        杜城对着电脑敲了半天案件报告，提交完成后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急需沈翊的苦香信息素提神醒脑。晃晃悠悠找了个借口磨蹭到406，推门进去，看见的却是将画架转了个方向，正背对着门口画画的沈翊。
        这几天下雨，沈翊习惯出门穿件外套，到了办公室就脱掉。今天雨停了，气温还是没有回升的趋势，反倒又向下跌了两度。于是外套非但没脱掉，还换成了件针织开衫。
        针织开衫柔软贴身，沈翊画得优哉游哉，周身温和气息被衬成了懒散闲适。杜城走近了看，看清他画板上是窗外并不算茂盛的青绿风景。彩铅在白纸上留下痕迹，被沈翊以各种杜城不懂却看惯了的方式，变魔术似的涂抹出一片生机盎然。
        “怎么想起来画风景？”
        排开在画纸四周的彩铅长短不一，沈翊放下手里那支草绿，又握起一支桃粉，“手痒。顺便纪念一下好久不见的太阳。”
        杜城没再出声，把充作还书借口的画集放到沈翊办公桌上，端了椅子坐到画架边，安安静静等他画完。
        半小时后沈翊放下笔，闭了眼睛，仰头倒在椅背上，杜城看见他下巴淡淡的一道疤。
        他凑过去亲他的疤。
         
        沈翊仰着头，忍了又忍，还是缩着脖子躲开了杜城扎人的胡茬——
        “痒。”
        杜城其实亲够了，他把椅子挪近了一些，将沈翊抱进怀里。沈翊靠着他的肩，视线抛向窗外的遥远，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杜城。”
        “嗯？”
        “下次休假……过来帮我画幅画。”
        “好。”
         
        00
        日高融融消解意，聊以春绿作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