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呀，见到我难道不开心吗？”
　　
　　诶。
　　
　　本能先于理智意识到了说话的人是谁，于是阿藤春树也像是被强迫一样地清醒过来。
　　　　
　　明明浑身上下都好痛，眼皮沉得不行，光是思考就觉得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手也好冷。　　
　　
　　那是因为点滴液在慢慢流入自己身体，一边把他逐渐从死亡边上拉开，一边也多少偷走他的体温——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小麻生还真是伤得很严重呢，虽说小麻生是了不起的origin，但这个再生能力，怎么说呢——如果作为研究材料，就是要小心呵护的类型呢。”
　　
　　那个人靠在床尾的栏杆上，支着脑袋，话里是打趣夹杂着嫌弃。
　　
　　啊。
　　
　　像是对应的称呼也一下子唤起了记忆一样，那个名字像是自己从阿藤的嘴里逃了出来。
　　
　　“……嘉纳先生。”
　　
　　但这声模糊的虚弱呼唤也只是融化在呼吸机的通气声里。
　　
　　阿藤闭上眼睛，又睁开。
　　
　　嘉纳扇还在他的视线里。这次不是那件熟悉的染血的白大褂了，明显大一号的卫衣把那个人的轮廓都遮住了大半，没有开灯的房间也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幻觉这种东西虽然时有时无，但是还会换衣服实在有些稀奇。
　　
　　“哎呀，在找什么人吗？”嘉纳夸张地摆了摆手，“遗憾！探视时间过了，现在是小麻生和我的二人世界☆。”
　　
　　哈。
　　
　　阿藤毫无自觉地露出笑容。
　　
　　嘉纳先生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
　　
　　不论是幽灵还是幻觉，看到这样的东西明明都是一件不妙的事情，但好像他的危险探测器在对上这个人时总会失效。
　　
　　不如说，
　　
　　反而很安心。
　　
　　神经都像被侵蚀了一样隐隐作痛，拖着受伤的身体在本栋里慌乱地躲藏，那样的时候听到嘉纳先生的声音——“小麻生加油哦，毕竟就这样死掉也太丢人现眼了吧”——说着像是这样算不上友好的话。然后他回过头，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但是好像又有了能继续呼吸的力气。
　　
　　“什么呀你这个表情，稍微有点恶心的说？”嘉纳忽然凑到他的面前。太近了，阿藤能看到他眼里碎裂的微光，“可不要把嘉纳先生当作别人哦，嘉纳先生是独一无二的。”
　　
　　不，没有……
　　
　　“嘛，也无所谓吧。”稍微有点忽然的，嘉纳的语气凉了下去。
　　
　　这一幕怎么说呢，真是充满……
　　……既视感。
　　
　　第一次也没有被这样的嘉纳先生吓到，事到如今第二次甚至有些习惯了。
　　
　　“反正我也只是来道个别，”嘉纳毫不在意地直起身。
　　“小麻生很有趣，嘉纳先生也很喜欢你，”他从桌上拿起了什么，“不过对小麻生来说，嘛，是不是在心里的哪个角落觉得嘉纳先生是个好人，所以才对我念念不忘啊？”
　　
　　啊，不，这个说法——
　　阿藤侧过头，他看不清嘉纳拿起了什么，桌上大概是他的手机，慰问的花……
　　
　　“是小麻生的脑子不正常了啦。”嘉纳展开一个露出尖牙的笑。
　　
　　“被造物追杀，被人偶和宿主追杀，在满是血肉和侵蚀的地方逃命，所以对他人的道德要求才放宽了许多——毕竟也不是考虑那种事情的时候了。”
　　
　　“但是一旦回到人类社会，呐。”
　　
　　“小麻生也会渐渐想起来吧，虽然嘉纳先生在地狱里是个还算靠谱的同伴，但本质是个杀人犯，曾经有无数的‘小白鼠’在我的手上死掉，既使如此嘉纳先生也无动于衷呢。如果嘉纳先生我活下来，就会变成一个讨人厌的麻烦了，所以在那之前能在小麻生心里作为一个讨人喜欢的队友死掉，也算不错啦，对小麻生来说，”
　　
　　“还是说小麻生觉得这些事情也可以被原谅，或者嘉纳先生也是有苦衷的。”
　　
　　“——一想到会被谁以这种形式怀念，就觉得恶心到要吐出来。”
　　
　　嘉纳展开手上拿着的布片，像是嘲笑一样轻哼一声。
　　
　　“嘛同伴是好好地救出来了，不能见光的家伙在地底老老实实地死掉，还估且算是为了各自的愿望和理想踏上赴死的道路，这样一来就算小麻生是个婆婆妈妈的家伙在夜里也一定能安心入眠了，安稳和平的日常生活也不会被谁打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小麻生应该对不存在的神明大人心怀感激，这是个足够好的结局了。所以，这样的东西，就别放在桌子上吓人了。”
　　
　　这样的东西……
　　啊……那个啊。
　　
　　“嘉纳先生呢……”阿藤艰难地开口，声带像是一百年没用过一样沙哑。
　　
　　“嗯？什么？吗啡泵不够劲吗，要不要我给你加一点呀。”嘉纳开心地回过头，好像真的打量起了那些连在他身上的各种器械。
　　
　　“嘉纳先生，那样就可以吗。”他又开口。
　　
　　嘉纳充耳不闻。
　　
　　“嘉纳先生就愿意那样在角落里一个人死掉吗！”不说出来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一样，他虚弱地喊着。
　　
　　“不愿意哦，”嘉纳看也没有看他一样，语气像是说着街角的甜甜圈店，“嘛但实在不行的事情也没办法强求。”
　　
　　嘉纳先生也许真的调了什么，阿藤想，因为他的意识像是消散一样渐渐模糊起来。
　　
　　“睡吧睡吧，做个乖孩子。”嘉纳拍拍他的脑袋。
　　
　　他看着嘉纳转身离开，不像是一个幻觉一样突兀地消失，而是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视野一点一点消失，
　　
　　而且比起什么，更为清晰的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危险的事实。所以他的身体也不争气地屈服于睡意，把他拖入了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还是夜里，观察窗上有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阿藤挣扎地跌下床，输液架倒在地上发出一片嘈杂的声音，啊，要死了，头好痛。他跌跌撞撞地打开门。
　　
　　嘉纳先生这个人，怎么说，真的像幽灵一样呢。
　　
　　“……嘉纳先生。”
　　
　　那个人无奈地转身，声控灯照在他的脸上，一半还是人类的样子，一半是黑色的不详的“某种存在”。
　　
　　“嘉纳先生是真的吗？”阿藤追上去，在即将摔倒之前抓住那个人的肩膀，“……不是幽灵或者幻觉吗？”
　　
　　“你还真是问了很有趣的事情呢。就算幽灵和幻觉也可以是真的不是吗？”嘉纳毫无诚意地回答，一边不着痕迹地拉开阿藤的手，“嘛，玩笑话到此为止好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介于尸体和人偶之间的什么东西吧。”
　　
　　“我明白嘉纳先生已经死了，”但是有一点点，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祈祷他是真的还活着，“也明白嘉纳先生不是什么好人的事情，”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但是嘉纳先生在的世界和嘉纳先生不在的世界，我更喜欢前面那个。”
　　
　　阿藤固执地伸出手，像是为了不让眼前的人逃走一样，按着他的肩膀。
　　
　　“……”
　　夸张地叹了口气，嘉纳也拉过他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小麻生真是毛手毛脚呢，至少先把输液针拔了吧。”
　　
　　那里是个还在涌血的伤口，阿藤迟迟地意识到他的血大概滴了一路。
　　这多像是恐怖片啊。
　　“嘉纳先生觉得我还有余裕理会这样的事情吗……”他也无奈地说。
　　
　　“小麻生难道相当在意我？”嘉纳露出讨人厌的笑容。
　　
　　“嗯，很在意。”阿藤流畅地回答。
　　
　　“……这可真让人开心。”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嗯～我也希望我能知道呢？”
　　
　　“不能制作抑制剂吗？Ark的——”
　　
　　“我知道哦，不过这个还要去找材料。真是的，小麻生这是什么眼神啊，嘉纳先生我可不是会轻易投入死亡怀抱的哦。”
　　
　　“材料不够吗？”
　　
　　“小麻生难道要自愿应聘小白鼠吗，这可、”
　　
　　“嗯，我愿意。”
　　
　　“……”

　　嘉纳扇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与其说有什么称得上是感动的东西，倒不如说一半属于一只警惕着可能的陷阱的野兽，一半是个被唤醒了本能的危险科学家。
　　
　　所以他自己说的也没错，嘉纳扇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这件事情阿藤春树也早就知道了。
　　
　　“我希望嘉纳先生活着，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