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889348
作者 : 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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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恋与制作人 许墨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缱绻的爱意丨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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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5-25 16:01
- 导读
- 她们都说三月兔也是个疯子,她们都不喜欢。
“如果明年真的能开花就好了……”
“会的。既然这里已经开花了,那么哪里都可以。”
雪。窗外的大雪随着风斜斜地自天空插入地面。
女孩捧着本子,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自言自语。只是她笔下所绘的都是一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线条,形状也难以言喻,让人不知所谓。
“Nihil……Polis……”她轻声地说,“中间还要加一个用来连接的o……”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开始在纸页的一角写下这几个字母,然后如同被拧满了弦的机械发条,不断地在那个角落的周围反复地写着这个单词。
Nihilopolis。
就像虚无创造了属于虚无的城市。
她久久地看着它们,沉默着在字母的尾巴上又画出叶片和花朵。她不擅长画画,图像的心也是空的,那些所谓“随心而为”的线条也谈不上是艺术和创作。即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但她还是茫然地画了。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个名字的诞生而坚定地出现了,或者说是变得更完整了。
一种隐秘而繁荣,寂寞却盛大的东西出现了。
文明,秩序,美丽,高等,城邦,以及虚无。
没有人能拥有通行许可,至少在她承认其于世界的定义和存在之前,至少在她为自我命名之前,没有人。
I.
繁荣的城市里突然多出一个异乡人是很难被察觉的,如果对方没有向市政厅提交申请的话,或许直到异乡人变成落魄的流浪汉、然后沤烂在某个街区的垃圾站旁都不会有人发现,除了来来往往负责运送垃圾的机器人。但机器人并不是人,它们只会将近乎于失去呼吸的“不明生物”视作那些因料理失败而变得奄奄一息的濒死食材,然后无情地清理干净。
生命如烂泥,无法催生出被世人歌颂的绚丽花束。
这里也没有花束。
创造者似乎认为这座城市并不需要植物,或者可能单纯是创造者不喜欢植物。道路隔离带中安放的是隔音墙和连续播放广告的视频墙,小路一侧则是用灯柱拼成的星群,它们比植物坚硬得多,不会随风摇曳,但流动的光却能模拟出那种“柔软”,形成一种足够让人接受的诡异。
天空无限接近夏至前后的颜色,蓝得清透,但也有闷热的感觉。云如细丝,一根根像是把天空这块幕布割裂成不同的区块,安静地俯瞰着完整的城市土地。太阳循规蹈矩,照在拟真的一切上,泛出失真的光,仿佛是夏季暑热里真实世界中波动的空气。
装着气泡饮料瓶子的瓶盖被旋拧打开,一股清爽的柠檬香气渐渐弥漫开,许墨站在建筑物下的阴影里,身边路过一对刚买了饮料的情侣。
“今天可真热啊。”
情侣中的女生这样感叹,她身边的男生点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许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然后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三件套的研究所制服,短暂地露出了一个似是苦笑的表情。
腕表上的秒针踏过数字12,他照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开始测算正午时刻的太阳高度角。果然,数字和前几天测算的一模一样。
许墨抬起头看了看炽烈的太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确实很热。
他走到刚刚那对情侣购买饮品的自动贩售机前,对着扫描摄像头眨了眨眼睛,在屏幕上选择了一款冷饮的图标之后,很快,一瓶饮料就被送到他面前。
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入喉咙,沿着食管在吸收了夏热的人体中涂出清晰的形状,落入有些空空的胃里,像什么东西坠落了。
嘴巴里是海盐荔枝的味道,甜度不知是因温度不高还是浓度不高而显得很淡,但浑身的燥热却一下子褪去不少。
许墨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和建筑物之间的分割线,随后自阴影步入阳光之下。
饮料冷冷地蜷缩在胃里,叫嚣着空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忍耐饥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件不被原谅的事,于是他决定先找一个餐厅填饱肚子。
按照这个世界的日月系统计算,许墨来到这里已有整整一周。
女孩以前从未告诉过他有关自己的世界,即便是在探寻过他最真实的自我之后,她也只是依然坚定地拥抱他的一切,而不透露关于自己的分毫。他曾以为自己对她十分了解,但随着相处时间越久,他反而开始觉得她或许有一些秘密。只不过那些秘密不仅仅是对他和其他人的,还隐瞒了她自己。对他来说这座城市是陌生的,对女孩来说,可能有些地方也是陌生的。
又或者说,她自己大概也不清楚,属于自己内心的世界被那个藏在阴影里的自我,究竟建设成了什么样子。
进入这个城市的机会并非是女孩主动给出的。
春季的初雪是冬天被吞噬前留下的咆哮,那天雪下得又急又密,他晨起后看着窗外时蓦地想起女孩前几天对着满窗盎然说要和他一起去踏青。许墨还没有决定究竟先去哪里,正当他在几个她想去的地方不断斟酌时,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回忆的播放。
是她合租房的室友。对方语气焦急地告诉他女孩似乎是失去意识了,他一边简单询问情况,一边单手扯了大衣匆匆出门,所幸室外温度不冷,车子一打就着。
等他到达公寓的时候,才发现女孩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更加令人费解。一天后,他将女孩从住处带离,抱着她进入了研究所的某间实验室里。
许墨只是做了一个假设,来解释女孩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失去意识、陷入一种近似于昏睡的状态,她的指标一切正常,只是无法苏醒:或许她坠入了某种意识的最深处,无法离开,也可能是不愿离开。
这听起来很玄,但在意识世界能够被具象化存在之后,这也是合理的解释之一。许墨知道这样的假设是有些草率,但在女孩现在勉强能喝水、但无法进食的状况下,他的时间很紧,容不得他再多做犹豫。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进入她的意识世界,寻找她可能存在的地方。
II.
Nihilopolis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尽管如此,但城市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名字有着怎样的来历和意义,甚至在许墨向城市中的人们询问时也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有位路过的好心人给出了一个词来替代自己心中的Nihilopolis:“先生,你知道Utopia吗?就是那个只存在于小岛上、像传说一样的城市。”
见许墨点头,路人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如果一定要给Nihilopolis一个定义的话,那它一定是超越Utopia的存在。没错,超越,就是超越!”
那笑容里突然多了几分狂热,许墨细微地蹙了蹙眉,但很快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即便如此,路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很快,路人也恢复了被许墨搭讪前的那副表情:平静,准确地说是无表情,眼神里微微露出一点钝感的迟滞。
“祝你能有个愉快的一天。”路人抬手把帽子戴好,然后匆匆离开了。
许墨无法从自己的词汇库里寻找到这个词的意思,而在城市里也找不出任何与之意义核心相关的内容,但他莫名却觉得这个词看起来有些眼熟,可一时半刻也真想不出在哪里曾经见过。
这是一座女孩在各种意义上都应该很喜欢的城市。
它拥有尖端的技术,格外便捷的生活,艳丽的霓虹色彩,时常下起的细雨,还有秉持着距离感的人群。
他还记得她曾对着几款相同题材的游戏露出羡慕和神往的表情,屏幕上靡靡的灯影霓虹被吸进她的眼睛,反射出是一种痴迷和狂热,尽管她少在话语中倾倒这样的喜好。
她偶尔会和自己分享那些游戏中某段故事,他也曾问过她对这种世界向往的原因,她只说发达的科技和便捷高效的生活会给她安全感,别的却从来不提,尤其是与市民和寡头垄断相关的一切。
他知道她不喜欢后者,在这座城市里也见不到那样的企业和矛盾,所以这个世界的结构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一种无法支撑社会的悖论。又或者说,这确实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乌托邦”:虚幻、虚假,甚至是理想的大同社会。
他也知道她本就是个藏匿起来的理想主义者。
在最初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需要通过一个被称作“Chasing”的自助通道闸机,与这座城市本身的特点相同,“Chasing”有着高度发达的技术体现。机器会扫描想要进入城市的人们的生物信息,然后判断其身份,再决定是否予以通过闸机进入城市的机会。
许墨进入的那天,Chasing里没有很多人,几个闸机口都空空荡荡的。通道内环绕着机械化的女声指示广播,以便帮助初来乍到的人们更好更快地完成检验。那女声仔细听甚至还能感受到细微一点的金属核。
如果女孩在这里,一定会说“录广播语音的人应该去自由反叛地唱摇滚而不是在这里做公务员”。
许墨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的世界里早就住进了另一个她。而不管她是否确切地站在他身边,他也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许墨跟着指引在观光客认证的机器上录入了自己的生物识别信息,领到了一张临时身份卡。由于他没有任何在这个世界的货币,于是在他通过闸机后,智能系统小声地提醒他,即便他以观光客的身份进入城市,但最好还是去找份临时工作赚钱,因为外地人无法领取城市内的人道主义市民救济补给品。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毕竟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孩的世界居然来得这么……虚幻又现实。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她,或许自己也在无意识中有了一些刻板印象。
好在他的能力足够,一周内已经在城市里找到了一份能勉强给予生活必需资金的零工。正如Nihilopolis为市民提供的人道主义救济一样,城市会为那些能够找到工作、但工资不足以支撑高昂房租的居民们提供一些简易住所,许墨现在居住的就是这样的公寓。他一向对环境并不挑剔,自然也不在乎究竟住的什么地方。
只是过去了一周,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才能找到女孩。或许她作为城市的创造者,会极具责任心地端坐市长办公室挥斥方遒地指点江山,为城市建设继续添砖加瓦。但直觉告诉许墨,她不会这样做。
于是他分外留心这个世界里所及之处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能从中找到简单的突破。虽然在这一周里他确实注意到了一些东西,但它们并不足以为他指明一个清晰的方向。
坐在快餐店里准备吃饭的时候,窗外刺目火热的阳光突然在瞬间消失,阴沉沉的颜色覆盖上来,吞走了大部分光亮。
“唉,这变化无常的天气哟……”
店内不知是哪位食客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许墨闻声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那一小块被周围摩天大楼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天空已然变成了深沉的墨色,不甚清晰地化出几道润光来。很快,轰隆隆的雷声猛地响起,随后就是稚童受到惊吓的哭声。
又下雨了。
III.
Nihilopolis常常下雨,仅仅是他在这里的一周内,就有五天都曾下过雨。
有时是细细的小雨,轻而飘渺地为整座城市笼上一层如雾的雨烟;有时则是一场酣畅的阵雨,街头霓虹与闪电的光亮同频闪烁着,雨点在钢筋水泥中洗出一片明媚的艳丽;还有更多的就是像此刻这样的雷雨,在隆隆的响动中天空阴沉得如浸了墨的海绵,纷落的雨时而细密时而瓢泼,凉意随着水汽将耀眼太阳所带来的的热烫吞没,城市里也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雨水淡淡的腥气味道。
许墨记得,女孩喜欢雨天,享受阴雨前后空气里或浓或淡的水汽味。他说不上Nihilopolis是因为女孩的喜好而常常下雨,还是因为她或许在那些时刻里有着并不明媚的心情。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手中的烟熏火鸡肉三明治,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看向窗外。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的手边也没有雨伞,只能等待雨停之后再离开。
霓虹绚丽的色彩在积水的地面晕染开一片冷艳的光,雨滴在水面推泛起小小的涟漪,然后画面很快被行人匆匆的脚步踩碎。许墨下意识抬眼,将目光转移到行人身上,却在看到对方身影时愣了一愣,随即他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身影,身上穿着一件印花的深色连帽卫衣,巨大的透明雨伞为她遮出一片安全的空间,她的面容遮挡在帽子的阴影之中。许墨认得那件衣服,是某天晚上女孩在用手机购物时曾询问过他的衣服。那时他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卫衣,但在女孩向他展示图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定制图案卫衣。
她像是着急赶路,可又看起来十分从容,甚至几次在许墨将要无法跟上她时会停下脚步,或是仰头看一看街心矗立的巨大电子时钟,或是蹲下身捡起地上被雨水打湿的纸片。但每当许墨马上能追上时,她又会在街头一转,没入城市庞大脉络中狭窄的小路里。
站在昏暗路灯下,许墨忽然无声笑了笑,不再跟着女孩的身影移动,反而转身离开。
不远处,女孩久久没听到脚步声,似是犹豫了一下,踟蹰半晌才迟迟落步,向许墨离开的方向走去。在巷口,她茫然四顾,却没有看到任何有关许墨的行踪。许是暗恼着许墨和他的离开,她低低地说了声什么,更像是在骂人,随即毫不犹豫地扭身打算离开,却在路过一家便利店时迎面撞上从店内走出的许墨。
“抱歉,”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在看到她略有些恼怒的目光时笑容变得更大。他状似无辜地耸了耸肩,仰头看着依然连绵的细雨,“下雨了,总要让我买把伞吧……在这里要是生病了的话,恐怕没有人会来照顾我的。”
她瞪了他一眼,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气鼓鼓地别过头“哼”了一声。
许墨撑开雨伞,笼罩在自己和她的伞上,甚至像是有些轻快地问她,“你想带我去哪里?”
女孩默默地将自己的伞收起来,然后站进了他的伞下,“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猜,她知不知道你已经来了?”她顿了顿,“现在,我知道了,我们也都知道了。”
“你们?”许墨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要去哪里?”他依然问这个问题。
女孩似乎还是在答非所问,“看到我没有用,找到我们也都没有用,你找不到她。找不到她,她不想回去,你只能永远追逐,包括Nihilopolis和它的影子们,所以离开吧。”甚至她说的话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墨不急于从她的话里寻找钥匙,只是继续问她,“刚刚,你引我到的那条似乎没有出口的巷子,那就是你的目的地么?”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仿佛他对上了什么暗号。借着暗色里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女孩一直藏在帽子阴影里脸——半张是有血有肉的人类面孔,半张是冷硬诡异的机械义体,有一条竖长的疤痕贯穿了金属部分的眼睛。
极致的鲜活和极致的冷硬为视觉带来了一场强烈的震撼。他清楚地知道这座城市如同一场存活于赛博世界的游戏,也见到了那些从屏幕走向真实的人与机械的融合,可尽管如此,出现在熟悉面容上的违和与扭曲感还是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他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女孩意识到他目光里那些复杂的东西,又连忙低下头,用帽子再度遮住了自己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她的鞋尖踩着一滩积水的边沿,如镜般的水面将都市斑斓里他们的影子也映射出来,再被荡漾的圈纹慢慢推开。
“我要走了。”女孩在片刻沉默之后说,“她知道了,你回去吧。”
许墨微微一笑,“如果我想拒绝呢?”
女孩拽了拽帽子,遮着那半张脸仰头看他,依然不愿给出问题的答案,“烟熏火鸡肉三明治虽然味道不错但含油量和盐分还是有些高,Nihilopolis里还有不少好吃的餐厅……希望你能享受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说完她就后退几步,然后侧着身体从他身边穿过。
许墨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她,却抓了个空。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向刚才那条小巷走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远处,露天小舞台上有染着黑白阴阳头的女主唱一边挠吉他,一边唱着。
“科学文明,电脑机器,我的身体将会被代替。”
“高尚神奇,无聊空虚,都交织在一起……”
IV.
Nihilopolis的城市中心是一座看起来仿佛高耸入云的尖塔形建筑。大楼外表被镜面覆盖,无论何时都诚实地反射出周围的一切。流云,飞鸟,残阳,甚至夜幕中的雨水与霓虹,都被镜子呈现出来,也如同一种新型的隐身与藏匿。
她从某一个房间内醒来后就站上了建筑的顶层,俯瞰着脚下一片仿佛虚幻数字化的城市和流动的灯光。她有轻微的恐高,但也对站在高处向下看时想象坠落的过程上瘾,一二来去,原本在生活中很容易被人忽视的自我呼吸也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无形中的重点。于是她的呼吸渐渐地变得不自然、也更加吃力。
整座建筑里都静悄悄的,显得细微的机械鸣声都像是骚扰。她不耐烦地试图用控制器关闭,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停了手。
就在这时,脚下的城市里传来一阵喧嚣的鼓声,继而跟上的是充满生命力的扫弦乐声。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距离她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露天舞台,上面站着三个乐手,阴影里还有一个被鼓围起的鼓手,她们似乎也不在意此刻城市中绵绵不断的雨,反而蹦着跳着唱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摇滚乐。
她愣了愣,又倾身向前,似乎是想听清乐队在唱的歌词,但很快,她在看到女主唱一把扯下自己手臂上套着的仿真义体、并将一把把Nihilopolis宣传海报的碎片如天女散花一般往天空扬洒后,身体下意识一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远处的人形机体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瑟缩,滑动到她身边,变成由她倚靠的支柱。她耳边响起人工智能那种冷漠却温柔的声音,“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请问您是否需要休息或情感辅助?”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用了,我想出去走走。”
人形机体不为所动,“系统检测到外部环境正在下雨,按照您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并不建议您此刻出门。”
“我想出去走走。”她一手撑在机体上,费力将自己从上面支起,不再依靠着它,“下雨而已,拿把伞就是了,你好矫情。”
人形机体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很快,它又带着一把透明雨伞走了进来,并交给她,“您是否需要安全保护?”
她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神色不耐。但当目光无意间触及到人形机体的面容时,她瞬间收回了那种不耐烦,眼神里的茫然和复杂意味在瞬间不断变换着,短短几秒后,她垂下眼睫,伸手按下了电梯下行的按钮。人形机体站在她身侧,似乎是耐心地等待她接下来的指令。
她沉默片刻后,转头问向机体:“你说,我是不是拿个面具再出门比较好?”
人形机体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果您担心被人认出来的话,当然可以。”
她深吸口气,“问你真是白问。”
说完,她踮起脚,从一旁的储物架上取下了一个盒子,在里面翻翻捡捡,找出了半张面具,然后扣在自己的脸上。人形机体的眼睛清澈到能映射出人影,她凑近了它的左眼,看到自己的脸被面具搞成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后,笑容逐渐拉大,甚至有些夸张。和刚才的她比起来,神态的变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走进电梯,头顶的光线明亮得刺眼,将她从房间的昏暗里猛地拽入其中,电梯内的镜子反射出她苍白的面容和失去血色的嘴唇,明明什么都没做,但看起来却憔悴又狼狈。只是尽管如此,在人形机体的眼中也不过是一种有关她的另外的真相而已。
电梯门合拢之前,她看着站在电梯口弯下腰鞠躬送行的人形机体,面具外半张脸上的笑容诡异又奇特,她伸手扯开束缚头发的皮筋,随手绑在一旁的扶手上,然后打散头发,将帽子扣好。
室外,雨依然淅淅沥沥得下个不停,她撑开雨伞,一脚踏进霓虹绚烂热烈却无法燃烧生命的城市里。尽管一直在下雨,但街道上的行人如织,湿透的伞面映出霓虹灯光投下的光线,像是一朵朵降落的赛博云朵在阴暗的巷道中拥挤着穿行。
她在一个角落里仰起头。诞生了雨水的天空仿佛距离万物都十分遥远,它用柔软的银线试图将自己无限推离这个世界,用毛绒绒的观感尝试着包裹起刺目尖锐的光线,清洗它们与生俱来的侵略性,但同样的,它自己也被它们所侵略。
就像这个看起来从不向他人敞开的世界。
她一向不喜欢他人过于靠近自己,她的自我就像诞生在沙漠中的Nihilopolis一样,也像她藏在城市最中心的那栋建筑一样。她将映射一切,反射一切,从而隐藏起渺小的自己,从而保持最纯粹的自己。
与任何人无关的自己。
直到她在某个街头看到了她最在意的人成为了一名不速之客。
V.
异乡人有时候会因为难以念出Nihilopolis的名字,而将这座城市称为“电子绿洲”。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座城市的外围有一片沙漠;因为这座城市到处都是看似发达的电子产物;还因为这座城市并不是绿色的绿洲。
正如许墨最初对城市创造者的判断,她并不认为这里需要植物。但原因并不是她不喜欢,相反她喜欢森林、灌木、花朵,喜欢一切满溢生命力的植株,只是她觉得在Nihilopolis不需要而已。在听说这里被异乡人称作“电子绿洲”之后,她不仅没有改变这一想法,甚至笑得夸张又嘲讽,“电子绿洲?”那笑声有些刺耳,连人形机体听了都忍不住露出一个皱眉的嫌弃表情,“亏他们想得出来,人是要有多缺德才能说出这种名字。”
“您现在的表情和笑声也已经很缺德了。”人形机体似乎是憋了好一会儿,也没拦住这句自己的这句评价。
她霎时收起笑,眼神里闪动着不明的意味,“你猜,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了谁?”
人形机体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或者应该说,那个微笑对于机械来说已经足够柔和,“不知道。”
她也微笑,“城市里来了新的客人,你不知道吗?”
人形机体和她对着微笑,“城市里每天都会有很多新的客人。”
她收起笑容,不再兜圈子,“他是怎么进来的?”
人形机体沉默片刻,据实相告,“对不起,这一点我并不清楚。您知道的,我并非城市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权限不高的管理者。侵入行为或许由外力因素导致,也有可能是在无意中由您自己的意识发出了邀请,这一切都并非我所能知道的。”
她安静地听着,认真思考,“外力因素……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外力因素?”
人形机体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在她的注视下写了一个数字。
“这是什么?”她问。
“您沉溺在这里的时间。”人形机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金属质感,她总觉得如果人形机体去唱摇滚,一定能够轻易地拥有那种所谓的金属核,她很羡慕,因为她没有,“或许是因此才会使您的眷属打破那面墙,想要找到您的所在。”
她的注意力又被分散了。她喜欢这个称呼,眷属。
人形机体仿佛能够读取到她的思想一般,它深深地看着她,双眼散发出薄淡的电子光,恍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被它不断扫描着,从表情到心理,“您喜欢这个称呼,是因为您即便在这里,也依然会怀念与那位……”它停顿了一下,“与那位眷属在一起所度过的时间。但我不明白……”它又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清楚它是在思考的话,她甚至会以为人形机体坏掉了,“为什么之前您不愿意将他带到这里,然后和他一起离开?”
她忽然又笑了,“你们人形机体是不是从来没有过创造自我世界的感觉?”
人形机体几秒之后才回答道,“首先我会回答您,没有,我们并不具备那样强大的思维模拟矩阵,所以并不会在思维世界里像您这样创造属于自我的意识世界。其次,即便是在Nihilopolis的普通人类,也无法根据自己的思维来创造另外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和运行都只来自于您的建造,想象中的人类无法运行庞大的思维。最后……您的问题已经到达了机械思维的极限,并不建议您再问出类似的问题。”
她“啧”地咋舌,低低说了一句“怎么我自己的世界里也有你们这种思维僵化的人工智能”,随后扬起一个极大的笑容,“我的世界就是我最大的秘密,你会把自己的秘密轻易告诉别人吗?”
“我没有秘密。”
“……”她的笑僵在脸上,狠狠咬牙,“要不是看在你的脸的份儿上,我肯定要把你的脑子拆开,返厂重做芯片的。”
人形机体露出一个奇怪的笑,“那么,感谢您对我这款陪伴型思维僵化的人工智能的外貌设定。”
“客人今天到哪里了?”她再度收回表情,状似随意地转身,在帽子柜里挑了一顶夸张的深色礼帽,“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不错呢。”
“距离他结束工作还有三个小时,您现在出发的话,或许能够解锁他截然不同的工作状态。”人形机体说,“不同寻常。”
“嗯?”她来了兴致,颇有些恶趣味,“有多不同寻常?”
人形机体:“虽然无法满足您内心不能说出口的兴趣,但也绝对足以打破您对他的刻板印象。”
半小时后,戴着深色礼帽、穿着夸张得像三月兔的她站在一间花店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店内的人对着花枝修修剪剪。大概是看到了外面有人正傻呆呆地站着,店里的人转过头来,却在看到她时怔了怔。随后,他很快地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是花店的兼职。倒也没那么意外。
她也冲他笑了笑,几乎没有犹豫地,她推开了花店的门。
“下午好,”她说,“方便卖我一束花吗?”
VI.
她趴在高高的柜台上,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墨。
比起以往,今天的这一个她的目光有些过于灼热。许墨倒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气定神闲地继续打包花束。深紫色嵌银边的柔软丝带在他指缝里软软地躺着,偶尔缠绕在指间,称得他手指的皮肤更白。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在花店工作?”她歪着脑袋,手支着下巴,看着他的目光滚烫又放肆,“花店员工的工作服看起来很合你。”
许墨笑了一声,“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回了话,她的兴致涌上来,“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在这种店里工作?”
“大概是在这座城市里,身为异乡人,很难找到一份稳定又要求不高的工作吧。”许墨低着头,一边用丝带绑出一个蝴蝶结一边说,“正巧看到这家店在招短期工,没想到老板能够录用我。”
“老板不愧是开花店的,受过植物美丽熏陶,眼光就是不一样。”她笑着眨了眨眼,看着他利落地剪断丝带,将花束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店员先生,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的花了?”
许墨也眨眨眼,“我以为你并没有那么着急。”
她“嘶”地倒吸一口气,又往前凑了凑,盯着他的眼睛,“就算我不着急,你也不能一直晾着我……的花呀。”语气像是在撒娇,表情像讨巧的小猫,身体的动作却又像无比期待的小松鼠。
许墨笑了笑,问她喜欢什么花,她托腮想了一会儿,反问他,“你喜欢什么花?”
他没有回答,只从柜台后走出来,蹲在放花的木桶旁边挑了几枝,转身递给她看,“这座城市里的植物很少,人们都说是因为创造者不喜欢,不过前几天我偶然途径一条僻静小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花园。里面的植物种类虽然不多,但这种鸢尾花开得格外漂亮……”他看着她,“你喜欢吗?”
她下意识伸手去勾那花枝,许墨却静静地收回手。她见状反而一笑,歪坐在一旁高高的吧台椅上,晃着双腿,“真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小花园啊……那等有时间,趁你不上班的时候,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许墨又挑了几朵浅色的花做搭配,包在淡色的纸里,看起来格外淡雅漂亮。她看着他又扯出一截丝带,忍不住又凑过去问,“你怎么不回答我?不理会女士的邀请可没有礼貌哦。”
许墨闻声一哂,状似随意,“如果我答应的话,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呢?”
她愣了愣,从吧台椅上跳了下来,再度趴回柜台上,“我会来见你的,我有长腿当然可以自己赴约,只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就好。”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眼看她,“择日不如撞日,我还有一个半小时下班。所以,今天可以吗?”
她想了想,“好啊,今天当然可以。”
许墨将包装好的花束递给她,“如果觉得等待很无聊的话……”
“怎么会。”她弯起眼睛笑,让人看不清眼神里流动的是怎样的情绪,“正好今天我也没事做,不如和花店帅哥作伴。”
花店的生意并不多,几单外卖花束被取走之后就没有新单了。许墨起初担心她会感到无聊,一部分的注意力都分散在她身上,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今天的这个她在纯质的热烈之后,也会沉没在安静之中。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女孩,更多时候她是沉默的,无声地看着窗外天空的飞鸟,无声地在网络时代中旅行,也无声地爱,无声地消失。她偶尔会露出恐惧的内核,但在之后又发出欲盖弥彰的辩解,仿佛麻木和平静才是她真切想要的。
只是他清楚,有一块幕布遮盖了属于霓虹与烈火的舞台。而在这里,他掀起幕布,独自钻进她的城邦,却在无限多重里难以琢磨清楚这个世界的核心究竟在哪里。
她崇尚绝对的秩序,却又不断容许反叛的朋克留下痕迹,嘶吼着对抗的歌词飘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认定世界的道德标准,可又完全不设下限,在Nihilopolis里他见过肮脏混乱的城市街角,也看到它割裂的另一面,甚至她也在世界里不断扮演、隐瞒。
就像她不想被人看到自我,可又希望他能找到她的自我,于是试探着让他迷惑。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长时间的凝视,她转过头来,平静的脸上瞬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是今天的我很好看吗,你看我看了很久欸。”
他回过神,笑了笑,“是啊,今天的你格外漂亮。”
穿着三月兔风格服装的女孩晃了晃脑袋,“是吗,那你喜欢吗?”
“当然。”他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太好啦,”女孩扶了扶头顶的帽子,又摸了摸翘起的麻花辫尾,“她们都说三月兔也是个疯子,她们都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呢?明明那么多人都说自己喜欢发疯,喜欢纯澈发疯的人。可只在三月发疯的兔子怎么就没有人认真地喜欢呢?”她捏着自己毛茸茸的发尾,问得漫不经心,似乎毫不在意,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想看穿他整个人。又或者说,她已经看穿了他,“你喜欢的是衣服,还是我呢?”
VII.
或许是因为女孩在花店里的这些话,许墨在带她到小花园之后,看着她蹦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或许也可以被当做是一场疯狂茶会,甚至他自作主张地进入这个世界,就像跟着白兔跳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他看着她弯下腰去,从小小的花坛里摘下了什么,然后她跑向自己,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眼前。
是一棵细细的、毛茸茸的蒲公英。
她笑眯眯地怂恿他,“你吹吹看,播撒一点儿希望,没准儿明年春天这里满地就是小黄花啦。”
看他没动,她又开始诱惑他,“想想看,在这个没有植物的城市里,在唯一的植物乌托邦里,向冰冷的世界播撒一点点种子,风带着它们飘啊飘,说不好就飘到那里了呢。你不想吗……”她踮起脚尖凑近他,“你不想……让这个世界再多一点你的痕迹吗?……”
他轻叹一声,从善如流般地就着她的手对着蒲公英轻轻吹了口气,小小的种子瞬间散开飞起。不知从那里吹来一阵风,她仰起头,注视着风中细微到看不清的那些未来向各处散去。
“如果明年真的能开花就好了……”她低声自语。
“会的。”许墨沉默片刻说,“既然这里已经开花了,那么哪里都可以。”
她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他好久,才忽然又笑了。
“是啊,哪里都可以……”
只是她虽然笑着,但眼角却有点点水光。许墨没有再说话,只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沾走那点细微的泪。
“作为你带我来这里玩儿的感谢,嗯……我给你一个可以向我提问的机会,什么问题都可以!包括这个世界的秘密,还有城市名字的由来,或者明天的中奖乐透彩票号码我也知道哦……”她收起那副悲伤的表情,瞬间又变回了他最初在花店看到她时的快乐样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认真想好问什么才行。”
许墨却似乎存了开玩笑的心思,“带你来这里的感谢是一个问题,那给城市播撒希望的感谢……或许可以比一个问题的分量更多一些么?”
她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当然啦,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先保留起来,等之后再兑现。”他微微一笑,“现在的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他的眼神格外认真,“如果我想带你回去的话,你会愿意我和一起走么?”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甜蜜快乐的笑容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发音一起散在风里。许墨几乎没有见过脸色变化这样快的她,却适应得很快。下一秒,他听见女孩尖锐的大笑,“去哪儿?”她反问他,笑得甚至被风呛了一口,咳了几声,“和你去哪儿?哪里比这儿更漂亮更安全?”
回家。
或许他想要这么说。
她有一句自己很喜欢的歌词,而那句歌词对于人形机体来说,被用来描述她自己的性格十分合适——“它很害怕我因为我喜怒无常,可能随时会开枪”。她过于喜怒无常,以至于人形机体时常会觉得自己产生了身为人工智能并不会出现的情绪,恐惧。
它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孩从电梯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操作面板前一通猛划,手指在屏幕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人形机体不明白,出门前的她还饶有兴致,甚至带着满腔的恶趣味,怎么回来的时候不仅是在生气,而且还让它感受到了一种不知原因的委屈。按照它的推测,即便和那个闯入这个世界的人类男性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也不至于让她产生这样的情绪。
“发生什么了?”人形机体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金属的、机械的。
她飞了个漂亮又扭曲的白眼,又吹了吹在屏幕上被蹭得过烫的指尖,“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两句话?”她答非所问,甚至反问。
人形机体耐心地等待。
“‘凡是我的东西我都喜欢’,和……‘我喜欢的,都是我的东西’。”她将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将不见云的天空照射的格外澄澈,蓝色变得透明,比她曾见过的最浅色的宝石还要清透,“你听说过吗?”
人形机体很快给出答案,“这两句话尽管高度相似,但在逻辑上却大不相同。”
她歪了歪头,“你可比现实世界里的智障ai聪明很多。”
“谢谢您的夸奖。”
“我今天去见到他了,很意外的,我总觉得在这里的他和之前的不那么一样。”她双手在身后一撑,直接坐上了操作台,“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他出了问题。你知道吗……”她叹了口气,开始前后摆动着双腿,“我本来以为他会很愿意继续探索这里,Nihilopolis多好玩啊,没想到他问我想不想和他离开……开什么超星系团的玩笑,拜托我可是好不容易拥有自己的乌托邦……难道他不应该对我好奇的吗……”
人形机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他不问,没准儿现在你都能见到他了……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她恨恨地朝人形机体踢了一脚,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力道轻得连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不行,这让我有点生气又很憋屈,花店!花店不许开了!全城都不许开!”
人形机体沉默片刻,一边在城市管理的界面输入指令一边忍不住感慨。
“不得不说,有时候您的表现就像一个没长大的暴君。”
“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电源、挖走你的芯片?”她扬起脸,眼神也有点凶狠意味。
人形机体转身平视她,“不如您先刮花我的脸吧。”
VIII.
许墨曾思考过一个问题,有关那间收留了他工作的花店。
先前他将“这座城市既然没有植物、那为什么会存在花店”的疑问归结给“市民依然有对植物生命力需求”的答案,只是在戴礼帽的女孩光顾之后,他推翻了这个答案。在这之后,他也很快再度确定了那个雨夜里的女孩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或者说,她就没有说过任何确切的真相,甚至连那句“希望你能享受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也都像是一种客套。他对此感到心情复杂。
他也明白她在最后为什么开始生气,也知道她似乎有点委屈,可并非他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只是他担心她的状态是否会危及健康。而她大概以为他只想带她走。
在Nihilopolis的她性格似乎更加尖锐外露,不再淹没于平静和漠然的外表之下,于是,还没有跟上节奏的他就在瞬间,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他轻声叹了口气,看着她忿忿地从无人驾驶的出租车里跑出来,一边用力地跺脚一边往那栋建筑走去——位于城市最中心、塔尖似是高耸入云的、周身被镜面全覆盖的大楼。她的动作着实有趣也着实在现实中少见,他忍不住在街角多看了一会儿,又等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走到建筑门前,打量着要从哪里才能进入。
出乎意料的,他刚靠近那扇贴满了镜面的门,下一秒大门就自动打开了。同时,门前响起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许墨先生,欢迎您来到Nihilic Tower。”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现在,Nihilopolis的创造者并不在这栋建筑内,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许墨开口询问,“请问你是?”
“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我的名字。只是我作为创造者的私人助理,并没有被创造者命名,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人形机体’。我负责调度Nihilopolis内一切的城市运作和维护,也负责维护创造者的安全。”尽管在一些词语的声调拐角处能听到清楚的机械音声,但已经足够模拟真实。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栋建筑应该属于她的私人地盘。”许墨说。
“您说的没错。原本除了创造者自己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打开这里,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原因,大门向您敞开了。或许……”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忍住了即将发出的轻笑声,“我的主人在无意中已经将您设置为不需要设防的人了吧。”
“她住在这里么?”
“是的,如果您想参观的话,电梯内有一份特别为您准备的参观手册。我的机体位于顶层,也欢迎您的到来。”
可怜的女孩完全不知道,就在她气不过而选择出门散心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老巢就被人形机体彻底卖给了别人。
许墨道了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那台电梯,然后拿着那本手册仔细翻看,“看起来,这并不像是随处可见的城市说明。”光是手册的前十页就详细介绍了Nihilopolis的位置、名字由来、创造参考和建造时间。
“是的,在您作为不速之客进入Nihilopolis的第一天,根据您与创造者的眷属关系,我就为您制作了这份手册,并且一直期待您的到来。”
“眷属关系?”和女孩一样,许墨也下意识抓住了这个词,微微一笑,“你对词汇的认知也来自于你的主人么?”
“我是创造者根据现实世界的人工智能聊天系统映射在这个世界的体现,所以,我的词汇语料大多来自于创造者本身,其中一部分是创造者所见的人工智能语言。”声音又停顿了一刻,“您和她一样,都很喜欢我用这个词来形容你们之间的关系。”
许墨笑了笑,没再说话。
手册上对Nihilopolis给出了崭新的、令人意外的定义:“Nihil-”是意味着虚无的词根,“polis”代表了城市和城邦的意义,中间的“o”则只是用来连接两个词根的元音字母。基于此,她却给出“热爱虚无之城”的定义。
确实也是无意义的虚无。许墨这样想。她在这种幻想上倒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十分坦诚地承认,意识中的幻想就是幻想,而并非拥有真正意义的现实。只是这种在虚拟中追求残酷真实的行为,说到底大概也是一种内心的映射。
虚拟中追求真实……许墨想到这里时却突然愣了愣。
Nihilopolis本身就像是真实中最大的虚拟,可又也是虚拟中最强的真实。城市的实感,虚幻的科技,真正的秩序与人性,还有不断变化的幻想式未来……就连这栋被命名为Nihilic Tower的建筑也是不可能被创造的存在,而里面居住着的,是绝对真实的她自己。
那个在现实世界里被她无数次痛恨又讨厌的真正的自我。
这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电梯“叮”的一声,已经抵达了顶层。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许墨的目光注视在门前迎接他的人形机体上,唇角忽然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在真实与虚假不断包裹重叠的世界里,在蜗居着最真实自我的房间里,藏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形机体。
他心中说不上涌出一种怎样的情绪,像是一种隐秘的欣喜。
无论在哪里,她的确永恒地需要和想念他。
最真实的心意。
IX.
她是在Nihilic Tower附近的街上再次遇见许墨的。彼时她正拎着靠嘴甜从餐厅打包的霸王餐往回走,距离她从许墨身边跑开也仅仅才过去两个小时。她停下脚步,打包袋套在手腕上,双臂交叠于胸前,她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好巧。”她说,“又见面了。”
许墨也笑了,“是啊,不过不巧,我是在这里等你。”
她的身体似乎是抖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平静,“你跟着我的?”
许墨没说话,算是给出了默认的答案。她点点头,倒也没就此发表一些怪话,只松开手,下巴冲不远处的Nihilic Tower扬了扬,“进去说吧。”
她没有问他对这栋建筑是否好奇,也没有猜测着试探他是否已经进入过那里,她波澜不惊,毫无波动,对他的造访似乎毫不意外。
她领着许墨进入大门,上了电梯,却没有直达顶层,而是在屏幕上按下了数字“3”。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安静才是人类的通用语言。而在这无声之中,他们仿佛又交流了很多。
三层的门打开,许墨被布局惊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里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热烈向他展示过的某款游戏内的房屋装潢:一整个平层都被打通,如果不是真切地知道自己身处建筑之中,甚至可以让人恍惚地认为这里是花园和庭院。地面以大块的平整鹅卵石铺成,两侧和石缝里不规则地有花草斜逸,竹林密密地簇在一边,模拟的日光将竹叶和竹影揉在一起,投影在一起,美得像水墨画。大一些的石头垒砌成的池塘里水声汩汩,添水的绿竹敲击在石头上,也让人心被打得发麻。不远处的位置上有一间日式的通透露台,房檐一角挂着串白瓷风铃,细微的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撞在铃铛上变成清脆的相遇,有细密的像是雨水的清凉扑在脸上。
她随意地蹬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踩进池水里,然后走到露台前,将手中的餐盒随意放在桌案上。“你自便,我去换衣服。”她只丢下这句话给许墨,转身就钻进了不知道哪棵竹子的间隙里。
许墨倒也自在,学着她的样子也赤脚穿过池塘,微冷的水刺激着皮肤,驱散掉在室外因灼烈阳光而生的燥热。隐约里,室内还有环绕着的细微虫鸣,凉意阵阵,风中有草叶的清香。对他来说,这里其实并不陌生,他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到她对着电脑,在游戏里一点点地搭建着好不容易买到的房子,他知道她有多喜欢这里。
她回来得很快,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宽松的和服。她没有拿餐具,也没有为了美观而将餐盒里的食物摆好的兴趣,只简单地将餐盒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盖子,分了几只也放在他面前,又递过去餐具,“凑合吃这个吧,虽然很一般,但是是白来的。”
许墨挽起袖子,眨眨眼,“也有我的么?”
她拿着筷子的手使劲捏了捏,面不改色,“不吃就还给我。”
“没有想问我的么?”许墨开口。
她沉默地往嘴里塞三文鱼刺身,舌尖被芥末辣得有点痛,半晌才回道,“没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的所有行为都是为目的而存在的,所以我没有想问的。”
许墨笑了笑,“那好。”他也不说话了,像她一样安静地吃饭。
他们其实本质上都不是多话的人,正如平常生活里那样,他们的交流并不多,甚至沉默也是一种交流形式。只是现在与那时不同,她有心事,有秘密被揭开的不安,于是她试图打破这种本该是两个人完全享受的安静。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她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指这座塔……”
许墨慢吞吞地咀嚼,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才回答,“很让人意外。”
“你也觉得很意外吗?”她犹豫了一下,但总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虽然有些地方确实不可思议,不过或许是因为我和你足够接近和熟悉,所以对我来说……有点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许墨伸手替她添了茶水,大麦的香气浓郁地飘出来,“城市很漂亮,充满了理想主义和现实碰撞交战的感觉风格,不过最让我好奇的其实还是你……建造出这个城市的你。”
她放下筷子,放在桌案下的一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拇指的指甲抵在食指外侧,有种细微的疼痛,“你去过顶层了。”她笃定地给出判断,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
“嗯。”许墨点点头,眼神里的笑意更甚。
“……”她一边咬着茶杯边沿,嘟囔了一句“真希望不要被当成奇怪的变态”,一边别过头不想去看他。
“但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只有你和我,也是一种令人梦寐以求的结果。”他轻声开口,“其实我很开心。”
她转过头来,眼神复杂,表情难言,“……啊?”
“我也和普通人一样,偶尔会猜测在你心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许墨轻叹一声,“或者说,在你的世界里,是否会有因我而生的变化……所以,看到即便是在你不愿意敞开的世界里,也有一个能够陪伴你的我,”他笑了,“这样占据了你全部的世界,我当然很开心。”
她似乎被茶水呛了一口,“许教授少见地这么直接又坦诚呢。”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每一个直接又坦诚的你。”
“……”她默默地放下茶杯,“你又知道了。”
“在顶层看到了一个装满了面具的盒子,于是就确定了有个小骗子并不喜欢给出正确又真实的答案。”
“……所以这一点哪里直接坦诚了!”她毫不留情地吐槽,却带着一脸被戳穿的羞愤,“你还看着我一个人在那里演……而且我也没给你错误的答案嘛……”
“因为那里的每一个也都是你,她们尽管可能只是不同的面,但这样的面才组成和保护起这个躲在这里的你,不是么?”他的声音很轻,淹没在添水的闷响之中,虫鸣和风声在此刻都仿佛弱了许多,“就像矛盾的这个世界,其存在是尖锐对立又相互允许的,你讨厌却享受这一切。不过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他深吸了口气,表情十分平静,眼神里有一种令她忍不住沉溺却又想逃避的光,“本身矛盾的你也足够美丽。”
X.
原本她是想带许墨再回顶层参观的,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有好多话想跟他讲,想向他介绍那些让自己又爱又恨的面具、风景,甚至整座城市。但在进入电梯的瞬间,她改变了主意。
“许墨,机会难得,要不要和我来一个Nihilopolis的城内一日游?”她靠在电梯里,什么按键也没有摁,只笑嘻嘻地看着他。
许墨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对时间有些介意,“只有一天么?”
她笑,“很多天也可以呀,只不过Nihilopolis可没有那么多好玩的,有的地方我也没去过……更何况你不是说,还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呢嘛。”
“可是今天只剩下一半了。”他看起来有些遗憾。
“哦,那确实有点遗憾。”她支起身体,随手按下了某一层的按键,“只好请许教授勉为其难留在这里过一个晚上咯……”
“乐意至极。”许墨也笑了。
电梯门再度打开,窗外的天空已经是变成了属于深夜的蓝黑色,霓虹泛出的粉紫色光将纯色的天也染上一种别样的魅力。
她蹦跳着出了电梯,一边走一边转圈,在窗前露出骄傲的神色,“时间都在我的大脑里,只是现在我想要天黑。”
“Nihilopolis的夜晚很美。”许墨说。
“那是自然。”她又跑回来拉他的手,“你看,多漂亮的灯光,月亮都不如它们灿烂冷漠……”她将他拉到窗边,仰起头看他、凑近他,“我很好奇,创造了这么美丽的世界的我,你不想亲亲看吗?”
他低头,她看见那双眼睛里全是她的影子,被透入的粉紫色霓虹包裹勾勒着的影子。他笑,呼吸热热地蹭过她的脸,“怎么会不想呢?”
“我是真实的……”她看着他的漂亮眼睛,轻声说,“许墨,我是真实的。”
然后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嘴唇贴在他的唇角,一边笑一边吻他。
如果你面前的我一直能都是真实的就好了。
如果真实能被无论有还是无的世界完全接纳就好了。
Nihilopolis的清晨就像一场凋谢后的烟花,不再灿烂狂热,还有一地脏兮兮的烟花废纸。
正如她所说,城市的时间也受她控制,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沉睡的时候,时间会过得慢很多。许墨侧头看着床头的时钟,数着秒针的节奏,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被女孩蹬走的被尾整理好,慢慢踱步到不远处的一扇窗前,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晨光均匀地洒在整座城市,霓虹熄灭之后,城市的色彩黯淡,变得像黑白灰的相片。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世界一片寂静,像死了一样。
有些窒息。
有一双手突然从背后环抱住他,她的脸埋进他柔软的睡衣里,来回蹭着,“你醒得好早……才几点啊……有没有工作……多睡一会儿不好吗……”声音拉得长长,尾音软得一塌糊涂,“……被窝外面的世界好冷啊……”
他忍不住笑出声,将她的手拢在掌心,然后转身抱住她,“那我们再睡一会儿?”
她抬头,努力睁着似乎睁不开的眼睛,半晌大概是累了,她开始单眼轮流睁开闭上,仿佛一只熬夜休息的猫头鹰,“不用……我都起来了……”然而下一秒就没了声音,他低头去看,她似乎又睡着了。
他有些无奈,只好抱着她再度回到床上,无意中的一瞥里,他看到窗外的阳光钻出了楼群的顶层,为整座城市镀上一层灿金的美丽。
Nihilopolis复活了。
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打消了心里那些追问她沉溺于此的原因的想法,甚至将被他斟酌过字词语气的问题也抛到九霄云后。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了。
就像没有什么比这座城市的复活更重要的事了。
这一天,她精心打扮自己,又把许墨塞进更衣室,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出一套色彩搭配像极了都市霓虹的情侣装。这与许墨常穿的类型风格截然不同,但她乐在其中,许墨自然也由她。
Nihilopolis内的观光景点并不多,就连游乐场也都建在城市边缘与沙漠的交界处。她拉着许墨先是搭上了一趟市中心的观光专线,磁悬浮列车从半空中的桥上一直能钻进水底,他们也看着周围的风景从无人机变成机械仿真水龟。
“妈呀,怎么这仿真水龟还是拧发条的啊……”她趴在车窗玻璃前咋舌感叹,又转头和许墨解释,“我发誓,我的脑子真的没有想过这种东西,这也不是我搞出来的……”
许墨正要说话,只见眼前又飘过了一只带着发条的虎鲸,它机械地摆动着身体,游了过去。
她干笑两声:“……可能是之前的我很喜欢发条吧,哈哈。”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时而看到风驰电掣路过的各种造型前卫的轿车,时而转角看到帮派内斗和狂徒斗殴,又有时候撞见白天也亮着暧昧色灯光的小店,甚至还看到过因芯片故障而不断扬言要消灭人类的机械生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自己不是想给他看这种城市“秩序”的,但许墨也明显看到了她脸上名为“心虚”的表情。
她也带他玩各种游戏,在无数个相似的街道里,许墨甚至都绕得晕头转向,她却如鱼得水般穿梭在大街小巷。他不由得好奇,询问她在这里消磨过多少时光,她笑了笑,说自从城市开始建造起就每天都会抽时间泡在这里。说完她又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非是因为觉得无聊才沉迷其中,只是时间一久就变成了习惯。
Nihilopolis没有自己的特色食物,最出名的几家店都是根据她的回忆而建造的,她带许墨去那些店吃饭,问他能不能猜到是现实里的哪家餐厅出品。许墨也十分配合地猜,然后夸奖她在城市里的记忆还原十分准确。
“有点想吃家旁边那个餐厅的鱼汤了……”她一边咬着在小吃街里买到的团子一边说。
许墨应了一声,“好,那等我们回去之后就去。”
她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
“许墨,要不要在这个虚幻的城市里,和我一起殉情试试看?”
XI.
她是在实验室的床上醒来的。
一睁眼就是一片刺目的惨白,身体刚一动,就听见许墨的声音传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摇头,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胃也有些隐隐的痛,像被丝线勒住了一样。
“没有么?那就好。”他轻声道,下一刻,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他抱了起来,“我先带你回家。”
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费力地点点头。
他怀里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在一路轻轻的晃动里,她支撑不住精神的疲惫,再度合上眼,沉沉睡去。隐约里她听到他说,“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她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天花板上是窗外灯光透过缝隙钻进来的光影,没有那种魅人的粉紫色,月白的光柔和又冷清。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起身的同时感受到一阵强烈尖锐的头痛。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触到地面的双腿一软,她狠狠地栽倒在地毯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很快,许墨推门而入,房间内的灯被打开,“怎么……还好吗?”他蹲下身,语气焦急,伸手给她,“起得来么?”
她露出一个不好不坏的笑,“还好,就是感觉没有力气。”
“我煮了一点鱼片粥,之前你一直都没吃东西,要不要喝一点?”他低头将她抱回床上,“虽然是我第一次煮,不过我试了味道,应该还可以的。”
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那鱼汤……”
许墨笑了,“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在Nihilopolis,她说完那句话就转过头去,为自己的中二和冒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意料之外的,许墨倒是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你可以,我很愿意试试看。”
她被团子噎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找到话头,“我……我说着玩儿的……是动漫台词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动漫里的男性主角好像是拒绝了女主角的提问。”许墨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你哭得很矛盾,又觉得对,又觉得不对。”
“……这就没什么必要记那么清楚了……”她冲他做鬼脸,“其实如果男主角没有被女主角拯救的话……或许那个时候他应该会答应吧……可许墨你为什么要答应?”
许墨沉吟片刻,“你说要和我一起回去,那么或许这个提议就是回去的门,对么?”
她突然泄气,“……如果有时候你的反应没有那么快、再笨一点傻一点就好了,或者说什么‘因为爱情我不会丢下死去的你’这种话……”
“因为我爱你。”从善如流的即答夹在她语无伦次又苍白无力的解释里。
“虽然我也不想听这种……”她的表情在听到那句话猴突然凝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没有让你学那个的意思啊……!”
许墨看着她千奇百怪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这位创造者小姐,我们要怎样才能殉情呢?”
喝粥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一段,她捏着勺子的手突然抖了抖,随后全身也跟着一抖,似乎要抖掉全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许墨问。
“没什么。”她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表情平静,“粥有点烫,但很好喝,许教授在厨艺方面进步很大呢。”
她最后带他回到了Nihilic Tower的顶层,拉着许墨站上了高空平台。一旁的人形机体面带微笑,礼貌而客气地询问,“请问二位是要做些什么呢?”
许墨也很有礼貌,“我们准备殉情。”
她被风呛了一口,咳出了几颗名为“悔不当初”的眼泪。
人形机体继续保持微笑,“好的,那么祝二位旅途愉快,欢迎许墨先生下次再度光临Nihilopolis。”
许墨:“谢谢,也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她:“……”
没等许墨开口继续问出有关“殉情”的话题,她就一把牢牢抓住许墨的胳膊,恶狠狠地命令:“现在,你要是不抱紧我的话,我就不给你吃晚饭。”
许墨愣了愣,但身体的反应却很快。他环抱住她,问,“那么我们要跳下去么?”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没错!”
“可是我记得,你似乎有一些恐高……?”他有点好奇,“为什么设置这样一种方式……”
“不要,废话。”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恶狠狠地磨牙,语气不善,“让你跳就跳……”
许墨只得点头,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然后直直地自平台坠落。
她的恐惧蜷缩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失重的真实感让她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她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于是从他双臂中伸出胳膊,环抱住他。
“我幻想很久了,”她扬起一个带着恐惧却又得意的笑,“在坠落死掉、摔得稀巴烂之前,我要吻你。”
然后她吻了上去。
虽然他们并不会摔得稀巴烂。
然后她又浑身一抖,手里的勺子“啪”地掉进碗里。
许墨歪头又问,“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再也镇定不下去,身体往后一靠,“我有点吃不动了。”
许墨看了一会儿,觉得她脸色不是很好,又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没有感受到生病发烧的温度才放下心来。他想了想,“是因为殉……”他看到她立变的表情和神色,很快明白原因,话锋一转就吞下了后面那个字的发音,“夏天快到了,没有食欲的话要不要吃点水果?”
她转头露出了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似乎如释重负,“好呀。”
许墨起身去拿水果,路过她身后时,走路带起的风留下了一句话。
“比起殉情,我更想和你一起自然地盛开,自然地凋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