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走出门前，本来已经同意去看牙医的王杰希半道又变了卦，捂着腮蹲在玄关处的地上，一言不发地在地毯的绒毛上画着圈圈。

已经换完鞋拿了车钥匙，正准备出门的方士谦见状，钥匙还插在门上不管，当即半蹲下来和他对视，声音轻柔地问：“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王杰希无声地摇了摇头，从方士谦的视角可以看到那双眼睛里薄薄的水光，于是他放低了声线，更加温柔地问了一遍，王杰希闷闷地嗯了一声，这回声音里带了一点抽鼻子的哭腔，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说不出的委屈。

“那也要去。”熟知某人品性的方士谦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他光洁的脸颊，手指蘸了点眼角的生理性盐水在王杰希脸上画起了圈，心里默默地数起了1，2，3。

果然，三秒钟过后，王杰希委屈吧啦的声音响了起来，和方士谦脑海中的想象完全重合：“……方士谦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啊。”方士谦干脆蹲下来和他平视，握着那只捂住右边脸颊的手慢慢地挪开。被捂住的地方果然肿了起来，像是怄气怄得气鼓鼓了一样，只是肿得不对称，倒显得有些滑稽，联想到王杰希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方士谦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噗哈哈哈。”

王杰希：“……”

王杰希冷哼一声：“你这样，我不去看医生了。”

方士谦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意味深长：“不去的话我就把你书房那些二次元后宫们全都送给刘小别。”

说时迟那时快，方士谦话音刚落，王杰希便噌得一下站了起来， 气呼呼地瞪着他，眼眶里那点虚情假意的泪水当即就憋了回去，气得大小眼都给瞪圆咯。方士谦施施然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握着钥匙旋开了门，扭头看到王杰希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踢开拖鞋换鞋子，没忍住在他发旋上又揉了一把，深棕色的头发柔顺软和，手感很好。方士谦在人生气之前及时收回手，感慨道：“杰希，你是不是用护发素了？”

王杰希蹬进鞋子里，一脸疑惑：“什么护发素？”

方士谦摇了摇头，一手拿钥匙，另一只手牵过他，随口答道：“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2.
他们出门的时间比较早，王杰希昨晚没睡好早晨也没精神，恹恹欲睡地跟在方士谦身后上了电梯。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指示器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下跳，他索性抱住身边的人，整个人都挂在方士谦身上，头埋在他颈间，闷闷地说：“我好困啊。”

方士谦松松地搂着他的腰，偏过头碰了碰他温热的脸颊，低声哄道：“一会儿在我车上睡一觉。”

指示器上的数字跳到了地下一层，电梯门应声打开，王杰希还是抱着不肯撒手，那架势简直是要方士谦把他背到车上去。事实上方士谦还真打算这么干，自从上周拍完片和医生定好日期后他想尽各种办法和某人斗智斗勇，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甚而言之出卖色相才哄得王杰希同意去拔牙，前一天晚上还得在床上把人干服了才能如约出门，现在革命胜利就在眼前，别说把王杰希背到车上去，就是拿麻绳绑也得给他绑走了。

“那我抱你出去了？”方士谦拍了拍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的王杰希，后者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两秒钟：在停车场容易被早起上班的人看到，而今天无论怎样都要被抓去上刑——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在面子和怕痛之间选了面子，果断撒开了手，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镇定自若地对方士谦说：“不困了，走吧。”

方士谦微微一笑：“走吧。”

3.
说是不困了，刚走两步没多远的王杰希一坐到副驾驶上就打起了哈欠，眯着眼睛挣扎着系安全带。方士谦一边捉过那只在侧边上瞎摸的手，不容置喙地说：“你别乱动，一会儿夹到手了”；一边帮他把安全带系好，从后座抽了只软枕垫在他脑后，又把挡阳板放下来走把座椅放低让他能睡得舒服点。做完这一切的方士谦盯着王杰希没有瑕疵的一边侧脸陷入了沉思，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带他拔牙，而是养了只身娇体贵的珍稀大熊猫准备牵出去放风。

“……”方士谦难以言喻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没等到发车的王杰希如有所感，把遮住眼睛的真丝眼罩往上扯了一点，露出一双因为哈欠而有些湿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正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怎么了，不去了吗？”

那语气里的雀跃和期冀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你想得倒挺美。方士谦心道，但看到王杰希眼下的青黑和微红的眼眶后心底里还是怜惜爱意占了上风，虽然此人为了不拔牙整整一星期都在家里作天作地，都要出门了还一会要亲一会要抱的，但俗话说得好……还能离咋地？方士谦仅有的怒气都在昨晚上火气上头欺负王杰希欺负得人两眼含泪水光涟涟的时候化为乌有了。

最后，为了不给王杰希得寸进尺的机会，硬生生忍住亲他两下的欲望的方士谦一边默念着清静经，一边踩下油门，强迫自己专心地把车开了出去。

4.
排在他们前面那个时段的是一对异性恋小情侣，拔智齿的男生大概也是棘手如王杰希一般的病人，方士谦坐在等待区兴致缺缺地欣赏了一下男生的哀嚎，心想这倒也和上刑差不太多。

方士谦外表太出众了，尤其是手里还牵着一个面色惨白时刻想跑路的王杰希，很容易吸引了在座同为病人家属的视线，女生有点好奇和亢奋地搭讪道：“请问，你也是带你的、男朋友来拔牙的吗？”

“是的呢，”方士谦看了一眼从下车起就戴着口罩不愿意摘的男朋友，忍俊不禁地揶揄道：“废了好大力气才劝动他来呢。”

“是吧是吧，我男朋友也不愿意来呢，要求这要求那的，就是不乐意来……这不，今早我给他绑来了。”女生一脸严肃地扬了扬包里的麻绳。

“女中豪杰。”方士谦肃然起敬，给她鼓了鼓掌。

王杰希试图悄么声息地抽回自己的左手，手还没从人膝盖上离开，就被极为敏感的方士谦发现，当着小姐姐的面被抓了个正着。方士谦皮笑肉不笑地磨了磨牙，转过头温柔似水，一派柔情地注视着王杰希的眼睛：“宝宝，你不怕拔牙对不对？”

“不、不怕。”王杰希默默地拍掉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另一厢的小姐姐却激动地捧住了胸口，艳羡地说：“啊！你们感情可真好！要是我男朋友也有你家这位这么听话就好了。”

他家这位一个小时前还在反悔呢。方士谦但笑不语，挠了挠王杰希的掌心，后者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还没开始拔就已经提前体会到疼痛了。

“不怕，我陪你一起。”方士谦拉过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唇边弯起温柔的笑容。

“……”

容色摄人的人只是展颜一笑都足够灿烂炫目，王杰希只好一边嫌弃对美色当前毫无抵抗力的自己，一边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被美色缴械。


5.
一般来说拔智齿的痛分为两种，一种是在拔牙过程中就开始痛的，另外一种是拔完之后麻药失效才有痛觉。

而王杰希属于第三种，连麻药都还没打就感觉自己要痛死了。

护士小姐姐看他面色不虞，大概是怕他像前一个病人一样难对付，温言温语地安慰他：“没事的同学，你的智齿长得并不是很歪，也长出来了，不用开刀的，很快就完事了，你放心。”

刚过27岁生日脸长得很嫩的王杰希同学只听到了开刀两个字，脸上更白了：“……”

他紧张得眼睫毛都在微微地颤抖，方士谦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人家护士姐姐都说很快都结束了，你不要紧张给他们增加难度嘛。”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拔过牙。王杰希闷闷地想，认命地躺在了手术椅上。

如果没有方士谦在底下握住他的手的话，那这架势确实是很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英勇就义慷慨赴死。

护士小姐姐和医生对视一眼，彼此都提了口气，生怕这位也是麻药都按不住爬起来就要跳窗走人的。

方士谦一向是个铁石心肠从不轻易改变主意的主，原因之一是他有个能屈能伸能演戏的男朋友，只要示弱有用的话王杰希的眼泪可以泡发一整盒香菇……然而现在是王杰希还没喊疼，他就替人家担惊受怕起来了。

麻药才刚刚注射进去，方士谦就忍不住皱起了眉，神色紧张地问道：“疼吗？”

医生、护士小姐姐：“……”不就是拔一颗长出来的智齿吗？怎么搞得像做大手术一样。

王杰希不方便说话，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亮晶晶的眼睛虽然是湿润的，但也看不出明显的痛楚。

方士谦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对医生笑笑：“关心则乱了，您继续吧，不用管我。”

整个拔牙过程都进行得很顺利，大概医生也没想到，上周刚拍完牙片对拔牙抵触得要命的王杰希今天如此乖顺，给他清理口腔的时候忍不住夸奖了两句：“这不是很顺利嘛你看，你哥哥比你还紧张呢。”

人生大事解决，一身轻松的王杰希唔了一声，有些吃力的反驳：“不，是蓝、男朋友……”

“少说两句，一会伤口出血了。”方士谦心疼地帮他擦去了额角上的冷汗。

“术后24h内不要漱口，第一天可以吃些软的、稀的、凉的食物，忌烟忌酒忌辛辣荤腥，粗糙的食物都不要吃，很容易堵塞牙缝，刺激伤口；还有呢就是注意不要说太多话……术后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在微信上面咨询我，本来是还要留下来观察一下创面的，不过你男朋友的创面很小没这个必要，所以你们要是想现在离开的话就可以走啦。”

“那我们是下周来复查吗？”方士谦问。

“对的，还是今天这个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比较好。”护士姐姐笑着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谢谢你们二位。”

“嗯嗯，不用谢不用谢，再见！”

6.
“疼……”麻药药效还没过，王杰希咬着棉卷，有气无力地靠着方士谦肩膀上喊痛。

“真疼了还是想撒娇？”方士谦捏着他下巴在他侧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都有。”王杰希坦诚地说。

“你饿不饿，回家我给你煮粥。”

“再亲一下。”

“好。”

回家的时候是方妈妈开的门，大概是在微信上听方士谦说了要带王杰希拔牙的事，特地准备了食材和中药，撇下方父一个人在家，温情满满地探望慰问宝贝“亲儿子”。

方妈妈对王杰希好得像是亲生的，按方爸爸的话来说就是他妈当年一直想生却没能实现的二胎愿望终于得逞了，按方士谦本人来说大概是因为从小他妈和他的审美取向高度一致，幼年住对门的时候他就老想着把小王杰希拐过来玩，成年之后他妈对王杰希左看右看简直不要太满意，不是二胎胜似二胎。

具体表现在方妈妈一进门就拉着王杰希的手到客厅嘘寒问暖，独留她捡来的大儿子在玄关收拾一堆繁复琳琅的食材。

“妈，你带这个来干嘛？”方士谦从大包小包里分拣出一包干蒲公英和鱼腥草，“他又不喝这个。”

“你懂什么，那是我带给杰希下火消炎的，”方妈妈白了她便宜儿子一眼，嫌弃道：“再说了，人家不喝你不会喂人家喝呀。”

行吧，行吧。方士谦深知在他妈心里他已经变成充话费送的大儿子了，望洋兴叹的男朋友一时半会是抢不回来了，只有认命地继续清理，然后搬到厨房的储物柜去。

好在他的宝贝男朋友不是充话费送的，在客厅里陪着方妈妈看了一会儿电视后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厨房。方士谦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长眉一扬刚想问“是不是想我了”，下一秒听到冰箱门开的声音，王杰希站在冷气森然的冷藏柜前愣了愣，小小地咦了一声。

行吧，看来这男朋友也是装宽带送的。

“找什么呢？”方士谦不动声色地问。

“我放在冰箱里的可乐呢？”王杰希有些着急。

方士谦朝他摊了摊手：“我端给妈妈喝掉了。”

“你骗人，”王杰希明显不信，不满地皱起了眉。“妈妈明明就不喝……唔！”

方士谦干脆直接把他按冰箱门上，干净利落地吻了上去。

说是吻，其实只是顾忌王杰希创口简单粗暴地用唇堵住了唇。王杰希被他仗着身高优势按在冰箱上亲得七荤八素，差点上头，正要挣脱的时候方士谦主动松开了他的肩膀，双手撑在他身侧，沉吟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自打和王杰希交往起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杰希，为什么每次接吻的时候，你都不会用鼻子呼吸呢？”

王杰希：“……”

王杰希：“不亲了，你走开好不好。”

7.
晚饭是方士谦陪着男朋友一起喝的小米南瓜粥，他男朋友在厨房里被惹毛了，一会儿伤口疼一会儿头晕，要亲亲抱抱还要陪着喝粥才哄得好。他俩在厨房里接吻的时候被进来喝水的方妈妈抓了个正着，她激动地捧着胸口不住吸气，兴奋欣慰的语气和白天遇到的家属小姐姐几乎重合：“天哪，儿子，看到你和杰希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方士谦无奈：“妈，我们大二就在一起了好不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懂，你不懂，”方妈妈语无伦次地说，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方士谦上一次看到他妈这么激动还是大学毕业他带王杰希见家长的时候，他还做好了被逐出家门的准备来着。

“你从小脾气又臭又硬，我和你爸一直担心你会找不到对象，最后居然能拐到你许阿姨的儿子，哈哈哈哈哈我一会就跟你爸嘚瑟去。”方妈妈说着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包里掏出手机，对着还相拥着的两人咔嚓就是一张照片，心满意足地收到自己的鳄鱼小皮包里拍了拍，潇洒地一挥手：“走了儿子，不耽误你们办事！杰希，妈妈下周再来看你。”

然后一阵风似的，来去匆匆地从厨房刮到了门口，俩人赶着去送都没送到。

“你路上开车注意点啊！”方士谦追到门边，扶着门框探出身去提醒道。

“知道了儿子！你回去陪希希吃饭吧！别耽误你们办事了！”

“天都没黑，办什么事……”方士谦带关上门，暗自腹诽道。“……杰希？去吃饭吗？”

王杰希一脸绯红，梦游似的被他牵着手往餐厅走，直到被暖黄色的灯光晃了一下眼睛才过神来，如梦初醒般，慢慢地说：“妈妈下个星期要来啊……”

他妈妈许初晴当初担心儿子和同性恋爱会遭人非议、被人排斥，一直不同意他和方士谦在一起，直到王杰希25岁那年牵着爱人的手双双跪在父母面前，问，我是同性恋，您一定要看着我孤独终老也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吗？才换来王家父母含泪点头，算起来，他们得到父母双方的认同，也才一年多的事。

方士谦这才知道他说的妈妈指的是谁，同时也回忆起，他们在一起得到父母辈的祝福，是王杰希的坚决固执，和他跪在王父王母面前立誓，会永远和王杰希互相扶持照顾，才换得来的。思及此，他亦有些感慨触动，拍了拍王杰希的手背，柔声宽慰道：“不要怕，我们一起接待妈妈。”

没想到王杰希不仅没被安慰到，还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妈妈来的话她肯定会再逼我去检查一次。”

“……想多了，妈妈不来你也要去复查。”方士谦皮笑肉不笑地用筷子开了一只咸鸭蛋，力度之大以至于金黄色的油瞬间就流到了盘子里。王杰希眼睛一亮：“我想要那个。”

“不给。”方士谦把盘子抽远了一点，神情冷酷无比。“你这几天都忌荤腥油腻，老实喝粥吧。”

王杰希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

方士谦不理他。

王杰希坚持不懈地又踢了一下。

“你幼不幼稚啊，”话虽这么说，方士谦还是没能端得住冷漠，一分钟不到就破了功，又好气又好笑。“你乖乖喝口粥，我喂你。”说着就毫无原则地用筷子蘸了咸蛋黄，一点点地喂给了王杰希。



8.
晚上十点，卧室里没有开大灯，窗帘将月光挡得影影绰绰，千丝万缕地透到屋子里来。

“天黑了。”

方士谦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王杰希正靠在床头，借着小灯的光看书，一见他来便丢开书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要抱。方士谦顺势带着他从床上起来转了个向，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腿上，笑容十足蛊惑：“今天怎么这么急色？创口不疼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时候喊疼显然就不合时宜。王杰希眉间微蹙，唔了一声：“那你一会儿不要亲我……”

方士谦微微一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