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空\
那天温小辉在卧室里找东西的时候，忽然看到桌肚里写了一行字。
可能是年代久远，字迹有些模糊。温小辉认了好半天才看出写的是“如果世界上不再有童话，那么我希望好人可以变成白鸟，而我是白鸟的羽毛。”
温小辉有些愣，他不明白洛羿为什么要在这句话里分出好人与他自己，难道觉得自己是坏人？温小辉不禁失笑，果然还是个犯中二病的孩子。但是想到他的童年，温小辉又觉得可能只是想摆脱那些阴影吧。
晚上洛羿回来的时候神情有些阴鸷，看见温小辉也只是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进了书房，一直到深夜才出来。温小辉一开始以为是公司有点事，但一连几天都这样，他担心洛羿出什么事，终于在某一天堵住了他：“洛羿，你这两天怎么了？”
洛羿神色很疲倦，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他这幅样子把温小辉吓了一跳。洛羿的表情有点呆，他叹了口气：“最近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什么话……小辉哥你没生我的气吧？”
温小辉紧张的看着他：“洛、洛羿，你没事吧？”
洛羿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小辉哥，只是这两天事有点多，等这阵忙过了，休息几天就好了。”他摸了摸温小辉的脸，柔声说道，“小辉哥你是在担心我吗？谢谢你。”
温小辉脸有点红：“你是我外甥，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洛羿有点失望的说道：“只是外甥吗？小辉哥，你我之间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呢？我……”
他跨前一步，将温小辉抱进怀里，少年的胸膛单薄却温暖，大手抚摸着温小辉的头发。温小辉把及肩发挽了一个丸子头，洛羿调皮地轻扯着丸子，把好好的发型弄得乱七八糟。
温小辉头靠在洛羿的胸膛上，听见的不知是谁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他面红耳赤，假装没听懂这句话，而是打着哈哈回避过：“更进一步？让我做你妈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不嫌弃我给你找个爸……”
他越说声音越低，洛羿的手臂越收越紧，似要把他闷死在怀里。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想到洛羿只是抱了一会就松开了手，他整了整温小辉的头发，温和的笑道：“好啊，我不介意的。只要不是那个人就好。”
温小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尴尬的说要上个厕所先溜了。幸好出来的时候洛羿已经回了书房。

/第二轮空/
温小辉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鸟，原本很自由地在天上飞着，却被人用弹弓打了下来。他感觉到很疼，但皮肉仍是完好的。猎人满意的将他驯养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
他逐渐放松了警惕，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猎人只是想让他带路，好前往拥有无数白鸟的小岛。他在不知名的羞恼中反抗、逃离，又被一次一次的捉回。他绝食，用脑袋撞笼子，只求一死。
他看见自己曾经的同伴飞翔在高空，看着自己的狼狈，眼里没有嘲笑。他大喊不要过来，呢喃着不要来救我。
猎人疯了一般不想让他离开。猎人说自己是爱他的。猎人会讲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声泪俱下。
温小辉拍了拍翅膀，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猎人说过无数谎言，可能猎人自己都不相信这些事，但直觉告诉他，猎人很爱他。
猎人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代以变态的占有。
温小辉的谎言逐渐欺骗了自己，他开始相信自己也很爱猎人，猎人都是迫不得已，他们可以回到从前。因为猎人对他这么好。
黎朔和罗瑞一起来看他，离开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晚餐并非来自屠宰商、酿酒师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来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关切。①”
“谢谢你，黎大哥。”温小辉的笑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多了些有气无力的滋味，像梅雨季节的太阳，带着潮湿的热度，“但我现在还不想走。”

温小辉可以是无数人的白鸟，洛羿却永远只有这一只白鸟。
他梦到有人要杀洛羿，于是自己挡在了枪口前。子弹穿过身体的瞬间感觉不到疼，只看见血花飞溅，白羽落了满地。

温小辉惊醒过来，看到洛羿在身边睡得安稳。一条手臂压在他胸口，有点喘不过气。另一只手放在枕头下，他知道那里放着一把军刀。这是一个随时可以起身攻击的姿势。
温小辉的视线滑过他的每一寸面容，平素透着冷峻的脸只有在熟睡时才会流露出些孩子气。温小辉既心疼又厌恶。
安徒生说的对，童话是写给大人看的。温小辉再梦醒后想补充一句，只有孩子才懂得童话里的利益关系。

/第三轮空/
洛羿在忙完这一阵后果然很闲，每天都围着温小辉转。就好像世界上再没有能让他关心的事情了一样。
“小辉哥，今天中午我们出去吃吧，我在外面定了一桌。”洛羿眼睛亮晶晶的，殷勤的像只摇尾巴的狗。
温小辉正在往脸上拍粉底，闻言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啊。”
洛羿凑上来搂过他的腰，鼻子在他脖颈间嗅着，笑说道：“好香，小辉哥你今天真好看。”
温小辉顺手把粉饼也往他脸上拍去：“我每天都很好看好嘛！”
洛羿干脆把头靠上去，嘻嘻笑道：“小辉哥今天格外好看！”
温小辉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镜子里两人相视而笑。他的后背靠着青年的胸膛，两颗紧贴在一起的心，却怀着各自的念头。

温小辉不蠢，洛羿在冷淡后又献殷勤不可能会没事，但他并不愿戳穿。如果这真的只是新的开始，那他可以尝试着高兴一次，但如果又是一次“考验”，恕他以后再无力纠缠。
靠着洛羿的肩膀，温小辉闭上了眼睛。汽车行驶在路上带起呼呼的风声，不时几下摇晃，柔软的阳光不是很刺眼，他忽然想就这样下去，不要停了。
忽然车身一阵剧烈摇晃，整辆车都翻了过去。温小辉被洛羿护在怀里并没有受伤，但洛羿的头撞到了车顶，他猛咳了两声。
“是常行的保镖。”洛羿低声说道，温小辉没有吭声。
车里一阵寂静，车外也没有人声，司机已经被安全气囊打开时的冲击给振晕过去。温小辉沉默着，洛羿完全可以解释些什么，但他除了这一句什么也没说。

他想，洛羿，我是给过你机会的。

/最后一轮/
“要去找常行了。”洛羿叹了口气，从车座底下拿出一把手枪，一发一发填上子弹。
“如果你不想，你可以不去找他。”
温小辉心里有无数话，却只说出了这一句。就像他有无数个机会拒绝他，却还是接受了他。
爱情像一个魔咒，它的尽头是坟墓，岔路是婚姻，结局是无名无分跟了一辈子，落得个死别。
他们的感情已经脆弱得经不起一丝考验，但洛羿的性格是偏执又疯狂的，他不可能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
在大家都累了的时候，最好还是要有一个人先提出结束。

“知道为什么，我想做白鸟身上的羽毛吗？”洛羿温柔又哀伤的看着他，眸底有似要溢出深海的不舍与缱绻，让温小辉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听下去。
“因为白鸟是你。”洛羿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最初我想我是被迫长在你身上的，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那些东西，在那时的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很有用的工具，当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时，我就撤地离开你……但是我错了。没有了鸟，羽毛只会离预定轨道越飞越远。”

温小辉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洛羿，你知道什么叫俄罗斯轮盘赌吧。”
不等洛羿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说道：“我以前听说过，有人会在弹槽内放入不止一颗子弹，并且每次对准自己身体的不同地方。这样就可能一次死不掉，所以对下一次自己的‘好运’更充满信心……”温小辉微笑着看向他，“洛羿，我想我该谢谢你。因为是你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每天问你吃饭了吗那么简单，听不出喜怒，却让洛羿不寒而栗。
所以，其实每一颗子弹都打在了温小辉身上，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而是以无限的宽容原谅了他。直到最后一颗子弹射入心脏。
不过也无所谓了，今日一过，世上再无洛羿，温小辉也可以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那你一定会感谢我父亲。”洛羿也笑了，两人像是摒弃前嫌了一般，只是在讨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温小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这是洛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那个人为父亲。
“临死了其实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羿耸了耸肩，“一个称呼罢了，纠结这么久。如果我的死能让你高兴，那么常行活着也算是有点贡献了。”
“常行已经死了。”温小辉强调道，“只是你不想活着。”
洛羿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你的生命里不该再有我罢了。②”

在离开之前，温小辉最后看了洛羿一眼，洛羿正低着头调试手枪，再没抬头。
听说在狼群争夺首领的时候，只能存活一个。

\归零\
“我去北鼻，这个故事太感动了吧？要不是知道你没谈过恋爱，我都快感动哭了。”罗瑞揪着温小辉的袖子，泪眼汪汪地说，“你不会是因为还没有摆脱处男之身，连恋爱的结局都想好了吧？”
温小辉本想安慰他这只是一个梦啦，却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其实这只是一个神经病想证明自己有多受重视而想出的无聊游戏。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罗瑞不明觉厉：“可是，如果你把这个拿去写小说，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北鼻，说真的，你这句话好奇怪，你不会真失恋了吧？”
温小辉眨了眨眼，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嗐，我觉得吧，要是真有那么完美的人，还这么爱我，再怎么样也值了。就算真的被人利用，那还有这么高的分手费呢，何乐而不为呢？”
罗瑞双手叉腰翻了个大白眼：“喂，你还是我的老公吗？怎么被人睡就睡了，这么无所谓的啊！那我今天可要睡你啦！”
温小辉欠揍的回道：“可惜啦，两个零是没有前途的——”
罗瑞作势要打他，温小辉边躲边跑，一边嘲笑罗瑞跑得像个小姑娘。刚没高兴多久就一脚踩在高起的台阶上，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
罗瑞刚要去扶他，忽然听到一阵车铃的叮铃声。温小辉看到一双干净的球鞋与蓝色校服裤下白皙的脚踝。向上是刺眼的春光，模糊了少年的眉眼，恍如重现，恍如再逢。
在轮盘归零的那一刻，他只听到少年温和如旭日的嗓音，带着陌生却刻意的关心——
“没事吧？”

END.

①原句为亚当·斯密所说
②“你的生命里却不该再有我”——《附加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