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而日本网球界自从幸村精市之后，便像是气数已尽一样，再没有能够引领世界网坛的人物。
日薄西山，英雄迟暮。
切原独自一人踏上了岱山公墓的石板，抬头望去，是看不尽的天梯，而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云雾缭绕之下，沉睡着的，是曾经在一百九十六平米的网球场上呼风唤雨长达十年的神明。
把矢车菊与大丽花配成的花束放在碑前，又开一杯果汁放下，而后盘腿与相片面对面坐下，切原开始了他的例行报告：
“部长，我和柳前辈准备退役啦，前辈的膝盖和腰伤都越来越严重了，法国和德国都出现了很厉害的新人，但是我们也不差哦！只输了一局！是今年的澳网亚军呢！”
“胡狼前辈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去年聚餐的时候丸井前辈说他回巴西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日本了。”切原顿了顿，另开了一瓶果汁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都好好的，电话也打不通，通讯地址早就变了，社交软件也不回复——”
他顿了顿，微微斜身，伸手让两个罐子碰了一下，接着说：“就像以前在U-17封闭集训一样，完全找不到人。”
“柳生前辈要结婚了，新娘我还没见过，听说人不错，是听真田副部长说的。”又是一口气，却不明显，语气中染上了几分莫名的笃定，“真田副部长说的不错，那一定是不错了，不打网球开剑道场的副部长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克己复礼，严肃得很，很久……很久没看他笑过了。”
“仁王前辈的妻子昨天车祸了，不过还好没有大碍，他今天陪着她在医院，就没有来。”
“昨天说好一起的。”
切原看着黑白照片上微笑的男人，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立海大附属中学向三巨头的那个黄昏，幸村也是那样不远不近地站在球网背后，笑意很浅很淡，以至于他后来很多年不断回想那个场面——才能窥探到一丝笑意。
“明明说好一起的。”
说好一起来这里看看，说好一起拿下全国三连霸，说好一起进军职业网坛，说好一起做很多很多事——
你们都失约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落下，切原使劲擦了好几把都擦不干净，反倒把眼睛越擦越红，泪水在脸上晕开，贴住了几根发丝。他不敢回头，嗓音里是压不住的颤抖和崩溃，就像是为了追寻大山尽头的甘泉而身心俱疲的旅人，千里跋涉、翻山越岭到最后却发现山里只有一地乱石，失望、疲惫、难过、委屈和——极尽的绝望。
“我好想你。”
“幸村。”
时光呼啸而去，逆流之中，切原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短短的两千个日夜，六年光阴，却像是聚集了此生最美好的一切——他们一同升入立海大高中部，达成了立海大的全国六连霸，大学四散，却又都曾在职网淬炼，而后各展锋芒，又陆续离开。
幸村来的最晚，却站的最高，就像在当年的王者立海大附属，明明只与切原差月份的年岁，却偏生能执掌一代豪强，令他们心悦诚服。
光辉之后便只剩下落寞，烟花归于阴影，火光掩于流沙。幸村只在网坛活跃了六年，拿下了六次大满贯，而后四年间，只陆陆续续参与比赛，偶尔还与从前队友搭档双打上场。
再后来，旧病复发，神没有再垂怜这个天赋异禀、七窍玲珑的孩子，短短两个月，曾经有力的双手便瘦骨嶙峋，血管清晰可见，青筋贴着骨头，像是吸血的水蛭。
而真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那隐秘的感情宣之于口，幸村便化作了黄土白沙，不见烽烟。
切原还记得自己站在殡仪馆前，看着曾经高大的副部长一夜消瘦，那双曾经充满着光的眼睛像是被夺走了光源，只能在漫漫长夜里无望挣扎。
也是在那一刻起，切原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眼泪无声地打湿了脚下的土地，只可惜无论有多少千回百转，他最后也不过只能轻轻地说一声：
“再见。”
“其实我也……曾经喜欢你。”小心翼翼地抚摸上碑上的纹路，一点一点描摹着“幸村精市”的名字，“才不是后辈对前辈的那种喜欢。”
“只是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了。”
意气风发的岁月，眼前人就像是巍峨高山矗立在远方，就像是富士山一样等着切原翻过、超越。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段纯粹的感情就这样变了质，直到物是人非之后才被猛然掀起，重见天日。
果汁喝完了，切原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又鞠了一躬，像后辈对待尊敬的前辈那样——
“希望来世，还能遇见你。”
“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