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铳抵着我的心脏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被子弹贯穿、血液飞溅到桌上地上椅背上墙面上、身体破破烂烂地倒下去。在下一秒就要死亡的前提下人是没法说出什么话的，求饶与原因都成了无意义的事，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多看两眼行刑者的脸，带着这点印象老老实实堕下地狱去。

所以我死死盯着他的脸，盯着那双毫无感情的蓝色眼睛和薄到几乎没有的嘴唇。我之前问过他萨科塔是否都如他一般拥有一个中性的漂亮脸蛋，却只得到一段有关遗传的机械性背诵——容貌昳丽的暴力天使实际上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按照漫画套路他应当被某人感化并与其坠入爱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手持铳械抵着我的心脏——不、不，这些并不重要——现在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就算我把他的脸皮撕扯下来他都无法陪我一起下地狱。

我想过自己会如何死亡，在战场上被误伤也好，遂了炎客或W的愿也好，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包括被送葬人杀掉这一可能。我自知与他无法拉近距离，却也不认为他的子弹可以射穿罗德岛的合约后命中我的心脏。难道凯尔希终于命不久矣了吗，而杀死博士是公证所提供的临终关怀？

我控制不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但能控制眼球转动，能在杂草堆中辟开一小块干净地思考现状：三十秒了，送葬人依旧没有扣下扳机；他的手没有动、铳没有动、悬浮着的翅膀光环没有动、全身上下只有铂金色的头发与睫毛因房间的换气系统微动，他甚至没有眨眼——这显然不正常，这证明凯尔希还有得是生命可以消耗，这告诉我送葬人的目的或许不是杀了我。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只按合约办事的送葬人，将铳械抵在我的心脏上？

“鉴于我之前的经历，”送葬人看起来不像会率先打破沉默，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缘由，“为了杀我，你最好不要射击心脏，直接把铳塞到我的嘴里轰击脑子会更保险一点。”

凯尔希总嫌我聒噪：如果沉默也是智慧的一种，那么很遗憾，看来苏醒后你失去了大部分智慧，她说，用清冷但总透着点阴阳怪气意味的声音。我不同意她的观点，许你罗德岛不是什么正经医药公司，就不许我不是正经博士了？再说，我和大家玩得好的很呢，没人想再要一个没有嘴巴或是没有感情的领导人，这不是聒噪，是恰到好处的社交风格——一次争辩时送葬人恰好路过，我有留意他的反应，结果是没发现表情变化也没听到“我感到迷惑”。所以，喏，连这种一举击退一个寝室的女生而不自知的人都对我的说法采取默认态度，凯尔希大约只是因为我没说过什么她的好话才表现得有些刻薄。

可惜的是，送葬人似乎在此时对我的社交技巧毫无兴趣，或者说平日里那些源源不断的搭腔只是职责内的一部分而已：我等他的回答等了一分钟，心脏在那把铳的金属口下边蹦跶着数了整整六十下，却没有等到哪怕一声冷哼。送葬人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像是在为年的最新电影凹一个构图绝佳的封面海报——唔，等等，这个解释蛮合理的不是吗？看看我们的姿势吧，漂亮天使把瘦弱的某人压在没那么柔软的办公椅上，白色为主的复杂衣物遮住了两人的身形，却依旧能清楚地看到那把铳械挑开某人的外套死死地抵在他心脏上方。他们有那么多机会肌肤相触，一条手臂的长度足够这位萨科塔俯下身去拉进距离，用没有布料包裹的指尖真切地感受他的心跳，亦或是颈动脉的搏动——看看，多么漂亮，不像刺杀现场也不像云雨前戏，虽说我更喜欢直白一点的东西，但也不是无法欣赏暧昧的美。

所以，他为什么不直接接触我呢？在这样的姿势下开枪对谁都没有好处，反作用力会毁掉他明天安排好的任务，我的血会毁掉这件刚洗好不久的衣服。但他也不远离我，在大家、包括他自己都相信送葬人的枪法的情况下，站在门口将我射杀应当是最佳选择。这倒有些像他最近对我的态度了：在我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他，也就是向他表白之后，我的这位木头副手就有意避开与我接触——木头并不意味着全方面的冷漠，恰恰相反，在凯尔希第一次领他来见我的两三句交谈中我发现他应当是个浪漫的人，这也决定了之后的工作中我总是忍不住对他多说两句，顶着友谊的名头进行一些勾肩搭背——虽然他依旧会像个捧哏机器一样回应我的话，但是表白之后我确实没能直接触碰到他。所以我说现在的情形和他的态度很像，实质性的接触并未发生，只留下一些无意义的敷衍联系。哦，不对，现在他甚至开始回避与我的思想言语接触。

说到这儿，比起搞清楚送葬人究竟为什么要杀我，还是进行一下自我反思比较重要。自我反思……“如果你改不了那种‘社交技巧’，至少学着多反思一点。”这的确是个好建议，在表白之后我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毕竟博士可不能和干员谈恋爱，凯尔希专打办公室恋情。这种表白非但不能带给我一个称心的恋人，反而会因为时机偏差导致我没法揽过送葬人的腰或是歪在他身上睡觉，百害而无一利呀博士，你明知道就算表白成功也不可能将这位正直的萨科塔训练成一个完美的地下恋人，肖想过再多次办公桌它也只能是看文件推公式的地方，又为什么控制不住嘴巴，非要将衷肠一诉呢？

因为感情没有对错，爱恋自诞生之时便渴求诉说！我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次如何对凯尔希解释我也像那些小女生一样只因送葬人的脸和工作态度就单方面坠入爱河，只可惜我的小天使已经木头到不会向凯尔希报告表白一事的地步，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

“你误会了。”我花了点时间调动晶状体重新聚焦到送葬人的脸上，“博士，我不是想杀死你。”

合着沉默那么久就想出来这一句话？我有些生气，程度大概仅次于之前听说有人拉他出去喝酒。虽然现在的最佳选择应当是顺着他的话先救下自己的心脏再说，可是人家都把枪口抵你身上了唉，如此过分就算是心仪对象也不可以随便了事。“是的，显而易见，否则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罗德岛博士的尸体了。”我有意呛他，“所以呢，这是什么特殊的拉特兰习俗？”

显然，对名为送葬人的木头使用这种攻击永远不可能奏效：他倒是有点动作了，稍稍偏了下头，翅膀浮动的同时枪口的力度小了些，若不是他看上去正在运行优先级更高的指令，只怕那句经典的“我感到迷惑”早已脱口而出。我记得人事部曾经在众多干员的请求下拜托月见夜对送葬人进行常识方面的指导，结果是进一步证明了这个漂亮天使甚至在表面技巧上都无可救药。

“不……这也不是什么习俗。”他又开口，“抱歉。”

送葬人把铳械从我的胸口上拿开，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留出足够的空间让我闻不到他身上的香气：从谢拉格回来后我强行在他寝室里点了特产香薰蜡烛，免得他自己从后勤那挑的洗衣液的味道在双重意义上损伤我的嗅球。我提醒过他很多次，看看你这张脸这种办事风格，就算选择气味更刺鼻的洗衣液也挡不掉几朵桃花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拿点愉悦自己也愉悦他人的味道呢？送葬人一如既往对此感到迷惑，后勤小姑娘拉拉我的袖子说博士你这就不对了，还不许人家有些个人偏好？

我顺顺外套领子，活动了下稍微有些僵硬的四肢后抬头看向送葬人。我也不是没有被高大的干员罩在影子里过：银灰总是不自觉地用这招企图压我一头，赫拉格在发现挡到光之后会主动让开，Mon3tr……咳，这个暂且不提。送葬人的服装设计直接导致他挡掉的光格外多，不过幸运的是尽管今天是阴天我依旧能借由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唔，不像平时那样毫无波澜，但也不是生气的样子，是在思考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吗——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杀我，这种行为要是拉特兰的习俗那也太过危险，但是我的确不清楚他为什么进了房间之后一言不发便举起铳械直指我的胸口。总不能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吧，送葬人要是有了这种社交活动那不得叫上华法林他们好好研究一番这种医学奇迹。

“请容许我再次为自己的冲动道歉，博士。”啊，开口了，“我并不是有意让你受到生命威胁……不，你愿意听一听缘由吗？”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但他却像是不好意思一样，眨了几下眼睛又偏过头，抿着嘴唇似乎在继续梳理方才相持时没理清的思路，最后才重新面向我，和往常一样平和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二十一天前你在我修好你的便携终端的投影功能后，对我说的一段话中有这样的句子：‘……送葬人，你直接用起子把我的胸膛撬开拿走我的心吧，它早就属于你了……’”

我现在的表达能力这么好吗，现场直抒胸臆的表白听上去还怪像回事……等等，他引用这话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博士并非机械，失去心脏后无法存活，这样的语句应当等同于向我下达自.杀委托，但是这与合约条款相违背，所以我决定采用月见夜之前提出的方式，通过观察社交动态判断你的真实意图。”他继续说下去，“结果是，根据观察，博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自.杀倾向……所以我稍微加大了一些搜索力度，发现博士的终端上多次登陆过一个动态活跃的账号。”

“嗯？”

“该账号近期动态关键词为‘老鲤’，就我所知，应该是上次拜访罗德岛的一位炎国人士？”送葬人的表情没有变化，因为他*的现在该我变表情了，“相关文字中提到：‘……老鲤别吃你那两碗烂肉面了快来吃我！！只要你来我岛那材料龙门币作战记录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吗，也不用上班天天来我办公室坐着就行晚上累了就直接睡我床还蛮大的哦……呜呜呜老鲤你带我走吧非要我把心掏出来送你你才知道它里里外外都是你的印记吗……’”

……没关系。没关系，不就是掉马发疯被真实心动对象发现了吗，不碍事的，这能叫社死吗，送葬人这种机器人不在常规社交套路内，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会不会把这个小号告诉凯尔希——等等，他提这段话做什么？“心属于你”是我常说的一种比喻，若是真的套用到现实世界，就我这一天一换心头好的人，心脏早就被瓜分干净了。他是理解错了吗，真的以为老鲤要来取我的心？不，不对，这逻辑……

“今天进入你的办公室之前，我看到那位炎国人从房间里出来。”好吧，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得不听完，“博士，抱歉，但是那一瞬间我屈服于冲动，想要确认你的心还在那里，想要亲手取出你的心脏——”

我盯着送葬人的脸，像一开始一样似乎记住了就能将他一并带下地狱去。他应当知道世人大多因为样貌爱他，而我也不过是庸俗大众里的一个。

“博士，我不希望你的心脏属于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