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



　　在私下的场合里，雪还是会保持着完备的礼仪规矩。这种时刻，即使他穿着学校的制服，身处于自己的房间而并非茶室，没有茶果子，没有字画，没有怀石料理，雪仍然会很认真细致地拿起茶勺和枣型茶叶壶，取茶，倒入热水，心无旁骛地开始打泡。



　　春盘腿坐在一旁看雪手法熟练地执行茶道步骤，觉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春的视线落在雪的手腕上，雪拿着茶筅，制服的袖口随雪的动作也跟着一起微微晃动。“这个时候是不是我应该品尝茶果子呢？”



　　“是的，在等待点茶过程中，应当请客人品尝茶果子。”雪轻声应道，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春叹气，他一只手撑着下巴，说道，“啊啊，好可惜，现在这个季节可以吃到很好吃的金团吧，糖煮的栗子和豆馅外面裹着薯泥，想一想就觉得嘴里有甜甜的味道呢。”



　　“招待不周，十分抱歉。”雪微微俯身，他确实应该以更全面的礼仪招待自己的好友的，意识到这一点的雪略微有点失落。他正准备按照规矩将茶碗放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时，却被春拦了下来。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雪感到愧疚啊。”春丝毫不在意茶道的规矩，直接从雪的手上接过茶碗。“我的意思是，在学校到家里的路上有一家很好的果子店，下次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就算不是买茶果子，买些平日的点心也很不错嘛。”春说完，捧起茶碗，喝了一口点好的茶。他没学过也不怎么明白如何鉴赏品尝，他只能很直接的告诉雪自己的感觉，“嗯，有点苦，不过能尝出来茶的清香和甘甜，真厉害。”



　　“喜欢就好。”雪抿起嘴角，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春将茶碗里的茶尽数喝掉后，将京烧的茶碗放在一旁。“雪是跟着家族学习的茶道吗？”



　　“是的，家族里有茶道先生，平日里也会以家族的名义去参加三千家的不同茶会学习。”



　　“雪平时还要顾及学校的课程和社团活动，真不容易，而且每一项雪都做到最好了。”春叹了一口气，他说不上来自己面对完美的雪是一种什么心情，不是嫉妒，有一些羡慕但不全是，剩下的微妙的部分他无法理解。春想起冬假结束后社团换届，“剑道部下学期是不是还有高校大赛，下半年还有玉龙旗，今年雪已经是剑道部的主力了吧。”



　　“还不是主力，不过会代表社团出战的。”雪迎上春的目光，他蓝色的双眼里没有什么波澜。



　　“我也想参加！”春握起拳，“虽然我还不会从刀尖判断战术，挑刀我也不太会……不过我可以跟雪学，雪会教我的对吧！”



　　雪总是无法拒绝春的请求，一直都是，这次也一样。两人约好明天就一起去练习道场后，春又拉着雪的手腕拜托他给自己讲冬假作业里不会的问题，雪一一应许。冬日的寒风越过濡缘从缝隙边缘渗入，春说话时会呼出隐约的白气。他后来又说起最近听到的演歌，说起昨天吃过的好吃的料理，说起生活的小事。春和雪在一起时，话比较多的总是春。雪一般是倾听者，时不时会说些自己的见闻或感想。在春说完市集上卖荞麦面的大婶还送给他一盒和三宝糖后，他停了下来。



　　“新年的时候，雪的家里会怎么过呢，也会做御节料理吗？”春问。



　　“会，家族的人会聚在一起享用。”



　　“那，做料理之前，要去市集买年货吗？”



　　“这个倒不会，会有人置办好的。”



　　“那就是说，雪没有去过市集？”



　　“嗯，没去过，只是从春这里听说过很多市集上的事。”



　　“这样啊。”春偏头看向雪，思索了几秒后说道，“那作为雪为我点茶，教我剑道，还给我讲课业的答谢，下一次我带雪去市集上转一转吧！总觉得没有接触过这些人间事会很遗憾啊。”



　　雪其实对春的这个决定没有太多的惊讶。这很像春会说出的话，雪确实有很多事未曾知晓，是春的存在才让他有了点烟火味。他点头应下，春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后，越过面前的茶碟，坐到了雪的身边。



　　“我是觉得，如果有可能，雪应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的。”春说，“逛市集，去看庆典表演，写完作业后和朋友们去骑车这些事，雪都值得去做一做看看。”



　　春停顿了一会，低下头继续说，“我多少也知道雪背负着很多重担，这些担子让雪在做自己和更完美中左右为难，但……家族背景，责任，能力，这些雪已经拥有了的事物，不该成为需要无时无刻不松懈，仔仔细细侍奉着的枷锁。包括我，也不该那样。”



　　雪不知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我……”



　　“没事，不用一定要回复我的每一句话，雪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用说啦。”春重新抬起头，他伸手搭上雪的肩膀，带着轻松的笑意说道，“我就是不想也成为雪的负担啊，不想雪对我小心翼翼的，我们是朋友，就随意一点嘛。”



　　“好。”雪看着春的笑脸，下意识地应道。



　　人总是会被拥有的或是将要拥有的事物捆死，不能逃脱，只能兢兢业业地继续前行。有才华者不应半点露怯，有家境者中落后再起必定艰难，无论拥有什么，总是得诚惶诚恐地侍奉着。



　　但春天啊，他不想成为中庭还未融化的冬雪的负担，他不想被那样对待。



　　他也知道，雪不应该那样对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