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向行秋道歉，至少要试试弥补自己的错误。虽然一下课行秋就从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然后跑了。但是没关系。重云会找到他的。


没过多久，他便在教室外走廊的角落里找到了对方。那人正和朋友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重云其实不太想上去打断他们。他不想走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和行秋说话。他在恐惧，若是他这么做了，行秋会眨眨眼表现得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接着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嘲笑他。可是那没关系。


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只能说明笼罩在他内心的怀疑、恐惧和焦虑都是正确的。行秋确实只是在利用他，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条好玩的小狗，每次心血来潮便拿他找乐子。他会接受这种羞辱的。反正他都快要毕业，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但是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那挺好。


于是他拿出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步走了过去。与此同时，行秋的朋友们都盯着他看，惊讶地注意到一个他们压根一句话没说过的人正在走近。而行秋只是低头看着地板，用手搓了搓胳膊。“很…抱歉打扰了。行秋，我…”年轻人抬起头来，因有人找自己说话而吓了一跳。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戒指，递给行秋。虽然察觉自己的脸颊已然爬上一片绯红，但他不想移开目光。至少这次绝对不能。“你说过让我把这个给我想邀请去舞会的人。可我…我不想邀请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我是来和你道歉的，如果你愿意原谅我的话，我…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去。”


行秋的双唇颤抖着，眼中泛起一层泪光。“你…你不生我的气了？”重云感觉自己要心碎了。他伤害了行秋。他彻底错了。行秋没有否认他的存在，没有在他人面前拒绝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是多么的偏执、愚蠢和错误啊。为什么…他会想到那种地步呢？为什么他会认为行秋会那样对待他？但也许现在修复这段关系、也许现在让两人和好如初还不算太晚。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对不起。我…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他心中一阵剧痛。他伤害了行秋，这是不可否认的。可能行秋需要时间来抚平伤疤，又也许行秋已经不想和他再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不管怎样，他们都不能在这里讨论这件事。“你要是…愿意听我说完的话…我在图书馆等你。”


他便转身想要离开，眼角蓄满了泪水。可是在他来得及跑走之前，一只手便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人如此温柔而又平静的美丽面容。“我和你一起去，云云。”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向图书馆，互相之间都不敢碰对方。重云死死抓住自己的书包不放，而行秋仍然搓着胳膊，低头看地板。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最终到达了图书馆，四周的噪音才平静下来。里面的人还没走空，因为大家仍在继续学习或者收拾书包。但是两人还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小角落，他们躲进这处书架后的狭小空间，并排坐下。


两人背靠墙壁，都不敢看对方，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重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要开始讲述。


“我…我想解释一下我的想法，和我的感受。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错的了。我真的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我只是…以为你是在玩弄我。因为我们从来不在大家面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而最开始我不介意，因为我觉得我会接受来自于你的任何性质的关注。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我开始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糟糕。我变得想从你那里得到更多，不仅仅是想说出来…所以我觉得如果和你保持距离可能会好一点。那样我说不定就能忘记我对你的感觉了。”


行秋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泪光。看上去难过极了。“云云，我…”他抽了抽鼻子，用衣服袖子抹了把脸。身子晃了晃，吞咽了一下，又回头看向年长者。“我一直没意识到你会有这种感觉。我还以为我已经努力想和你沟通了。我…你从来都不肯在走廊里对上我的目光，而且每次我在课上找你说话的时候，你都特别紧张…然后把视线移开，一副似乎并不想理我的样子。我就以为你是不是…深柜，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还有想过问你呢，就是倘若你还没准备好公开，那你愿不愿意来我家参加舞会。可以就我们两个人…点上外卖，放音乐，自己跳舞。”


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胸腔内部颤动。行秋…会为了他待在家里，不去参加毕业舞会吗？还担心他可能是深柜？“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


“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觉得…我不想逼迫你做出选择。我是说在我和你的朋友之间。因为我认为你会选择别人，而不是我。就比如，如果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说话，大家就会取笑你，或者拿奇怪的眼神盯着你，或者连你也一起孤立了。而当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你就会选择他们，而不是我，你也会变得在大家面前选择无视我。与其让你做出选择，然后我会因为你也装作看不见我而搞得不高兴，那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你选择。”


“可是…为何你会这么觉得？为什么你认为我会那样做？为什么认为我不会支持你？”


“我是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他嘟囔着。他在为自己生气了开始埋怨行秋而感到难过。但是他控制不住。“高中这三年里我遇到太多这么对待我的人了。而且每次君在课上厌恶地瞪着我的时候，还有他在你面前故意把我绊倒的时候，你也从来没对此说过什么。”


“你等等。君…故意绊倒了你？”


“呃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根本没有注意过。一次都没有。我真的很抱歉。我平时有点迷迷糊糊的，就是一次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所以分不出心思来留意身边发生的其他事情。我还以为你当时是真的摔倒了。”


“我…噢。”


当行秋开口继续诉说的时候，那声音透着一股不自然，就好像在试图把眼泪憋回去。“你知道吗？我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或者别的什么才揍了君一拳。我只是因为在意你才那么做的。我想为你挺身而出。我想保护你。”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了行秋确实不经常把爱意表现出来，便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对行秋的误解。“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只是…那个时候，我早已说服自己你根本不在乎我怎样了。我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你对我被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的赔罪。也可能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我只是…不敢去相信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


气氛陷入了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最终，行秋伸出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年轻男孩的手还显得有点小小的，是那样冰凉无比。可重云却从这双坚定的手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爱的感觉。


“我该早点告诉你我的感受的。对不起，重云。”对方轻声叹息，把垂落的发丝撩至耳后。“我只是，有一段时间，不太确定自己对你究竟是怀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而且之后我以为我的感情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当然，确实还不太清楚。但是我还以为这足够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也该说对不起，”他的心在发痛。他现在确实明白了，他伤害了行秋。“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也很笨拙。我应该先和你谈谈的。可是我总是在想…万一我是对的呢，万一我向你问出那个问题，却得到了最坏的结果该怎么办。”


重云鼓起勇气，身体前倾想要亲吻那个人。可是当行秋把脸转过去的那一刻，他不禁感觉自己的心坠到了谷底。对方看起来是那么伤心，那么难过，而又那么困惑。重云的思绪也很混乱。他还以为两人已经彻底沟通完毕了。还以为两人终于可以和好了。


“我…我，对不起，重云。我只是…我真的为你而感到心碎。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真的很难过我没有留意过你的感受…可是你也从未与我谈过这件事。这让我不禁开始考虑，我和你在一起的话，真的好吗？”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感觉我和我其他的朋友有了隔阂。他们并不想在我和君之间‘选择其中一方’，再考虑到那个时候君都说了些什么，我觉得这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在恐同和不恐同之间选一个。如果…他们在那之后还和君说话的话，就是对我们之间友谊的背叛。可是他们只想让关系维持原样，即使君从未道歉或者做过其他什么。再加上你那个时候也开始不理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真的好痛。”


“我…明白了。”他不明白。并非是他不能理解行秋说的话，而是因为现在内心仿佛要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无法去理解任何事情。他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忍住眼泪这件事上，至少他对行秋的内疚之情改变了他的想法。


除此以外，在他如醉酒般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着度过的两三周里，行秋居然也感到同样的生活空虚，毫无意义。对方也感到迷惘和被抛弃的感觉，就和那时的他一样。而此刻让他最最难过的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所深爱着的那个人和他承受了同等的痛苦与悲伤。“你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吗？然后再让我得知你的决定？”


“嗯。谢谢你能理解我。还有谢谢你能鼓起勇气来找我谈话。我真的很感激。”只是如果你一开始便来找我就好了。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沉重地笼罩在两人之间。


行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得走了。司机应该要等急了。”他便朝重云伸出一只手，但重云摇了摇头。


“谢谢你，我…我想在回家之前在这多待一会。”行秋抓住自己的书包，点了点头。对方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来。噢。是刚刚重云还给他的那枚戒指。“这个…不管怎样，我想让你拿着它。而且万一我…算了，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里，你就收下它吧。”重云只能接过这枚戒指。他并不想要。可是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行秋离开，紧紧抓住戒指，把头埋进胳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又有什么权利强迫行秋留下来和他一起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试图让自己回到虚无状态中。


他不想就这么因愧疚、自责、还有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极度恐惧而内耗下去。如同笼罩在他身上的一片乌云，让他喘不过气，仿佛是对他亲手破坏获得幸福的机会的惩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成功了，他让自己大脑放空，让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一旦他走进教室，看到行秋，那人正盯着自己的作业，好像世界上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存在，他的心就一阵剧痛。他是多么想和对方待在一起呀。


香菱在试着安慰他。她压根不信行秋没有对他撒谎。她不理解重云究竟有多么确信行秋不喜欢他。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他是多么的自说自话，这从头到尾都不是行秋的错。可是香菱不这么想，而是批评行秋没有更直接、更明确地把爱表达出来。她告诉重云这就是最好的，那家伙根本不值得。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去赞同这一点。至少，他想要尝试和行秋建立一种真正健康的关系。而且他永远也不会怀疑行秋是值得的。因为重云真的很爱他。


每天过得都像是在受刑。行秋那张精致的脸也令他痛苦。有时重云会在走廊里瞥他一眼，默默看着他和自己的朋友们聊天。现在的情况和以前完全相反，当两人的目光相遇之时，羞愧地低头看着地板的那个人变成了行秋。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心都传来一阵被挤压的剧痛。可是他对此无能为力。显然对方还需要时间。


午饭时间，他会习惯性地坐在图书馆里专心做作业。可是现在，他再也集中不了精力去做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地方给他留下了太多的回忆。于是他蜷缩起来，把头埋进胳膊里，把夺目刺眼的光线全部阻挡在外，放任自己沉浸于自我厌恶之中。


所以，想要回归虚无状态似乎是不可能的。也许是他活该如此自怨自艾、焦虑不安。可是话说回来，这些负面情绪不正是他一开始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吗。因为他对他自己愚蠢的轻视和不自信，他居然认为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像他的老朋友们一样肤浅。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便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做了。至少，他要努力尝试将自己的未来把握手中。


他给了行秋时间。一周过去了，接着是周末，然后是又一个周一。他走进历史课教室，在自己的桌子旁坐下，今天他是第一个来的学生。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走进来，而行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对方大步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一直往前看。


刚等到下课，行秋便从座位上蹦起来跑了。他便把课本塞进书包，追着对方跑出去。幸运的是，他在教室外边追上了对方，拼尽全力地伸手一抓，拽住了对方的胳膊。“等等！”对方闻声转身，脸上是惊讶的神色。但是他没有反抗，而是和重云一起等待，拽着重云从赶着放学回家的人流中挣脱了出来。好。重云必须要说出来。“我嗯…我知道你可能还没消气。可是我不想…不，我不能再这样了。不管我们是否适合对方，我都真的真的很在意你。所以我想遵循本心。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的话，我理解你。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至少。”


眼泪从行秋脸上滑落，他走近重云，搂住重云的脖颈。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就那么站着抱在一起，晃悠悠的，重云不禁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红。“我不想和你做朋友，”行秋抽了抽鼻子，终于放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云云。我想试着和你在一起。若是…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舞会…你会让我陪你约会吗？”重云感觉自己的心酸酸涨涨的。行秋原谅了他。而且愿意再尝试一次。他点点头，把脸埋进行秋的肩膀，双臂环上对方精瘦的腰，把对方拉得更加靠近。在脸颊被挡住的现在，他才允许自己落下了几滴象征着宽慰和解脱的泪水。


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是显然，在行秋面前他瞒不住任何事情。“你在哭吗？”行秋低声轻笑着问他，在这个拥抱里把他抱得更紧。他只是轻轻地在对方怀里颤抖。“别哭，笨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很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想通。”


“对不起，”他抽泣着说。“我只是…真的太高兴了。”


“不要道歉，”对方回应。他抬手揉了揉重云的头，开始把玩他的发丝。“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他们就这么站在走廊里，紧紧拥抱在一起。人们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或是盯着两人，或是在好奇或猜测。可是那不重要。那些人不重要，此刻除了他和行秋在一起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行秋率先结束了这个拥抱，抬手捂住脸，拭去眼泪。脸上露出笑容。“我能亲你吗？就现在？”他面色羞红，轻声问道。而重云什么回应都做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行秋便笑着轻轻探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双唇。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蹦了出来，在胸腔里轻飘飘地颤动着。


他也不确定旁边是不是有人在看他们。此刻他除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以外做不了任何事情，脸颊滚烫，成簇的花朵自心中绽放。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和行秋在一起，而且只要他想，他便可以随时随地和他在一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