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注定是要遇见的。

开学季，九月天。

警校并没有什么温情与浪漫可言，银灰色建筑折射出冰冷与坚硬，庄严肃穆的国旗，烈日下的训练场，少年人的身影出现在学校各个角落。

新生报到处熙攘的的人群中多了一个，衬衫扎进裤子里，纤细修长；眉宇间还透着青涩，一双圆眼睛，看起来聪明又骄傲，好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08级侦查  66829 高远”

报到结束后，高远行李不多，一边拖着箱子向宿舍走，还有余裕一边欣赏报道百相。因此撞见了另一双圆眼睛，朝气蓬勃笑容灿烂，就是提着大包小包还举着相机不忘到处拍照的谷一夏。高远人美心善，主动帮他分担了部分行李，同行至宿舍楼下，才知道二人同系同班，还是同宿舍。

缘分啊！

他们一见如故，迅速混熟了起来。高远是孤儿，从社会福利学校考到警校，独立得很。而谷一夏父母定居加拿大，同样一人留在香港上学，乐天派热心肠，天生是一枚吃货，很快混成了班里的团宠，还励志成为全校的小太阳，比如食堂。

“来啦！”食堂阿姨见到谷一夏笑得眯眯眼，给他一大勺。

“来啦！”谷一夏见到叉烧肉也笑得眯眯眼，口水直流。

宿舍四人寝，老大是个180+的憨憨，一头扎进网游里出不来；高远排第二，不过一般避免尴尬都只叫他远哥；老三是个小胖子，每次体能考核都如临大敌；谷一夏比他们小了整整一年，名符其实的老幺。

开学的前一个月是魔鬼训练，给所有新生一个下马威。烈日下站军姿，一站就是小半天；近身搏斗，教官年龄虽大却是半点不含糊，对着一群菜鸟也招招带风拳拳到肉。年轻的学生们叫苦不迭，却也心服口服。高远和谷一夏这俩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却为谁第二天早操带队暗暗较劲。教官负手而立看在眼里，心里觉得两个毛头小子好笑，大手一挥让他俩去比三千米，回头又叫来医疗队盯着点他俩别疯过头。

少年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谷一夏假期时常去冲浪，晒得漆黑的同时也练就了一身好体格。可他怎么也想不通高远劲瘦的身体里哪来爆发来的那么多能量，明明一直在他身后，最后几圈就箭一般突然加速，超过他时好像还看到了他笑得过于开心露出的白牙。

高远一战成名，连着早操带队的队长，顺带着收获了接下来四年里女孩子们的芳心。流水一般的表白信小礼物送过来，信件被原封不动退回，巧克力却全进了gogo的肚子。

谷一夏觉得有些丢人，倒在绿茵场上喘气，一会刚刚上任的小队长便带着两瓶水向他走来，拽起他时顺便揉乱了他一脑袋的毛。

你远哥还是你远哥。

不过人各有命，宿舍里的小胖子老三就差点折了半条命在训练营，定向越野的最后几公里，每每都是被宿舍其他人拖着完成的。集训结束后着宿舍聚餐，为感谢几位兄弟的大恩大德，装模作样敬酒敬了一圈，没多久几个大小伙子便醉倒一片。

老大喝多之后老老实实睡觉，两个小的却兴奋得嚷嚷着拜把子。高远头有些晕，看着那两个在一旁大呼小叫，头一跳一跳的疼。回宿舍之后两个醉鬼还不消停，谷一夏醉醺醺，居然咂咂嘴说他没喝够。

警校必备药酒，专职跌打损伤。

不过这玩意虽说是外敷内服，味道太奇怪真没几个人喝，老三虽然醉了但是机灵劲还在，尝了尝便吐掉了。只有天真的老幺一口灌了半瓶，被味道震惊得说不出话，转眼便不省人事霸占了他远哥下铺的床。

所以他酒后在宿舍唱歌的视频在高远的推波助澜下大肆传播，他的酒量也被嘲笑了两年。

大学里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夏天。学生会的学长来班里宣传活动，和隔壁院的篮球赛，大大小小的体能比赛早就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小伙子们兴致缺缺，珍惜自己宝贵的周末时间。

“这都不去？” 学长颇有些惊讶，“那你们怕是要错过一年中女生最多的时光了。”

整个教室瞬间沸腾，“ 冲！！！”

苦差事瞬间变成了香饽饽，负责报名的高远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gogo挤不进去，急得在外圈喊：“远哥！我！！！”硬是对他远哥威逼利诱获得了参赛资格，体能top的小队长自然也不在话下。

那个夏末的篮球赛在很多人记忆中美得不像话，微风和煦，天气刚刚好，赛场上挥洒汗水的男孩，观众席掩面偷笑的女孩，夕阳染红了天边的晚霞，也染红了少年们的脸庞。

篮球场上比赛打得火热，下了场两队间却也小有摩擦，说到底也无非是意气之争，谁撞了谁谁又违了规的琐事，转眼便被抛之脑后。

只是……高远收到的情书越来越多了

gogo的小心思早从起初的惊讶羡慕变成了同情，要尽量小心处理不要伤了女孩子们的心，还要尴尬回应一些来自同性的示好。当然，巧克力他还是要吃的。

高远当年纯情得不得了，一心扑在事业上断绝情爱，再过几年后就觉得谈恋爱还是应该给爱人保留一些危机意识，不然就会像某坐馆一样，暴力斩断社团内外他所有桃花，然后变着法的“欺负”他。

话题逐渐19禁了起来……

关于帮作者找代驾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议，现阶段的远哥确实深受其害。沈天，一个有权有势富二代缠上了他，他礼貌拒绝后还恼羞成怒，动用了家里关系堵人还妄图动手动脚，被几个男生宿舍的人联合动手教育了一番后再没了踪影。

体训的教官是个硬脾气的老头，从前线退下来警校带学生，欣赏高远又不说，冷着脸布置下各种案件学术分析磨练他，即使是周末，高远依旧忙得团团转，但gogo给他发消息约他宿舍聚餐。

吃饭？还没过下午3点，这会吃饭？

但宿舍的团宠饿了是不能不管的，不去旁边的食堂跑去东门开小灶也是可以的。平时远哥远哥的喊着，高远有照顾老幺的觉悟，让gogo来教室找他。

谷一夏在教学区漫无目的地走，刚好溜达到大礼堂，他平日里被宪法刑法虐得体无完肤，一背法条就头疼。听清了屋里在讲些什么就想着开溜，却无端端被讲台上的修长身影吸引了目光。

隔壁法大的优秀毕业生来给法学生们来做学术分享，话题有些冷门，关于少数群体权益保护的。学长身形修长，立在讲台前，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文申侠”几个字，字写得很好，要不是他戴着墨镜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

谷一夏听过他的事迹，他是法学院老师口中的传说，也是同学们口中的冰山学霸。或许有人评价他性格古怪，但谷一夏觉得，从苦难里开出的高岭之花，该有一个很温柔的灵魂。

文大律师的语言铿锵有力，但涉及到专业知识也是一样的催眠，讲座早已结束，灯光尽熄，谷一夏被遗忘在后排的角落睡得正香。当所有人的世界都是黑暗，文申侠还能听到一个小朋友的心跳。

“回去睡啦。”

谷一夏被一只轻柔的手拍醒，睁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不太适应黑暗，他有些懵，只能牵住那位学长的衣角，迷迷糊糊找到出口，被来找人的高远带走。

这顿由他开始的饭局却吃得有些索然无味，平时饭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打了蔫。gogo捧着饭碗发呆，连叉烧被抢走了也没发觉。老大看着怔怔的gogo。开玩笑说这是哪个小女生把他们老幺的魂勾走了。

不是女生呢，谷一夏心里说。

但很想打破他那一潭处变不惊古井无波的水，被他写进余生的篇章里。

但命运似乎很愿意跟他开玩笑。

回想起那场意在，谷一夏只记得轰鸣的爆炸声和满目的火光。再醒来时，病床前围满了人，尽是关切的目光，左下的裤管空空荡荡。

接到医院电话高远急疯了，看到病危通知书顿时愣怔在原地。在手术室外站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从死神手里抢到的老幺，谷一夏看看远哥眼里通红的血丝和乌青的眼眶，疲惫地撒娇说想睡觉，把高远满腹的疑问悲愤都堵了回去。

他们最受宠，也最体贴的老幺啊。

探望的同学老师一波波来，案件调查却进展寥寥。一则简单的交通事故遇到了空前的阻力，监控视频目击证人都近乎于无，高远借着教官的关系，一边暗中调查，一边在医院照顾谷一夏。在床边小憩的他突然被敲门声惊醒，是隔壁院的那一群篮球队。

男孩子们不善言辞，谁也没想过赛场上奔跑的对手会突遭飞来横祸。几句寒暄关切后低着头你推推我我碰碰你，最后还是领头的队长站出来，好半天憋出几个字：“以后还一起打球，不让着你。”

谷一夏虚弱地笑笑，“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都只称得上是机械性的重复，复查复健成了谷一夏的全部，带有刺鼻消毒水气味的蓝白色房间短暂地拘束了这个自由的灵魂。这里也成了高远除了校园和警局最常来的地方，O记把这起案件简单总结为意外，他并不甘心草草放过，私下一直在查探，却收效甚微。

医院的营养餐科学且美味，在谷一夏脸蛋慢慢变圆的同时高远的身形却越来越单薄，甚至有些撑不起衣服，纤细的腰格外扎眼。谷一夏大概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不忍心劝也没法劝，只能每次吃饭时想尽办法拉高远一起。谷一夏吃饭带有天生吸引力，引人食欲大振，做他的饭搭子总要做好体重疯长的准备。来探病的却不领情，对诱人的吃播免疫，每每都敷衍的应付几声，温柔的摸摸他的头毛。

快好起来吧。

等到谷一夏彻底适应义肢行动自如时，他彻底变成了同级们的小学弟。

还住在原来的宿舍，曾经最讨厌爬上爬下的老三自发让出下铺的床，木讷少言的老大不自然地时刻关心他的腿。

起初大家都小心翼翼，怕他不方便或提起伤处让他心里难受。但gogo一点没变，依旧大咧咧活泼好动，治愈自己的同时也温暖着他人，大家也好像遗忘了眼前这个少年曾被生生斩断希望。

高远也差点被他骗了。

谷一夏出事后高远的睡眠质量变得非常差，一点轻微的声响都能让他从睡梦中醒来。隐约听到床板咯吱作响，高远坐起身，只见谷一夏跌坐在地上，他连忙去扶，却被触手的炽热烫了下。

借着月光，高彬看清了谷一夏苍白的脸，他在发烧，温度高的不像话。还是吵醒了人，谷一夏无奈苦笑：“远哥我腿疼。”

“我给医院打电话。”高远瞬间没了睡意，寻找电话的手却被人按了下来。他躲开，另一只手又按上来，高远急得不行，拍开谷一夏的手，“别闹”。

对面听话地没了动作，高远顺利将电话播了出去，一抬头，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想回到病房里去了。”

“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哪怕是我自欺欺人也好，我想跟正常人一样。”

“行吗，哥？”

谷一夏从来都是乐观的，积极的，受伤后面对大家关心，他会很体贴的照顾别人的情绪，把自己伪装起来，好像他真的有这么云淡风轻。实际上，病房里一个人的长夜，他一样的茫然无助，他也很害怕。

22岁，正是大好青春的年岁，正待搏击长空的小鹰一朝被折了翅。他会重新站起来再次冲向云端，但也需要时间疗伤。

不理会对面护士小姐的问询，高远按下了挂断键，套上衣服指指自己的背，“上来，带你去挂个水。”

烧得迷迷糊糊的谷一夏没再拒绝，整个人贴了上去。高远身形并不高大魁梧，但出奇的有安全感。

灯光照不到的小路，有人踽踽独行。

追查车祸原委并不容易，真相在逐渐被遗忘，只剩下高远和暗中帮助他的老教官。线索查到某租车厂便再无下文，时间一天一天得过，直到……

之前纠缠过他的富家子不知怎么又对他提起兴趣，带着人来堵他，再无从前的礼节与耐心，高远冷着脸走开，却被来人的挖苦叫停了下来。

“又赶去照顾小瘸子？”

高远捏了捏拳头，终究没忍住，一拳打到那张聒噪不停的脸上，与那人扭打在一起。敌众我寡，高远很快被制服在地，一只脚踏上他的背，吐出一口血沫：“要是你们能学乖一点，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对？”

高远一愣，开始挣扎，“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沈天得意忘形：“那天我们一群人在夜店玩，不过提了一句你，被他听到非要偷偷跟着。可惜他反侦察能力不过关啊，被老板秘密处理了，你说是不是他蠢啊？”

这几句话里信息量太大，遍寻不到的真相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为什么死里逃生的谷一夏三缄其口，为什么事故经O记调查反而线索寥寥。高远略一思索，猛得跃起，随身携带的匕首抵住了来人的咽喉。

见他来真的，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沈天脖颈一凉，战战兢兢求饶。高远头脑疯狂转动，玩什么要对不小心撞见的人痛下杀手。目光落到沈天小臂几个并不明显的针眼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吸毒。

而他们常去的夜店，高远也有所耳闻。老板是个年轻人，事业有成天之骄子，商业巨鳄戴德仁的儿子，戴天佐。

看看匕首下的再无刚才张牙舞爪气势的沈天，高远终是压下了横刀抹了他脖子的冲动，扔下了刀。

高远整理好车祸案相关线索文件报告，再次向O记申请戴德仁的搜查令，而等待他的，却是一纸调书。

O记来人叫司徒信，同几个警员高坐在上，像极了三司会审。冰冷机械的：实习警员66829因涉嫌绑架勒索案，证人证词充分。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锒铛入狱永久封存档案，要么秘密去协助警方执行卧底任务。

他没得选。

买凶伤人的证据石沉大海，遍寻真相却被迫提前退场，高远看看头上的警帽，觉得学校这几年，就像个笑话。集训例会上庄严的誓词，信了的似乎只有这些学生。

纵横正有凌云志，俯仰随人亦可怜。

谷一夏知道，远哥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压抑着永远的意难平，不然男寝鼾声此起彼伏的深夜，那几声低声的抽泣，是谁在偷偷哭呢？

于是高远无师自通般的学会了抽烟。

许多年后某社团大佬对此很是介怀，说什么他抽烟太多搞得社团一把手还man不过他，他清清白白反而染上一身烟草味。彼时已经叫高彬的阿嫂莫名其妙，依旧我行我素吞云吐雾，直到一次大佬酒醉搂着他低低絮语担心身体，高彬才下定决心和十几年的老朋友告了别。

要白头到老呢。

不过那已经是社团里那个高彬的事了，现阶段的高远急需尼古丁的救赎。教学楼后院的空地草坪，成了他的老去处，因此与校园里的原住猫们混了个脸熟。

学校里有警犬技术专业，学生们每次上课都要与警犬们打照面，因此狗狗在这里并不吃香。猫们则不同，它们比男孩子更容易地找到女性稀有生物，撒娇的胖橘，灵巧的狸花，年年岁岁，学生们走了又来，它们才是这片领地的王。

顺带些猫粮猫罐头，就会收获一大群迷弟迷妹，也说不定，这些毛茸茸的生物懂得利用自己的天赋，迷惑敌人换取口粮，真正被迷住的还是那些人类。

某种程度上还值得学习，伪装嘛，高远点燃一支烟，抚摸着虎斑柔软的皮毛，苦中作乐地想。

近来蹭饭队伍里多了一只小奶猫，通体雪白，刚刚会走。抢不过其他老常客，高远便给他开了小灶。小猫吃得慢，高远看出了神，长长一截烟灰便不小心落在了小吃货的头顶，他想抬手抹去，却给小猫染了一头时髦的奶奶灰。

高远近些天来头一次破天荒地轻笑出声。白色，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呢。

喂猫结束，高远直接翘了课，反正上不上的也没什么意义了，直奔校门外理发店，人并不多。高远对着相熟的理发师：“老板，染头。”

老板手下剪刀翻飞不停歇：“染头？你们学校不管啦？”

高远身上第一次出现那一抹匪气，他冲老板笑笑：“搞快点啊，来啊！”

警校里的一抹白实在是太亮眼了，高远回校后引得同学们纷纷注目，高远只当看不见，胳膊一挥搂过在他旁边装死的gogo：“靓不靓啊。”

“少染吧远哥 ”，gogo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迟疑道：“你没剩多少头发了。”

被戳中悲伤的高远恼羞成怒：“你也别染”，他远哥顿了顿，“显黑。”

3天之后，再无警校高材生高远，四联帮多了一个叫高彬的小混混。

谷一夏还算顺利地毕了业，他的成绩很好，却因为义肢不能去做一线刑警，留在后方做起情报科的文职，仕途这大概能一眼望到头。

许多年后，同级校友们聊起当年校园风云人物，必不可少的聊起那对刑侦双子星，末了总是感叹一句世事无常。不过那已经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