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咦？真的吗？原来如此，学到了学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改天我等材料准备好了再来交作业哦。”

今天是星期三，海马公司总公司第二个固定将食堂的员工套餐改成自助午餐的日子。
不同于往常快速便捷的套餐售卖，今天所有的窗口都会改为标记不同种类的食物，员工只需要刷卡支付普通的一份套餐的费用即可领取餐盘，自由享用全场的餐品和饮品。
对于工作了半周精神上难免出现疲软的员工们而言，这物美价廉的自助餐无疑又是一种“只有海马公司才能实现”的公司福利，很大程度上滋润了大家的心（还有胃），在整个公司上下广受好评。甚至有人放出豪言壮语说现在每周就指着公司的周三自助餐为动力活着，如果一直有这个自助餐就愿意在公司多干几辈子。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夸张，但不难看出大家对于这项全新福利的支持和肯定。
当然，也有个例。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场盛宴毫无抵抗力，比如现在坐在楼顶上有说有笑吃着自备减肥午餐的总务课的姑娘，还有干脆没有带任何食物上来的，被誉为“和自助餐一样星期三限定出没”的，社长专属的双人决斗大赛搭档，神野。
两个人都没有下去吃自助餐的打算，只是坐在一起开开心心聊着天儿。
神野特意拿了个小笔记本，把对方说的一些内容认认真真逐条写了下来。似乎是聊到了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他的笔一直没有停下。

“但是，真的挺不可思议的！因为我们总务课分管后勤嘛，大家最开始因为社长突然说要搞自助餐也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好不容易顺利交差了后续也平安无事。但是后来不知道是谁随便提了一句‘怎么刚说要做自助餐神野就来了，不会这自助餐是社长专门给神野安排的吧？’，这还作为八卦话题小小地在女职工之间传播了一圈呢！”总务课的姑娘说道。
“唔……不会吧？我到现在也只是按照海马社长的要求，每周三固定早上九点来公司报到，然后出去寻找对手准备比赛。今天早上我也因为迟到了又被骂了一顿呢…每次见面我都要被批评，总觉得海马社长对我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普通人应该不会特意对自己不满意的人特意关怀备至吧？”神野停下了笔，回忆起了今天早上被训斥的场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想，海马社长也不是普通人嘛！他做事肯定是有自己明确的目的的！而且你看，自助餐刚好定在了每周你来公司的那一天，说不定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激励你，让你在比赛中有更好的发挥呢！”这乐天派的姑娘倒是敢说，又笑嘻嘻地咬了一大口西兰花。
“激励我？可是…每次见面他总是对我怒吼，挑我的不对…总觉得他根本看不上我呀。既然两个人都这样的相处模式了，激励我还有意义吗？”神野回忆起了两个人每次的相处模式，仿佛被激起了阴影，说话都没了底气。
“咦？是这样吗？社长虽然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但是他总是在方方面面很关心我们普通员工的。是不是你最近决斗的成绩不太理想，让社长的打牌限定倔脾气上来了呀？”姑娘看神野一脸委屈，赶紧先帮自己老板说话，又尝试为老板钦点的搭档神野找到问题的根源。
“呃……但、但是，我们组队到现在都是0败的成绩……公司的系统也可以随地查到我的个人自由决斗成绩，同样是0败。这，这样的成绩还是会让他生气吗？”神野像是怕触及到某种未知的雷区，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啊？”姑娘一听，傻眼了。
“啊？？？”神野看姑娘这个反应也傻眼了。
“0败…不就是全胜的意思吗？！神野君你好厉害啊！？看你那么畏缩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捅了什么篓子惹社长龙颜大怒了！既然你在大赛表现得这么好，干嘛不挺胸抬头自信地说出来啊！害人家直接误会你的付出还把自己也吓得咯噔了一下！！”姑娘瞪圆了眼睛，完全理解不了此刻神野胆怯的反应究竟因何而来。
“但是……”神野想再补充些什么。
“喂！！神野！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巧的是还没等神野开口，一道两人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天台门口炸裂，瞬时间夺走了神野的发言权。
那声音听起来饱含怒意，气势汹汹，甚是骇人。
“噫！？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摸鱼的！！”听到声音的神野也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刻跳了起来，不由分说朝门口捣蒜一样反复低头道歉。可见他对声音的主人十分害怕。
“啊，社长中午好呀！午饭您吃了吗？”倒是那个姑娘临危不乱，还特意对着来人打了招呼。
“…抱歉打扰你用餐了。我马上离开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慢用。”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话题中的海马濑人总社长，现在正黑着脸端着胳膊，以锐利无比的目光盯住了吓得浑身发抖的神野。“还有你，给我过来！！”
“好！！”神野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腰包里，哭丧着脸追着消失在天台门内的白色外套下摆跑了过去。
“…真难得，社长居然这么咬牙切齿的，就好像参加股东大会去汇报前一天的状态。但是神野君的决斗成绩那么好，社长又为什么要对他发火呢？奇怪哦。”姑娘在职工姐妹的八卦小群里po了刚刚发生的一幕，随后便收了手机，美美地吃起了自己煎的鸡肉丸。


（二）


从天台上下来的两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应急消防通道，站定在通道正中央的前面的人突然停止了前进，黑着脸转了过来。
一般来说，懂这个黑脸暴脾气的人大部分情况下会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以免对方接下来一开口就直接喷过来一波毁灭的爆裂疾风弹。
不过神野比较特殊，他既不是一般人，也不在大多数的范畴里。所以此时的他岿然不动，静静地站好，等待另一个人开口。

“十分钟之前，我发消息给你，要你在收到消息的五分钟之后到公司食堂集合，分析你在单人自由决斗遇到的对手的牌组。然而现在已经距离我发消息已经过去十分钟，你不仅没有给我回复，还擅自跑去天台上和其他人闲聊。我需要一个关于你的行动的合理解释。”很快，几乎是在低下头和神野视线对上的同时，走在前面的人，海马濑人开口了。
“……那个，我……”神野听出了对方语气中难以抑制的怒意，但这次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慌张。“我……我有不能解释的私人原因！！所、所以…我拒绝回答！！”神野直视着对方极度不悦的表情，给出了勇猛的回答。
然而，就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他感觉本就阴冷的楼道里气温骤降，寒意顺着他的脊背迅速攀上了他的大脑。仿佛他做出的回复触及了青眼白龙的逆鳞，接下来他随时会被对方瞬间消灭。
“你……”隔着帽檐，神野看不清此时海马的表情，只能听着他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你是不是对总务二课那个擅长料理的女职工有意思？刚刚我看你们两个人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啊？”
神野表情终于变了，他赶快摇头：“不是的！我、我是基于上面那个不能说的理由有事要找她的！！我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情！！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听罢，公司的一把手，大权在握的总社长——海马濑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生意人独有的毫无感情的笑意：“哦…你找她有事。”
神野没看明白海马的笑，以为对方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赶快又用力点了点头：“是真的！因为平时我只有这一天方便来公司，也不想打扰她的私生活，所以我才在能来公司的日子尽快抽时间找人家谈事情！不是为了刻意接近人家才去搭讪的！”

这一摇一点动作太快，愣是把神野最大的招牌要素——帽子给甩得差点儿掉到地上。
神野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双手再次用力，愣把帽子硬扣回了头上。这一下压得太深了，帽檐完美遮住了神野的视线。眼前只剩一片鲜红。

“哦——那想必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吧。重要到你根本不回我的消息不来食堂吃自助餐也必须抓紧时间找人家办理，绝不放过任何可乘之机，哪怕无视我发的消息。我说的对吗？”

帽檐外面忽地飘过来了这么一句，不带一丝感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引起了不快的情绪。

“什么对不对的？”神野的声音也冷了下去。
“你在工作时间无视上司的命令，擅自行动。还拒绝承认，不是吗？”对面也不买账，比着劲儿把声音又往低了压。

这几个回合的唇枪舌战着实令人不爽。即便是像神野这样素来没脾气的神人，接二连三地这样被冷嘲热讽挑刺儿也会像正常人一样，热血上头。
他吐了口气，干脆一把薅掉了帽子瞪了过去：“谈事情我总得配合对方的时间吧？！对方说了午休可以那我当然是午休来谈了！这是社会的常识！消息没能及时回复的事我愿意道歉，但是究其根本也是因为我们要谈的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专注于记笔记和交流意见，没有听到消息提示所以没有回复！我也有自己的时间和选择！还有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自助餐！比起那些繁复且大量的豪华料理，我更愿意吃小饭盒装的家常便饭！如果吃饭我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如果不管我做什么喜欢什么你都要强行插足，强迫我必须按照你的喜好来做事，那我也要说一句，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所以我对于您的要求‘非常抱歉，恕难从命’！以上是我的全部解释内容！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我补充的吗？！我的大老板海马先生？！”
“你……！”神野难得的逆反自然是助长了海马怒火，然而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海马领口上的KC徽章型通讯器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什么事！？”出于立场，海马只得先放下和神野的争论，把怒火撒向了这时候非要破坏对线的气氛发来通讯的倒霉蛋。
“抱歉打扰您，这边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圭平少爷刚刚发来联系，称在巡视中发现有部分参赛选手在大会的参赛时间段进行单向的仅收取稀有卡不要求提供地图卡的赌卡决斗，因此向您询问这样的私下修改规则的决斗是否违反大赛规则？以及今后是否需要进一步细化大赛规则？希望您尽快给予回复。”通讯器中矶野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大概是他习惯了自家老板的极端情绪。
“…作为运营委员会的会长，这些细枝末节让他自己和委员会讨论，提供具体的案例分析，按照多数人的意见拿主意就好。我作为参赛选手原则上也不可以参与大赛规则与流程的修订，只能给出建议。还有其他事情吗？”涉及到唯一的血亲，海马的态度立刻柔了下来。
“是的，还有另一件事。原本预定明天上午来总公司商谈海马乐园美国分园投资事宜的XX先生现在已经抵达了童实野码头，并且指名希望您取消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陪同其到总公司和各类大型设施进行参观。您需要我回绝吗？”能爬到现在的矶野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聪明人，知道每周三是自家老板的组队外出参赛日，甚至没有特意过问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直接提出了拒绝的意向。
“不。现在就让公司安排车和安保，再去跟政府打个招呼，让他们维系一下秩序，别放纵街上那些杂鱼决斗者胡来。一点钟准时车库出发到酒店去接人，截止到傍晚六点我会全程陪同参观，后续安排等到四点钟左右再做安排。现在就去准备吧。”然而海马眼都不眨，直接给出了超乎矶野想象的答复。
“…是，我马上着手！”通讯器另一头的矶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迅速切断了通讯。
“……你都听到了。今天我临时有出行计划，不方便参赛。咱们的安排先暂定本周末，具体时间我稍后再告知你。”这些工作上的小事毕竟不是什么机密事项，也不会形成什么威胁海马干脆让神野听了全过程，并且提出了中断原定事项的决定。
“哦？周末？这么暧昧的时间段您觉得合适吗？周六早上七点或者周日晚上十点也算是周末，到时候不会特意挑这种时间逼我出来还要骂我迟到或者状态不好吧？是不是我十分钟不立刻从任何地方赶到海马家的宅邸就要无端挨骂啊？毕竟我在您手底下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仆嘛，我怕到时候赶不过来又要看您脸色，左右不是人，现在可得抓紧时间问清楚了。”然而神野现在脾气上来了，顺着话头毫不领情地嘲讽了起来。不用看脸色也听得出来，他现在心情相当不好。
“…周六中午十二点，在童实野游乐园花时钟的六点位置集合。这样可以吗？”然而阴阳怪气的说辞对海马这种看遍大风大浪的人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他几乎没有再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时间地点，搭配的语气就像在问“你喜欢给这张卡搭配种族相关的魔法卡还是属性相关的陷阱卡”那么平淡。
“啊，好的。周六中午十二点，童实野游乐园花时钟的六点位置。我记下了。”于是被海马的情绪感染了的神野条件反射一样拿出海马公司定制的通讯器，在备忘录上认真记录了下一次出席赛程的安排。
“……今天我需要换换头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行比赛。你可以先回去了。辛苦了。”那边海马主动关闭了决斗盘的电源，看来是真的无心出战了。
“…嗯。”神野同样不在状态。闹了一肚子气的他不想再纠缠这件事，收了随身的家当也准备直接离开。
“那，我先走了。还有…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也无权干涉。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在无端约束你的言行，你可以考虑换一个更适合的搭档。就这样吧。”说罢，海马一如既往地一扬风衣，迅速消失在了通道门外。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惜神野听到后失神了片刻，没能挽留对方问个清楚。

余光瞥见了通讯器屏幕上的闪烁，神野下意识点开了提示，才发现那是一条消息提示。
可是他的通讯器的消息发送权限在全公司上下只对应了另一个账户，那么这条不断闪动的消息也只能是那个人发来的。

『上周三因为睡过头而迟到的你没有吃早饭就出来参赛了，状态肉眼可见的非常差。后续我安排在公司的自助餐你也不来吃，怎么一个人又跑出去吃了汉堡这种营养成分失衡的东西？今天必须认真在我的监督下吃完午饭再出发，我在食堂等你。见此条立刻下来找我报到。   濑人』


“……真是这么想的…………”

皱着眉粗暴地切断了通讯器电源的神野嘟囔了一句什么。可惜了他自己都没听清真正想说的话，便急匆匆地带着满腔恼火离开了。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话，为什么就不肯好好跟我说呢……”


（三）


带着满腔的负面情绪走出海马公司总部大门时，神野已经忘记了自己想对对方说出这句话，看着自己手里无限余额的乘车月票，神野又一次想起了导致今天不欢而散的那个人，气鼓鼓地转身走出了车站。干脆沿着线路的方向走了起来。
可走着走着，路边一栋热闹非常的建筑又吸引了神野的注意力，仔细一看门口挂的招牌，恰好是今天对话中出现的重要地点。看得神野不禁犹豫了起来。

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算了算了，多余进去！多余好心！多余有那么多想法！
搞了半天自己不还是一个人跟小丑一样在那儿打转吗？！既然如此做别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野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在后背上插上翅膀，脚不沾地离开这片伤心地。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望见了头上的太阳。


（四）


来到童实野不久的某一天，神野通过街头即兴的单人决斗认识了海马公司本部的总务课课长。两个人性格都算是大大咧咧那一卦的，时不时又能在夜晚的街上遇见，一来二去的打得多了也就混熟了。

“呀，不愧是社长一眼相中的高手。我明明换了三个不同的卡组，每次出牌侧重的思路也不一样，尽管如此我的路数还是被你全部破解了。既然有这么高超的实力，我看你大概也有望在这次的大赛中战胜现在全世界公认的决斗王吧？”
“这可不好说。决斗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总会朝着人们无法预期的方向发展。强盛一时的组合也可以因为一张新卡的出现就立刻变得再无价值。不被重视的卡片也可以在沉寂很久之后得到新的强化。决斗正是时刻处于如此高速的发展当中，不断自我革新的存在。我作为一名决斗者，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让自己同样加速融入新的境界，接触新的知识，尽可能让自我处于一个不断前进，不断更新的状态。能力有限的我可没办法和真正岿然不动的王相提并论，毕竟我还总是睡过头忘记吃饭呢。我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就别想着把自己拔到多高啦。”
“真是谦虚啊。不过说到吃饭，最近社长那边让我们准备以后每周举行一次自助餐会，而且还要我们尽可能多安排各种高级美食。比如社长喜欢的菲力呀，鹅肝酱啦，还有鱼子酱啦，松露啦，松茸啦，海鲜各种啦。山珍海味真是数不胜数！我记得社长给你办的那张限定员工卡只有两个功能，一个是任何时间均可自由进出公司的门禁，一个是在公司食堂无余额限制可在用餐时间自由消费，既然你总是忘记吃饭不如等那天过来跟我们一起吃自助餐啦！我想社长肯定也非常欢迎你！”
“呃…我，我不太喜欢这么多大鱼大肉的，您不如介绍一些做家常菜拿手的人给我认识认识，我想吃吃那个，家常菜……”
“嗯？青少年，你的无欲无求真是能体现在方方面面啊！不喜欢珍馐也罢，刚好我这里有个最为匹配你的需求的绝佳人选，稍后我跟她说一下你的情况。后续你等我联系吧！”
“麻烦您了。”
“客气啦，改天再跟我多打几局哦！正好我也有想让你给出出主意规划的卡组呢！”


闲聊过后，神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
说实话，在之前的旅行中自己好像也一直都是这样对付过来的。
白昼吃饭不知饥饱，夜晚睡觉不知颠倒。真就全靠年轻的身体硬吊着。
所以比起那些一听名字就很麻烦而且很油腻很重口味的东西，自己就想吃点儿亲切又营养的家常小菜。
这个想法也是自己今天在买便利店便当的时候想起来的。


想吃点儿谁亲手做的，可口清淡的，好吃的。


找不到别人给自己做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学。
和决斗一样，一切都从零开始积累就好。

然后，如果可以把这种单纯而平凡的快乐也分享给那个人……就更好了。
不，最开始，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怎么随便怎么对付怎么凑合都可以。
但是，既然那一天，自己的生活切入了新的方式。从一个人独自流浪变成了为另一个人驻足，一切也就变得都不一样了。


（五）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有非常明媚的阳光。
阳光普照着整齐而洁净的街道，眼前的景色就像是AI修复过的老照片中的场景。
没有那么多高耸的建筑，没有那么多硕大的屏幕和投影，没有那么多便利服务机器人。
人们还在用着带按键的黑白小屏幕的手机通话，路边还能看到红色的立式电话亭。

真的是，非常的，不可思议。

“你也是决斗者？”

然后，就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自己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人。

他的存在比整个街道更不可思议。
因为他比报纸，比影片，比任何媒体记述的模样都更加鲜活，以几乎和自己同龄的模样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再是停留在冰冷字迹中的历史的缔造者，而是和自己一样的，活在当下的，无比真实的人。

真是神奇。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他。
自己的心就像跃动到了半空中一样。止不住兴奋和期待。

为什么呢。


（六）


“啊，是。我、我叫，神野…那个……”
“你挡路了，走开。”
“啊，等、等一下！”

那天，海马濑人在视察赛场选址的途中，莫名被路边穿着红外套戴着红色帽子的人吸引了。
那个人定定地站在人行道中央，出神地望着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如果是一般的乡巴佬，尊贵如海马濑人者也是不屑在其身上浪费哪怕一秒的。但意外发生了竟然不止一次。

“请！请和我决斗！！”

仔细看看，这乡巴佬手上确实也戴着一个决斗盘。但造型看着不像是自己研发的那一款……

所以这算什么？
企业间谍？对家派来的砸场子专员？九流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天上掉下来的电波不对调穿越人？
……罢了，想那么多不如实际测测他的身手，顺便探一探他的口风。

“可以，我海马濑人绝不逃避任何人向我发起的游戏挑战。但是，既然胆向我挑战，相对的你也应该付出一定的代价。不是吗？”

海马濑人瞬间观察到了自己在意的要点，再一听对方主动提出了决斗，也就借势发起了反击。
红色帽子下对方的脸上写满了慌乱，但又有遮掩不住的喜悦。那人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那！如果我赢了！请让我成为你的手下！！”

这又是玩的什么套路？
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反而想给我些什么？

海马濑人很少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心潮澎湃。
硬要说的话，这种心情只出现在和那个他永远无法战胜的男人对决之前的时候过。
然而现在这种心情又回来了。对象还是这种完全来路不明的男人。
很神奇。无法用科学知识诠释。

不过自己还没开出来条件，后续想全身而退或者反将一军都有办法。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用决斗让对方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好吧，决斗！！”


（七）


就这样，海马濑人捡了一个自己找上门来的，手下。
说是手下，可让他做什么好呢？
看起来不像是成年人的神野，实际问了一圈才被告知，除了决斗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
体能勉强可以和家里的管家拼个五五，颜值属于不能恭维的，其他方面也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不像是企业间谍，不像是外星人，不像是人造人。乍一看平凡到根本记不住，却还是有什么奇妙的成分令人对他难忘。

“……我放弃了。想不到任何能安排你工作的位置。你想做什么自己说吧。”

难得的，海马濑人用食指推了推紧锁的眉心。
正常适才适所法则在这个男人身上完全无法推行。自己又没理由强行挖掘或者培养他的才能，又要愿赌服输安排他的去处。思来想去，最后剩下的就是让他自己决定要去哪里做什么了。

在沙发上被圭平拉着玩胶囊怪兽棋的神野听到这里，稍微拉低了一下帽子，偷偷咧开了嘴。

“不久的未来，我一定可以在决斗为你派上用场的。”

哦？跟我在这儿玩预言是吧？
不信鬼神的海马濑人听得再次竖起了细长的眉，只可惜刘海太长，把他的表情的杀伤力减掉了一半。

“啊，不是不是。我说这个不是预言啊超能力那一类虚无缥缈的说辞。这是我的预感，仅此而已。”

神野说罢，又坐回到了圭平身边。
他故意忽视了濑人的表情，把很多想法和笑容一起封印在了嘴角。


因为我的存在总会改变固有的世界。
让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我的存在。
既然我在之前的每个世界都是这样，那么现在既然我在这里，以后也一定会是如此。

我一定会在即将开展的决斗中，与你结成搭档，共同赢得胜利。

所以现在的我要等，等那一天确实到来。


（八）


虽然这么说很廉价而且一般人可能认为不太恰当，不过至少在神野看来，海马濑人就像一颗洋葱。
如果有谁强行破坏他外层的防卫，只会被他散发出的强烈刺激所反击，最后落荒而逃。
然而换用温柔的手法，一层层把最外层那些为了活下去而树立的形象和伪装全部剥去，最终呈现出的，其实是一颗柔嫩甚至透着香甜的芯。
越是在海马濑人身边徒然地度过每一天，神野心中就越有这种感觉。
他可以毫不吝惜地给贫困地区注资，也可以眼都不眨地炸掉继父的遗产，可以快速敲击键盘找准点位咆哮着怒骂技术组的BUG多么肤浅，也会在一个人熬夜写程序的时候捏着夹了鹅肝酱的苏打饼干慢慢啃，还会定期巡回城里的游戏厅，查看有没有谁在什么机子上打破了他的TOP霸榜纪录。

很有趣。
和最开始自己预期的一样。
在这个人身边一点儿都不无聊。
但如果回归到洋葱论题，自己目前的位置依然还是洋葱最外层的脆皮部分。
如果未来某天，自己能和圭平一样，也直接接触到柔软的嫩芯位置，那不是更有趣吗？

一想到这里，神野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为了再靠近一点，为了再深入一点。
自己也要更努力才行。
多了解他，多为他付出。

无论是决斗，还是其他的事情。
对了，既然BC已经正式开始了。不如自己不仅在决斗，也从其他方面给他加加油吧——


望着头上灿烂的阳光，神野想了想得到巨神兵后兴奋不已的搭档的笑容，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第一个周三击破了古鲁斯操纵的刺客二人组之后，神野和总务课的课长碰头了。

“啊真的恐怖。最后社长突然把死线提前了，只给我们不到一周的时间去准备，却要我们去紧急备货改成自助菜单，既有的食材还必须不能浪费。必须在今天组织出来自助餐。社长明明不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人，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出呢？该不会是因为周三固定要出战BC，所以想配合当天的心情多吃点儿吧？”总务课的课长双手捧着汉堡，正大吃特吃。他这几天加班加点全是为了赶出来今天的自助餐，现在根本没心情和胃口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就跑出来吃汉堡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饿了……吃什么都香……能填饱肚子，在乎那么多干什么。”神野也因为一早就不幸地又迟到了还迎接了一场大战，现在也饿得不行，薯条几乎是一秒一根地下了肚。
“那…倒也不行。色香味形加营养俱全的饭菜才是人真正应该吃的。每天吃这些快餐，你也会营养不良的。要注意身体！”课长嘴上说得好，手上倒是没放下过三层肉饼的汉堡。
“我倒也想呢。所以说我要的人您那边有眉目了吗？我想联系人家，抓紧时间学一手做菜呢。”意犹未尽地嗦完了薯条，神野又拿起了碳酸饮料。
“哦对对！人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不过我这身份也不好意思单要人家姑娘的联系方式再给你让你自己找过去，所以我让她定了个时间单独跟你说，她说下周三中午，公司午休的时候到天台上见面就行。因为她也不吃自助餐，要减肥。其实也不只是自助餐，她每次吃食堂都是为了寻找食堂里好吃的菜品然后自己回家做，做好了再自己带来吃，说是省钱又低热量。唉，我反正不懂年轻的姑娘都在想什么。我还是安心吃我的吧。”课长把自己点的餐来了个一扫空，擦擦手看了看时间喊了句“不好”，赶紧起身准备开溜了。“总之下周日午休来公司天台啊！”
“哦，我知道了。”神野冲着从侧门仓促离去的课长挥了挥手，这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了自己的汉堡。要让他也那么狼吞虎咽地吃，他可受不了。


第二个周三，也就是今天很快就到了。

“久等了！你就是神野君吧？课长跟我说过你的事情啦，刚好今天我也不去吃自助餐，有很多时间和你聊天！听说你是想学做家常菜是吗？嗯，那找我确实没错！就让被誉为总务课的女厨神的我来好好帮帮你吧！首先你先说说有什么想吃的菜吗？只指定原材料也可以哦，我肯定能给你想出来简单好吃的花样的！”

来了的是个圆脸的姑娘，从她那自信又亲近的口气不难判断出她确实有两把刷子。
神野想了想，还是拿出笔记本，在寒暄之后提问了：“那，我就开始提问了。那个…请问有没有什么，能把菲力牛排，还有鹅肝酱做成特别好吃的做法？”
姑娘刚打开饭盒盖子，听到这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神野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请问我是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很高级的食材，应该小心谨慎处理！也应该讲究专业的做法，但是——”
姑娘笑着挥了挥手：“不是不是！哎呀，我笑是因为你把简单问题想得太复杂啦！不是有那句话嘛，做菜最重要的是讲究心意，如果是真心真意考虑到吃的人所做出来的菜，对方也一定能理解你的想法，不会认为你做的东西难吃的！不管是给自己做还是给其他人做，最重要的始终是这个点，自己要带着积极而乐观的心，融入为对方着想的感情去做菜，而不是僵硬地死记硬背什么东西应该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你的心意是最大的调味料嘛！啊，当然基础的用量和品类选择也不能错哦，这些都能出错的话还是换一种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吧。”

神野想了想，感觉是这个理。
决斗也是一样的。
每次组卡组，自己也从来不是想着“要组个能赢的卡组”，而是“要组个能最大程度动起来，发挥全部力量的卡组”。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自己的寄托和落实后的思考与反馈的提炼。
如果决斗是这样，那料理是这样也不奇怪。
看来还是自己太浅了，作为人，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我明白了。那我重新提问一次。”神野清了清嗓子，“我想知道怎么用简单家常的办法把菲力牛排和鹅肝酱做成好吃的，放进我想安排的这个东西里面。”

说罢，神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翻，展示了一个自己画的简易示意图。

“我记得这个东西里面是这样的构成，我也想做成这样的。如果做不到至少接近也可以。因为这个实在太让我难忘了，我也想试试自己做出来。您看看我怎么能实现呢？”

看着笔记本上的示意图和说明文字，姑娘连连点头称是，最后抬起头，露齿一笑。

“这个现阶段对你来说还是太难啦，不过我有一些入门级的做法可以分享给你，来，你听听这样好不好？”

两个人的交流正式开始了。
踏足于完全未知的领域，神野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而无法企及，然而旁边的姑娘一直在给他加油打气，又让他坚定了自己要执行下去的想法。


没问题。
一定可以做到的。
基础的配比和计算自己都能做到，接下来差的就是心意——


神野在心中也给自己打了强心针。
然而，门口的一声怒吼和后面的一连串变故，把今天本来风光明媚的下午整个儿搅黄了。



BC赛程也没能参加，和搭档吵得不欢而散，现在自己还在目标地点置气。


明明还没开始剥皮，洋葱怎么主动跑过来，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击呢。
搞得好像自己从最开始就是在自作多情，所作所为都是滑稽又愚蠢的行为。

唉！不想了不想了！
还是去便利店买份便当回家睡觉去吧！反正今天自己也没心情做别的事情！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还是一个人邋遢浪荡地活着好！


故意转身无视今天预定要去的地方，神野决定放弃原计划，重新回到自己习惯的循环中去。

“……基础的方法我听明白了，也记好了。这些确实我都能做到，难度很低。但是……”
“但是担心最后的成品做得太简陋了，对方不会喜欢，对吗？”
“哎？！我……我，那个……”
“没关系啦，心意是第一位啊！不真的去尝试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不管做出来的是多么简单的东西，只要有你的心意在，又有谁会拒绝呢！鼓起勇气，拿出自信，像决斗一样去挑战吧！”

然而，落地窗的反光一瞬间刺入了神野的眼角，令他想起了被强行打断之前的最后那部分对话。
姑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这招好使，信我的没错！”，紧接着就轻轻推开了他，开始享用自己准备的低脂营养午餐了。


等等？
勾着，脖子？
凑到，耳边？

两个人，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啊？


“……！！”


神野回忆着两人的举动，以及天台摄像头的位置，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还是得执行原计划，现在就是我真正应该展露实力的时刻了！！这一局，我必须拿下！！”


说罢，捏紧拳头的神野重新拿出了笔记本，快步走向了目标地点，由那位高情商大厨姑娘推荐的，临近品类齐全价格低廉的——生鲜超市。


（九）


时光飞逝。周三过后，转眼便到了人人都期待的周末时段。
商业街和娱乐设施终于热闹了起来，到处都充满了决斗者和相聚出游的人们。

周六中午十二点，在童实野游乐园花时钟的六点位置集合。

神野也按照先前安排好的行程出门了。不同寻常的是这次他除了决斗盘，还在背上背了个简单的抽绳包。
为了不再迟到又引发矛盾，这次神野提前两个小时扑倒在床，还上了三个不同间隔的闹钟。
准时醒来后神野不忘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确认一切收拾停当便从住处奔向了最近的车站。
挤着电车站了好久，没想到因为突发的人身事故被迫停在原地40分钟。好不容易抵达游乐园门口已经是12点5分了。
神野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边看着时间一边护着背包快步前进。

“迟到10分钟而已，有进步啊。”就在神野好不容易避开人流来到了花时钟旁边四下寻人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啊，抱歉……”神野还是习惯性地道歉了，不管怎么说，迟到还是没能避免。自己要为自己的爽约负责。

花时钟对面的小广场摆放着一些组合好的塑料简易桌椅，大约是为了游客们休息和野餐而准备的。
海马濑人正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身边的塑料桌上还摆放着打开的超薄笔记本电脑，看来他是提前来到了这里，又利用等候时间处理了一部分工作。
神野赶快走了过去，可道过歉之后他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得不行。

“先坐坐吧。反正也不着急。”
“咦？！但是……”
“怎么，你有急事？”
“也、也不是…”

不是说好的去决斗吗？
往常总会因为迟到就无情训斥自己，总让自己帮忙做杂务，一天强行军走街串巷早出晚归暴走几公里的人，现在居然在叫自己坐下？
是要忙工作吗？

神野看问不出来什么，自己的顶头上司又一直在对着屏幕打字，实在没办法，只好顺应对方的意思在对面的塑料椅落座。

“决斗盘也可以摘了。”
“哎哎？！摘了还怎么决斗呢？！没有这个连参赛都是不可以的吧？！”
“现在不需要使用。”
“啊是么，那我摘掉。”

摘掉了待机状态的决斗盘放在腿上，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神野坐立难安。
他几次三番尝试向身后看去，又碍于眼前还有另一个人，不敢动作太大。整个人只敢在椅子里扭来扭去，那动静，别提多怪了。

“那个，社、社长……”神野试探性地开口。
“……”没有回应。
“呃，濑人少爷……”再换一个。
“……”依然没有回应。
“咦！？我！我知道错了！！……所以，濑、濑……”

这个称呼实在太亲昵了。
习惯了被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的神野可不敢造次，一个濑濑了四五次，就是憋不出来濑后面的字。
不仅如此，那张帽檐下的脸眼看着就要憋成帽子的颜色了。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大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怎么，连家主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吗？真是失职的家臣。”然而当事人才不管神野在憋气还是在干什么，眼睛依然没从屏幕上离开。
“——濑人！对不起！！我——”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兴许是一口气憋到了极限，总之神野在自己憋气的临界点大声喊了起来。好在周围根本无人路过，整个区域只有他们两个人，喊了也没事。
“咕————”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这样的场景了。反正神野的肚子在神野想要大声宣布些什么事情之前大叫了起来。这让涨红了脸的神野在心中大喊倒霉，自己为出行所做的准备确实堪称万全，唯独又忘记让自己吃早饭，才在现在留下了败笔。

“你饿了？那这个给你。另外给你你就痛快点儿收着，别在那儿故作忸怩了，看了火大。”对面波澜不惊，暂停了打字，把手边的另一个用不干胶纸封好的纸盒推了过去。语气虽然平淡，但后半截的内容听得神野后背一凉。
“是！”神野哪儿还敢回嘴，赶紧把决斗盘放到了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双手接过了对面推来的盒子。

盒子里躺着两个切成四块，用油纸包得十分整齐的三明治。
从横截面来看内容非常简单，只有荷包蛋，生菜，西红柿切片，双层煎培根，一片培根，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的，加沙拉酱拌匀的洋白菜丝。
对于饿了一早上的神野来说，这无疑是最致命的诱惑。
既然名义上的主人都说了让他吃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推辞。
于是神野赶快合掌默念了句我开动了，便迫不及待地拆开封条，取出了其中的一块捧在手上。

“这是不是，所谓的‘小饭盒装的家常便饭’？”

然而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对面抛来的问题令神野差点儿噎住。
好不容易把最香的那一口蛋黄吞下去，神野忽然感觉有点儿心虚，只能小声地嗯了一下。

“是么，那你把这些都吃掉吧，别剩下。说明我做的还算有价值，很好。”
“啊，是……？”

神野这次几乎是凝固在了椅子上。
那句最后被简单带过的“我做的”，一直在他心上循环播放。

“怎么？你不满意？”然而对方忽然提高了声音的锐度，湛蓝的双眼透过屏幕的顶端看向了自己。
这突然的逼问又令神野大惊失色，他又忘记了要低调，直接喊了起来：“没有没有！我满意！我喜欢！我最喜欢了！”

湛蓝的眼睛退回到了屏幕下面，神野也像解开了定身咒一样继续，忙不迭继续吃了起来。
涌上心头的喜悦和满足感随着三明治进入胃中，令神野的心也被填满了。
这个三明治的美味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面包适当的韧性堪称一绝，充满了麦香，不干不软；里面的每一种蔬菜全部没有任何苦涩的味道，容易咬断不留纤维，清爽可口；蛋是煎得刚刚好的溏心，外酥里嫩；培根也完全不咸不油腻，只能吃到肉的鲜香；芝士更是没有廉价的甜过头的奶味儿，相反，这一片咸香的芝士即适当调和了盐的味道，又完美地统合了所有的食材，可以说是最画龙点睛的一份配料。
四块三明治很快被全部吃干净了，神野合掌过后拿出自己准备的纸巾擦了手。将垃圾归类到了一起，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抱歉让你久等了。”
“所以呢？”
“哎？”
“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吃饱了美食之后彻底放松下来的神野面对向自己提问的搭档，再次感到全身紧绷了起来。
刚刚自己享用的是对方亲手给自己做的精致的三明治。然而自己——

想到这里，在决斗中向来战无不胜的神野竟在快速的思考后一愣，整个人呆若木鸡，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海马濑人是无论做什么都会全力以赴的人，现在提问也必然要得到答案。
然而自己仅有的答案在对比之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堪入目，先前再多的自我肯定都在此刻被悄然产生的自卑感击破，留给神野的只有想要马上掩盖事实和逃避事实的心理。

“不…不是，那个，我……只是，呃，就是……吧，嗯……怎么说呢——”可是人已经站到了海马濑人面前，又不能真的逃跑。官方纪录战败纪录为0的神野又一次开始脸红，结巴得仿佛在老师面前挨批的小学生。
“打住！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古鲁斯？！”然而海马双眸一转，盯紧了神野身后的方向，同时伸出一只手示意神野住口，停止发出无意义的噪音。

被那双不断闪动着光芒的湛蓝眼睛带动着，神野下意识转身看了过去。
可是放眼过去，身后不就是那座在沉默中旋转的花时钟吗？别说古鲁斯的人了，周围连一只鸟儿都看不到啊！！

哇！
糟了！
是调虎离山之计！！

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的神野只觉得后背一轻，紧接着余光就看到了自己背包里唯一的东西被掏了出来。

“还给我！还给我！求你了！！”
“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藏着掖着，我倒要看看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然而论身高优势以及手臂长度，神野都输给了海马一大截，不管他怎么伸手想夺回来自己的东西，早已练成一身功夫的对方总能轻而易举地躲开神野每一次从不同角度伸过来的手。
两人你夺我闪，扭成一团，难解难分。

“真是烦人！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做事果断一点儿吗？！有你这样的愚钝家臣我才不愉快好吧？！真是的，为什么你只有在决斗的时候才那么果断和强势！！”

海马大约是厌倦了神野哭丧脸的表情和求饶一样的声音，用力地一拍桌子，在大吼一声之后不由分说打开了神野背包里的——便当盒。


盒子里面装了两个粉色的心形饭团；切开后用牙签穿成心形的厚蛋烧和小香肠；以小西红柿和西蓝花打底搭配各类切好的凉拌蔬菜；以及半盒洗净随机码放的蓝莓和葡萄。

“……这是谁给你的？！”然而看清了盒内的奥秘，海马的怒火不灭反升。“是不是周三那天我打扰到你了，于是你又单独跑去找那个她说了周六要出门，特意让人家给你做的？！”
眼看自己的秘密彻底暴露了，羞愧难当的神野一抹鼻子，哪儿还有心思害怕火冒三丈的海马，当场揉着眼睛哼唧了起来：“没有……这是我自己做的呀。因为想着做给你吃我才特意周三那天去找那个人，请她教我做便当……今天做出来这个本来角色打算给你的，顺便想说周三那天我们真的没有搞暧昧……我，我当时也太着急了，都没好好解释还反过来冲你发火。所以这个本来是想给你赔罪的…但是这样的便当实在太简陋了，根本比不上你的三明治嘛……先吃了你做的那么好的东西，我觉得我实在太差劲了，根本配不上你啊……”


用决斗做比喻的话，神野看海马做的三明治，再看自己做的便当，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除了初学者被入门有一段时间的人吊打的那种感觉。
明明自己还没付出，却已经得到了对方给的过于丰厚的心意。
再到自己的回合的时候，自己手中剩下的唯独这羞于见人的底牌一张。
这一张牌又如何起死回生扭转局势呢？
神野很会决斗，但不懂料理，也不懂负面情绪的处理。
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从洗菜切菜，到调节自己的自卑，还有把心意顺利地送出去。
以前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朋友们会及时对自己送来肯定和支持，然而这一次，在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人，神野孤军奋战。

明明是第一次遇到的这么想接触，这么想陪伴的搭档，但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两个人的间距很大，除了决斗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填补。


啊对了，送他礼物吧。就像之前从机器里摇出来不同的奖券一样。
如果是合他心意的东西，他一定会喜欢的。
然后……如果他也能对自己，有多一点好感，那就太好啦。


可是走遍了整个城市。神野才意识到，足以掌控整个城市的搭档在物质上几乎毫无需求，也不会轻易因为馈赠而感到开心。
于是神野想到了自己做东西送给对方，除了决斗的胜利之外，自己还想额外做些什么，让对方能因为自己的行动而感到快乐，不再呵斥和忽视自己。

想来想去，神野想到了曾经自己最难忘的那个东西，爱情便当。
那是一份很神奇的餐品。明明都是平淡无奇的小菜，摆了一些特定的造型，每个收到的人却都非常开心。
不是因为那是很少见的东西所以大家才喜欢，大家开心的原因是“因为你决定把这个送给我”。
那是一种，非常简单又直接的，心意的表达。

只要一个简单的符号就能把很多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寄托出来。
真神奇呢。
如果自己也仿造一个类似的便当送给那个人，那么他会不会也因为自己“决定把这个送个他”的行为，多少对自己发自内心地笑一笑呢？


（十）


可是实际做了以后，挫败感和对比带来的失落感先充斥了全身。
是，决斗的水平和料理的水平都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
但是对方就轻易做到了，做得比自己更好。即便是在两个人都不擅长的料理这方面。即便对方总是很嫌恶自己。
那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存在价值呢？在对方眼中，恐怕自己真的就是一无是处的软蛋吧。


想到这里，神野的眼眶不禁湿了起来。


“原来如此。大的饭团里面夹了牛柳，小的则是鹅肝酱炒菜丁夹心啊。”

可是模糊的视线里，面前大发雷霆的人不知何时重新坐了回去，还捧着盒中的饭团直接啃了起来。

“……很难吃吧。火候很差吧。调味很失败吧。米很廉价吧。盒子很丑吧。做的人很窝囊废吧。这么一无是处的东西，从最开始就不存在才好吧。”
“你又瞎说什么呢？我可不允许我中意的午餐和人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不然我今天吃什么，以后每一场决斗我又要靠谁取得胜利？”
“一直都让你失望的我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就算努力尝试去做了，但最后也只能做出来这样不入流的东西。我真没用。”
“但是，我乐意接受。谢谢。今天彼此把想出来的话都说出来了，感觉也很不错。”

眼前坐着的人就像变戏法一样，很快把便当盒里的东西都变消失了。
随后，被神野先前的动作晃得翘起来的帽子又被一阵迎面而来的暖风带走了。
而神野定定地站在那里，带着一脸惊讶和茫然，忘记了要去捞自己最为珍惜的帽子。
这时候恰好另一只手捏住了红色帽子的帽檐，在拿稳之后轻轻拍了拍。
手的主人确保帽子上面没有沾上灰尘才走了回来，把帽子重新戴在了神野的头上。

“我只是希望在我前进的道路上，你一直都能在我身边，绝不离开我。无论我以后会成为一统天下的王者，还是不值一提的平凡男人。不需要你感到自卑，也不需要你感到痛苦，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保持你最开始的自由自在的状态，留在我身边，带给我胜利，见证我的道路的所有光辉。这个要求…是不是太奢侈了？”

说罢，声音的主人伸出手轻轻压了压帽子的边缘，确定帽子戴好之后竟探到了神野的下颌，轻轻将神野的下巴挑了起来。
缺少帽檐的视线亮度大增，令神野意识到帽子是被反向扣到了头上，继而倍感无所适从。
他想后退，却被那双手缠住了背，无路可退。

“……也不是，不可以……”往常只能躲在帽檐下偷看的男人的面庞近在眼前，令神野再度忘记了呼吸。


“好。基于你的承诺，我会和你立下契约，一起履行义务，完成契约所涉及的全部内容。不过，我希望主从的关系还是停留在对外的层面比较好，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如果你不想提出任何质疑和否定，我就默认你同意了。”

对方的声音像不远处喷泉的流水一样，在神野耳畔鸣响，冲散了神野破碎的思维。

质疑？
否定？
契约？
主从？
对外？

我要针对什么提问？
我要针对什么否定？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凝视着对方渐渐靠近的面庞，神野放弃了思索，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