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从昏迷中醒来时，只觉手臂上一阵疼痛袭来，血腥味伴着大海所特有的咸腥味，让人胃部不禁抽搐。强忍着恶心感，日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了一叶小舟上，金碧辉煌的大船将光源全都集中在了小舟之上，周围海面诡异的平静，让人不禁胆寒。血液渗透木制的小舟，混进了海水里，随即渲染开来，在这夜里仿佛泛着妖冶的美丽光芒。



海面四周过于安静了，这让日向感到不安，他没有老亨利那么了解人鱼，但也知道海妖蛊惑水手捕获水手的故事。就在日向警惕着周围时，海水开始发生变化。像是什么生物带着急迫、焦躁，蜂拥而来，海面开始波动，且这波动以一种夸张的速度扩大。日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水面下一条条尾巴掠过，偶尔闪过的是一张张妖艳的、女人的脸。许是因为血腥味，女人的脸上布满了鳞片，眼眸猩红，日向不敢乱动，他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而水下则是一群闻着腥味而来的野兽。突然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响起，那道影子太快，日向甚至反应不及，他的脸上就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正当第二道影子跃起准备继续前一个的行为时，一抹银色跃出于海面上，将那道影子撞开。日向的眼睛紧盯着那抹银色，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一边期望自己认错，又一边在心里泛起隐秘的甜。此刻的木兔不同于日向面前温顺的样子，银色的鳞片附着在他的眼角以及脖颈处，瞳孔变得比之前还要细长，犬齿露出，指甲也变得尖锐，显得他整个锋利而又危险。人鱼对海洋生物的威压是绝对的，一时之间四周的影子纷纷避让，不敢再上前半分。见危险暂时解除，木兔连忙转过头去看日向，他捧着日向的脸，盯着那上面的爪痕，眼睑半阖，周身透着一股危险气息。恍惚间，日向感觉到木兔的呼吸在靠近，热乎乎的气息洒在伤口上，带来微微的痒，下一瞬，一个温软的物体滑过日向的伤口，挟着心疼与怜爱，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些。



日向没想到木兔会舔他的伤口，显然这样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神来。待到木兔准备再舔两下时，日向才终于反应过来，红着张脸用头推开了木兔。尽管说是推开，其实日向并没有用力，不过分开两个小时，日向没想到自己竟然就开始想他。他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只见远处的大船上飞过来了一个东西，黑暗让人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物体，但是想起老亨利的手段和目的，这东西必然是冲着木兔来的。



日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儿来的力气，他猛地撞开想要凑过来的木兔，那个物体就贯穿了他的肩胛。那是一把捕鲸的鱼叉，上面的钩子带着倒刺，轻轻一动都会带来巨大的疼痛。木兔是面对着日向的，因此日向受伤的第一时间，他就看见了木兔瞬间变化的眼睛，瞳孔细长得几乎看不见了，眼眸被另一种物质覆盖，变成了泛着银的蓝。此时此刻的木兔很好地诠释了何谓海神之子，何谓海洋之主，他只是挥了挥手，水面下那些影子，或者该说塞壬，便向着不远处那艘华美的巨轮游去。不仅是塞壬，原本平静的海面也在顷刻间变得汹涌，唯有那小小的木舟，在海上安安稳稳地荡着。



船上的水手哪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全都慌了神，只有老亨利神色不改，但若是细看，不难发现他眼里净是惊喜与贪婪。



“不要慌！！这回我们可赚大发了，居然是一条银尾人鱼，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愧是日向小子！”



老亨利连忙指挥着水手们，准备射出第二只鱼叉。天知道，在看见那尾银色跃出水面时，他的心跳有多么的快，那可不是普通人鱼能比的。人鱼的力量来自大海与月亮，而银色人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银色的鳞片彰显着他们被月神偏爱的事实，战斗时独特的眼眸是海神给予他们的宠爱。普通的人鱼或许已然满足老国王的条件，但是老亨利可不会就此罢休，他天性便带着海盗的野蛮与掠夺，珍馐就摆在眼前，没道理回头去吃那索然无味的家常菜。



第二只鱼叉就这样划过翻涌的海，一瞬便来到了日向和木兔的眼前，木兔看着这与伤了日向的物什一样的东西，脸色阴沉了下来，带着满满的怒气抓住了那让日向受伤变得虚弱的玩意儿，随即一捏，那鱼叉便从中断裂掉入了黑沉的海里。日向这会儿已经有些晕眩，他的身上太多伤口，特别是那只鱼叉带来的伤口，导致他血流不止，贫血带来的眩晕感加上几小时的饥饿感，日向终究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木兔察觉到了背后人的动作，身体一僵，随后也顾不得惩治老亨利他们，慌慌张张地将小舟里的人抱起，垂首轻柔地吻了吻那人些微冰凉的唇，然后向着不远处的岛游去。



老亨利见到手的人鱼要走，心里焦急不已，但是眼前的塞壬们不要命得往船身撞，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管那已远去的两人。只得吩咐慌乱的水手们，拿起武器对抗眼前疯狂的塞壬群。



这边木兔抱着日向从一条隐秘的水道游进了岛里，地上散落着随便一件都能在外世引起争抢的财宝，此刻却只是被无情得胡乱丢在泥里，木兔看都不看那些财宝，而是神色焦急地向着一个幽深的溶洞里游去。洞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冷，感受到怀里人不住地冷颤，木兔不由得收紧自己的手臂，以求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另一具躯体。来到溶洞深处，这里有一个石台，四周的壁上生长着一种能够发光的珊瑚，盈盈的微光里，石台上缚着一个类似人的生物。说是类似人，其实也并不那么确定，那生物全身被毛发遮挡，一双眼睛匿在头发下，幽幽地发着光。



“帕特里亚，我需要你的帮助。”木兔从没这样无助过，他只能来寻求族里长辈们告诫他不要靠近的幽深之处的罪人的帮助。



被唤为帕特里亚的生物对着熟悉的名字终是有了丝反应，它抬起那总是藏在毛发下的脑袋，一张脸就这样缓缓露了出来。那居然是一张少女的脸，蔚蓝色的眸子无神，嘴唇因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有些发紫，她没有尾巴，显然并非塞壬，但脸颊上却有着一块块不曾脱落的鳞片，蓝色的，已有些暗淡，但不置可否那是人鱼身上的鳞片。每条人鱼的鳞片都是独一无二的，木兔能从这片鳞片上得知它的主人曾经多么强大，但这样厉害的人鱼，木兔似乎却未曾听族人说起过。



“Lan……Lan……”少女对木兔的请求恍若未闻，嘴里只是重复着一个名字。



“求求你了，帕特里亚，救救翔阳，我的爱人。”木兔感受着怀里逐渐变得冰冷的身躯，话里抑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



“爱……人？”帕特里亚歪了歪头，缓缓伸手将之放在了日向的肩胛处，她神色懵懂，嘴里却还在唱着歌。



“如果我去往来世，我希望我的爱人为我流下一滴眼泪。”

“他会为我摘下巨龙巢穴里的花，也会为我采那精灵母树上的果。”

“我的爱人啊，我无需你的血肉来融入我，我只想要那悬于你眼睫的一粒水珠。”

“从此我们彼此灵魂相拥，于那终焉之处长眠。”



随着歌声，日向的伤口开始愈合，身体也在变得温暖，木兔不禁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向帕特里亚，只见那一头的少女已恢复一开始蜷缩的模样，将脑袋埋在了头发里。木兔只得转身离开，日向刚被治疗，醒来大抵会饿，他得赶快去为日向找一些食物才行。



与此同时，日向的手指微动，显然是醒了过来，木兔又惊又喜，连忙将脑袋凑了过去，想要看看自己的心上人。木兔正要与自己的小水手好好说说话时，蜷缩的少女开了口。



“我的爱人啊，血肉终会腐朽，可眼泪却会融进父神的身体长存。”

“假如你为我的逝去悲伤，那么请为我留存那颗珍珠。”



依旧是那首未听过的歌谣，歌词亦是奇怪，日向却莫名觉得那人是在唱给自己听，于是他暗自记下歌词，有些虚弱地靠在木兔的胸膛上。



出了溶洞后，木兔便带着日向来到了他的住处，那是个隐于瀑布后的山洞，里面放着许多财宝，皆是无价。最里面还摆放着很是华丽的布匹，那东西日向只在国典时老皇帝的身上见过。木兔将日向放在那柔软的布匹上后，便出去为他寻找食物了，日向扭着脑袋，看着满地的宝物，不禁感叹。人鱼的眼光甚高，更别说木兔这样受到神明祝福诞生的存在，洞里的财宝全是在外有名的珍贵之物，说是世间仅有也不为过。日向还在这边感叹时，那边木兔已经提着几尾鱼来到了日向旁边，他有些邀功似的，把手里的鱼向日向晃了晃，随即露出初见时那般好看的笑脸。日向接过木兔递过来的鱼，一时间有些犹豫，那头木兔倒没察觉，直接抓起一条鱼就啃了起来。



“木兔，你这里有火什么的吗？”日向有些为难道。



“火？”木兔歪了歪脑袋，略有些不解，他学习人类语言的时间还太短，有些词语即使能够读出来，他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就是第一次见面时，我手里在发光的那个东西。”日向也不知道怎样跟木兔形容，于是只能在记忆里寻找能够让木兔有所理解的事物。



木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游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块石头。



“石头，这样，火。”木兔拿着两块石头做出碰撞的动作，努力地说着自己能够运用的词语，日向大概也明白了过来，这应该就是生火石。他接过生火石，转身拿了一些相对不算贵重的布帛，随后便将生火石用力地碰撞在一起，些微的火星溅出，掉到了布帛上，于是布帛开始燃烧，渐渐地，火生了起来。



日向很是开心，毕竟让他去生啃鱼实在是有些为难，腥味太重了，而且也不易消化，他随手拿了个金子做的箭，将鱼串上去，然后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木兔没见过这样的食物加工方式，人鱼从来都是将食物生吃，他们并不需要这样麻烦地处理食物，而且除了木兔这个特殊以外，人鱼一族是怕火的，大海与月亮赋予人鱼力量，而火与光则是与大海月亮相对立的事物，因此普通人鱼根本不会去生火烤鱼。



因此这会儿，木兔像个小跟屁虫一样，日向跑到哪儿他就游到哪儿，偏生这是个中央小屿，四周全被海水包围，木兔还真就能三百六十度地围观日向烤鱼。日向只觉好笑，木兔在平常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充满求知欲和探索欲，但是在危险时刻又无比的强势冷酷，懵懂却又无情，像是世界上最极端的结合体。



没一会儿鱼便烤好了，鱼皮被烤得焦酥，鱼肉却依旧鲜嫩，木兔看得直流口水，日向被他纠结的小表情逗乐，于是把手里那串烤好的递了过去。



“木兔，一起吃吧，这里还有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他眉眼弯弯，从中流出的温柔像是裹了蜜糖，甜得木兔眼睛发直，手脚都不听了使唤。



“我可以，亲你吗？”没等到木兔伸手接过烤鱼的日向，一抬头便听见那头传来这样一句话，顿时脸烧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为什么要，亲，亲，亲我啊？”



“喜欢，喜欢你。”看着脸颊比他收藏的那顶王冠上的红宝石还要好看的日向，木兔像是被蛊惑一般，轻轻从嘴里吐出了爱。明明从古至今，都是人类被人鱼诱惑，可木兔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被日向蛊惑了，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自己被蛊惑了，偏生那人还蛊人而不自知。



听到木兔的低语，日向猛地转过本快要藏进脖子里的脸，眼睛里像是坠了银河般，亮得刺眼，他先是盯着木兔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木兔有些不自在了才垂下眼睫，缓缓地说道：“我爱你。”



我欲转身离月亮而去，不曾想月亮却已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