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掸开棉被，却被拂过鼻尖的羽毛夺去了注意。
日头大得很，很适合在这样潮湿的季节晾晒衣物。堆叠了一冬的被褥没有因春日的到来减少丝毫的霉味，好不容易阴云散去，他急忙将衣被挂了出来。惨白的太阳发不出一点生气，勉强带来的热意却被风吹刮得毫无踪迹。一切都好像褪了色的照片，模糊而寡淡，唯有落下的羽毛漆黑得刺眼而扭曲。
他盯着那一片，在日光下也似注入生命般扭动着，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脑袋木然而肿胀，日复一日的挫败感已让他于这偶然的偷闲变得放松而疲惫。风停了，这是他唯一想到的事。
“你在看什么？”
他猛然回头，一瞬间被男人身上的伤疤刺痛了眼。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略带怒意地推搡着。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躺好吗，怎么又不听话？我说过多少遍了，你……”
但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再一次发问：“你在看什么？”
他愣住了，这才想起男人已不应再产生这样的疑问了。胃突然痉挛了一下，恶心涌上心头，他闭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你在看什么？”
男人只是简单地发问，自很久以前便失去了往日的健谈。但他永远也不会习惯。永远。
“没什么，你快回屋里去，小心着凉，你也不想再像上次那样狼狈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某个方向一动也不动。他拗不过，也不好直接把人推走，只好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灰暗的天，光秃的树杈。
做饭时他又想起了这件事，走了神，盐撒的太多。他暗自懊悔，试图补救却已来不及。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溢满全身，他连气都叹不出来，胸好闷，鼻子好酸，眼睛却干的厉害。
晚饭时心虚地将男人最爱吃的豆腐放在面前，没有作声，紧张地盯着喉结的第一次吞咽。也许不会被发现，他想，也许不会。
“啊，我知道的，我知道。抱歉啊，真的是不小心！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也会失手啊’之类的话，但真的很抱歉啊我真的不是……”
“你忘放盐了吗？”
男人静静地放下勺子，无神的眼睛朝着他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但他仍知道男人有些生气了。
“什么？”
他再发不出其他的话了，寂静落在他的背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男人放开了勺子，修理整齐的指甲轻轻划过桌面没留下任何痕迹。他意识到了，他也意识到了。他看着男人微微翘起的发尖，想起了羽毛漆黑的羽枝。没有人说话，只有男人嗤嗤地笑着。
啊。他想。眼睛干得厉害。
睡时他轻轻抱起男人宽阔的后背，看着交错的疤痕想起了刀剑肆意生长于血肉之间的感觉。那疼痛也好像被时间冲淡了，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他记不清。可他却记得男人夜里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动，每一次咳嗽，每一次起身。少年人的悸动似乎也是前世的事了，他的心却从没有停过。他想起了教堂窗上流下的雨，他想起餐馆桌上未擦净的油渍，他想起林间呼啸的风。他想起漆黑的羽。
他骤然起身，手触及冰冷的胸膛，眼泪终于一滴接一滴地流了下来。
天亮了，乌鸦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