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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魔术师和乌鸦(更新至chapter9)

作者 : 半只橘子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名侦探柯南 黑羽快斗 , 工藤新一

标签 名侦探柯南 , 快新

状态 连载中

852 13 2021-9-29 17:40
导读
黑K设定的小中篇。
1.
-
表盘上的时间慢吞吞地走到了十点四十分。
东京的黑夜乌云密布,天空像一池墨水,原料是胡桃壳,粘稠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沿着耸立的高楼流下来,淹没街道和行人。远处的闪电躲在云层后,让黑羽快斗想起年久失修的深海探照灯。
他把手中的宝石抛起来,接住。视线穿过窗户,警灯在路上来回穿梭,像找不到目标的苍蝇,聚集起来,然后又迅速散去。他轻轻笑了,似乎很满意‘苍蝇’这个比喻,吵闹且热衷于群体行动,一小块蛋糕便能引出来可观的数量。
红色的警笛灯光落在怪盗眼底,仿佛一块石头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井,一片漆黑,没有回音。
在第八次重复抛接的动作时,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久仰大名,侦探先生。”他并不回头,似乎对东京市区的路况产生了兴趣,“喜欢我今天的‘表演’吗?”
“如果你指的是那颗把博物馆二层炸得面目全非的小型炸弹的话,”工藤新一把身后的门关上,出于习惯和礼貌,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的回答是不。”
“缺乏幽默感。”怪盗简短地评价,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那颗可怜的宝石被他收进口袋。
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像一个狭小漆黑的盒子,窗外透进来的灯光提供了微不足道的亮度。雷声逐渐接近了,很快东京市将要迎来入秋以来的第一场暴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火药味,像一款香水格格不入的后调,从距离这栋荒废大楼不足一百米的博物馆处传来,怪盗基德的又一杰作。
“所以你就是‘蝇王’。”白色礼服已经在半小时前被换下,黑羽快斗身着一套黑色的休闲装,几乎融入笼罩在他身边的夜色。
“什么?”
怪盗转过身,看着对方。而在背光的阴影中,工藤新一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这是侦探第一次和对方正面接触,出乎意料地,怪盗的年纪似乎和档案的记录有相当大的出入,如果排除变声的可能性,他应该与自己年龄相仿。
“警视厅那群苍蝇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精确破解我的魔术的能力,”怪盗开口,语气冷得像雪山顶部终年不化的冰块,而那些不明显的笑意被冻结在冰块内部,难以捕捉,“所以他们应该是忽然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大脑’,能够在短时间内作出准确的判断,并且让蝇群迅速作出相应。”
闪电从半空劈下来,亮得晃眼,不远处的郊区,某棵可怜的大树或许遭了殃。侦探试图抓住这零点几秒去捕捉怪盗的五官,结果并不令人满意。该死的背光。
“那我就把这当作是给我的褒奖了。”左耳的微型无线耳机传来搜查二课警部刻意压低的声音,简短地表明他们将会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包围这栋大楼。
“可惜,我对你的魔术并不感兴趣。”工藤新一冷笑,“像你这种不顾后果的小偷如果能被称为‘魔术师’,我想戴福农都会死不瞑目吧。”
雷声轰鸣,像一头怪物从远处接近传来的脚步声,惊扰了停在附近的汽车,争先恐后地发出聒噪的警报。
“用天气做掩护,相当聪明。”黑羽快斗笑着评价,仿佛此刻被蝇群所包围的那块蛋糕并不是他。“但你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向来不会留下太多破绽。”
行动小队从门外冲了进来,大约十人,相当粗鲁,差点踹坏那道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门。
几乎是与此同时,怪盗抛出几颗他事先准备好的小型催泪弹,白色的雾气很快充满了这个狭小的黑色盒子,痛苦的咳嗽声和呜咽声此起彼伏。
“可恶……”侦探用袖口捂住口鼻,成效甚微,苯氯乙酮刺激着他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他在最后一刻伸出手往窗边的方向去抓,像在无边的黑夜中试图捕捉一只逃走的乌鸦,预料之内的一无所获。
忽然有人在一片混乱中从身后钳制住他的双手,重重地将他压倒在地。
“怪盗基德……你到底……咳……想干什么!”工藤新一趴伏在地上,手腕被对方死死地控制在身后,颧骨处疼得厉害,或许在刚才倒地的冲击中被撞伤了。他用力侧过脸,想要看到对方的长相,脖子几乎被扭伤。
“就像你对我的魔术不感兴趣一样,我对你的推理,以及你的蝇群,也没有丝毫兴趣。”怪盗跨坐在侦探背上,声音经过防毒面具后有点失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所以,我礼貌地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后半句他是凑在对方耳边说的,语气里并无怒火,反而带着过于明显的调侃,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相当自大。”催泪瓦斯几乎剥夺了工藤新一全部发言权和视力,他强忍着黏膜处传来的剧痛,对此作出简短的评论。
“初次见面不留下一点礼物似乎说不过去。”怪盗说。假装没有听到工藤对自己的评价。然后他把手伸进对方上衣的口袋中,放进去什么东西。
“再见,名侦探。”
在完全失明之前,他听到对方说。
窗户在下一秒被打碎,伴随着雷声,半空中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下来。

而怪盗基德留给侦探的‘见面礼’则是当晚被盗走的Logan蓝宝石。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他从未归还任何被盗物品。

-
黑羽快斗向来疲于应付寺井抛来的问题,尤其是在行动超出预期的时候。因此他在阐述时,简单地把今晚的一无所获归功于某个突然加入警视厅的侦探,隐去了两个人针锋相对的那部分内容,直接跳到对那颗宝石不感兴趣,因而归还的结论。
他不知道寺井爷爷是否相信了他,就算答案是否定的,对方也没有表现出来。
一个相当棘手的敌人。寺井评价。
黑羽快斗笑着低头快速切牌,他在思考问题时的常用做法,本人曾经声称这样有助于他厘清思路。
“再怎么棘手的敌人,”他从手牌中抽出一张黑桃A,将它揉成一个可怜的纸团,握在手中,“只要将他据为己有,就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下一秒,手中的卡牌纸团变成了一朵玫瑰。梗上的刺没有被处理干净,划伤了他的指尖,血珠渗出来,一模一样的鲜艳的红。






2.
-
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高温惊扰了附近的椋鸟,它们成群地扑腾着翅膀离开,像小型火箭一般穿过草坪。救援队已经在老宅外就位,搜救用的德牧犬试图去追那几只可怜的野鸟,在训导员轻扯了一下牵引绳后又乖巧地蹲坐下来。
山本隆是当地有名的富豪,热衷于收藏,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历史悠久的书籍,字画和名贵的宝石。他于两年前去世,再加上早年丧偶,所有财产顺理成章地被独子继承。在得知所有收藏品将会流入黑市进行拍卖后,山本隆的老管家一怒之下淹死了他家的少爷。当一切都因工藤新一的推理而败露,管家点燃了这座老宅,试图抱着这艘破旧的沉船一同淹没。
冲进燃烧的建筑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一片火光中定位每个房间的位置并找到一个打算自焚的人听上去更加荒诞无稽。
工藤新一用沾湿的手帕捂住口鼻,躲过了几根从高处落下的断裂横梁。火焰和烧焦的木块先后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斑驳的黑色痕迹,像一幅油画上不搭调的色块。他走上摇摇欲坠的旋梯,按照记忆在浓烟中摸索前往阁楼的路。
二楼走廊的玻璃在高温中炸裂开来,碎片撒了一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站着一名消防员穿着的男性。
“这里太危险了,请赶紧离开。”
“堂本先生在三楼,”浓烟呛进了气管,侦探因此咳嗽了一下,“请尽快采取救援措施!”
“前往阁楼的路已经全部被堵死了,很抱歉。”
“那就让我去……”
一阵剧痛从腰部传来,工藤新一没有机会结束自己的对白,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夹杂着焦味的风将侦探唤醒。木头燃烧的声音和玻璃碎裂的声音组成了一节不怀好意的交响乐,在远处依稀奏响。
秋天干燥的风助长了火势,水柱对着火焰,从连接着消防车的数根软管处喷射出来,像扑向火焰的飞蛾,全部被吐着火舌的怪物吞噬,成效甚微。
工藤新一的双手被捆绑住,固定在天台的围栏处。这栋大楼紧挨着熊熊燃烧的山本宅,高度优势让他可以将现场的混乱情况尽收眼底。从这个视角来看,那栋冒着刺眼火光的老建筑仿佛不过是一堆篝火。
“你似乎很喜欢这样隔岸观火,基德。”新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气管像是被一根削尖的木棍贯穿。吸入过多浓烟的副作用。“刚才在后面对我使用电击枪的人是你吧?和我说话的那个想必是你的同伙。”
怪盗站在侦探旁边,手肘压在围栏上。他依旧穿着一身漆黑的便服,鸭舌帽压得很低,工藤只能看到对方勾起的嘴角。
“不用谢,名侦探。”黑羽假设自己得到了一句道谢。他并不去看工藤,目光始终停留在楼下的火灾现场,橙色的火光落在他脸上,将帽檐底下的阴影染得更深。
“堂本先生呢?”
“不重要吧?”怪盗总是习惯用问题回应问题,或许是某种迂回的话语艺术,“他可是一个杀人犯哦?”
“只是一种选择。”工藤说,他不清楚自己现在听上去是否生气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漠视生命。”
急促密集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更多的消防车匆忙赶了过来,附近的路况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路人扯着嗓子的对话声和骂声,东京又一个不平和的夜晚。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侦探把问题抛出来,像把一块石头扔进深不见底的水井中,耐心地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传来的回音。
而怪盗对此的回答是展示出一枚宝石。
Alan Caplan红宝石,山本隆众多收藏品中的一员,数年前从英国的宝石商手中辗转来到日本,听说山本隆因此放弃了一栋坐落在北海道的私人别墅。宝石的颜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更加饱和,剔透的红,像樱桃果冻。
工藤新一有了一个猜想。在这个烈火焚烧的夜晚他忽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沿着他的尾椎骨爬上来,抓住他的心脏。
“你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侦探说,语气冷静得甚至让他自己意外。
“哦?”怪盗吐出一个玩味的音节,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告知堂本关于黑市拍卖的消息,怂恿他纵火,让自己可以趁乱从中牟利。”
“请允许我强调一下,命案那部分与我完全无关。”黑羽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承认对方的推理基本无误,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半分心虚,反而带着不经掩饰的笑意,“就像你所说的,‘一个选择而已’,我只是向那个老头提了一个小建议。”
工藤新一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用审视猎物的眼神冷冷地看着自己。然后他意识到,怪盗基德并不在乎所谓的立场或选择,只是一个纯粹的机会主义者,如果条件允许,那个人甚至会把自己也列入某个长长的清单。
“就算你的这个‘小建议’牺牲了当事人?”侦探咬牙切齿地说。
“闲聊就到这里吧,名侦探。”怪盗并不打算接过对方抛来的话题,他跳上围栏,打了一个响指,侦探手腕上的绳子随之解开,“请你告诉你的‘蝇群’,Alan Caplan宝石就由我笑纳了。
“以及,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解开了束缚,侦探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却没能在对方往后坠下的那个瞬间抓住任何东西。工藤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沙子从指缝间流走。
“可恶……”
火势似乎被控制住了,那栋可怜的洋房只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焦黑框架,工藤几乎回忆不起来它原本有多么奢华气派。
手机响起来,他摁下接听键,目暮警官的声音。
“工藤君,我们在洋房外围的草坪上发现了堂本。他似乎吸入了太多浓烟,陷入了昏迷,现场的医护人员判断他没有生命危险。”
对方后面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工藤新一并没有听进去。

-
寺井轻微转动方向盘,黑色轿车在拐角处汇入主干道忙碌的车流。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东京的交通却依旧忙碌得像初春的蜜蜂。另一侧的车道上会时不时经过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开往他刚刚离开的地方。
“刚才那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少爷。”寺井首先打破了车内持续良久的沉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来黑羽不顾自己的劝阻,在大火中冲进阁楼的画面。
黑羽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路边的霓虹灯飞速后退,像五颜六色的流星,他假装对那些流星的尾巴产生了兴趣,没有移开视线。
“我可不希望那个大侦探把我当成敌人。”怪盗在对方提问之前就抛出了回答,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对今天的天气作出评价,“至少在我把网织好之前不能。”


3.
-
十八个摄像头,其中五个是无死角的,超过十个催泪弹被藏匿在房间各个角落,和安置在地上的重量传感器关联,与之一同发挥作用的还有一套卷帘门,反应灵敏度以毫秒计算,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房间变成一个笼子。“哪怕闯进来的只是一只蚊子”,用负责人的话来说,“也无处可逃”。
Jubilee红宝石的展示厅被别有用心地藏在酒店顶楼,主人是木村润一郎,宝石富商,四十岁出头。酒店坐落在静冈,而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它被命名为La Lune,尽管里面提供的法国菜难吃得一塌糊涂,装潢风格也和月亮没有任何关系。
基德的预告函于三天前出现在木村的办公桌,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目标是今年刚从纽约辗转来到日本的Jubilee红宝石。警方收到消息以后火急火燎地在一个小时内召集了三支行动小队,而木村本人却相当游刃有余,似乎对自己的安保系统十分自信。
在预告日当天上午随行来到现场,工藤新一很快就意识到木村的信心或许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首先,那支所谓“为了对付基德而临时组建的安保小队”实际上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私人佣兵。而为了确认这点,工藤五次假装硬币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在对方交还硬币的时候确认他们手掌上的粗茧,长期使用各种枪械留下的痕迹。
其次,酒店的负二层里有一个被严密封锁起来的房间,电梯无法直达,需要走过一段吱吱呀呀的老旧铁梯。保险门也是铁制的,使用了有一定时间,锈迹斑驳,上面挂着一个牌子,用日语和英语恶狠狠地警告“禁止通行”。像间谍电影里面的情节,如果地下室里有这样一个房间,里面要么藏着赃物,要么储备着军火。而结合上述第一点,工藤合理认为是后者。
显而易见,木村润一郎今晚并不打算让基德活着走出这栋建筑。
工藤新一希望怪盗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
在准备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工藤被一双手从身后分别控制住嘴和腰,拽进其中一个单间。
“嘘——”对方在耳边示意他噤声,温热的气息吐在侦探侧脸,让后者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
在确认怀里的人不会轻举妄动以后,怪盗松开了双手,轻飘飘地打了一个招呼,仿佛只是在街上与某个熟识的朋友擦肩而过,“又见面了,名侦探。”
“木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工藤挣脱对方环在自己腰部的手臂,单间像一个狭小拥挤的盒子,他在其中只能和对方拉开一个马桶宽的极限距离,“你有什么打算?”
“首先,感谢关心。”怪盗穿着一身便服,风格与前几次并没有什么不同,黑色的衣装,鸭舌帽和手套。他将双臂环绕在胸前,倚着隔间的夹板,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其次,你的建议是?”
“取消你的计划。”工藤压低声音,眉头皱起来,像一个解不开的结,“雇佣兵跟警方不一样,只是一群疯子。”
“如果我说‘不’的话?”
“你今晚会死在这里。”
“坏消息是,怪盗基德从不毁约。”黑羽伸出食指,试图揉开对方眉心的死结,“好消息是,我在地下那个房间里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你要跟他们驳火?”
怪盗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直到他走出去,消失在长廊尽头,侦探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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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爆炸响起来的时候是在晚上九点十五分,距离预告函上的时间过去了十分钟。
电梯“恰到好处”地失灵了,警方的增援小队被困在一楼,在赶往爆炸现场之前,他们首先需要面对四十八层高的楼梯。
那些所谓的催泪弹里面装着的全是货真价实的炸药,并不意外,卷帘门在爆炸的冲击下失效了,只落下来一半,权当一个毫无威慑性的摆设。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涌进来,像农场早晨冲出栅栏的羊群,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不同规模的武器,迅速包围了落在展台上的白色怪盗。
在闪光弹的掩护下,黑羽用电击枪击晕两人,先后获得了两把M16步枪和一把格洛克48手枪。他以展台作为掩体,对着人群下半部位扫射,预料之中地让一部分人失去了行动能力。
五分钟后,第二颗炸弹在他左侧炸开,气浪将展台的玻璃震碎,落在他的礼帽和礼服上。他在巨大的冲击中倒地,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麻袋,身上多处骨头一起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耳鸣剥夺了部分听觉,让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海底,所有声音都离他很远,隔着一片浑浊的水域。
与此同时,工藤新一用他引以为傲的射门技巧和地上残缺的石膏块成功制造出一个缺口。他在枪林弹雨之中冲进展厅,与怪盗一同挤在展台后方,以被一颗子弹击中左肩为代价。
“基德?你还好吗?”
“我还活着。”简短的回答,黑羽吃力地坐起来。“果然是一群疯子。”
“五十步笑百步。”工藤评价。“不要告诉我你接下来没有任何打算。”
而基德对此的回答是递给工藤一把格洛克。
“我需要提醒你,名侦探,这个房间里有十几个摄像头。”血从怪盗侧脸的擦伤处渗出来,雇佣兵似乎并不吝惜弹药,枪声在他们身后聒噪不停。“如果接过了这把手枪,你就会在客观意义上成为我的‘共犯’。”
侦探没有回答,他把格洛克拿过来,迅速往对方身后开了两枪,从侧翼接近的偷袭者应声倒地。

-
滑翔翼将满身苍夷的两人带到一栋普通公寓楼的天台。
工藤新一并不想回忆被对方抱着飞在半空中的感觉,一次相当尴尬的体验,而现在他也不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得到那个医药箱的。
天台上光秃秃的,有一个年久失修的太阳能板和一个小型储水箱,他们默契地停留在两端,光着上半身,以便处理各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没有人说话。沉默像水,从脚底的地砖缝隙渗出来,几乎将他们淹没。
白色的衬衣上沾着血迹,相当刺眼,像一块多余的拼图,突兀地砌在画面中间。工藤新一把衣服穿上,缓缓开口,“木村润一郎想置你于死地并不是因为宝石,也不仅因为他是一个疯子。”
怪盗将披风披好,白色的手套沾满血迹,他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戴上。
“除了雇佣兵,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些夸张的火力储备。”侦探继续说,把纽扣扣到上方第二颗,“没有足够广的人脉和渠道,他不可能得到数量这么可观的军火。”
“所以你的结论是?”
“你现在很有可能是某个庞大组织的目标。”
怪盗并不回答,他走近侦探,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挑开对方敞着的领口,试图确认锁骨附近的枪伤情况。
“很遗憾,今晚过后,你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了。”

4.
-
东京秋季的晴天从九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路边的枫叶烧得轰轰烈烈,像黄昏时分挂在天边的一大团棉花。落叶留在地上,把整个街道染得一片通红,制造出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觉效果。
子弹没有贯穿肌肉,却震伤了骨头,痊愈花了工藤超过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他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怪盗基德的新闻,九月那场爆炸所掀起的风浪只持续了不到一周,以警方逮捕木村润一郎并没收所有非法枪械告终。
工藤新一偶尔会回想起和基德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故事的背景颜色总是黑的,基德穿着便服,同样是内敛且危险的黑色,鸭舌帽底下的脸模糊不已,像一台受潮的老旧电视,屏幕上是各种会动的朦胧色块,只有大概的画面轮廓,至于细节则一概不知。
那个“危险的庞大组织”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抽象概念,尽管动用了所有可利用的资源,得到的相关信息依然十分有限。而以木村润一郎为线索,他可以得知那批军火实际上来源于东欧,以及,对方似乎曾经十分频繁地出入一家坐落于爱知县的酒吧。
调查那家酒吧似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但是工藤新一:一,并不是对方不惜一切代价消灭的目标;二,不喜欢越俎代庖。于是他在家里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六十多天,缓慢愈合的枪伤,不能参与的足球队训练,无法出席的学校课程,以及某个毫无音讯的小偷——如果让他必须为这一段时间总结出几个关键词的话。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在这个秋季里又被翻看了三遍,书页的边角几乎卷起来,精装封皮上留着一块不显眼的红茶渍,某次小意外留下的成果。大部分时候,书桌上除了小说以外还铺着课本和笔记,手写的注解清秀整齐,在一些重点部分甚至还会有对于注解的注解,足以淹没正文,他总是如此佩服青梅竹马的体贴认真。

-
今年的冬季如约造访,十一月底,工藤左肩上的枪伤终于随着渐降的气温慢吞吞地愈合了。他在一个晴朗的周四回到学校,那天的气温高得一反常态,阳光烘烤着地面,整个教室像一个巨大的烤炉,让他不得不在令人昏昏沉沉的国文课上打起精神。下午五点他踩着满地的枫叶回到家,踢球时出的汗还留在后颈。
一切都是最正常的模样,就像书架上的书要按照书名首字母从A到Z排列一样理所应当。除了那封突然出现在他书桌上的邀请函。

-
晚上十点一刻,工藤来到邀请函上的地点。一栋废弃的矮小建筑,曾经被短暂地用作某个外贸公司的仓库,而公司倒闭后似乎没有人记得它,各种阔叶杂草和藤蔓植物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块上疯狂生长。
工藤走过一段黑漆漆的楼梯,打开一扇布满铁锈的门。
天台被两米高的矮小铁丝网围起来,枯死的藤蔓缠绕在上面,像刻意设计出来的艺术作品。落进地砖缝隙的种子艰难地生长,现在还只是一小段绿色的茎,说不上来是大树还是野草。
“晚上好,共犯先生。”怪盗回过头看他,浑身上下依旧是几近融入夜幕的黑,“很高兴看到你康复了。”
四周静悄悄的,附近的街道被夜色笼罩着,几乎没有行人,这片区域好像跟这栋破败的建筑一同被忙碌的东京遗忘了。侦探走到对方旁边,视线透过网格落在街道上寥若晨星的广告站牌,大多在宣传店内的菜单。
“你的伤呢?”他问,不对‘共犯’这个说法作出评价。
怪盗轻轻掀开休闲服下摆,露出一道停留在小腹右侧的细长疤痕,上一次爆炸事故留下的纪念品,第三颗炸弹产生的气浪把他送到裸露的钢筋附近,那根危险的金属制品差点贯穿他的腰部。
这不是一个值得津津乐道的话题,没有人想要对此发表意见,随后他把衣摆放下来,双手握成拳,伸到对方面前。“左手还是右手?”
“左。”
怪盗的左手中突然出现了一罐苏打水,十分常见的魔术障眼法,工藤翻了个白眼,把饮料接过来,打开铝制的易拉环。如果选的是右手,他将会得到一瓶柠檬汽水。黑羽把剩下的那个选项留给自己,拧开瓶盖时,二氧化碳带着柠檬香气跑出来,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酸甜味道。
“Nest酒吧开在千鸟公园附近,做的是普通酒水生意,登记在正式文件上的所有人叫水野弘树,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两年前从摩尔多瓦回到日本。”黑羽喝了一口汽水,夜行鸟从附近的山林中窜出来,停在铁丝网上,扯着嗓子发出嘶哑的叫声。“水野弘树的底细和他的酒吧一样干净。当然,只是明面上。”
“那批来自东欧的军火。”工藤指出要点。
“Bingo,名侦探。”
基德递给对方一个牛皮文件袋,封皮是空白的,很新,没什么重量。里面的几张A4纸上详细列出了关于酒吧和水野弘树的信息,最后一页则是一份二十人不到的酒吧会员名单。
“下周末他们会举行一次鸡尾酒会。”
“所以?”
“希望我能够有幸邀请你做我的男伴。”
工藤把文件袋还给对方。在第一个瞬间他想说的是“我凭什么帮你”,但似乎并无必要,毕竟怪盗其实比他更早知道了答案,就在那天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展厅,并且接过那把格洛克的时候。
于是他说:“希望你有一个比上次高明的计划。”
他们随后不再交谈。关于‘怪盗基德’,工藤新一有越来越多疑问,太多了,以至于主动开口询问变成了一件十分愚蠢且多余的事情。墨水一般的夜色笼罩着天台,云层很厚,灰蒙蒙的,像老旧的棉絮,明天很有可能不是晴天。弦月挂在角落,只露出一半,昏暗的月光显然无法穿透云层,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弱的冷光。
工藤很快喝完了手中的汽水,在简单的道别后转身离开。秋天的风夹裹着凉意,关上了那扇吱吱呀呀的生锈铁门。
黑羽伸出手,拉住对方的手腕。
“名侦探,”他说,微笑着,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询问明天的天气,“我可以吻你吗?”
一个相当糟糕的主意。
而工藤新一不确定自己当时给出了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多半是什么都没说。后来他会设想各种不同的答复和结局,但是在秋末的那个周四,他只是睁着眼,任由对方的脸凑过来,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5.
-
Nest酒吧藏在千鸟公园背后的一条小巷尽头,灯牌的颜色是蓝和黑,相较于普通酒吧显得过分内敛和保守。天边的乌云从下午三点开始就没有散去的迹象,它们像被废弃的肮脏棉絮一样堆积起来,随时准备制造一场暴雨。
鸡尾酒会在晚上八点开始,而出于某种特殊考虑,工藤新一在一刻钟过后才踏入酒吧。他选了一条不显眼的领带,戴着一副平光镜,腕表里藏着麻醉针。
参加酒会的人并不很多,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吧台和冷餐台附近低声交谈,像一群过分安静的鸽子试图分食一块名为‘秘密’的面包。受到双亲身份的影响,工藤曾经多次出席类似的场合,他在这一潭名为‘社交’的浑浊水塘中游了足够久,以至于他十分清楚这种酒会大多只是挂着相同的幕布去掩盖各种不同的目的:制造见面机会,制造不在场证明,在必要情况下,甚至可以制造谋杀。
他在明亮的吧台前坐下,解开西装纽扣。“请给我来一杯Gibson。”
“把洋葱换成柠檬听上去怎么样?”
暗号对上了。尽管Gibson和柠檬是一对十分糟糕的组合。
“水野下午不在这里。”穿着调酒师皮囊的怪盗把冰块放进杯中,用吧匙降低高脚杯壁的温度。灯光穿过冰块,在桌面上留下几道小型彩虹。“主厨说他晚上会回来参加酒会。”
“除此之外?”侦探压低声音,假装对木质杯垫上的图案产生了兴趣。
“除此之外,他藏在办公室书柜背后的保险箱不堪一击。”他把盛着金酒的预调杯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微微倾倒,将透明液体淋在冰块上,所有动作流畅且优雅,毫无破绽。“里面的东西足够让他在牢房里呆上半辈子了。”
一名男子挽着女伴的腰经过吧台,他们短暂地把话题转移到酒和社会新闻上,抱怨最近的经济,政令和天气。
酒调好了,怪盗把高脚杯推到对方面前,朦胧的水雾沾在外壁,杯底留着一小块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黄柠皮。
“放心,只是纯净水。”调酒师对他眨了眨眼。
“一个多才多艺的小偷。”侦探评价。
“当你的职业要求你扮演各种角色的时候。”怪盗耸耸肩,把桌面上的器具收拾好,“顺带一提,谢谢夸奖。”

-
他们的目标来得不算迟,九点,外面终于开始下雨了。酒吧里在播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雨声。
水野弘树走进来,裤腿和皮鞋上都有被打湿的痕迹。他跟熟识的客人一一打招呼,最终独自停留在冷餐台前,似乎尝试在黄油曲奇和酥皮面包之间做出选择。
工藤把那杯柠檬味纯净水一饮而尽,走过去,礼貌地伸出右手,“好久不见,水野先生。”
男人张了张嘴,脸上同时写着疑惑和错愕,但出于礼仪还是选择握住了对方那只手,“你是?”
“黑川阳一。我们三年前在摩尔多瓦的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侦探截停了一名侍应,从托盘上拿了两杯香槟,“在基希讷乌,布里斯托尔中央公园酒店,当时我们在谈论你的葡萄田和小酒厂。”
一段相当完美的不存在的经历。时间和地点并不重要,有时候甚至连事件本身都可以是捏造的,只要你提供足够多的细节并且看上去足够笃定,大多数人都会出于社交礼仪怀疑自身的记忆力。前一晚在讨论这部分内容的时候,怪盗曾经对他那些来自作家父亲的基因表示出高度赞许。
“是的,我记得,针对环境保护的筹款宴会。”水野歉疚地笑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香槟,“那里提供的鸡尾酒十分让人印象深刻。”
“你还在经营那片葡萄田和酒厂吗?”
“回国后好友替我在摩尔多瓦打理生意,一切都好。”水野抿了一口香槟,把杯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询问他是否需要一块草莓慕斯,侦探拒绝了。
“事实上,我听说你回国后开始做一些十分特殊的‘生意’。”工藤压低声音,笑着说,“我对此很感兴趣。”
“十分抱歉,黑川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水野皱了皱眉,随即不自在地转过头,视线越过一系列点心,落在桌子另一头的芒果沙拉上。“无意冒犯,但是太过相信那些小道消息会给大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过于明显的破绽。事实证明他们对于水野弘树的预估是对的,一个走私军火的商人,胆子和本事都足够大,却不擅长编织完美的谎言。
工藤不希望继续浪费时间,他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亮出底牌,“我向木村润一郎先生承诺过,会给你们提供新的‘肥料’。”
水野不再作答,侦探知道对方已经完全跌入了陷阱。
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因为一名笨手笨脚的侍应在经过冷餐台时‘不经意’撞到了工藤,后者手中的香槟洒在了对方的衬衣上,留下一块相当明显的水渍。十分烂俗的情节,但不得不承认它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奏效的。
“看上去我需要回办公室换一件衣服。”水野捏了捏鼻梁,把不停道歉的侍应打发走,“黑川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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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野醒过来的时候脸上全是雪利酒,一种相当粗鲁的唤醒方式。十分钟前他把‘黑川阳一’领进办公室,早已躲在门后的怪盗对他使用了电击枪。
男人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书柜厚重的木板硌着他背上的骨头。
“黑羽盗一的儿子。”水野的视线落在怪盗身上,后者已经换上了那套几乎一成不变的黑色便服。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然后看向工藤,冷笑道,“你应该就是那天搅局的警视厅小丑。”
侦探并不打算对这个称谓发表任何看法。而那个陌生的名字似乎敲响了某个遥远的铃铛,模糊的声音传过来,吸引他穿过一片更危险的水域,直至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父亲。”黑羽蹲下来,挡住那些投在男人脸上的灯光,“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节省彼此一些时间。”然后他转过头,笑着望向工藤,语气相当平静,似乎只是试图让对方把放在桌子另一角的盐罐递给他,“名侦探,你能在外面帮我留意一下情况吗?我希望能和水野先生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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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场面比起‘审讯’看上去更接近‘逼供’。而水野的立场,很遗憾,并不能帮助他坚持超过二十分钟。
“你的代号是什么?”黑羽问,眼睛眯起来,传达出一种十分危险的讯号。
“无可奉告。”拳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打断了门牙。
“谁是Shrike?”
“……我不知道。”另一拳,在左边侧脸。
“那换个问题,谁是Vulture?”
水野咬着牙。黑羽的拳头砸在他的鼻梁上,骨头碎了,血从鼻孔里流出来。
“那或许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父亲在哪?”
依旧是沉默。怪盗的膝盖狠狠撞向对方腹部,男人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一些掺着血的唾液。
几个问题过后,黑羽很快失去了耐心。他曾经对工藤承诺过会使用温和一些的方式,无奈对方是一块预料之外的难啃的骨头,让他不得不承认侦探那个“水野或许有一定从军经验”的推论是对的。
于是现在他决定稍微放低底线。
“最后一次机会,水野先生。我父亲在哪里?”黑羽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男人那张布满鲜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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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的时候他们在千鸟公园的入口处汇合。工藤新一在五分钟前以口角斗殴为由报了警,爱知县警方预计将会在一刻钟内赶到酒吧。
层层叠叠的乌云像一块厚重的黑色幕布,铺开,盖在天空上。雨下得很大,地上流动的雨水像瀑布一样把落叶送到下水道口附近。远离市中心的区域因为恶劣的天气变得更加安静了,偶尔经过的行人打着伞急匆匆地从路边经过,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两人都没有带伞,秋末的雨夹裹着彻骨的凉意落在身上,灌进他们的衣物里。工藤看不清对方藏在帽檐下的表情,向来如此,而这次他注意到了那些残留在对方侧脸上的溅射状血迹。后者缓慢地走过来,把手套拿在手里,那双黑色针织品在暴雨中吸满了水分,往下滴着血水。
幸运却又不幸的是,这些血大多不是来自黑羽快斗。而工藤新一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打算让那个可怜的酒吧老板流血,如果有必要,流很多的血。
一个路人从花圃旁边经过,踩进了地上的水坑,随后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很快就离开了。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工藤问,他不清楚对方能不能在大雨中听清自己的声音。
黑羽没有选择回答问题,他走过去,将下巴放在侦探肩上,沙哑且疲惫的嗓音让后者觉得十分陌生,“我们走吧,名侦探。”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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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工藤新一从爱知县带回来的成果包括高烧,由之引发的呼吸道感染和一份锁在水野弘树保险箱里的‘秘密’。
他们的这一趟旅途结束得并不愉快,暴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那天晚上他们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暂住的酒店,接待人员用带着惊讶和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面对的是两只失足掉进池塘的大型牧羊犬。至于那一场与水野弘树进行的‘谈话’,据当事人所说,‘十分愉快’,然而对于谈话内容,怪盗几乎没有提及,工藤选择不去过问,但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些藏在面具下的情绪,多半是愤怒,像一个铜制的火炉,大部分时候看不见明火,却依旧能感受到温度。第二天一早怪盗就不辞而别,单人房里只留下一份从酒吧带出来的资料和一张留言,大概的意思是让他随意处置那些证据。
根据账目,工藤追查到一家在美国俄勒冈州注册的公司,Beehive,经营生活用品,主要是雨具,除了工厂以外,在太平洋沿岸还有两个私人码头。
“与其相信他们的船上运的全是牛津布雨衣,”宫野志保在电脑上将蜂巢状的商标放大,展示给工藤,“还不如让我考虑你和那个小偷先生在谋划什么好事的可能性。”
如果有必要的话,工藤新一会把他这位可靠的邻居比喻成一根注射用的针,总是如此锐利且直切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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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很近了,六点左右的天空是灰蓝色的,云层很薄,像在水中晕开的蓝色颜料,一种浅而柔和的颜色。野鸟成群结队地飞回山林中躲避即将到来的夜晚,寂静像水一样淹没了整个街区,两边的路灯亮起来,昏暗的灯光洒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规整的圆。
高烧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在一周内痊愈了,工藤因此告别了烦人的口罩和那些让他昏昏欲睡的药。父母在这期间来过三次电话,发起地点在东三区,后来又跑到了西五区。取得话语权的一般是工藤有希子,这位忙碌的母亲一边为电影拍摄做准备,一边在话筒里喋喋不休地让独子照顾好自己,指出感冒对人体的危害,并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一些已经被多次重复的建议。而工藤新一,一般来说,在这个过程中只能反复使用那几个表示肯定的词汇。
七点半,工藤家里那座巨大的老式钟响了起来,一只白鸽扇动着翅膀穿过窗户,落在侦探的书桌上,台灯附近留下了一根鸟羽。这只被驯养的白色生物似乎对屋内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只是站在那里,歪着头看他。
工藤把手里的书合上,随手拿了一件外套,走出家门。
怪盗在大门外的路灯下等他,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黑色卫衣,没有戴帽子和手套。这一副叫做‘黑羽快斗’的皮囊,只是一名任何人都有可能在街道上与之擦肩而过的高中生。
有那么半分钟,工藤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审视面前这个人,仿佛对方是从恐怖电影逃出来的某个变异物种。
“陪我去个地方吧,名侦探。”而黑羽似乎并不在意,他笑着向对方伸出右手,假装自己只是试图在开学典礼上结交朋友,“以及,我叫黑羽快斗,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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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工藤被带到位于东京南部的郊区。
他们在终点站下了车,周围是低矮的山峦,和缓的山坡上镶嵌着乱石,寥若晨星的老旧平房躺在山脚,窗户基本都是暗着的,不确定是否还有人居住。天上的星星像被打碎的石英,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墨水一般的天空上。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沿着小路登上最近的一座山,碎石在脚底下发出响声,细长的野草刮过裤腿。
“空包弹?”工藤打断黑羽,绕过一个泥泞的小土坑,雨水和腐烂的落叶留在里面。
“只是最普通的魔术戏法,你知道的,随便抓一个七岁的小孩都能学会。”黑羽耸耸肩,“但是水野吓得不轻,很快就吐出了几个名字和一些情报。”他走在前面,拨开了几根低矮的树枝,落叶和枯枝铺在地上,踩上去时可以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木村润一郎的代号是Dove,在组织中担任清道夫。当然,现在或许该说‘曾经是’。”
小路探进了丛林里,他们继续前进,枝干上的叶子几乎落完了,树冠光秃秃的,抬头可以透过张牙舞爪的树枝看到蓝黑色的夜空。风吹过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在树干之间穿梭,发出不怀好意的呜咽声,仿佛来自某只盘旋在半空中的鬼魅。
“Shrike,水野弘树,中间人,他的酒吧负责中转各种来自国外的物资,不外乎是钱,枪支,和弹药。顺带一提,那些可怜的酒吧会员们有一部分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投资的是一个位于摩尔多瓦的葡萄园和酒厂。”
“一般来说,这些物资不会由最高层亲自管理。”工藤推测道,“他需要一个联络人。”
“跟他直接联系的是Vulture。”几只山鸟受到陌生脚步的惊吓,发出表示戒备的嘶哑叫声,飞快扑着翅膀离开了这片区域,几支摇摇欲坠的枯枝因为这一系列动静从树上掉下来,差点砸到走在前面的黑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遗憾的是,他们从来不直接见面。没有名字,没有长相,只有一个代号。”
碎石小路在这里终止了,黑羽没有停下来,他绕过一片低矮的草丛继续前进,试图找到丛林的尽头。工藤打开了手表上的照明,跟对方一起往前摸索。早上刚下过一场雨,脚下的泥土柔软潮湿。
“至于我的父亲。”黑羽快斗在行走的过程中踩断了一根枯枝,对白在这里停顿了三秒,或许更多。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叙述的内容与自己完全无关,“他的代号是Raven,很早就脱离了组织,当然,不是和平脱离。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失踪了,水野说两年前组织在青森追查到一具无法辨认的焦黑尸体,而那辆一起被烧毁的车属于我的父亲。”
他们走出了树林,来到相对空旷的山顶。城市的灯光像银河,在他们脚下熠熠生辉。
“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工藤没有提问,怪盗也不再继续关于父亲的话题。枯黄的草坪像一张柔软的天然垫子,他在上面坐下来,“我们那天在展厅‘开派对’的监控录像里确确实实出现了你的脸。”工藤也在他旁边坐下,等待后半句对白。“好消息是,目前似乎只有组织干部看过。”
这就是了,工藤想。那个夜晚他主动登上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缓慢地往前划行,现在船已经走得足够远,无法回到岸边,接下来他将要穿过一片浓雾重重的危险水域,朝着一个或许不存在的目的地前进,而在这个可以预见的漫长旅途中,他的旅伴就只有那名邀请他同行的怪盗。
“那些书面证据我没有提交给警方。当然,水野弘树本人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们和组织的事情交代出去。”工藤说,微微低头,看着那座像画一样在山脚下展开的城市,“他目前在中央医院接受治疗,预计后续会因为斗殴得到一小段时间的拘留。”
“你想利用这个把柄将他的资源和情报据为己有。”
“如果我们需要对付的是整个组织的话。”
“不得不承认,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名侦探。”
接近十点了,东京的交通依旧忙碌,汽车挤在马路上,从山顶看过去就像一条蜿蜒前行的蛇。高处的风很大,初冬的凉意几乎冻僵了工藤的脸,他假装没有听到对方最后那句对白,提议下山。
黑羽并不在意,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他轻笑着拉过工藤的左手,在冰凉的手背落下一个吻,一张卡片被顺势塞到工藤手中,上面用整齐的字体写着地址和一串号码。
“保持联系。”他说,对工藤眨了眨眼睛。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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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摸黑进入一栋废弃大楼,墙体已经被砸掉了大半,仍然留存的部分被喷上了喷漆,大多是红色和黑色的标语,歪歪扭扭地警告无关人员禁止进入。左拐,走上楼梯,玻璃碎片和沙石在脚底下咯咯作响。进入年末,一个多雪的季节,夜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肮脏的幕布,峰峦般层层叠叠的云铺在上面,不怀好意地酝酿着一场大雪。冬季彻骨的凉意灌进这栋四面漏风的建筑,侦探把围巾往上提了提,留住那些呼出来的白雾。
他们在十二层停下,工藤打开琴盒,把Scout狙击枪组装好,装上消音器,架在断裂的墙体上,瞄准区域锁定在路对面一个位于十层的小型演讲厅。拍卖会还在准备阶段,只有几名工作人员在里面调试设备。
“麻雀们的派对还有半个小时开始。”黑羽看了眼手表。
‘麻雀’是他单方面定下来的,对于组织最底层成员的称呼,一般是有钱的商人或收藏家,热爱各种来自五湖四海的珍宝,却没有亲自参与走私的胆量。在定期举行的地下拍卖会上,一些干部会把通过非法途径得到的收藏品卖给这群人,大多是宝石和名画,从而让他们的钱包更好地喂饱组织这头巨兽,以便进行更多见不得光的活动。
“随便抛出一些谷粒就能引来一大群。”黑羽从水野处得到这个情报后,点评道,“就像麻雀一样。”
手表上的时间慢吞吞地走到了午夜十二点,风变大了,透过断壁残垣灌进来,吹倒了一个用来搬运砂石的铝制桶,响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好几倍,像惊悚片里的情节。
黑羽用望远镜确认演讲厅内的情况,宾客看上去已经全部到场,每一排座位都几乎被塞满了,两名姗姗来迟的观众在后排落好座,出入口随后被关上,灯光暗下来,只剩下几个明晃晃的屏幕和一座位于讲台中央的明亮展柜,用作放置今晚将要被拍卖的物品。拍卖师对着人群鞠躬,笑着站到讲台后,嘴巴一张一合,像上个世纪的默片演员。
“派对开始了,名侦探。”
“我知道。”工藤将左眼凑到瞄准镜上,枪托硌着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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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rike没有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关于Beehive公司的可靠官方记录也少之又少,线索似乎全部断了,他们的十二月因此过得十分普通,工藤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感到遗憾还是庆幸。在这期间,他以令人满意的成绩通过了几门考试,在圣诞节前的校际比赛上帮助所在的帝丹高中足球队取得冠军;偶尔他会跟着目暮警官去现场参与案件调查,大多都能迅速侦破。他们不常见面,黑羽快斗会时不时联系他,谈话内容主要集中在交换情报和确认近况。圣诞节那天他主动拜访了工藤的房间,走的窗户,送给后者一条深蓝色围巾,得到一块手表作为回礼。
“考虑到最近的情况,一名干部将会出席明晚在北海道的拍卖会,以确保不会出现太多意外。”四十八小时以前,Shrike第一次在公用电话亭主动联系上他们,话筒中的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代号是Swan,除此以外没有更多信息。”
他们一致认为有必要和这位Swan聊一聊,问题在于要怎么在一群麻雀中找到目标。
“制造一些‘意外’,把麻雀们吓走,”他们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见面,黑羽似乎特意为此收拾了公寓,厨房里弥漫着黄油曲奇的香气。工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红茶,继续说,“Swan大概率会留下来确认情况。”
“狙击枪听上去怎么样?”黑羽也坐下来,陷进沙发里,右手对着侦探比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它能在观众面前制造足够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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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向从右往左,风速6。”黑羽说,在寒冷的空气中吐出一些水雾。雪还没有开始下,对于狙击手来说是个好消息。
工藤扣下板机,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声完美隐藏在楼下响起的汽车鸣笛里,子弹穿透窗户,从第三列观众的耳边擦过,在讲台中央的玻璃展柜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蛛网状纹路。拍卖师跌坐在地上,一分钟过后才想起来逃跑,演讲厅内骚乱起来,观众像找到奶酪的蚂蚁一样涌向前后两个出口。
侦探直起身来,松了一口气。黑羽笑着凑过去,试图帮对方按摩僵硬的肩部,胸口几乎贴着工藤的后背,“令人印象深刻的枪法。”
“按照计划,”后者不自在地往旁边闪了半步,让黑羽的手从肩上滑下去,“你进入大楼里确认情况,我会在外面留意有没有可疑的人。”
“等会见。”黑羽把自己的围巾脱下来,为工藤的脖子围上了第二层针织品,仿佛对方是一只十分怕冷的猫科动物,随后他踩上断裂的墙壁,跳了下去。
雪开始下了,北海道的第一场雪,不大,细碎的冰晶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停在安静的街道上,明天开始整个城市将会变成白色,孩子们在公园的积雪上玩耍,环境部门会在持续一周的大雪后把扫雪车开过来,将路面的积雪推到两边,堆成一座座矮小的白色雪山。荒废的大楼里漆黑一片,工藤花了三分钟拆解好狙击枪,收进琴盒,随后站在墙边,视线扫过昏暗的街道和小巷。灰色的天空,雪,破败的建筑,以及藏在琴盒里的枪,就像是从某部苏联谍战片里提取出来的关键词,被压平,录进胶卷,然后用手摇的投影仪放映出来。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高跟鞋,工藤回过头,食指和拇指放在麻醉手表上,做好来者不善的准备。
“侦探和小偷,十分有意思的组合。”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五官,但工藤依旧觉得对方那身白领着装跟显眼的金色卷发十分不搭,并由此想到了某部久远的黑白讽刺电影。女人慢慢接近,柯尔特的枪口对准了侦探,“你们似乎和Shrike达成了一些有趣的协议,能不能让我也听听看?”
“你就是Swan。”工藤笑了,往后退了两步,踩到一块碎石,“很遗憾,我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说实话,你们最近的活跃表现让我们非常头痛。”女人笑着看他,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上头说要尽快查出你们的身份并且处理掉,但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工藤不做回答,等待对方的后半段对白。
“告诉我你那个怪盗朋友的名字,从整件事里面脱身,不再试图追查或者妨碍我们。”Swan继续往前走,踩碎了躺在地上的玻璃板。“与之相对的,我会假装今晚没有见过你。”
“你的建议听上去不怎么样。”工藤一点点地往后退,接近了楼层边缘,额角的细汗被风吹干,带走了更多热量。他用右手扶住裸露的钢筋,停在那里,“我说了,我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无意冒犯,但你能从一个和小偷达成的协议里面得到什么好处?”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脖子上的两条围巾被风扬起来,几乎缠成一个死结,工藤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松开右手,往后倒下去,“抱歉,我还有约。”
白色的滑翔翼在下一个瞬间划破空气,从右方冲出来,带走了侦探和琴盒,消失在北海道远处的雪天中。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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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往东京的航班停运了,他们不得不在大雪纷飞的北海道多停留一天。
工藤洗漱完,在早晨八点十五分来到酒店的餐厅,黑羽占着窗户左边的桌子,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他走过去,拿走一份书报架上的报纸,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落座。五分钟后服务员把两人份的三明治和咖啡放在桌面上,煎蛋和咖啡豆的香气将这张小方桌包围起来。两人眼底都有疲惫的阴影,忙碌的凌晨留下的结果,琴盒还藏在黑羽房间的衣橱里,Shrike会在今天内想办法将它回收。电视里播着晨间新闻,主持人用毫无起伏的声线报出几项气象数据,并提醒观众在大雪天中注意出行安全。
“据说他们的日式早餐做得十分糟糕。”黑羽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需要方糖,在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后往自己杯里放了四块。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蒙着一层水雾,像一块质地粗糙的毛玻璃。
“从Swan说的话来推测,目前组织对于我们的信息掌握得似乎并不多。”工藤咬了一口三明治,打开报纸,没有看到任何与枪击有关的报道,预料之中。“‘黑羽盗一的儿子’,和一个警视厅的侦探。”
“然而Swan已经见过你本人了,”方糖在杯子里化开,黑羽继续把奶精倒进去,搅拌,“找到‘工藤新一’这个名字多半只是时间问题。”
“奇怪的是,关于昨晚的事,Shrike还没有在组织内听到任何相关的传言。”
“她在刻意隐瞒?”
“只是个猜测。”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被缓慢染成白色的街道,一些轮胎的痕迹留在积了雪的路面上,像一幅不规则的抽象画,工藤的视线飘到外面,假装对它们产生了兴趣,“至少目前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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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慢吞吞地驶过白茫茫的城镇和农田,一部分轨道铺在山脚,随着海岸线延伸,大海在雪中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透明而干净,镶嵌在山峦和雪组成的边框里。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云层挡住了大部分阳光,让人昏昏欲睡。车厢里的旅客并不多,大多沉默着,像被关在罐头里的沙丁鱼。
两个小时前黑羽敲响了工藤的房门,提出去小樽散步的建议。值得一提的是,在小部分时候,工藤很佩服对方天马行空的跳跃思维,甚至曾经怀疑这是身为魔术师必备的某项能力,而在剩下的那大部分时间里,他会觉得跟上对方的思路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今天的情况属于后者,但在做这道是与否的简单选择题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跟对方一起搭乘上从札幌到小樽的线路。两个人和一个不完整的出行计划。
景色像被快进的胶卷一样迅速从窗外掠过,留下白色和灰色的模糊影子。工藤在火车开始行驶十分钟之后睡着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挨着窗户安静地呼吸,像一只蜷缩起来小憩的猫科动物。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他们在小樽站下了车,站台上湿漉漉的,雪水从屋檐处滴下来,再过不久就会形成冰锥,挂在边缘,随时准备断裂,砸伤一个运气不好的过路人。
小樽的高楼并不多,如果将东京比作森林,小樽就像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这里的天空看上去更宽阔,可以从路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尽头。电线杆和路灯立在路边,野鸟在上面短暂地停留,在汽车和行人经过的时候扇动翅膀,飞往附近的山林寻求庇护。
他们漫无目的地并排走在路边,谈论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积雪吞没了脚步声,从半空中飘下来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上。
“名侦探,”黑羽绕过地上的一个小雪堆,踩在一滩积水上,总结道,“你明明有很多次逃离这个泥潭的机会。”
“比起‘陷入泥潭’,我更喜欢‘接受挑战’这个说法。”工藤不可置否。
他们在下一个拐角处左转,停在贩卖冰淇淋的小店前面。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玻璃柜上,里面展示着各种口味的冰淇淋模型,像一座座五颜六色的雪山。工藤不认为在冬天吃冷冻的奶油制品是一个好主意,于是黑羽自作主张地为他选了一款香草口味的,自己则一如既往地坚持对巧克力的狂热喜好。工藤尝了一口,脆筒上的淡绿色雪顶塌下去,像经历了一场小型雪崩。
天完全黑了下来,雪一直没有停,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行人变少了,他们的两串脚印孤独地从路口一直延伸到河岸边,很接近某种浪漫主义画家的构图。路灯点缀在河道两边,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光倒映在河面上。
“那么,另一个问题,你从这个危险的挑战里面得到了什么好处?”黑羽将最后的脆筒吃完,停在岸边,手肘压在石质的围栏上。附近有几个装饰用的小型花坛,里面的植物早就枯萎了,只剩下一些病怏怏的灰色根茎,已经无法分辨种植的品种。
“危险和麻烦。”工藤答道,在这之前他好像思考了几秒,又似乎没有。他站在路灯下,看着手中的小型雪山在冬日中慢慢融化。
“听上去你没有任何帮我的理由。”
“很不巧,侦探都喜欢‘麻烦’。”工藤笑了,是那种在命案现场正确完成推理之后的笑容,自负且锋芒毕露,像一头成功捕捉到猎物的豹子。
黑羽沉默了几秒,凑过去咬住对方的唇,香草和巧克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工藤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奶油从圆筒边沿流出来,弄脏了他冻得发红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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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晚在小樽的一家旅店落脚,装潢是传统的和式风格,庭院里有一个小池,里面的水被抽干了,惊鹿静静地架在上面,在漫长的冬季中等待春天。
他们在窗边接吻,黑羽闻起来像一块可可制品,呼吸和亲吻里都带着巧克力的甜腻气味,他的右手扶着侦探的后颈,轻轻用力,把后者拉得更近了一些。工藤半闭着眼,不再试图阻止对方,他的围巾落在榻榻米上,随后是外套和衬衣。
没有人想到去打开房间里的灯,室内外一片寂静,只有暖气工作发出的低低轰鸣,仿佛整个城市都已经被大雪淹没了。
他们短暂地穿过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踏进墙角的黑暗里。工藤的膝盖在微凉的榻榻米上轻轻摩擦,黑羽将他的手紧扣在地上,贴着他汗淋淋的后背,埋在深处,鼻尖蹭过他的耳朵,留下一阵阵酥麻的痒。侦探挣扎着呼吸,用破碎的句子要求对方放慢速度。
深夜十一点,老旧的挂钟发出沙哑的响声,没有人在意。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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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拉扯着工藤的外套下摆,吹散了楼下传来的聒噪警笛声。天台被一圈铁丝网围起来,刚下过的雪被困在上面的一个个小方格里,像一面透风的墙。他吐出一些白雾,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又把手收进了口袋。一月,东京的冬天像一场海啸,翻起巨大的波浪,一瞬间就淹没了整个城市,建筑和行人都在寒流中挣扎着等待花开的季节。五分钟后,穿着礼服的怪盗收起滑翔翼,落在他附近。
“Puertas红宝石。”怪盗在巨大霓虹灯牌发出的白光中审视手中的戒指,“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本事。”
“那些人呢?”侦探问,看着成群的红色警灯消失在路的尽头,可以预见警视厅又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警察带走了大部分‘麻雀’。”
这是他们‘出席’的第四场地下拍卖会,从覆盖着白雪的北海道到忙碌的大阪,再从神奈川的傍晚到东京的深夜,怪盗基德毫无预兆且高调地出现在现场,吸引了一大群来自警视厅的不速之客,打乱所有人的计划,并给走私相关部门送去一份大礼。一切都很顺利,不合常理地顺利,Swan和其他不知代号的干部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们,至于‘工藤新一’这个名字,根据Shrike的情报,在组织里面根本没有被提起过。想要观测‘组织’这个黑盒,只能等待它在采取行动的时候自行打开,然而‘怪盗基德’这个鱼饵目前似乎并没有太大吸引力,这些拍卖会和‘麻雀’对于组织来说很有可能只是壁虎的尾巴。“那不妨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耐性。”两天前,对于侦探的猜测,黑羽评价道,推倒了棋盘上黑方的兵。
怪盗拿出一枚硬币,抛起来,抓住,藏在手心里,“正面还是反面?”
“反面。”
他摊开手掌,那枚五十日元硬币静静地躺在那里,正面朝上。
“作弊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工藤挑了挑眉。
“我只是运气好。”黑羽笑着凑过去,将那枚镶着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戴在后者的左手中指上,“那么,按照游戏规则,这枚戒指由你归还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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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以后,黑羽喜欢在窗边和他的侦探接吻,窗帘只拉上一半,窗户有时候是开着的,有时候不会,取决于天气。假期开始了,他们有更多时间共处,大部分时候黑羽会主动跑到工藤家里留宿,尽管后者从来没有发出过邀请。
工藤家的书房深不见底,像一个安静而温暖的孤岛,高高的书架被各类书籍填满,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开来,几乎每一本都有能够消耗读者数天时间的厚度。灯没有开,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上的台灯,暖黄色的光芒将两人几乎重合的影子放大,模糊了边缘。工藤用力地呼吸着,臀部出了汗,在冰凉的桌面上打滑,黑羽凑过去,追逐一个被躲开的吻,将对方的腿又抬高了一些。桌角上放着一杯咖啡,已经凉透了,二十分钟之前黑羽把它送到书房,擅自合上了工藤手中的小说,提议休息,但是现在似乎没有人记得这件事。
从北海道回到东京之后,他们的关系从突如其来的短暂高烧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感冒,持续地麻木着工藤的底线和判断。尽管当事人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些信号,却没有办法对此做出任何改变。
午夜十二点一刻,工藤擦干了头发,穿着宽松的休闲服从浴室里走出来,黑羽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两杯热牛奶,前者拿走了没有加蜂蜜的那一杯。另外两位工藤还忙碌在几个时区之外的地方,只在月初的时候短暂地回来休息了三天。工藤优作一如既往地带来了几本不知道在欧洲哪个角落里淘到的绝版书籍,大多是英文,书脊和封皮都发黄了,残留着斑驳的水迹,像奇幻电影里被藏在图书馆深处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有紫黑色的雾气跑出来。
电视里在播新闻,主持人用格外冷静的语调表示警视厅已经和海关部门合作,针对最近的地下拍卖会成立了专门小组,试图查出它们之间的关联,并提出怪盗基德曾经参与其中的可能性。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透过凝结在玻璃上的水汽可以看到墨水一般的天空,很低,压得整个城市喘不过气来,只剩下一片死寂。
“看上去壁虎的尾巴已经被切断了。”夜间新闻结束,侦探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不停地转换频道,直至找到一个正在播放纪录片的电视台。
“等待新的尾巴长出来太花时间了,接上一条新的会来得更快。”黑羽对片子的内容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那杯牛奶端起来,“他们总会想到新的办法去获得资金。”
一部关于自然风景的纪录片,正在介绍某个位于北欧的小岛,刚下过大雨,湿漉漉的太阳从雪山顶部探出来,阳光穿透了雾气,点亮了山脚处的草坪。镜头随后穿过一片丛林,抬高,仰视雨后的天空,一种剔透的蓝色。
门铃忽然响了,十分突兀,像学校深夜的音乐室里传来的钢琴声,伴随着糟糕的预感。他们警惕起来,交换了一个眼神。工藤走到玄关的时候已经戴好了麻醉手表,他打开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晚上好,先生们,能让我进去坐坐吗?”Swan穿了一件皮外衣,她的金发和外套上有一些积雪,显然在来的路上没有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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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为Swan泡了一杯红茶,出于本人的强烈要求,声称这样会让她更乐意回答问题。至于替他们保守秘密的理由——“我是一个喜欢‘惊喜’和‘意外’的人,”她答道,喝了一口茶,口红印在白瓷杯边缘,刺眼的红色,“否则人生会相当无趣。”
“你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解释这个才特地找到我们的。”黑羽坐在女人对面,似乎没有太多耐心,他冲着对方微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当然不。”Swan从皮衣的内袋里拿出一封函件,滑过桌面,推到怪盗面前。后者将那个薄薄的信封拿起来,火漆蜡上印着BH两个字母,他熟练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米黄色的邀请函,上面的花体英文是烫金质地的,十分正式。
“下个月Eagle会出席这个筹款晚宴,Beehive牵头举办的,名义上是海洋生物的保护。”
“Eagle?”工藤重复那个陌生的代号,尾音稍稍提高,表达疑问。
“你们没办法从Shrike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知道这个人的干部并不多。”Swan顿了一下,喝完了整杯红茶,“他经常待在海外,负责Beehive和整个组织的管理和运作。”
“你见过他?”发问的依旧是工藤,更准确一点来说,他并没有给黑羽提问的机会。
“很遗憾,没有。”女人将掉下来的碎发别回耳后,双臂盘在胸前,“大部分组织干部都不会直接接触,他们甚至连自己在为谁工作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定这不是一个陷阱。”
“是的。”Swan勾起嘴角,“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能让整件事变得‘更’有趣一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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