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整日被拘在府里，早就有些烦了。这一日午间，在假山里偷闲片刻，却听得几个路过的仆役在说关于上元灯会一事，倒是有意思得很。
晚间，他叫人拿了件普通人家穿的衣裳，备了几许钱银，在后门等着。他就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什么人都没带，只自个儿一个人瞎逛。
纵使常年不出府门，他也晓得该往热闹些的地方去的。只是挤了进去，却又觉得甚是无趣。人多如牛毛，各路摊贩卖的东西在他看来虽然颇为稀奇，但是看多了，也就觉得不过如此了。他也并非真的小孩儿，所受的教育难免就让他比同龄的人要多上那么些许疑虑，少了些许好奇。他深知这些东西也就是看着好玩，拿到手里，兴许就会觉得不太值当了。虽说他不缺那几个钱，却也不能买些用不上的玩意儿带回去，说不得还要因此挨打挨骂，着实犯不着。
只是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时，他却是略停了停。
“老人家，这面具为何要画得有哭有笑，表情各异？”
摊主老人抚须不语，眯着一双老花眼将他看了半晌。孟章的脸在漫天的灯火里显得立体而又单薄，平白生了些许清苦相。
“这面具啊，生来就是为了‘遮相’，自然是要些表情的。想要别人看到什么模样，自然就得用什么样的面具了。”
“那为何……”孟章话说了一半，看着那些兽形面具，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忽然有些恍然了。他想起府上那些人，一个个的，哭的笑的，倒是比这形形色色的面具好不到哪里去。
“那便……给我挑一个吧。”孟章抛给他一粒碎银子，那老人立时笑开了花，给他拿上了好几个不一样的。
“就算是我送小公子的了。”老人站起身来，弓着的脊背弯得辛苦。
孟章细看了他两眼。那是普普通通的老年人的样貌，皱缩的皮肤，由于常年劳作而显得干黄，垂坠的肉要挂不挂晃荡在脸上，却像是个失败的面具了。
但这人的喜悦却是写在脸上，不错的。他想。这里的百姓都和他一样，因为是过节，因为有了笔好生意，因而欢喜，因而有了笑模样。
孟章这么思忖着，为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而感到微微的高兴。他随意挑了个画了笑脸的、抠出眼睛一圈的面具，也就离开了。其余的，一个也没多拿。
渐渐入夜，灯火都亮起来了。而这周围的摊贩，也大多都是卖的灯笼。
孟章四处瞧了瞧，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想往回走，趁着还没过门禁，先偷溜回房间再说。只是这刚拿到手的面具，却不知该安放何处了……
孟章思来想去，走到了一处灯稀人少的地方，却是要过了这灯会街市了。恰在这时，一个人影匆匆撞将上来，两个人就此摔在地上，那戴得严实的面具却是硌得他鼻子生疼了。
那边厢，仲堃仪却是第一时间翻身起来，先去察看了先前抱着的东西，见只是散落了一地，并没有撒开来，心里倒是安定不少。注意到一旁的孟章，又赶忙过来扶起。
“这位小少爷，您没事吧？”唯唯诺诺的语气，却是让孟章先皱了皱眉。
他心想着，莫不是此人看出了我的身份？他便出口试探：“无妨。不用称什么少爷。这位兄台，我看你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仲堃仪眉头紧锁，神色焦急，却也不曾怠慢，忙回道：“是……是家慈病重，好不容易寻来了些许药材，却不知道这些……是否管用了。”
孟章松了口气，又问道：“不知令堂生的是什么病？”
“这……”仲堃仪紧了紧怀抱的药材包，眉目间略有些警惕，“兄台问这些做什么？”
孟章见他这样子，倒是一时愣了神，忽而反应过来，便笑出了声。少年人目如点漆，在周围暗淡的灯光映衬下，煞是好看。他向仲堃仪解释道：“兄台不必如此防备，我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往怀中掏了掏，递给仲堃仪一个钱袋子：“这是一点心意，兄台请收下。”
这回轮到仲堃仪愣神了。他略带犹豫地接过钱袋，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待孟章就要告辞离开的时候，他咬咬牙，问道：“兄台为何……要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慷慨解囊？”
孟章止了步，转身对他神神秘秘地道：“相逢即是有缘。兄台，再会。”
“哎，等等！”仲堃仪拦住他问道，“兄台这一人情，我且记下了。却不知府上何处，他日必定拜访！”
孟章扶了扶有些松动的面具，一步未停：“你要寻我，且来此处。若有缘，自然能够相见……”声音渐渐远去，徒留仲堃仪站立原地，心里没着没落的，却是有了心事。

“其实啊，那天只是我开心，就把那些银两都给了他。”已长成少年君王的孟章嘴边浮起轻浅的笑意，也是难得的开心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若是百姓要为钱财苦恼，那这个国家，是不是也不太好了。”
仲堃仪听他说着这旧事，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上不下。他上前一步，只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套话：“王上忧心民事，实乃国民之福。”
“仲卿怎么也会说这些空话了？”孟章走至亭内坐下，招手让仲堃仪也坐。他看着天边映红，倒又是一年上元灯会了。只是不知，当年阑珊灯火处，所遇之人，如今何许了。
想着想着，他却有了些笑模样。
“也不知道当年那人现在何处了。我也曾偷溜出去过，碰见过他一两次，只是他没认出我罢了。据说他后来去了好几个店铺做做帮工，生活过得有些辛苦，却也还算顺畅。后来我被禁了足，没办法再出去，倒是再也没能得知那人近况了……”
仲堃仪默默听着，不曾打断，只是思绪飘远，心湖之中也多多少少起了些许水花。他依稀记得年少时为母寻药，也是这般辛苦劳顿，也曾有过贵人相助，只是最后，老母依旧没能救回来。也是因此，他四处漂泊，兜兜转转，得夫子青眼才进了学宫，又得蒙王恩浩荡，才能走到如今地步。想起这些，却是万般感慨，皆赴胸中了。
与王上作别，仲堃仪回到府上，忽然有些心血来潮，想要回顾旧事了。只是再一想，从前的那些东西，都和学宫带回来的那些放在一处，也不知收到哪里去了，便也作罢。
可怜那小小钱袋，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抖落灰尘，得见天日了。

小剧场
仲堃仪：最近王上老爱跟我提起以前的发小肿么破？在线等，急！
执明：嗨，正常，谁还没有个发小是怎的？
慕容离：……
蹇宾：本王有小齐，足矣。
齐之侃：末将受王上错爱了。
陵光：裘振……
公孙钤：（勉强提起了笑容，对着键盘不知道该打什么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