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00.

　　“时间不会凭空产生，只会逐渐流失。”

　　“目前研究所掌握的核心技术仅为原生兽种有效价值的提取。无法驯养或操控已有过宿主的原生兽种。根据联盟管理条例，我所无权限开发或诱导培育新兽种，故无法对其有效价值进行非提取性质的二次操作。”

　　“你所述需求符合提取技术可用条件，涉及原生兽种为259号兽，时间虫。该兽窃取人的时间为食，且相容性高，同时符合你的需求和提取技术理论基础。但由于时间虫极为珍稀，研究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针对该兽的提取技术尚处于实验阶段。”

　　“因此，你无法以商业途径向研究所申请使用安杜马里提取技术，只能签订实验合同。这就代表你要在能力范围内为研究所提供实验所需兽种，且研究所不对实验成功作任何保证。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是否依旧要进行提取？请慎重考虑。”

　　“是。”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像是预料到一般。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没有一点犹豫，微笑着在合同上签下字：喻文州。很漂亮的笔法，端正不花哨，像他本人一样利落：“我也不是生人了，合同和条例我之前已经看过，新杰直接讲方案吧。”

　　这话把张新杰刚要出口的问题压了回去。他顿了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正正放在喻文州面前。

　　“时间不会停止，更不会逆向而流。不会凭空产生，只会逐渐流失。”

　　“比如，我将这个怀表的时间调快三分钟，对这个世界的时间其实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这个怀表而言，属于它的时间就被改变了。”

　　“事实上，时间虫就是这样吞噬‘时间’的。被它寄生的人类，初期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其实是因为他体内的时间虫改变了单位时间内该人类行动和完成任务的速度。到了中后期，宿主的细胞凋亡速度急剧加快，他会比常人更早见到日落。他看见的所有时钟运行得都比常人看到的运行快几倍不止。其宿主在原本时间轴下的能量因这种‘改变’而巨幅缩水，丢失的部分便被时间虫窃走。”

　　“ ‘吞噬时间’只是捕兽人间的抽象说法，其实，时间虫这种可控等级的兽根本无法扰动时间轴分毫。”

　　“实验的基本构思就是，将时间虫的‘改变能力’作为容器，通过寄生与提取，就可以把抽象意义上的‘时间’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或者从一个人的未来里‘借’出一段时间补在前面。但由于无法完全转移，容器本身需要收取一部分‘利息’维持自身运转。”

　　“实验的风险就在于，如何控制这个‘利率’，以及如何提高转移的精确度，这些都无法得到保证。一旦失误，损失是不可逆的。”

　　“大概就是这样。”

　　“嗯。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果然厉害。不过，这么诱人的技术，联盟目前的条例还未加以限制，要不是有联盟的许可，你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来体验吧。”喻文州伸手把怀表盖好，还给了对方。

　　“是这样。”张新杰说。“越诱人的越危险。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喻文州沉默着笑笑。接住了张新杰的善意提醒，却没有任何回应。事实上张新杰也没有办法给喻文州增加哪怕是一点的阻力。联盟有许可，合同也签了，没有违反条例，甚至还对研究所大有用处，他本该高兴还来不及。

　　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失败的后果的话。

　　“你变了。以前你可不会做这么不确定的事，还老往危险的地方蹿。”张新杰起身，将桌上的合同和各种说明材料一一收到身后的柜子里，上锁。眼镜反射出办公室苍白的灯光，最后一句话近乎冰凉。

　　“这些年，你越来越像王杰希了。”

　　这个名字的效用宛如水中投石，有一瞬间喻文州平静的眼神里起了波纹，后又被接受现实般收掉，礼貌地回一个微笑，说：“谢谢。”
　　
　　

　　01.

　　“259号兽种有效价值提取转移，第45次实验，结果是......被迫中断。”

　　身着全套隔离服的研究员按部就班汇报着结果。张新杰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却依旧审视出局促。可以理解，毕竟这种实验结果是从未出现过的。原因还尚未查明，换做是向所长汇报，必定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供受体和容器状态排查过吗？”

　　“排查过。供体和容器状态都没有异常。受体......”

　　“受体怎么了？”张新杰眉头一蹙，预感涌上心头。

　　“受体......出现极为强烈的排斥反应，但本次实验前的相容性测试结果都与以往一样，结果为优良。可一旦实验重启就会......”

　　“细胞检测结果如何？”

　　“无......无更新迹象。”

　　说完这句话后，小研究员感觉，面前上司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再有那种实验失败埋头苦苦找原因的氛围，反而像是实验成功了一样，令他摸不着头脑。

　　“报告交给我来写就好了。如果所长问，就说该阶段实验已完成。”

　　张新杰勾着笑走出办公室，独留搞不清状况的小研究员目瞪口呆。等出了研究所，才掏出手机，给喻文州去了条短信。

　　「受体有苏醒迹象，暂时不需要新的时间虫了。」
　　
　　
　　
　　

　　王杰希醒时比张新杰预估的晚了大概一周左右。

　　第一眼看见苍白的灯，周围是成团的人影，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渐渐清晰。他们一直在叫他，以不同的方式。王杰希。王队。队长。他知道是在叫他。但也只是知道而已。最后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上前来问他问题。

　　"记得......我是...捕…兽人……在微草......"

　　"这我也知道。"张新杰说，"别的呢？"

　　张新杰猜他想摇头，可不太能动，所以才蹙了蹙眉。

　　"除了面部，身体有知觉吗？"

　　"没......"

　　是这样。意料之内地和检测结果有冲突。

　　"好好休息，少说话。你需要恢复体力。"

　　病床上的人眨眨眼，表示知道了。想不到学生时代常常被人用来调侃的一双特别的眼睛，在这种时候倒是发挥了重要的"传神"作用。

　　张新杰转身，看见身后的一群人，满脸小心翼翼的表情。就让开一肩，再加一个噤声手势。他们就围过来。都是年轻人，大概是王杰希亲自带出来的。他本来想离开，又见这群年轻人不太适应的表情，又留了下来，最后还是没想出安慰的话。

　　怎么安慰？连张新杰自己都感觉有些玄幻，当年王杰希在联盟非人的集训营里亲自下场带人，一定是教了他们很多，也救了他们很多。现在却浑身插满管子被锁在病床上，面无表情。足以教会年轻人世事无常。

　　但这种教育方式还是太残酷了，对谁都是。

　　一群人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嘴里除了"队长"二字说不出别的。都要够着看见床上的人并非一动不动，好像这样就能更放心些。是一个女孩先忍不住，一声叹息后捂住了嘴。

　　"柳......非......"

　　王杰希朝她那边望，女孩的悲伤转变为惊讶，竟忘了流泪，也忘了答应，注意力都转移到王杰希说话的内容上。

　　"高英杰......许斌......袁......袁泊......清......."他吐字愈发艰难，神态里却没有犹豫。就这样一个一个叫完他们的名字，又说了三个词，"微草""记得"和"回去"。他们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最后王杰希还想张嘴，终于有个看起来一直很安静的男孩挤出一个笑容 ，朝他也比个噤声手势。

　　"别说了，队长。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回微草，再慢慢说。"

　　王杰希又眨眨眼睛。

　　
　　
　　
　　走之前微草众人被张新杰叫住。

　　"具体细节我无法解释，但王队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王杰希还活着，醒了，并且在这里，所有关于他的事，要绝对保密。包括对微草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今天在场的几位，以及喻文州。对别人一律不可以任何形式提起。他现在很脆弱，我想你们应该明白。"

　　"那......方前辈呢？"

　　"也不行。"

　　事实上张新杰早已知会过方士谦 。但跟这群孩子还是只能这么说。想起来，人人都觉王杰希厉害，只有方士谦会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从很久以前开始，直到现在也是。两小时前他气愤地回了消息，说绝不会来看他。

　　但今天该在这里的其实还不止他。
　　
　　张新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八点了。外面该黑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再等等吧。
　　
　　
　　
　　
　　
　　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雨点大得想要把地打穿，喻文州跑在漆黑的街上，顾不上躲。他左手护着眼睛看路，右手淋了雨更疼得厉害。但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很少这样。
　　
　　很少这样无暇——也无心打理自己。
　　
　　就在刚刚，快到手的一只兽逃了。这兽躲在一个混混身上。不是喻文州要找的时间虫，只是普通的贪鬼。本来放走也就放走了，哪知这兽即使被揪出来也还要贪，竟是直接拖着那混混往三楼窗口跳出去。所幸被喻文州拉住。后来兽跑了，混混毫无知觉，喻文州被窗玻璃划得满手是血。打完120，自杀未遂的故事都编好，就看见张新杰发来的消息，喻文州便再不能等了。

    从雨里冲出来的时候张新杰差点没认出他来。很少见到喻文州这幅狼狈的模样，这几年倒是越来越多。

       "不是跟你说暂时用不到了吗。还在抓？"

       "有消息怎么能不试试？时间虫这么稀有。"喻文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问："他醒了？"

      "嗯。"张新杰递一包纸过来。喻文州问他在哪。

      "先包扎。"张新杰瞥一眼对方还滴着血的右手。

      "不用......"

      "不然呢？你就打算这样见他？"


　　一语便将喻文州怼乖。没再反抗什么。包扎时他很安静，只是听着张新杰讲。讲王杰希刚醒，说话还只能捡字。他看向喻文州，对方却只直直盯着手臂上的纱布，像认真也像走神。罢了来一句，你包得比我好看。
　　
　　其实喻文州知道，张新杰心里也没底，这样说已经很委婉。就对他讲无需隐瞒，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可等两人来到那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前，他还是脱掉了近乎湿透的上衣，停下来整理被狂风打乱的头发。
　　
　　
　　
　　
　　
　　
　　
　　“看来，你来得还真不是……”
　　
　　“嘘——”说到一半的话被喻文州柔声打断。随后改为气音讲话。
　　
　　“他睡着了。”
　　
　　张新杰突然觉得是幻觉，竟从喻文州脸上看出了笑。看见他坐在床边的时候，围绕着王杰希的仪器、管子和针头统统失去了存在感。看见喻文州伸手摸了摸床上人的脸，没等到他睁开眼睛。
　　
　　于是判断便有些动摇了，一面笑自己将这两人预判得太过脆弱。一面瞥一旁机器显示的数值，又想他是不是真的乐观过了头。
　　
　　最后一面是疑惑。明明在自己看来，这睡相和先前那半个尸体一模一样，为什么喻文州就这么放心，相信他是醒过的呢？
　　



TBC...


*“时间虫”取自《夜色玛奇莲1》，原名为安杜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