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冲矢昴会觉得，他的好运气喜欢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时间点。

就像现在。

他默默收回准备掏枪的左手，整个人缩进驾驶位，重新扣上安全带，最后接过方向盘。白色的马自达从身侧呼啸而过，在前方不远处甩出漂亮弧线，横于马路中间。他们一直追击的蓝色轿车丝毫来不及采取任何有效措施，直直撞了上去，发出巨大声响。

到底是该夸马自达的驾驶人艺高人胆大，还是该为试图绑架小孩的女人感到悲哀，冲矢昴一时之间拿不准究竟应该给出什么评价。那人好像得了一种病，比自己的热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脚一踩上油门，公路都能变成f1赛道。如果哪天把车开上铁轨，似乎也不值得奇怪。当然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付出代价，那台RX7这些年下来，也算得上某些4s店的常客。

他放慢车速，任由车轮缓慢滑过事故现场。马自达的车身被撞出坑，如果送修，至少这两天是没办法提回来了。冲矢昴的眼睛盯着后视镜，直到马自达的驾驶位走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金发司机站在毛利侦探身旁，头却摆向他的方向。

嚯，发现了吗？他眨眨眼，收回飘忽的视线，发出有点恶劣的笑声。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面了啊。

他至今都还对米花百货的短暂相逢印象深刻。

顶着烧伤疤痕，套着一身黑，死而复生的赤井秀一光明正大出现在米花百货。冲矢昴和男人擦肩的时候，都有些诧异。确实很像。冲矢昴用中指抵住眼镜，睁开一只眼睛，作为赤井秀一本尊，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对方是假冒伪劣产品。

贝尔摩德，还是谁？冲矢昴隐在人潮中，鹰一般的眼睛紧紧盯住男人。身高看起来和我差不多，身形更为瘦削，如果没有垫增高鞋垫，那就是——

嚯，你果然是找基尔麻烦了啊。冲矢昴跟着他拐了个弯，目送男人走进咖啡厅，他索性停在厅外的周边店门口，半低下头，来回挑选到底应该戳哪个盲盒。

这时朱蒂起身了。她径直往咖啡厅深处走去，似乎是在寻找洗手间。曾经的伙伴此刻并没有发现咖啡厅多出某个不该出现的影子。

她会是你准备下手的对象吗？男人离开咖啡厅，冲矢昴也终于挑中心仪的盲盒。他谢绝导购现场开盒的邀请，拎着袋子和男人相背而行。

如果这是试探FBI的行为，那么下一个被试探的对象，就该是卡梅隆。至于试探的目的。冲矢昴在洗手间前踢踢鞋尖，假扮成亡灵再出现，简直是那群人屡试不爽的招数。

只要他们表现震惊，又迫不及待地追着赤井秀一跑，穿帮可能性就很低了。但如果是波本的话。卡梅隆急匆匆地从他眼前跑过，冲矢昴用食指摩挲下巴，他好像还是个侦探吧，侦探信条里，未证死亡即为生。

比起证明赤井秀一死了，其实你更想证明，他还活着。冲矢昴靠在墙上，摸出烟盒正准备点烟，忽然看见禁烟标志，悻悻将香烟夹在指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你会怎么查呢？他好像听到波本自信满满的声音——

赤井秀一在来叶山和基尔见了最后一面，被对方打爆脑袋。基尔实际上是理应转移到安全地点且接受FBI监视的，来自日卖电视台的女主播水无怜奈。水无怜奈彻底消失于屏幕前时，身处杯户医院。与此同时，组织派出了楠田陆道潜入医院打探消息。最后楠田陆道失联了。

落脚点是楠田陆道。赤井秀一绝非善类，怎么可能好心到，右手插兜，给核对遗体的警方人员提供便利。事出反常必有妖，赤井秀一的死，绝对有问题。

要查清楚赤井秀一是死是活，关键是找到楠田陆道。

想要调查楠田陆道，除了回到医院，就是接近曾抓住水无怜奈的FBI。医院方面估计查不出什么，那就只剩下FBI这个途径了。若是从赤井秀一的人际关系入手排查，范围可以很快缩小到朱蒂·斯泰林和安德烈·卡梅隆身上。

男人慢慢回过头，远远朝冲矢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使看不清神情，冲矢昴也异常笃定，那个人状似无意路过时，想的绝对是——我的推理，没有错吧，躲在某个背光处的假亡灵。

冲矢昴简直想为他的判断鼓掌称赞，bingo，正中靶心。不过，接近朱蒂，用赤井秀一的脸？那你可能会被强制送医。卡梅隆的话，如果你打探得出当年莱伊暴露的原因。冲矢昴玩转着香烟，勾起一边嘴角。波本这样的情报专家，打探这个消息，应该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吧。那么利用卡梅隆的愧疚心，倒也不至于套不出来想要的情报。

只是，顶着赤井秀一的脸，已经够恶心了，你还会再用赤井秀一的声音说话吗？冲矢昴微微扯松高领毛衣的领口，散了下气，脖颈间的变声器一闪而过，又被他妥贴藏好。

啊，管他呢。波本那么聪明，解不出这个谜，才有问题。

“你还不往前走吗？”后座的女孩忽然出声，拉回冲矢昴游离的心神，“已经快到小学生该睡觉的时间了。”她说。

“抱歉，抱歉。”冲矢昴半真半假回复，他在交通灯跳转前最后的刹那踩下油门，“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就寝铃响之前，可爱的女孩会准时回到席梦思上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就寝铃响过无数遍，却没人有空理会。

女孩很少准点睡觉，冲矢昴更是如此。他默默给自己倒上波本，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脸上那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渐渐隐没在夜色中。他浏览的页面，不知道是从哪个神秘组织里找到的，毛利小五郎行程汇总和案件梳理。

——完全没有想要的信息。

也是，若是对毛利小五郎出现过的地方及遇到的人都盘点梳理的话，也实在有点变态了。冲矢昴关掉页面，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侧脸。既然这样，那就睡醒了先去毛利家事务所附近看一下好了。

这一睡，再醒过来险些错过隔壁女孩每日的出门时间。

目送女孩出门上学，冲矢昴也跟着出门，像一根尾巴，远远地坠在女孩身后。他有些不自在地压低帽檐，托波本版赤井秀一的福，他现在倒也没那么执着针织帽。那个家伙，跟贝尔摩德越混越精致。冲矢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毛衣，有希子女士的品味也非常不错。

直到看到女孩和小侦探会合，不久又和少年侦探团的几个孩子互道早安，一群人吵吵嚷嚷迈进校门，他才转身往回走。

不知不觉就走到毛利侦探事务所附近。冲矢昴站在街角等交通灯，远远地，就看见，金发的青年背着单肩包，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咖啡厅的招牌。新的身份是这家咖啡厅的服务生吗？

冲矢昴踩着交通灯的滴答声响，穿过马路，一步一步靠近波洛。就剩几步路了，走过去，推开门，或许会听到风铃的清脆响声，扮演着服务生的波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甚至会扭头道声早安。

可是冲矢昴迟疑了。

门把上还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玻璃后的窗帘却已经拉开了。金发青年蹲在地上，修理吧台前座椅的椅子腿。阳光洒在他身上，青年看起来像被金色蝴蝶包围。

安室透。冲矢昴低声叫出这个名字，很少出现在他嘴里的名字，此刻被提及，全是陌生味道。

修理桌椅的男人似乎捕捉到令他不悦的视线。冲矢昴在他转头前，侧身躲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波本的眼神可以多犀利。然而，他却无法逃避咖啡的芳香，它弥漫在空气中，缭绕在他周围。与自动贩卖机中的黑咖啡截然不同，这股香气更像是那个人钟爱的日式风情，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味道。

安室透。他错开视线，又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家伙，不该是游走于阴暗处的恶鬼，他该是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人。

然而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这样的人。如果是他，那个制定赤井秀一假死计划的男孩，说不定可以查出些什么来。

咕。肚子发出抗议声。

只顾赶紧收拾好自己，就匆匆出门的研究生冲矢昴，显然没顾得上解决早餐问题。切换身份后，也很久没去便利店买打折的大包装能量棒。此刻的冲矢昴陷入无聊的二选一，推门进去点餐，强迫服务生营业和掉头重新找一家能解决温饱问题的小店，怎么看，都是第一个选项更诱人。

可是，没办法保证，在单独面对波本时，完全不露馅。

最后，冲矢昴还是掉头走回刚才路过的面包店。他咬一口面包，松软，绵密，就像云朵逗留在口腔里。没来由地，他又想起波本蹲在地上修理桌椅的样子。那人干活时脸上似乎还有笑意。

有些焦躁。

他还在纽约那会，办公室流行这样一个结论：当你焦躁难耐，坐立不安时，就去喝杯咖啡吧，没什么大问题，你只是咖啡瘾犯了。

冲矢昴低低骂上一句，手里的面包吃也不是，丢也不是。为什么波洛还没开始营业？他很是郁闷，那块该死的牌子在不久前才扯着笑脸告诉他，波洛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哦。

一家咖啡厅，怎么可以十点之后才开始营业。

自动贩卖机就在身侧，只要投币，马上就能拥有一罐无糖黑咖啡。冲矢昴沉思着，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按钮。

他不想承认，看到波本服务于咖啡厅时，心底竟然冒出了想喝一杯他做的咖啡这样诡异的念头。尽管早些年确实喝过波本做的咖啡，在他俩关系还没彻底闹掰之前。

那会儿，波本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鼓捣起咖啡机。取豆，研磨，压粉，萃取。那天波本应该是心情很好，做出的咖啡，他甚至分了莱伊一杯。

橘子皮的芳香飘出杯面，钻入鼻腔，柔和的酸感在口腔里四处游荡。莱伊看了一眼嘴角沾上些许奶沫的波本，暗自嘀咕：42%。梅子，热蛋糕，还有蜂蜜，那天的波本柔和得不像波本。

冲矢昴丢掉手中的塑料袋，拍拍手，推开波洛咖啡厅的大门，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已经翻了一面。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伴着风铃声响起，安室透站在吧台，冲他露出灿烂笑容。

他说：欢迎光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