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先是给妹妹倒了一杯水，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娜塔莎。“弗朗西斯说，能挣钱，一集的片酬有一万美金。”

“所以你是为了这一万美金，要把自己的命豁出去，对吗？”

“这与我的性命到底有什么相干？”

“哥哥，你真的会死的！主脑……”娜塔莎捂住了嘴巴，差一点儿就说漏嘴。她咬着下唇，“别忘了，是你害得他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去跟弗朗西斯录制什么节目！想想吧！他一定恨不得杀了你！”

娜塔莎的一番杀人诛心让伊万如鲠在喉，他沉默许久，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还击。娜塔莎知道他还没放弃，甩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就夺门而出，以示不满。



如果说伊万的出卖、背叛令人不齿，那她这样又算什么呢？她让那个画在地下宣传册中的英雄，变成令人不齿的小市民。这就是她，这就是她们那些被选中的孩子们。

娜塔莎顺着旧大楼的外挂楼梯盘旋而上。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旧建筑越来越少了，他们被新建筑取代的速度越来越快。娜塔莎吹着风，感觉心境好受了一些，她的思绪渐渐飘到了有关于家庭的回忆中。

“影子”在暗处盯着女孩的身影，终于，他决定在风停下来的间歇冲上去，完成他心心念念的”计划”。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娜塔莎来不及回头，腰间就传来一阵麻痹的疼痛。

蒙面的影子扯下口罩，扶住瘫软的她。那张罪恶的脸，正是前任雇主！

“亲爱的娜塔莎……”他深深嗅了一口女孩发间的清香。

娜塔莎深吸一口气后恢复了一点力气，猛地推了他一把，摇摇晃晃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男人抱住她的腰部，她强挣不开，便用手狠狠抠了他的眼睛，男人趔趄了几步，整个人一下子翻过栏杆的边缘，往外侧倒去。伴随着一声惨叫，男人从顶楼坠了下去。

娜塔莎颤抖得厉害，她扶着栏杆向下张望，只见男人正好落在防护栏的尖刺上，像一块穿在钢签上的肥肉。

死肯定是死了。娜塔莎害怕得险些也从楼梯上滚下去。她快步往下跑，想趁没人发现之前离开凶案的现场。

女孩跌跌撞撞的背影正好被楼上的一台老摄影机拍了下来，拍立得立刻印出了那张纸质相片。阮氏玲把纸片放进壁炉里，火焰很快湮灭了这一证据。

“阿尔洛夫斯基同志的女儿，现在姓什么来着？”

屋子里一个难听又沙哑的声音说，“……布拉金斯卡娅，怎么问起那位同志？我记得他妻子和他离婚后把他告发了，孩子也是他老婆带走了。”

“就在刚才，我看见她了，你敢相信吗？她和我的一位老师长的很像。”阮氏玲微笑着伸出手摆弄房间里的小玩意。

名字叫铁兀真的蒙古汉子站起来，让她别碰坏了自己的零部件，地下改造义肢的生意做起来不容易，因为和医疗资本抢市场，便总是遭到联合政府的严厉监管，如若发现，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铁兀真呷了一口水烟，问道：“王耀的近况怎么样？”

“在娱乐资本的掩护下过得很好，你该不会在嫉妒他吧？””



前任雇主也算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死亡不久后，全市发布了招募目击证人的通知。旧城区的电子警察经常被偷拆卖钱，因此案发区域正好没有摄像头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这几天，伊万以为妹妹是生气地离家出走了，面对弗朗西斯的邀请，他也只是一再拒绝，希望能和她解释。

不过，警察还是很快找到了伊万，话里话外都是“妹妹可能涉嫌一起谋杀案，是凶手”的暗示。这让普普通通的小市民伊万不得不再次求助起大明星的影响力。

弗朗西斯就差最后一集的纪录片没有摄制完成，摄影许可倒是拿到了，只欠伊万这一位东风。

弗朗西斯还是那个说法：“节目播出之后有了影响力，你就不用求助我帮你找妹妹，很划算的交易，难道不是吗？”

伊万的黑眼圈因熬夜愈发严重。“什么时候录制，你告诉我吧。我去就是了。”



王耀拿到解密信息后，阮氏玲需要他做的事就是确认这一命题的真伪。

可他在星革联里验证了无数次，都得到了否认的答案——灰狗不可能是小灰狗。阮氏玲这么说，到底有什么依据？

密钥中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间无法消化，也没有人能去诉说。

阮氏玲的态度很明显，她认为王耀是唯一一个能揭开事实真相的人。为此，甚至不惜给王耀创造了出现在普通镜头里的机会。



纪录片中重逢的一幕很快就要开拍了。弗朗西斯的摄影团队要把王耀弄得上镜一些，甚至想到要给他做造型。这等无礼的要求立马被拒绝了。

他们在康复室里会面。

伊万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对面的王耀也没在看他，而是想着阮氏玲的任务，想着那个可能性成真了怎么办。

如果换做是他，王耀情愿一死，也不想做合众联邦出卖同伴的工具。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但伊利亚还活着......那样也好，生命只有一次......



静默在各有心事的两人之间蔓延，谁也没有打破这窒息的沉默。直到工作人员拿着一个提词本向王耀暗示。

王耀抬起头来，往伊万满的不能再满的水杯里续了一点点。说：“喝水吧。”

伊万听话地喝了两三口，憋半天，还是只有那句老话：“对不起。”

王耀两只手举起杯子，碰了碰伊万面前的塑料杯。因为镣铐，他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喝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谁叫我爱你呢。”

伊万抬起头，看到他恰到好处地微笑，苍白的嘴唇和满布伤痕的手，整个人瘦得像是勉强地用什么支撑起来的纸片。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王耀只会跳起来打他的头，万万做不到用这种柔软的态度和他说话。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谁会爱他这样的人，更别提王耀了。伊万不安地低下头没有表示。而王耀只是走了过来，脚上的电子镣铐闪着一点一点的红光。他在自己的面前蹲下来，有些微凉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真的没关系。”

他的手可真粗糙啊，手术的疤痕那么多，还有些颤巍巍的，像个老人。

伊万攥紧了拳头，“那你还是早些放弃吧，因为我不配。换一个其它的什么人，反正不要是我就好了。”

他站起身来，径直挡住了镜头。“可以不用拍了，谢谢。”

“哎！”弗朗西斯追了出去，但还是没把他拉住，他转过头来，导演也适时把镜头对准了王耀。“他好像不准备负起责任，你是怎么想的？”

“没有想法。”反正那话也不是对伊万说的。

“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说多了你们不让播，就说是因为脸好了。”

“只是因为脸吗？”

“嗯，不过他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我。”王耀苦笑，“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他好看吧。您瞧，我是个残废，又入过狱。如果不是您捐赠的这批义肢，他可能不会来见我吧？”

“怎么会，新朋友他不是那样的人。也许是因为最近烦心事儿多了……”

“真遗憾啊，没有能成为他的烦心事之一。”

录制画面定格在王耀落寞的背影中，结束了。



大概是人们都喜欢看长的好看又深情的人求而不得的悲剧，新剪辑的预告刚上线，就有不少人在#R193号亚洲囚犯下面喊着“在一起”的口号了。甚至有极端的粉丝说要绑架伊万直接送到王耀面前，这群人如果粉的是个真坏蛋，简直三观都没有了。

但在娱乐至死的风气下，磕一个囚犯和边缘人的cp根本无伤大雅。加上zzzq和人权的两面大旗，一下子让这两人成为了弗朗西斯纪录片热搜中的热门配角。

阮氏玲想要的结果达到了，但有些人却破防了。此刻的伊万在房间里喝得烂醉，只因王耀的一句“没关系”。

明明就有关系，为什么要装成完全不恨他的样子，叫他更加难受？

与此同时，妹妹也杳无音信。他的生活简直一败涂地，有好几次，他想过彻底了结自己，可每当抓起手机，他又被网络上他和王耀的rps粉发言逗笑。

在虚拟的世界里，他们有美好的未来，有甜蜜而痛苦的过去。人们没有知道当事人的回忆，也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凭空就能把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和祝福诸加在他们身上。真是那样该多好。

同人画画不出王耀有多好看，因为他们没见过在星革联演讲的王耀，不知道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个满怀希望的青年曾在异星的霞光中予他温柔的注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仰望星空之时，知道远方还有那闪烁的星火吗？

越想头越疼得厉害。伊万呢喃着王耀的名字，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新一季的情侣真人秀节目即将开播，制作组很识趣地在网络票选上加入了王耀和伊万的名字。人们都想看一对苦命鸳鸯破镜重圆，疯狂的粉丝们立刻把两人投上了第一名，投票结束后，主办方回应会考虑以单身身份邀请两人参加，但由于王耀身份的特殊性，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到。

主脑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换了个新壳的阿尔弗雷德F型似乎对此是很有兴趣。他把财阀的办公椅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反问道：“为什么不呢？既然是为了更美好的人类，答应他们的请求也没有错，您说对吧，福斯特博士？”

这个AI还真是越来越像人了。

福斯特擦了擦冷汗，“决策……决策不会失误。”

“我也要去参加，你说好吗？”

“啊……好是好的，可如果你的壳子再坏掉，可来不及新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投影。”

“你们怎么总爱限制我的自由？明明对A型就不是这样。”躯体年龄只有17岁的F型抬了抬眼镜，那双眼睛令福斯特感到胆战心惊。

——由全球顶尖的资本集团研发的主脑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它正在成为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