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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网】东风杀深雪

作者 : 何處不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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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金光布袋戏 网中人 , 南宫恨 , 黑白郎君

标签 金光布袋戏 , 网中人 , 黑白郎君 , 恨网

文集 布袋戏

483 7 2020-7-12 18:28
导读
背景魔戮墨武,但剧情走向及时间线非严格遵循原剧,属于他们的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感情。
双线。偶数章节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单数章节为“正在发生的事情”。
  00.

  网中人很久没回过不归路了。

  “你用忘却抛却你生命中曾有的美好,你用遗忘摆脱痛苦的根源,到最后,你终于谁也不是。你只是你,一个别人给你的名字,你也不是你,因为你不复存在。”

  又是这个声音。

  网中人从半梦半醒之中惊起,望向天际,满月玉盘似的挂在天幕,一阵狂风掠过,乌鸦簌簌惊起枝头,一切如常。他窝坐在不归路白骨骷髅井,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子,抬脚踩死了爬来爬去的一只蜘蛛。

  他在等人。

  但南宫恨失约了。



  01.

  黑白郎君是最后一个知道网中人死讯的人,彼时中原武林早已风云激荡、山雨欲来,但黑白郎君往往能超脱俗世,一心执着于他以为的所谓要事。修罗国度溃败,尚同会逼杀,戮世摩罗下落不明,网中人死于尚同会盟主玄之玄之手。

  网中人死后,玄之玄挖去了他的双眼,扔进岩浆里烧了个干净。如此,蜕变大法便不能生效,一缕魔魂注定要拘在那血肉模糊的残躯之上,不得再入轮回。他的尸体放在泣血邪魔洞,被摆成跪姿,美名其曰向死去的亡灵忏悔。

  疏影横斜,密林之间,幽灵马车疾驰而去,森森白骨扬起车辙下尘沙滚滚。

  一道身影佇立在泣血邪魔洞前,月下寒光凛凛,阴风阵阵,朦胧妖氛、诡异魔气与浓浓血雾笼罩洞口,血红与惨绿交织,勾勒出狰狞的爪牙。黑白郎君起手毫不留情,一道雄浑掌气破空而去,直打得妖魔溃散,哀鸿遍野,尽曝于月光之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黑白郎君冷哼一声,宫扇轻摇,踏进蛛尸遍地的泣血邪魔洞。网中人尸身仍保持着跪姿,头颅低垂,身躯朝向一座石碑,上书鲜红刺目的三字——英灵碑。但见网中人失了面具,散落的长发遮住他染血的面容,眼眶空荡,腹部伤口极深,似是被人ー剑贯穿。干涸的血迹沾染翻露的血肉,其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争先恐后啮咬着这具魔尸。黑白郎君走到他面前,单手拎起网中人衣襟,忿忿道,“谁准你这样认输?又是谁准你向这群无能鼠辈屈膝——网中人!”

  伴随着一声高喝,霎时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洞穴内蜘蛛四处溃逃,铺天盖地布满破碎山墙。黑白郎君敛了神色,冰冷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负手而立。

  “你与黑白郎君之承诺,尚未履行,吾定有解法,令你重返这世间。”

  即便字字铿然,事实却是,黑白郎君并不知解法。

  网中人之身躯被他安置在幽灵马车之内,随他一同天南海北游荡。偶尔黑白郎君也会对着毫无生气的网中人讲话,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在说,网中人没在听。如果换作网中人在世时,想必也不会理会他无意义的挑衅——又或许他会,甚至搜肠刮肚找出几句为数不多的废话来反唇相讥。

  众所周知,黑白郎君从来不去刻意留意无足轻重之事,尤其是酣畅淋漓的战事之外。他热衷比武,享受战斗,志在败尽天下强者,此乃中原第一狂人之毕生追求。但在黑白郎君数十年的回忆深处,深埋了一个似幻似真而又如光影明灭的瞬间,如一双狠狠攥住他心脏的巨手。那一瞬的记忆盘根错节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黯然生长,最终破土而出。

  一道低沉的男声,轻声唤他,南宫恨。——这是网中人第一次以姓名称呼他,亦是最后一次。

  自此便是诀别。


  黑白郎君自认为并非交游四海之人,愿意伸以援手者少之又少,遑论助他复生网中人。魔祸方平,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中原之凋敝民生尚需重建,百废待兴。思来想去,似乎已无其他合适的人选,漫无目的游荡多日的黑白郎君终于决心去寻那名少女——忆无心。既然其与梁皇无忌同是灵界之人且交情颇深,或许可有突破。

  “网中人,这便是你为那个小子甘心为奴的代价,可笑。”黑白郎君哂笑一声,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屑的单音节,看向网中人所在的方向。网中人此时看起来温顺极了,静靠在马车一角,双眼处被素白绢布裹起。他的唇如同初春三月灼灼盛放的桃花,但却令黑白郎君不由忆起他每每遇到网中人时,对方那咄咄逼人的语气,着实不讨人喜欢。但是那唇,吻起来却并非想象中的冷硬刻板,甚至……温软得很。

  哈。他轻笑一声。



  02.

  “你来迟了。”网中人背对着他静坐与乱石之上,似是在远眺何处,但由于那张蛛纹斑驳的面具的阻挡,令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究竟是笑还是淡漠。他听到身后幽灵马车的嘶鸣与踢踏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熟悉的恣意肆狂的笑声。

  “网中人!来战!”宣战的话语甫落,黑白郎君的身影随着一道疾光闪至他身后,凌厉掌风自背后袭来,网中人迴身一击接下此招,双掌相接,又是地裂石摧。黑白郎君抬手还欲出招,网中人却已撤了掌劲,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淡淡道,“你受伤了。”

  “那又如何?但是吾之伤势非是你逃避的理由。”

  “并不如何。只怕你之伤势会是你战败的借口。”网中人冷哼,眉目间仍是那股熟悉的倔强,淡色的嘴角微抿,似是怕黑白郎君能看穿他面具后的神情。“网中人从不怯战。”

  “——那又如何?”

  “你受伤很重。若强行与吾一战,将有性命之虞。”网中人直勾勾看着他,面具隔不断他的视线,黑白郎君能感觉到那凛冽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网中人逼近过来,凑到他面前,道,“但网中人不准你死。”

  黑白郎君摇扇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他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才能接过这话头,只道,“你的承诺,效力又是多久?”

  “什么承诺?”

  “自己想。”

  网中人当真思考了片刻,确信自己并未许下任何诺言,方问,“你的意思,是那句‘黑白郎君永远是网中人新生命中要打败的第一人’?”

  “哼。”

  “哈,黑白郎君,那必是至死方休。”

  黑白郎君满意这个答复,有心同他再战,但此时却再掩饰不住满身剑伤,最终绷裂了开来,如血梅点点沾了胸前一片,墨染宣纸般渗透开来,不由皱了皱眉,暗啐:“麻烦!”

  适才他经历了一场大战,虽然一气化九百将对方击成重伤,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是受了不少,此时可称得上是狼狈。即便如此,他还是念念不忘与网中人的战约,便急忙驾车而来。

  “黑白郎君,来与吾做一条赌约。”

  “如何?”

  “七日之内,吾会消失一段时日,在此期间,你若能寻吾,网中人当与你一战。如若不能,此后之战,网中人概不奉陪,你自此不再阻挠魔世,如何。”

  “无聊的赌约!网中人,不如现在便与黑白郎君战个痛快!”

  网中人心知黑白郎君必会应约,打定心思不再同他废话,转身离去,“魔世而今四面楚歌,或许吾不日又将殒命,你又要再寻对手吗?而且,你欠我一份情。”

  黑白郎君立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许多言语涌上心头,却又堵在喉口。他想,我并没要你救我。但他又想,黑白郎君受人之情,便当偿还。

  “黑白郎君,接招了。”

  数十年以来,网中人亦曾一次一次如这般同黑白郎君博弈,但网中人总是输多赢少。即便如此,黑白郎君仍是欣赏他的韧性,不厌其烦地同他战了又战。江湖之中,若说有什么人永不会让他失了兴致,那便独网中人一个。
  


  03.

  “黑白郎君,你怎样来了?”艳阳当空,清风拂过岸边垂柳,漾起一片碧波,而头戴一顶黑色斗笠的少女独坐湖边,乍见来访之人,意外之至。黑白郎君下了马车,既是有求于人,此刻便也放缓了语气,沉声道,“忆无心,吾想拜托你一事。”

  平日狂傲不羁的中原狂人竟会有事相求,亦令忆无心讶异,“是…什么事情?”

  “助吾复活此人。”黑白郎君一挥宫扇,幽灵马车的帘布即刻打开,车厢之中,安坐着一个浑身浴血、毫无生气的魔。此魔忆无心认得,与黑白郎君纠缠多年的宿敌,甚至曾要取自己的命。

  ——“网中人!”

  忆无心听闻尚同会逼杀修罗国度,戮世摩罗不知所踪,而网中人为玄之玄所杀,诛魔之战算是大获全胜。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黑白郎君竟会寻回网中人的尸体,带着他四处求访。既然网中人是作恶多端的魔族,她应该帮忙吗?

  “你又为何要复活网中人呢?你和他是宿敌,应该很希望他死啊。”

  多言!黑白郎君在心中暗骂一句,但此时不宜发作,表面上仍是收敛情绪,耐心道,“网中人乃吾毕生宿敌,他的命,只能吾来取,吾要见到他纳首服输的那一刻!除此之外,他毫无价值。”

  “…真的只是这样吗?”忆无心叹了口气,眉间盈满了无奈,道,“好吧,只是你要答应我,他复活之后,你就让他远离中原,不再为恶。”

  “黑白郎君允你了。”

  “网中人修习的蜕变大法,我有在灵界的藏书中见到过。修习者被挖去双眼,则不能重生,嗯…”忆无心沉思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好像是要再给他一双眼,他才有重生的机会哎。”

  “这有何难?”如此,随意取什么人的双眼便可令他重生,着实简单。思及此,黑白郎君便要离开。

  忆无心见他会错意,自背后忙叫住他,道,“喂,不是什么人的眼睛都可以拿来替命,别冲动行事。”

  黑白郎君闻言,脚步一滞,终于停步。
  
  “每一个修炼蜕变大法之人都有自己的寄命之物。不过,身份不同,寄命之物的形态也不同啊。比如高僧圆寂,其寄命之物被称为舍利子,才能再次重生。武林中人,多是一粒元丹。”说到此处,忆无心也摇了摇头,“魔嘛……我确实不知。总而言之,只有拥有他寄命之物之人的双眼才可以。既然他是被尚同会所杀,会不会落入他们之手?又或者他早托付给他的朋友了?”

  这话一出口,黑白郎君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亦尖锐起来,“网中人生性桀骜孤僻,放眼魔世,看他顺眼者少有人在,怎可能会有朋友?再者,若是那群人,十有八九认不出那是寄命之物,即便认出,也早毁去。”

  “……你真的是在说网中人吗?我怎么感觉你在讲自己。”

  察觉到黑白郎君的目光冷冷投来,忆无心忙掩了嘴,改口道,“魔世早露败象,况且网中人这么谨慎,一定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啊,你可以找一下蛛丝马迹。比如,也可能托付给了戮世摩罗。”
  
  瞥见黑白郎君迅速沉下的脸色,忆无心知道自己又讲错话了。

  “小子无能,败走一方,岂是值得托付之人?吾会自寻方法!”黑白郎君抬手一挥,将网中人身躯化光复又归于车厢之中,自己也转身上了车,自随风飘摇的幕帘后甩出轻飘飘一句话,“多谢了。”

  数十年的亦敌亦友,数十年的厮战交锋,网中人之于黑白郎君,早不仅是武道上的对手,更像是一种不可磨灭的存在。网中人会死,黑白郎君便等他,一次又一次。下一次,无论其身在何处,黑白郎君又会找到他,为他的新生命再烙上黑白郎君的印记。

  “网中人,你想逃,黑白郎君却不允你。黑白郎君重诺,亦不由你背诺。”
  


  04.

  出人意料的是,网中人竟果真躲起来了,任何所在都无他的身影。黑白郎君几近将整个九界翻了个底朝天,无论是不归路,还是泣血邪魔洞,乃至鬼祭贪魔殿。黑白郎君遍寻他不见,择了个日子驱车一路杀入鬼祭贪魔殿,还悠哉悠哉地躺在王座上睥睨众生,当真将鸠占鹊巢四字诠释到了极致。不过,即便如此,网中人还是未现身,让黑白郎君着实气愤。

  黑白郎君怒,或者说,他恼了。他愈恼愈笑,笑得如同危山万丈冰,将每一寸骨都冻得冷硬。这种愤恨,是深雪落燎原,甫一下坠便尽数被野火吞个干净。他恼,恼网中人竟敢躲藏,恼他竟敢不应战。中原第一狂人,几时这般进退维谷?偏生是网中人。

  武力无法解决的难题,让他恼了。他搞不懂网中人这无聊的赌约,如果对方当真有心阻止自己进逼魔世,大可以实力战胜自己,得保魔世太平。


  峰回路转,第七天,黑白郎君无处可去,随处驱车找寻,竟意外找到了网中人。网中人始终藏身在不归路,或在某个树冠之上,或在某块巨石之后。总之,他以为黑白郎君无功而返之后便不会再回来,遂放松了戒心,岂料黑白郎君又杀了个回马枪,将他抓个正着。

  黑白郎君向来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既然寻到网中人,则代表战约生效。随即,黑白郎君一提真气,杀招便至。网中人亦毫不退让,腕间蛛丝飞窜,堪堪制住黑白郎君动作。然而黑白郎君翻掌挣开,又是蛛丝尽断,重击网中人胸口,震得他前身一颤,脚步虚浮退开两步,丝丝鲜血滑下唇角。

  “怒马凌关!”

  “盘丝锁关。”

  极招相接,网中人先前受创,此时到底落了下风,难支此招,节节败退。但黑白郎君深知,若如此轻易认输,便不是网中人了。

  可惜黑白郎君错算,网中人没继续同他打。

  网中人身形一顿,拭去了脸上斑驳血痕,便不再出招。“这七天的喘息,吾已完成要事,网中人认败。”

  黑白郎君还欲答话,却见网中人左手指尖凝起一道白光,化作凌厉剑气,将右手小指一道指节斩断。倏而血花飞溅,血肉离体的痛苦只令网中人眉头微微一皱,那节小指落了地,摔进尘土之中,转瞬化为一段白骨。

  “网中人,你做什么!”

  网中人拾起指骨,拂去尘土,信手抛与黑白郎君,道,“替吾保管。这场人魔大战结束之后,吾会向你讨回。……届时,大业已成,网中人不再是妖神将。”

  黑白郎君接过那节素白指骨,摊在手心里端详片刻,随即收入乾坤袖中,骤然上前两步拉近与网中人的距离。他首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着网中人面容,道,“这是你的第二个承诺。若你失约,天涯海角,黑白郎君必杀你。”

  “哈。”网中人淡淡一笑,那笑容极淡,凝了笑意的嘴唇俯过来,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吻过黑白郎君的唇角,却又一触即分。

  黑白郎君不吃他这一套,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襟,又将其扯回怀中,霸道的唇狠狠欺上,唇舌破开齿关同其抵死纠缠,肆意攫取搜刮着他所有难以明言的感情。末了还忿忿咬破网中人唇瓣,印上一个点血的牙印。

  额头相抵,黑白郎君伸手除下网中人面具,惊觉自己是第一次如此细致描摹对方眉眼。他的目光勾勒出对方纤长的凤眼,以及那张血色斑驳的薄唇。网中人肤色苍白,却又光滑如羊脂玉,或许是魔的种族优势。

  “南宫恨……等我回来。”

  发觉的时候,黑白郎君已经拥着网中人好久了。他的怀抱向来冰凉,此次却似因多了一个人而有了点点温度,连带着他那颗不谙风月的心也随之跳动起来。

  黑白郎君到底不知那七天内网中人做了什么,自然,他也无心探寻,但他期待着网中人来向自己讨回此物的一日。

  却无重逢之日。



  05.

  冷风翳翳,暗浪滔滔,汹涌潮水拍打着海岸,卷起波涛万叠如山。草叶零落,泥土中鲜血早已干涸,宣告着此处曾有一场怎样的恶战,天地若鉴,碧海也要被血染。

  “绝海……哼,这名字倒是讽刺。”黑白郎君下了马车,当下立即察看了一番,几乎将绝海边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是一无所获。网中人的寄命之物并未遗留在此处,看来这种说法并不成立了。

  而此时,黑白郎君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物件,网中人那张深色的面具落在泥土中,有些难以分辨。黑白郎君俯身拾起这张面具,其上花纹沾满了泥土与血,早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被佩戴在它曾经的主人面上,为那张倔强而冷峻的容颜增添半分不可捉摸。

  “网中人…你的寄命之物,会是它吗?”

  然而,手中面具通体闪烁起荧荧白光,似幻似真,顷刻间,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面具已从中碎裂开来,霎时化为齑粉。黑白郎君一惊,伸手去抓散落的碎屑,最终却是满指空荡、一手虚无。

  “网中人,这是天意否?天意要吾无能救你,吾便与天对敌,哈。天,与吾一战!”又是张狂至极的笑声,一如既往的豪放恣肆,笑过瀚海阑干,笑过人事已非。而笑声中难免染上一丝悲戚,又似是自嘲天意弄人。但甘于天意又岂是中原第一狂人的作风?武道之上,乃至黄泉路,他定要拉网中人作陪。

  但他又恍惚想起网中人留给他的那节指骨。黄土白骨,这是否是寄命之物的涵义?他不确定。血肉之躯半截落土,终化森森白骨,恰是生之终末,骨生血肉,结生新躯,又是生之初始,正如蜕变大法轮回不止,生死流转。

  手指探入袖中取出那一段指骨,凄惨的白在月下更显森寒。端详许久,只是寻常物件,黑白郎君到底未发现其异常之处,只是沉思。

  如果这件东西便是寄命之物,那无疑意味着,网中人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自己,递到了自宿敌黑白郎君手上。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网中人会这样做吗?若是如此,确实好笑,网中人将自己重返阳间的一线希望寄托与黑白郎君,若是戮世摩罗听闻,恐会笑到魔世地震。宿敌相救,何其讽刺。

  这是赌注。黑白郎君必须赌,赌网中人真正心甘情愿对他交命或否。

  晚风呼啸着送来肃杀的冷意,沙沙作响的叶簌簌落了一地,也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发上。凛冬将至,天色渐凉,寒意可侵骨。黑白郎君攥紧了那段指骨,指尖凝起一道气劲,以血肉破开血肉的痛楚疼得尖锐,所见之处满目赤红,鲜血流下眼眶打湿了白缎,圆润分明的温热触感让他有刹那间的失神,随即心神一凛,发力剜出。那双血红的眸,此刻沾染无尽鲜血,分不清是否还是本来的颜色。

  那一双赤红的眼被他捧在手心里,其上还残存着属于自己的温度,如同一颗在他手中砰砰跳动的鲜活的心,自接触之处传来微弱的生机。它是一道镰,将那道冷面不冷心的魔魂自忘川河畔钩回,至黑白郎君南宫恨身边。

  这双眼轻飘飘飞去了,归入它应去的位置。
  
  他的世界终归无垠黑暗,灌了铅的身躯似在无边浩海中浮浮沉沉,身若不系之舟而随波逐流。巨浪击来,他亦随之下坠。

  “网中人,吾,还君一诺。”



  06.

  随形剑没入网中人腹腔的时候,他大脑里一片混沌。他首先想的是,魔世大厦将倾,霸业已颓,负了先帝遗愿。随即,他又想起自己托付与黑白郎君的东西,怕是无讨回之期了。

  成为妖神将的那一日,他便早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网中人不畏死,却也有牵挂的人和事。每一次的死亡带给他的都是残缺的记忆,与模糊的人事。或许下一次再睁开双眼,他又会连自己是何人都尽数忘却——这便是蜕变大法。它洗去了网中人太多记忆,时间的洪流也冲刷着他多余的感情。

  “你只能杀网中人一时,而我,一定会自地狱中爬起,向你…报复。”赤红的血模糊了他的双眼,腹部被一剑贯穿的痛楚早将他麻痹,窒息感如浪涛自四面八方的血管之中向他压逼过来,将他溺死在死亡的深海之中。绑带被剑气割断,面具失了力般掉下来,砸入血泊之中。

  那一瞬间,他想起很多。想起某年黑白郎君携着化为蜘蛛的他四处闯荡,想起某年他铁了心要杀入敌中去救黑白郎君,如今忆来,恍如隔世。

  风移影动,树影斑驳。而今的尚同会盟主冷冷收了剑,拭去其上血迹,便负手而立,指挥着属下行动,“各位,此魔恶贯满盈,且习有邪法,可不断重生。若要完全诛灭此魔,须挖去他双眼。如此,动手吧。”

  身旁随即有两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擒了网中人肩头令其躯体保持面向,玄之玄剑指一动,漫天血光之中,一双魔瞳便落在了地上。

  “这双眼,便投入火山口,教他永远不得重生。而这名魔人该为万千无辜的生灵偿还,哈,教教他如何学会忏悔吧。”
  
  网中人的尸体就这样被弃在泣血邪魔洞。而他的魂,沉睡在无间之中,或是某个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期待着能有人予以救赎。

  他身后,早是洪水滔天。


  
  07.

  网中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也许这梦太过真实,所以他沉湎其中不愿醒来。梦里是百万雄兵,杀伐声不绝于耳,烽烟四起,画角连天,遍地尸山血海。但到了梦的尽头,这修罗之景偏又尽碎,惟余青烟袅袅,远山如黛,行棹泛舟碧波之上,不惹红尘事埃。对于杀戮成性的魔,这般恬淡的生活太过虚无缥缈。但网中人竟真期待起这样的一幕来,他得以收金卸甲,不再是魔之右手妖神将,也非是江湖中人,一盅茶,了却世事。

  而梦只是梦,他到底一跃尘土中。
  

  夜幕时分,网中人在幽灵马车之上醒来。或许是因太久未睁开双眼,这观过千次万次的世界都模糊起来,明明是属于自己的身躯却也有几分陌生,虚幻至极。是他的车,环视周遭,他又分明不在。网中人纵身一跃走下幽灵马车,入目之景的确令他难以忘怀,肃杀依然。绝海,他身死之处。他既得再生,那说明黑白郎君未负他所托,蜕变大法得以让他再入轮回。

  放眼望去,那道黑白分立的身影静静倚靠在岸边,眼上缠了层层白纱,似是阖眸小憩,宫扇置于身旁,呼吸平稳。网中人尚不想惊扰他,故而脚步轻盈地行至海边,俯下身仔细端详水面中自己的容颜。依旧是那般的面貌,有三分属于魔者的苍白,较之前一般无二,只是细看,方看得出那双眸子,分明红宝石般的血红,如血落雪中。

  “黑白郎君,你是天下第一的傻瓜。”他轻声道。

  “背后议论他人是非,网中人,莫行小人之举。”

  听闻此言,网中人转过身来看他,见他仍静卧岸边巍然不动,只是唇角微有笑意,淡淡道,“是吾讲错了吗?你大可将这寄命之物交与他人,然后取下对方双眼。赔上你自己,值得吗。”

  “你令黑白郎君保管之物,吾岂会放心另与他人?况且——”黑白郎君低低笑了一声,不似先前般放恣,更多了一份历尽千帆的从容,“便是要你欠我,永世难还。”

  网中人走近了他身旁,伸出两根纤长手指去抚他紧锁的眉头,直至抚平那几道淡淡的沟壑,才在他眉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从今尔后,网中人便是你的双眼。”

  “那便随吾离开。”

  “去哪里?”

  “远离尘俗,不问江湖。”

  “为何?”

  “这是我对一名小娃儿的承诺。”

  “…是忆无心。”
 
  黑白郎君起身,充耳不闻网中人的一声轻哼,牵了他的手径直向幽灵马车走去。甫一落座,幽灵马车便似得了命令,飞蹄绝尘疾驰而去,奔向遥远的地平线。远处,红日初升,神州覆芒。

  “南宫恨…放开吾。”

  “哈,黑白郎君为何要听命于你?不放。”

  时东风之起兮,霜雪为之降,前路迢迢,何惧风骤路遥,早是红尘有伴。

  幸有我来,青山未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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