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泰迦遥望漫天星空和家乡时,还会回忆起那本集子。
他仍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东西:与其说是一本书,更像一个笔记本。已经脱落的书页被整齐地夹在封皮里。很难认清但漂亮的字组合在一起,有时是诗、或只是些富有韵律的句子。他已经记不清每一个词语,但还是会猜测:文字的另一面——那个人,最后过上了怎样的生活。
那天下午,他又在放学后跑到了菲利斯负责的仓库。科学技术局的仓库不只有文物存放处,还内含用于秘密保存古籍原件的房间。泰迦经常跟着菲利斯在这里乱转,却从未进过那个房间。菲利斯解释,最近一次进行古籍整理工作的时候,泰迦还没出生。
他穿过高大的书架,偶然发现:有一个本子横在其他排列整齐的书上——没有名称、署名和日期,甚至没有标签。唯一明确的信息是每页落款处的地址。他好奇这是哪位神秘大人的手迹,便开始逐页翻看。可越是读下去,他就越能察觉到,自己早已经被纸上的文字吸引住了,逐渐忘记所谓的初衷,任由兴奋感占据头脑。
无法停下手中工作的菲利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小少爷对书这么感兴趣。泰迦没有理会。他其实全听得到,连人们穿梭在仓库上方的声音都被收进耳朵,不过他眼前,只有纸上记录的某颗行星的红砂。
隐隐约约之间,那个数千年前的人仿佛带着内敛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泰迦正透过绿水晶般的墙面窥视着。
他当然愿意仔细观察:那位言语真诚、情感细腻,又不在乎泰迦的身份,十分迷人。神秘的作者在墙那头挥手,示意泰迦同行。倘若,和他一起远离光之国,泰迦丝毫不会觉得危险——况且,还有一位强大而明媚的青年做伴——这是旅行的保障。
于是,泰迦决定跟随他们前行,从闪烁星河里的广袤森林,到包裹着无尽黑暗的万丈陡崖。狡猾的匹特星人注视着他们、佩盖萨星人向他们挥手。不必核对它们是否还活着、这些景色是否已经被什么怪兽吞噬,反正一切都定格在被写成诗句的时刻了。他们三人就这样谨慎地欣赏着优美而神秘的宇宙:看它的坦然与阴险、光与暗,一片混沌。
精彩、精彩得泰迦认为自己确实在宇宙中穿梭,皮肤上感觉来自不同恒星辐射出的能量,时冷时热。他开始反复念那几段文字,试图把它们永远留在脑海里。
泰迦迫切希望,什么力量可以把他带回千年前、到那两位青年身旁。那时候,他定会摆脱烦恼和孤独,自由自在地与真心爱他的伙伴同行。一想到这里,他沮丧地把头埋到本中。谁还不明白这只是书里写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能获得现在所有的体验,不过是一场偶遇导致的结果。比起刚才的失落,他应该庆幸:起码现在的他读到了这个笔记本。假如他下午没有逃到仓库里、也没发现这个集子,那么在他眼中,这些回忆将和诸多上万年的古籍一并,继续被锁在不为人知的房间里。可是,他的神经还在砰砰跳动,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冒汗——他很清楚,但凡有一丝变故,所有都不会发生。
那位好像想到了相似的事情,他也在设想那个不存在各种巧合的世界。不过,远比泰迦拥有的概念的维度广大:
比如,若他们未曾经历过等离子火花中蒂法雷特线的照射、且希卡利长官未能成功研发出固化生命技术,死亡与新生还会常伴他们身边;再比如,他没有和那位“同伴”成为最亲密的人,或者,没有在困惑又百无聊赖时碰到与贝利亚相关的文件……他可能已经找到结论、不必受万千思绪和疑问的折磨而四处彷徨,也不至于最终亲自撕裂和挚友的感情。
遗憾的是,正是这些细碎的要素恰巧打开了一个个开关,把未来规定在某条路线上。事到如今,为了解开内心的迷惑,那位作者不得不出发了。抛下最爱的人和在光之国的全部,开启痛苦的追寻宇宙根源之路。从此,他也不再写诗了,取而代之,他开始用尖锐露骨、指向明确的文字,抛出无数深奥的论题。
太不安了,泰迦害怕了:他看不懂了、也不敢再深究。再纠结下去,这些问题恐怕就要先重重打碎他的计时器,然后把他拽下未知、危机四伏的深渊。
好在,再后来,书页被扯掉了,这一切可以戛然而止。
等离子火花的光线透过天花板,刺得他想闭上眼灯。终于,世界回归平静。人们在室外飞行的声音重返他的耳朵。泰迦醒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有意无意的及时止损,让他只是虚惊一场。
几千年前,等离子火花塔也这么亮着吗?冷静之后,空白的脑海里蹦出这个问题。在学校学的知识告诉他,答案是必然的。但是,为什么这个作者却在这之下看见了截然不同的光景?是几千年前这个宇宙发生过什么不可说的变故、还是自己的见识不足,或者感知力太差。
无论如何,他肯定见不到自己出生前的世界了。不过,老爸见过那样的世界——在那个年代,他又在做什么?泰迦大致推测:他也许在地球、不然则是在某地执行任务。总归,又是一条人生轨迹,从光辉四射的父亲身上肯定得不到什么答案(即便问了,他也不会懂),更不可能凑巧认识这本手册的主人。
撵到封底,泰迦意外地发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長い長い夜がやってきて*
星の明りすら見えなくても
太陽のような君がそばにいてくれたら
僕は怖くない
だからそばにいておくれ
たとえ星雲が凍って
闇が宇宙を覆ったとしても
太陽のような君がそばにいてくれたら
僕は寒くない
だからそばにいておくれ
泰迦读了出来。
“你居然能找到这个?”菲利斯的声音出现在他的上方。
泰迦捧着那张纸,喃喃地问:“这本到底谁写的?他又要去哪?”菲利斯听到这话立刻笑出声:“太难得了。泰迦安静地在角落里坐了一整个下午!”
“别逗闷子了。我是真心想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从接手这里的工作,它就一直在这。”菲利斯显得一点也不好奇,“对我而言,这是找不到回答的问题。说不定,对你也是。”他又咯咯地笑着。
现在再回味起这句话,泰迦还是气愤地咂咂嘴。可这也是事实。他抱着所有的疑问找到现在,还是没找到那个人。另外,遇见泰坦斯和风马后,他们也走过很多星球。友谊与他们相伴,动人的经历在他们的记忆中始终是温暖的。执行任务时,他们品味过各种复杂的情感,被在苦难中仍存的爱、善良和希望深深撼动。甚至,在听泰迦讲了小时候的奇遇后,他们陪他一起去到宇宙中的各个角落,但还是没碰见诗中描写的唯美和淡淡忧愁。至于那些不知意味、恐怖的问题,连泰坦斯都说不明白。
他怀疑是自己找得不够认真、对答案没有纠结的求知欲望。按理说,依照奥特一族的寿命,他总是有机会见到神秘的作者。能遇见他就好了,泰迦想到。这样,可以亲耳听见他讲:他与挚友的回忆、他的沉思,以及他之后去了哪里,是否找到心目中宇宙的根源。当然,泰迦知道,除了第一项,他可能根本听不懂。即便是第一项,如今的他也未必理解……不过,他此刻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不想追问,自己所见和那人口中的世界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只是希望能尝试了解:那个人,终究在用什么视角,观看万物。
很可能正如菲利斯所说,这些问题对泰迦而言永远是谜题。他会携着问题,继续走下去。即使想弄清楚真相,也不会有结果
——或者,他注定会错过答案:雾崎就站在优幸身后。
*托雷基亚物语(原文标题:トレギア物語/青い影), 《泰迦奥特曼超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