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也是糖

　　喜丧怎么会是刀子呢. jpg

　　summary：达米安·韦恩收到了一份奇怪的邀请。这可真是，即使是在他先后担任罗宾与蝙蝠侠又卸任的荒谬人生中，也算得上最奇怪的一份邀请了。

　　

　　你好，达米安。那个瞳孔泛着荧绿的光的男人微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葬礼。

　　

　　达米安缓缓从报纸中抬起头，开始思考75岁听力衰退对于人类来说是否算是一个正常的生理过程。“抱歉？”他看着和二十年前相比，连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的氪星人，挑起眉峰，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质疑的表情。“你说什么？”

　　

　　超人落下来，走近两步，眼角微垂。真像啊，他不禁想。无论是对纸媒莫名其妙的坚持，还是看人的角度，眼里不自觉泄出的威严……真是很像啊。或许他是一个天生的韦恩，或许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又或许，只是超人老了，于是愈发容易走神，愈发频繁地回忆起过去。

　　

　　“超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韦恩对他的无视表示不满。超人又恍惚了一下，重新微笑起来。这笑显是发自内心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主人的喜悦之情。也就显得他嘴里吐出来的话愈加荒谬。

　　

　　克拉克诚恳地，盯着达米安的眼睛，说：“我快死了，所以来邀请你参加我的葬礼。或者你可以当做葬礼——彩排。”

　　

　　达米安张了张嘴，又合上，反反复复好几次，连他自己也觉得愚蠢。最终他道：“为什么葬礼还要彩排？”

　　

　　克拉克，两鬓生了白发，眼角长了细微皱纹的克拉克，语气轻快得还像25岁的小镇青年：“这样我就能参与自己的葬礼流程了呀。”

　　

　　还“呀”。达米安久违地被某种可以称之为震惊的情绪击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真诚地，疑惑地，对克拉克发问：“为什么你要参加自己的葬礼？”

　　

　　超人睁大了眼睛。这个本该正值盛年，却早早生了华发的氪星人，竟然做出了堪称委屈的表情：“那是我的葬礼呀！”他说。如果我自己都看不到，不知道你们将怎样为我哀悼，对我说些什么话，那就太遗憾了，不是吗？

　　

　　达米安：…… …… ……

　　“首先，我不是父亲，不要对我摆出这个样子。我绝对，绝对，不会觉得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满身肌肉的男人，可爱。”他冷静地说。

　　

　　不，不，他甩头，试图摆脱氪星人带来的思维怪圈。“你为什么要……死了？”达米安开始回忆上次见到超人是在何时。

　　

　　二代蝙蝠侠早已退隐，身为初代超人的克拉克也很久没有活跃在人前了。大多数时候，包括老朋友在内的正义联盟并不知道他们的联盟创始人去了哪里，只偶尔有人看见他在世界各地神出鬼没。

　　

　　这更像蝙蝠侠的作风。某次私下聚会时，沃利这样吐槽了一句。然后大家都沉默下来，即使不指明，也不会有人弄错——这里的蝙蝠侠是在说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八十二岁于韦恩庄园长眠的布鲁斯，白发苍苍，满身伤病。有时候达米安会觉得那不是寿终正寝，他的父亲只是没有死在战场上。看在他的义警生涯给他留下的疤痕的份上，也许他能坚持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奇迹。达米安跟在兄弟姐妹后面，最后一个离开阳光斜照却仍有阴郁的，沉闷的，独属于死亡的气息散发着的韦恩宅主卧，把房间留给那对并肩六十余年的搭档，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爱人。

　　

　　掩门的时候，达米安看见那个刀枪不入，永远站在世人前作为希望的灯塔存在的明日之子，双手颤抖地握住他父亲的手，涕泗横流。“克拉克，”他隐约听见父亲微弱的声音，“……你要好好地……走下去。”哪怕是一个人。

　　

　　他想超人应该知道，父亲的死并不是结束。这就是长生种的悲哀，走不到岁月尽头，就已经一无所有。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能走，即使如此，还要承载着所爱与爱他的人的期望，孤独地，固执地，绝望地，坚持着走到最后。

　　

　　达米安再打开门的时候，克拉克就跪在布鲁斯的床前，深深垂着头。夕阳的余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里铺进来，他的五官就隐在光后的阴影中。

　　

　　——黑暗骑士在哥谭难得一见的灿烂晚霞中安然逝去。

　　

　　那天大概就是达米安最后一次看见超人如此外泄的情绪波动。自此以后，欢喜，悲伤，痛苦，惊讶——通通随着布鲁斯·韦恩逝去。布鲁斯每年的祭日，超人倒是从不缺席。他总是捧一束玫瑰，眼角微红，神情微微憔悴——也就仅此而已了。大都会的报社再也没拍到过他们的守护神笑着回应呼唤的照片。

　　

　　哪怕是上次，卢瑟和小丑合作把超人困在满是氪石的异纬度里整整半个月——所有人都以为超人死了——他破困而出的时候也只是神色微沉，并不失态。然后他又消失了一个月，接着就是……现在。

　　

　　啊。

　　

　　“氪石癌。”克拉克温和地说，声音里几乎要溢出掩不住的快乐。“乔-艾尔说患了氪石癌的氪星人活不过三个月。当然也不一定，我是第一个在黄太阳下长大的氪星人嘛——不过应该也差不多啦。”

　　

　　然后他愉快地问，你觉得红色的礼炮怎么样？

　　

　　第二天达米安穿着全套黑色西装，捧着白花，麻木地看着康纳和沃利一左一右，欢快地用色彩鲜艳的礼花对准超人，差点没就这么把他埋了。超人好脾气地抖掉脑袋上的礼花条，对康纳说了句什么，克隆人就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超人拿起话筒，说着什么“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葬礼”之类的傻话的时候，康纳挤开吃着披萨的沃利和认真鼓掌的凯尔，站到达米安身边，友好地对瞪着眼睛的前任蝙蝠侠微笑：“嗨达米安！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没休息好吗？”

　　

　　达米安：“……超人要死了，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康纳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台前的超人：“啊，”他的语气很平静，“克拉克看起来很开心啊。自从韦恩先生……布鲁斯先生走后，这是二十四年里他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吧？”他说：“彩排自己的葬礼，这个主意真有意思。以后我也想弄一个。提姆也应该会喜欢的吧。”提摩西·德雷克，达米安三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兄弟。家族传统的夜晚活动让他丢了个脾脏，免疫力下降直接导致提姆成为蝙蝠家寿命最短的小鸟。

　　

　　……达米安烦躁地摩挲了几下衣角，最终忍无可忍，低低唾骂了一句：“你们这些氪星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心不在焉地吃着爆米花的时候——葬礼为什么要提供爆米花？！——达米安想到，这并不是超人的第一次葬礼。

　　

　　超人曾经“死”过一次。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蝙蝠侠还是布鲁斯·韦恩，那时他们都非常……年轻。在欧米茄射线下，超人被传送到了远古时代。在一次次无望的搜寻之后，正义联盟无奈宣布超人死亡，给他们的主席举行葬礼。蝙蝠侠拒绝出席。那时的达米安还只有十三岁，他仍然记得四天没睡的父亲是怎样攥着一角残缺的红披风，眼里布满血丝，一遍遍使用蝙蝠电脑排查，一边固执地冷淡地背对神奇女侠的劝说：“他没有死。”

　　

　　他只是这么说。“他没有死。”

　　

　　他是对的，蝙蝠侠总是对的。数月之后，衣衫褴褛的超人突兀回归，出现在战场上的第一件事是接下一枚射向蝙蝠侠心脏的子弹。蝙蝠侠说：“我就知道。”知道什么？你不会死？还是，我知道你会来？

　　

　　然后他们在世界面前接吻。

　　

　　总之，和第一次举世同哀的葬礼不同，超人的第二次，由他自己举办的葬礼上，正联所有人都玩疯了，他们把孤独堡垒大厅当成舞池，叫喊，高歌，来回跳跃。达米安不会说那是在跳舞，他们简直是在乱扭。这太挑战老年人的神经了……达米安已经是老年人了，行行好吧。

　　

　　回到韦恩庄园已经是半夜的事情了。睡前达米安想，他并不想看到父亲没有看到的日落。

　　

　　结果，直到十年后达米安在睡梦中安详长逝，克拉克还能偶尔去月球上转两圈。达米安比布鲁斯多活了三岁，这大概也有三代韦恩的努力下，哥谭治理好转的原因。

　　

　　从此，克拉克去韦恩墓地上坟时，又要多带一束白花。

　　

　　十五年后，克拉克觉得骨头缝开始隐隐作痛。他想，总算是要到时候了。他第二次为自己举办了葬礼。这一次超人没有再邀请正联新成员。他的老相识们基本都退休啦。

　　

　　朋友们聚在孤独堡垒的待客室，哼唱着舒缓默哀的小调，在太阳落下之前就散去。

　　

　　康纳最终没能亲自办一个和克拉克一样的葬礼彩排。克隆导致的不稳定基因的崩溃来得猝不及防，他前一天才参加了克拉克的第三次葬礼，第二天下午就被发现蜷缩着倒在农场门槛前，眼睛还睁着，只是永远无法再狡黠地转动了。

　　

　　克拉克为这唯一称的上他的后代的孩子下葬。然后他去布鲁斯的墓前坐了很久，回到堡垒后他忍不住叫出乔，责备道：“你说过我最多活不过三个月。”

　　

　　“……卡尔，”AI迟疑道：“或许你听说过快乐疗法吗？”

　　

　　克拉克：？？？

　　克拉克有点想发脾气。但是AI毕竟是不能和他斗嘴的。

　　

　　布鲁斯逝世五十周年的时候，克拉克在生日当天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个单词：Surprise 

　　落款的Bruce Wayne笔迹格外张扬，克拉克把脸埋进信纸，熟悉的气息让人眼眶发热。

　　

　　布鲁斯，布鲁斯，他轻抚信封里飘落的娇嫩欲滴的花瓣，甚至没有一点心思分去疑惑爱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氪星玫瑰，布鲁斯唯一送过他的花，专为他培育的玫瑰。孤独堡垒还种植着一大片，只是这些年陆续枯萎了不少。

　　

　　就像相继离去的闪电侠，绿灯侠，海王，橡胶人……克拉克的第四次葬礼越发冷清。寥寥几个人相约而来，喝一壶茶，谈些往事，拥抱后就离开。

　　

　　克拉克开始给布鲁斯写信。想起来就写一点，想不起来就放着。

　　

　　第五次葬礼时只剩沙赞和女侠。

　　

　　大约又过了几年，沙赞为了阻止黑亚当仓皇应战，两败俱伤。当年克拉克不看好加入正义联盟的孩子，早已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英雄。

　　

　　沙赞重伤后，克拉克去见过他一面。“你来啦，蓝大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笑起来眼睛发亮的样子还像是初识世界的少年：“我一直……一直很想谢谢你和蝙蝠，正义联盟，还有那只蝙蝠镖。”

　　

　　“蝙蝠侠送过我一只蝙蝠镖！”他咳嗽着大笑。

　　“你别难过，大超，”比利的声音越来越低：“老蝙蝠可能不想你这么早去见他……不过我要先去找维克多他们玩啦，哈尔还欠我一次……”他睡着了。

　　

　　克拉克垂着眼，听见戴安娜走过来，驻足。半神轻声叹息：“比利也走了。联盟新生代我已经不认识几个了。”

　　

　　克拉克想，我也是啊。

　　

　　“卡尔，你下一次葬礼准备什么时候办？我想回天堂岛了。”

　　

　　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儿：“不回来了吗？”

　　

　　戴安娜摩挲着腰间的套索，“以后就不出来了。”

　　

　　“啊，好。快了。”克拉克温声笑着。

　　

　　他回去给堡垒里最后一支花叶萎靡的玫瑰浇水。侍弄着垂死的花，克拉克忽然止不住地咳嗽，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他撕心裂肺般咳着，眼里泛起水雾。

　　

　　他在朦胧中看见鲜活的布鲁斯。

　　

　　他说超人，联盟会议都能迟到，你是不想当这个主席了吗。

　　他说超人，下次给我睁大眼睛小心一点，再打出这么多战损你自己去还。

　　他说超人，对战场上出现的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说超人，不要再鲁莽去挡敌人的攻击，钢铁之躯也不是无坚不摧。

　　他说超人，我接住你了。

　　…… …… ……

　　他说克拉克，对不起。你要好好活下去。

　　

　　河流奔腾，时光一去不返。跋山涉水，岁月经行，不见故人，处处故人。

　　

　　布鲁斯，你离开我的七十八年，我有听话，好好生活。现在，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超人的第六次葬礼不是演习。真正的葬礼比之前的五次都简陋许多。他不要群众观礼，拒绝政府探望，来道别的朋友也只有戴安娜一个。克拉克躺在棺材里，手里握着一支盛开的蓝玫瑰——是布鲁斯眼睛的颜色，很漂亮。他的身下铺满了折得整齐的信件，雪白一片。木棺盖上之前，戴安娜最后看了一眼她的朋友——他闭着眼睛，唇边带着欣喜平和的微笑，像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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