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役小学生，江户川柯南一直遵守着兰姐姐每天早睡早起的教诲，吃过晚饭做完作业就早早洗干净扑进床铺。可惜，在他变成这副身体的几个月里，能够拥有如上所说平静睡眠的机会少之又少，毕竟毛利小五郎——或者说毛利小五郎背后的他，拥有随便出个门就能碰上案件的神奇体质。

至于像今天这样一直到爬进床铺都没有发生案件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当深夜十二点接到降谷零的电话的时候，可怜的小一男生缩在楼梯间里，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一边没好气地对着电话那边的公安说：“需要我提醒您一下现在是几点钟吗，安室先生？这个时间打扰健康小学生的睡眠，我能不能以骚扰平民的理由投诉你？”

“健康小学生？你吗？”

降谷零隔着电话低声笑了笑。

柯南臭着脸刚要摁下挂机键，那边的男人像是预料到他的行动一样急切道：“等等，先别挂，我有要紧事找你。”

那你就应该直接切入正题而不是在这里讲废话。柯南翻了个白眼，正要听听男人要说什么，便听到楼梯下方来了人，他抓着手机往角落靠了靠，看到来人后松了一口气：“什么啊，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提前打电话了嘛……！”

无视着电话另一头询问着“你在听吗”的男人，小小的侦探无言地瞪大眼看着面前的景象，尽管已经见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件，他的脑中还是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不实际感。直到面前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的时候，柯南才再次拿起了手里的手机。

“喂，安室先生，我是在和你说话对吧，既然如此……”

他竭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几乎咬牙切齿地问那一头的降谷零。

“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啊……？”

十分钟后，坐在波洛咖啡厅角落的江户川柯南，用双手支撑着额头，梦呓一般地小声念叨：“我觉得我可能有点睡眠不足……”

没有孪生兄弟姐妹的犯人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之类的诡计他至今为止揭穿了不少，可是面前的景象可不是什么能用视觉欺诈解释的景象——小桌的对面，左边服务生打扮的男人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右边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朝他晃了晃手机，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我就跟你说我有急事吧”的意思，两人除了服装和表情，从头到脚都一模一样。

“那么，”柯南对着对面的两人做了个“劳驾”的动作，“请问你们两人怎么称呼？”

大概觉得顶着这么一张小孩的脸做这么老成的动作很好笑吧，服务生打扮的男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另一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在听见他的问题后开口：“降谷零。”

“安室透。”

尽管已经猜到了可能是这样的回答，江户川柯南还是感到有些晕眩。

“安室先生……和降谷先生，我再确认一次，这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对吧？”

他果然应该睡觉的时候就把手机关机的，上一次产生这种不相信现实的感觉还是半年前昏迷醒来发现身体变成了小孩子的时候，不，比起某天发现自己认识的人突然分裂成了两个，从大人变成小孩子听起来还更科学一点。

“我知道你的想法，事实上，在我发现的时候我也十分惊讶。”降谷零用近乎怜悯的表情看着对面的小侦探。

从你脸上可看不出多少惊讶啊。柯南腹诽道。

说了这么一会话的时间，他大概也感觉出了两人除了长着同一张脸外，行为举止和性格言谈方面的确有明显差异，不如说这才是最令他吃惊的。

同时有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两个身份的他对扮演不同角色已经算是有些心得了，正因如此他更明白要同时戴好几个面具的困难程度，现在光看眼前这两个性格行为大相径庭的男人，就能想象平时的降谷零扮演得有多成功。

“柯南君？”

自称为安室透的男人见他久久不回神，小心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比起降谷零，安室透的性格要温和很多，对他的态度也更亲切，就像一个合格的大哥哥。

“我没事的，安室先生。”

和安室透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不自觉就变成了对方口中的“柯南君”那样天真可爱，看着这和谐温馨的往来，从刚才开始就托着下巴看向这边的降谷零轻笑了一声。

“干嘛啊。”

完全不在意小侦探瞬间恶劣的语气，降谷零摆摆手：“不，只是觉得你也不容易啊……要小心某天醒来不要也变成好几个哦。”

“多谢关心……等一下。”

终于发现对方的话语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柯南小心地指着旁边的安室问他：“降谷先生，您刚才说的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降谷零好整以暇道，“现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我’，可不止你面前的两个哦。”

“降谷先生，我求求你，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说。”

坐在男人副驾驶座位上的时候，江户川柯南终于想起了从晚上接到这家伙电话开始就一直盘旋在脑内的话。

“抱歉啊。”

嘴上那么说，从男人的侧脸可感受不到多少悔过之意，柯南抱着安全带晃悠了两下，无奈道：“你能够确定吗？如果那个‘你’也分离出来了的话……”

“嗯。”回想起他们离开波洛时，安室透笑眯眯地跟两人告别的景象，降谷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已经见过那个男人，大概也能明白那家伙是怎么样的存在状态吧，假如‘他’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存在……”

江户川柯南抱起双臂，以完全不似小学生的严峻表情低声道：“‘波本’，吗……”

他不自觉地看了眼正专心驾车的男人，抿着嘴的时候样子的确很严肃，哪怕长得帅气年轻，冷着脸的样子也足以吓到小朋友。不过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对此的感想也不过是职业使然。

但是作为波本的男人不同。

事实上，他与作为“波本”的男人的接触，也仅限于列车上那一次透过通讯器监听他与怪盗基德的对话而已。但是仅那一次也足够他了解作为“波本”的时候的降谷零的性格，冷酷，傲慢，行为难以捉摸且行动力极强。降谷零在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做到了足够的尽职尽责，不然也不可能与那些人周旋到现在。

正因如此，“波本”的存在才会令人如此棘手——尤其是现在。

这件事降谷零当然比他更清楚，不然也不会深夜打电话把他叫出来。

侦探还在思考，车里的另一个人像是想要打破死寂的空气一样开口：

“你不先问问，我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吗？”

“嗯？当然是把我带到波本那里去吧。……等等，难道不是吗？”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男人有些无语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乍一听的确不太现实，别说作为公安的降谷零可不可能把他带到那样一个危险人物面前，降谷零自己知不知道波本的所在都是个问题。

“那么，降谷先生，我们现在要去……”

“我家。”

降谷零简短地回答之后，又似明白他的疑惑一样补充道：“我带你去看看案发现场。”

如果一觉醒来发现床边站着两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叫案件的话，那他家的确是现场没错。

只不过不是案件，而是灵异事件。

无缘无故接下了奇怪委托的小小侦探叹了口气。

换做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对降谷零的提议感兴趣，毕竟他在好久以前就曾经跟男人撒娇说想去安室先生的家里玩（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可是现下的状况实在令人提不起劲头来。他的确对有多重身份的男人充满兴趣，可监听一脸正气的降谷零实在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你的表情，你很失望？”

真难为男人开着车还能分出神来观察他的表情。

“不，怎么会，能去降谷先生家玩，我超开心的——”

对着刻意挤出一脸天真表情的男孩，降谷零脸上的表情未免有些过于冷酷了。想到在咖啡厅里小侦探和围着围裙的男人亲热交谈的画面，降谷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比起降谷先生这种生疏的称呼，果然还是零哥哥比较好听。

降谷零的公寓离这里不算近也不算远，柯南本来就是睡到一半被电话的，在车上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发现他睡着了，降谷零特意放慢了车速，白色的RX-7在夜路上平稳地行进，全然没有追逐前车时候的凶悍劲。

等柯南再醒来，降谷零正抱着他打开公寓的门。

“醒了吗？”

“嗯。”

他挣扎两下示意自己要下去，这男人肯定不太习惯抱小孩，他被这么抱着一点都不舒服。

降谷零把他放下，门刚打开，房间里面就传来一阵对于人类来说欢脱过头的小跑声。一只白色的小狗飞奔而出，在看到陌生人时先是后退了一步，发现对方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后又直接扑了上来。

“？！”

柯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色的小狗扑了满怀，幸好身后的降谷零马上扶住了他，怀里的小狗也被男人一把提起。

“不可以哦，哈罗。”

降谷零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可是谁也不会忽略其中的温和。显然习惯了被这样训斥的小狗汪汪叫着，被放在地上后绕着不认识的男孩转了两圈，尾巴兴奋地摆个不停。

“降谷先生居然会养狗啊……”

侦探的心理年龄毕竟还是个高中生，对毛绒绒的动物没多少兴趣，但是对上狗狗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这小狗毛色光亮干净，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照顾。

好像又了解了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心里的第一想法却是不会再分裂几个出来吧，一想到这里，柯南就干笑了几声。

“进去再说吧。”

降谷零熟练地关门，开灯。屋内的布置对于单身男性来说实在是干净得不可思议。柯南跟着小狗走到起居室，刚坐下，没了主人喝令的小狗又兴奋地凑过来要舔他，吓得小侦探抱着哈罗的腰不敢放手，深怕一放开就被扑在榻榻米上。

“哈罗。”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降谷零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响起。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小狗终于安分下来了，呜呜地叫了一声后乖乖趴在了一边。

“不好意思，没有什么能招待你的，喝茶水的话会睡不着吧？先喝点牛奶好了，不仅助眠，还能补充钙质，对于孩子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饮品。”

降谷零给他倒了一满杯的牛奶，眼神中大有喝不完就不放过他的意思。

柯南也是这时候才发觉，这男人在某些方面真是认真到了固执的程度，只好抱着玻璃杯咕噜噜喝了几口。

“降谷先生，你带我到家里，不是为了请我喝牛奶的吧？”

喝到一半侦探才想起差点把正事忘了，可男人听了这话也只是摇摇头：“不急，你先喝完。”

他本来没必要多管闲事，只是刚才把这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才觉得柯南实在瘦小得过分。或许对于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子，这个身高和体重还算正常，可是一想到这孩子居然用这么一副身体做了那么多令他都感到敬佩的事，他内心的的保护欲与责任感就油然而生。

被人这么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可怜的小侦探抱着足足有自己脸大的玻璃杯，喝了十多分钟才把一整杯牛奶喝完。

就算这个时候让他去睡觉，他也一定睡不着了，柯南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肚子想。

降谷零把杯子收走，再回来的时候带着纸笔。看他终于要开始正题，本来趴在桌上的柯南一下子振奋起来，坐直了身子用眼神催促他。

“我先问问你好了。你和‘安室透’交谈后，有什么感觉？”

降谷零把笔递给他，向着白色的演算纸扬了扬下巴。

柯南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个圆。

“白色……作为‘安室透’来说，他是完全纯白的。”

“哦？”降谷零挑起了眉毛。

见他似乎很感兴趣，柯南继续说道：“我不是说性格，而是说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他的存在非常单纯，就像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像是电脑程序，一举一动都有固定的程式与规则，不管身边的人做出什么举动，他都能以完美的‘安室透’的身份应对。”

降谷零点点头：“柯南君，大学里社会学、心理学之类的研究，都要对被试者做大量的调查吧？你知道经验丰富的教授如何一眼鉴别出学生伪造的问卷吗？”

“嗯？”

看他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降谷零在纸上画了条直线。

“一旦要捏造一个‘被试者’，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心里给这个人一个人设，之后按照这个设定去回答问题。所以那些伪造的问卷里你能看到一个清晰的人，男性？女性？单身？已婚？家庭收入如何？对于社会的感想如何？”

“我明白了。真正的人是不会这样的。他们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只会根据内心的第一感觉，而不会遵循固定的套路……而‘安室透’，也就是你所扮演的那个男人，他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逃离你所设定的规则。”

可是那个人不仅脱离了那些规则，现在还独立地存在……

“不用担心咖啡厅的那家伙，我对他再了解不过，只要我不和他同时出现就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人。”

降谷零伸手捏了捏眉间，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

“‘波本’……”

柯南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纸上画了第二个圆，笔尖在圆的内部停留许久。

“降谷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扮演着‘波本’的时候，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作为波本的时候，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如果就像安室透一样，波本也有固定的行为规则的话，在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降谷零赋予他的‘规则’就至关重要了，即使是有着降谷零的自觉的波本也是亦正亦邪且有自己目的的人物，现下没有了降谷零身份的制约，对方的行动只会更加难以预测。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降谷零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很可惜，我的演技大概是过于高超了，如果是‘波本’的话……”

快到早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降谷零在给毛利事务所打电话，大概是跟兰说了自己的去向，又承诺了一番会好好照顾他，电话那边的青梅竹马并没有疑心，只是嘱咐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伸手往床头柜上摸眼镜，刚戴上，降谷零就进了卧室。

“你最好多睡一会儿。”

降谷零认真地叮嘱后，背对着他自觉地换起了衣服。柯南看他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西装，熟练地打上领带，明知故问道：“波洛那边不用去了吗?”

“我和那家伙同时出现的话，会让梓小姐和客人们都不安的吧。更何况，比起我，那家伙能更好地应付那个场合。”

“我一直想问，你就不担心那两个人再回到这间屋子来吗？”

听他这么问，降谷零想了想。

“不，能够回到这里的只有作为‘零’的我，至于那两个人……安室透只会存在于波洛咖啡厅，或者其他作为私家侦探的工作场合，而波本就更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他的脑袋里只有组织。”

柯南若有所思。

“这么听来，那两人的存在就类似于多重人格吗？虽然分别存在，但是不会对彼此造成影响，而降谷先生就是所谓的‘主人格’……”

“不。”

侦探还在喃喃自语的时候，降谷零打断了他。柯南抬起头，意外地发现男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无论是‘安室透’还是‘波本’，都只是降谷零的一部分，只要不需要的话连名字都可以抛弃……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说到末尾，语气已经有些无奈。

仅仅是得知这件事的柯南都感到无法接受，那么作为当事人的他承受的心理压力自然也不会少，就算能够冷静地迅速判断形势并思考解决办法，他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从容，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求助于一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零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降谷零正扣上领口的手指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小小的侦探正躺在他的床上，对他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我会帮助你的，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嘛。”

不仅没出息地求助，还被那么小的孩子安慰了——降谷零笑着摇了摇头，却无法否认，自己原本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气阴沉下来，不多时，窗外就想起了猛烈的风声，天空更是显露出白天不该有的暗淡，视线尽头只有层层叠叠的乌云，让人分不清此时的压迫感到底是由于漆黑欲沉的天色，还是因为雷雨之中冰凉的空气。

他被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吵醒，起居室里小狗的低吠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柯南掀开被子起身，想去看看哈罗的情况。

地板的寒气透过白色袜子渗进皮肤，侦探打了个寒战。

还未打开卧室的房门，门另一边的把手就被人握住了。他脸色一变，本能地就要抵住门，可是作为孩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小，还没将身子抵在门上，木制的拉门就被人一把拉开。

“中午好。”

拥有熟悉声音的男性以柔和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手下的动作却完全不似语气地将门开得更大。

与降谷零拥有同样的长相，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马甲的男性出现在了眼前，他微微垂着头，迅雷之间一手便抓住了侦探正伸向自己左手手腕处的右手，

“初次见面，”

他抓着男孩右手手腕的手一用力，轻易就将柯南拽了过去，完全固定在自己的阴影下。男人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湿，刚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的男孩在被迫贴上他的身体后，从脊背开始一直到苍白的脸颊都瞬间变得冰冷。

“波本……我应该如此自我介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