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状态不错，白术有意识的瞬间如此想到。


缓缓睁开双眼，首先入目的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碧色发丝柔顺披洒于枕上，金色竖瞳此刻正含笑看向自己，接着那人开口了，那张色泽略浅的唇快速开合。


“早”他轻轻道出晨间的问候。


白术眨了眨眼，想要驱散未散尽的睡意，他打了个哈欠。“先生早”，抬起准备拭去眼角生理泪水的手突然顿住，好像哪里不对。


揉了揉眼，自己那张脸仍无比清晰的展示在眼前，那现在……他想起刚才那声明显不是由自己声线所发出的“先生早”，白术一下坐起，掀了被子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向自己如今的身体看去。


很明显，这不是自己的身体。白术拍了拍肌肉分布均匀的上半身，这具身体比自己的要结实许多，抬起手，那双带着黑金纹路的手臂隐隐有流光浮动，随他动作，肩上有黑发垂下，白术看着那略带琥珀色的发尾还是认清了眼前这有些魔幻的现实，并且根据刚才【白术】的反应来看，白术原本的身体现在内在大概是钟离，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早上，灵魂互换了。


来不及考虑别的，白术刚恢复了清明的大脑意识到这一点，便立刻朝钟离伸出手，向自己原本的身体摸去。


“是钟离先生对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会不会痛？”钟离看着属于自己的脸上不加掩饰浮现出着急的神色，心中微动，也连忙起身回握住对方的手“我没事，身上也都不痛，放心。”


他撒谎了，因为他太清楚白术在担心什么。


平心而论，白术的早上是艰难的。他不是会赖床的人，也没什么所谓的起床气，只是每每清晨到来，梦醒时分，总有未清的毒素侵蚀他的身体，所以白术的早起总是伴着疼痛，状况不好时甚至无法起身，只能伏在床头硬捱过去，有时一捱便是半日之久。


而几乎就在互换成功的瞬间，钟离就感受到了这具身体上的疼痛，这久违的痛觉有些陌生，虽可忍耐却实在不适。


“那就好，那就好。”白术摸不准毒素今早有没有发作过，便也只好信了钟离所说。“先生若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和我说。”

他们两个发展到如今的关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却并不总能像昨晚一样安稳的同枕而眠。


而在像这样不多的清晨里他却总见白术面带痛苦之色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用他颤抖着的纤细手臂撑起身子，张开那张泛白的嘴唇对自己说着“先生早”。


“嗯，放心吧。”钟离宽慰他，握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见钟离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白术这才放下心来着手解决眼前的问题。“先生可知你我灵魂互换的原因？”


钟离十分坦然。“是我做的，互换会一直持续到今晚，机会难得，我本想趁着你休息让你用我这具身体做些平时想做却不太能做成的事，却不想......”


不想白术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钟离是否因为自己的身体而受苦。




“原来如此。”


钟离就是岩王帝君这件事白术早已知晓，也默认了对方不会插手自己与长生的契约之事。不经意间的提点于白术而言已是极大助益，却不想他还是在别的事上为自己考虑良多。


只是说到底，虽知钟离实力强大，可知他进入自己那副千穿百孔的身体还是不免担心。


白术摸过自己小指上的伤口，这是他昨日不小心磕出来的，伤口不大，昨晚就已经结了痂。这伤口在自己身上时不觉有什么，如今放在对方身上就有些愧疚了。“先生该同我先商量的，就算要互换也要挑个我放心的时机才好。”


钟离心想若是与他商量，白术估计怎么都不会同意，太在意别人是他的优点，亦是缺点。


钟离看着这张自己选定的脸露出不同于自己的神色，有些新奇。明明还是同样的脸，如今内在换了个人便与平日完全不同。


“嗯。”他笑着应了声，理了理那一头现在属于他的绿发“那么机会难得，我们的【钟离先生】打算做些什么呢？”


这问题虽是抛给白术的，钟离却似乎更加在意。他事先设想过许多，攀山越岭抑或策马奔腾，可又被直接否决，这些事白术做起来虽费些功夫，却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见【钟离】略微沉吟，当即一手拉开了裤子，一手摩挲着下巴，视线下移，紧盯着裤子里面，时不时点头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嗯嗯，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哦哦哦~”


“这是？”


【钟离】抬起头来，嘴角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笑，像极了白术当初向旅行者报价永生香300w摩拉，品质上等的模样。


“不瞒先生，其实我好奇很久了，只是仙人之躯贸然探究恐失礼数，如今机会难得，得知其...”


白术微顿，“咳咳，操纵原理，也算大有收获。”


大意了，光顾着好奇白术得到了健康的身体后会做些什么大事，却忘记了他本质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一名行事极为大胆的大夫，现成的仙体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想不冲动都难。


尽管更亲密的事两人也做过了，却都没有此刻的羞耻感来得强烈。他看着眼前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自己的脸，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事怪不得白术，毕竟不论什么人都会对两根到底怎么分别控制而好奇的。


穿上彼此的衣服，钟离看着镜子里白术的脸，切实的感到这人发量着实有些惊人，拿了梳子顺至发尾，正考虑是随意些还是和白术往常一样，那一头长发便被人握进了掌心。


如他往日总爱将那发丝绕于指尖一般，带着黑金纹路的手指穿梭于青柳之间，松散的编了一条长辫垂在胸前。


“这样方便先生行动些。”钟离看看镜子点了点头，人容貌生得好当真怎样都好看，钟离如此想着。白术此刻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他看着镜中丰神俊朗的男子微微出神，“先生姿容，果真世无其二。”


长生见到两人时罕见的沉默了，在盘上帝君的身体和盘上内在是帝君的白术身体间选择了原地再睡一觉。


两人用过早饭，钟离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有些什么想做的呢”


“说的是呢。”白术思索着，抛开别的不谈，如今确实是机会难得，身上没有丝毫病痛，不仅如此，身体里也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如此完美的状态，即便是自己还未继承这份契约时也远不能及。


“我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这份契约得以解决，或是条件允许，定要去须弥游历一番，去那诸多地方亲手采摘稀有药材，只可惜这些都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遥远的事就交给以后的我来努力吧。”说着似是想起什么，白术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做工精巧的玉环。


将其取出，白术向钟离解释道。“师父与我不同，生活上要清贫得多。少时我与师父师姐同居沉玉谷。先生对沉玉谷比我知之更甚，自然也知那祝祀之凭的始末与民间传说。”



白术将玉环取出，放在耳边，侧耳倾听。“我曾想过，若有一天，离开沉玉谷，与师父血亲相见之时，要送些什么好。偶然得一璞玉，后委托遗珑埠的匠人制了这枚玉环。”


将玉环递给钟离。钟离接过，也同样操作。


白术笑笑。


“可惜这枚玉环也未能如那传说一般，传来那雨水击石之声。”将玉环举起，白术透过环心的孔洞看见自己那张脸。


“玉环无声，可我却总觉得有师父的谆谆教诲存留其中。”



重新将玉环收进盒中，“他老人家没留下什么，我便将这玉环视作师父曾经相伴的证明，一直想着找个时机将这枚玉环送给师父血亲，可惜和胡堂主的关系实在没有到能够让她心无芥蒂收下此物的程度。”



【钟离】脸上又扬起与钟离本人略显不同的笑容。“此番，当真多谢先生了。”


“能帮到你便好。”


白术也不多耽误，时候差不多便赶着去了往生堂，他来的也巧，胡桃刚好也在。


胡桃面露惊讶之色。“哦呀？我说客卿，这时候你居然会来往生堂？难得啊难得。”


白术学着钟离的样子开口道，“堂主说笑了，既为客卿，何时过来不都在情理之中。”


“说的也是。”胡桃想了想，不住地点着头，只是时不时抬头瞄向白术的脸。


白术心道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拖得久了恐生变故，便继续说道。“正巧堂主也在，我刚得了一物，堂主可否赏光一起看看？”


“客卿极力推荐的，自然是好东西啦，当然看！”


说着胡桃便凑得更近了些，白术将那盒子再次打开，见到里面的玉环，胡桃眼前一亮。抛开白术的心意不谈，这玉环用料及做工也皆为上乘，“真是块好玉。”


白术见她喜欢，更是放心。“堂主好眼力，如何，可否喜欢？”


“自是喜欢。”


“能被堂主喜欢，那便是与堂主有缘，这玉环便送与堂主吧。”白术将盒子朝胡桃推了推，“随手拍的，不值什么钱，堂主莫要嫌弃。”


“那我便收下了？”胡桃句尾上扬，征求着白术的意见。见【钟离】点了点头，胡桃也干脆的收下。



“不过说起来客卿，你今天很奇怪哦？”


“有吗？”白术仍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钟离。


“有哦。”胡桃背起手来绕着他来回踱步，“要我说，岂止是不像客卿，反倒是有点像白术那家伙。”


白术干笑着，没想到胡桃直觉竟这般敏锐“怎么会呢，堂主多心了，堂主若是无事，我便先离开了。”


胡桃仍是一副探究的表情，却点了点头。


刚要踏出往生堂大门时，胡桃又叫住了他，“等等！”


白术脚步停顿，缓缓回头看向出声的少女，胡桃仍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看着白术，她说：“客卿，谢谢。”


【客卿】二字，她念得极轻，白术险些没有听到。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往生堂。


时候尚早，白术却还是径直回了住所，无他，别人用他的身体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尤其那人还是钟离。到家时钟离正用他的身体坐在书案前看他撰写的医书。



“这么快就回来了？”钟离有些意外，“事情可还顺利？”


白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送是送出去了，只是胡堂主机敏的很，应当是知晓了今日是我。”


他自嘲似的笑笑，“是我多虑了，胡堂主对此事大方得很，倒显得我做事有些束手束脚。”


钟离将书本搁下，微微颔首，“看来胡堂主对灵魂的感知力高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真是后生可畏啊。”


“说的是啊，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后辈想必师父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吧。”


钟离替他斟了杯茶，“是两位才对吧？”


白术润了润喉咙，笑道。“胡堂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要走的路还长着，比不得，只能尽力不让师父他老人家面上无光了。”


说着便摊开了书案上的纸张。钟离见他动作有些诧异“不出去了？想做的事只有这一件吗？”


“嗯，玉环成功送出已是了了我一桩心愿，方才在外面我将需要晾晒的药材都拿了出去，短时间内确实是没有什么一定要现在立刻做的。”


见钟离不作声，白术一面在纸上落墨一面与他闲话。


“先生知我身体有恙，所以下意识为我担忧，诚然，寻常人类自是比不得仙人之躯。可先生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最是顽强，是以，才能延续至今。”他放下毛笔。眼含笑意望着钟离。“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先生待我不必那般小心。”


钟离又何尝不知，普通人能够做的白术也能够做到，甚至许多普通人做不到的白术也做到了，如此人类，称得上为【黄金】。而正因为是【黄金】所以才格外爱惜。

“你若肯多爱你自己一些我又怎会如此。”


听了这话白术倒有些心虚了，他将墨迹干透的方子收好“如何，钟离先生现下可有时间？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后院借用你这无与伦比的视力去看看我新植的须弥蔷薇。”


钟离学着白术的样子推了推眼镜，“乐意之至。”


晚饭时饭菜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除却明显增加了的几道口味浓重的菜肴外还有一道辣菜，甚至备了一壶好酒。


“有些难为钟离先生了，这几样先生可不能用太多，趁机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还请先生见谅。”


钟离哪里会在意这些，白术有咳疾，平素饮食清淡，两人一起吃饭也从未因此而完全不见一些重口菜肴，说到底不过少吃一些而已。


酒足饭饱，两人没往远走只在住所附近散步消食，时候差不多了就坐在门口那棵大槐树下的长椅上并肩看夕阳。


残阳如血，映得两人面上泛红，钟离看着自己那张脸，“这样真的就满足了吗？”他问着。


“嗯！”白术点头，“因为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白术转头与钟离对视，“和钟离先生一直无所事事待在一起一整天，这绝对是平时不太能办到的事吧？”


钟离一怔，旋即莞尔。“说的是啊。”


熟悉的疼痛从身上传来，白术被这疼痛唤醒，额际渗出一层冷汗，他却分外安心，这份疼痛，只有在自己身上时才最放心。他握紧了枕头一角，颤抖着用细瘦的胳膊撑起身子，还好，今天疼的不算厉害。白术张开泛白的唇，朝正望着他的钟离露出一个笑容。


“先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