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141547
作者 : 绛日
-
Chapter1 不速之客
少年 summary:宿敌想要送我进监狱。
按住眉心,我睁开眼睛。地下室粘稠的黑暗一如既往,糊住我的双眼,这时候我极优性Alpha的耳力就会得到尤其加强,呃,我是说,我的耳朵告诉我:整整四匹马在我头顶上的碎石路面跳踢踏舞。
“真是见鬼。”
我从铁架子床上坐起,这铁做的老东西哀嚎不止,可惜我是心肠冷硬的人,无视它凄惨的痛哭,撩开了墙上挂着的那块我自制的拼布窗帘。
房东家的地基建得高,使得地下室的一小部分露出了地面,我得以拥有一扇紧贴排水沟口的狭窄小窗,当然了,如果它不再时不时就进水,我会更加满意。
时间很早,窗外不甚明亮,游荡着不见边际的灰白雾霾,依稀可见隔壁出租公寓里那位步行上班的金融城小职员的幢幢鬼影,这是郎丹那该死的天空又在哭哭啼啼,碎石材质的道路盛着一洼洼泪光。
“怎么现在六月也开始反复下雨了,明明是一年里难得的晴朗日子。”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排水沟的水位上。幸运的是,雨势并不猛烈,似乎也并未持续太久,排水沟里的水位尚在安全线以下,不过为了未雨绸缪,我还是把接水桶摆到了窗口处。我不想再重温朗丹九月那连绵不断的暴雨,雨水从那该死的窗外排水口倒灌进我的家,那种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我才有心思往马蹄声来源张望:
灰黑与苍白吸收了周遭的一切色彩,世界变成了一幅拙劣的素描画,唯一留下一辆雕花镀金的轿式四轮马车,它纯白的车身和金红的装潢成为这素描画中的一星焦点——还有那吵闹的源头,红棕毛覆盖的马蹄踩着黑色的铁掌,正愉快地在刨地跺脚。
我经过一整夜的打字机作业,才将将在自己租住的地下室睡下,这华丽的不速之客就掐着点,冲破清晨的雾霾,目标明确地刹在我房东太太的宅邸前,此行为无异于在墓地开舞会,而我就是那个被打扰了的地下六尺的死人。
我从床底取出被我命名为“沉睡者之怒”的大木棍子抓在手里,这本来是专为奥列佛那扰人清梦的小子准备的,此人每日一大早就要来给房东太太送报纸,因为爱慕房东的Beta女儿,总是不肯仅仅留下报纸就走人,而是一定要多此一举地狂按门铃,待到见了女孩一面后,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沉睡者之怒”几乎成了奥列佛的噩梦,保证这年轻Beta男孩每次只要一想到我,腿脚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幻痛。这种持续的提醒让他痛改前非,选择在更晚一些的时候来送报纸,以避免再次遭受沉睡者的关照。
现在,我将目标转向了那些趾高气扬的马,自然策略与对付Beta小孩有所不同,从小窗悄然探出凶器,拿出了我打乡村板球的精度和身为Alpha的力度,向斜上方的马腿辉去,击中时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一声骨头的闷响。
不过不必担心,我在殴打活物的方面一向很有分寸,这马儿虽然痛得又吼又嚎,前后左右盲目地踢蹬,但以我前医学生的眼光看来,它无甚大碍,就是它那正在拜访我房东太太的主人,也没法来找我索赔。
我一边嘲笑着畜牲试图找到攻击的来源,却始终无法锁定目标的狼狈姿态,一边蓄势准备给另一匹马也见识一下极优性Alpha的厉害,最好能让它们就此连车带马地逃离,将没有一点时间观念的主人独自留在这里,让他孤零零地面对这个局面。
正当我准备挥出第二棒,楼上骤然响起房东太太极具穿透力的呼唤:“加德·普兰!立刻滚上来见我!”吓得我以为我偷打她客人的马的事情败露了,一时慌神,“清晨之惩戒”就被那匹给我打得活蹦乱跳的马死死地踩住了。
我可不敢违抗我的房东琼斯太太,她早在我入住的时候就明确要求我要随叫随到,这是她低价租房给我的条件之一。
尤其是现在,她因为自己的Beta女儿对我产生了某种好感,正在考虑是否要将我驱逐出去。我深知,一旦失去这个住所,我几乎不可能在下街之外找到如此经济实惠且设施齐全的住处了。
于是我连忙丢开手里的大木棍子,像被恶犬追逐一样冲向楼梯,一路上把散落的废稿纸团踢得四下乱蹦;踏上楼梯时却又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觉时的长衬衫,三两下蹬在台阶上,从衣服堆里胡乱套了身衬衣长裤就上楼了。
“琼斯太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抓着头发爬上楼,调整着刚刚匆忙穿上的衣服——老天,怎么有股霉味——尽量保持镇定地问道。
刚走到小客厅的门口,正准备敲门,我身为Alpha的敏锐感官就捕捉到那Beta老女人用一种从未对我展现过的谦卑语气说:“……我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一个租客而已……我向天父发誓,如果我有任何隐瞒,愿我即刻坠入地狱犹大之环……”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急切,显然在向某人解释着什么。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敲门进去。
我暗自发笑,老琼斯极力想要做出一副虔诚的姿态,却似乎弄错了细节。犹大环是与背叛者相关的象征,而不是用来惩罚那些包庇他人的人。她的这番话,显然是出于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了。
幻想着走进去告诉琼斯:“别像只求偶的青蛙一样学了个新词就到处呱呱叫。”但很快,我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抬手敲门时,屋内传来了一个明显不同于Beta女人的嘶哑男声,那声音刺耳得让我生平仅见,想必就是那位华丽张扬的雾中来客了:“不必如此,女士,我来此只为与《学生时代回忆录》的作者加德·普兰一见。”
见我?我可不认为非必要不出门的我能有这样富有张扬的客人,而他如此精确地说出了我的名字和连房东太太都不知晓的身份,也不似是来为他的马兴师问罪的。
不过我得阻止这个破风箱说出更进一步的消息,有些东西要是让房东太太知道了,我可就得上演一出“朗丹落魄流浪记”了。
“进来。”琼斯太太甫一回应我的敲门,我就等待不及地快步走进这间小客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还保持着滑稽姿势的琼斯,她挺直微驼的背,一只手指向天花板,另一只手则指向地面,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宣誓,很是唬人。看到我进来,她才像是回过神来,手臂缓缓放下。而那个背对着我、身材高大的Alpha男子此时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此Alpha比我略高,消瘦地裹在一身黑衣里,像是刚主持完葬礼过来的古板牧师;尽管他的神情淡漠得好似中世纪璧绘上被斧头深深插进脑袋而面不改色的圣徒,但他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和略带鹰钩的鼻子却令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狡诈又阴暗的英俊。
这位Alpha的气质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场,足以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即使是我,同样作为一个Alpha,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影响力。我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我便调整了状态,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先生?”
这位看起来比我年长十岁的Alpha,带着哥特小说人物般的气质,正要开口回答,却被房东太太抢先一步介绍:“普兰,这位是公共安全部的政务官,霍伊尔先生。”她的目光转向了小几上空着的两个茶杯,“去,给我们倒茶。”
我顺从地走向茶壶,但霍伊尔先生阻止了我:“我们直入正题吧,普兰,您写的——”失去了门板的隔阻,从他喉咙口冒出来的简直不是人声,而是蛇与故障蒸汽引擎合奏,可怕的折磨。
“噢,是的!”这时琼斯太太忽然愤愤地叫起来,“我差点忘了!”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愤怒的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转过头,看向这个Beta女人,试图理解她的反应。她的脸色涨红,手指紧紧地抓着沙发的边缘,显然她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爆发的边缘。
“忘了什么,琼斯太太?”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心中快速思考着她可能忘记的事情,以及它可能对我产生的影响。
霍伊尔的视线也转向了琼斯太太,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和警惕,显然他也对琼斯太太突然的爆发感到意外。
琼斯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她转向我:“普兰先生,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被忽视的。”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瞪向我像是在瞪一个挣狞的暴徒:“老天爷,你居然是、是写那种书的作家!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我家里写下那样下流的污言秽语?”
说着便捶胸顿足起来:“我和简(她那独生女)一直以为你是正经作家,可怜简对你是如此地上心……”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说不定当我正在地下室与衣服搏斗的时候,该死的霍伊尔已经把我那些腌臜抖露了个遍。我焦头烂额地试图挽回,再也我不到比这里更廉价的个人居室了:“这只是我的工作……”
“我一想到我和简同你这个色情狂危险人物共在一个屋檐下整整一年就后怕!”
“拜托,亲爱的琼斯太太,我对Omega都没兴趣,更不必说Beta了。”
“那你是对Alpha有兴趣啰?你这个犯下非自然罪的同A恋鸡奸者!”琼斯冷笑道,宣判我的命运,“地下室我不租了,你给我滚。”
我决定最后再挣扎一下:“琼斯太太,我理解您的担忧,”我继续说道,用尽了我辈子的诚恳,“……而且那也是我仅有的收入来源了,我一直在努力按时交房租——要不,我可以考虑以后增加租金?”只要不高于中介所的市价。
“你还想贿赂我,没有以后了”琼斯太太摇着头坐到了小几边,“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租金低吗?还不是看在你长得赏心悦目的份上。”
她从小几上拿起一本书,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写的《学生时代回忆录》。
“要不是霍伊尔先生给我看了这本书,而你又没否认它是你的著作,我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她话语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带着一丝颤抖,她手中的《学生时代回忆录》仿佛成了她情绪的焦点,接着忽而话锋一转,提起了一年前的事,“一年前,你带着那么少的行李,深夜敲响我的门,手里握着我的租房告示。我收留了你,还给你提供食物和生活用品,你就这样用纠缠回报我吗?”
我小声地反驳她:“我记得我们当初是说好,食物和生活用品的费用都包含在租金里的。”
然后我就被连人带行李地轰进了凄凉的雨里。
我提着自己破旧的旅行皮箱站在这些来自天空的忧郁苦泪中,仿佛半个世纪的沉重压在心头。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直到我猛然醒悟,我应该回去要回我预付的三个月房租。
我的手刚刚抬起,还未触及门铃,门却意外地从里面打开了,我心中涌起一丝希望,或许琼斯太太改变了主意,或者至少愿意退还我预付的租金——出来的人却是霍伊尔,他手上还拿着我那惹祸的大作。
“现在,我们来无人打扰地好好淡淡吧。”他面无表情地宣布,他的嘶哑声音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一腔失望与怒火皆因此人而起,哪怕他颇有些地位,态度也实在友善不起来:“我他妈的都无家可归了,你满意了?”
说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点香味,是佛手柑的味道,是我信息素的味道——我已经恼怒到难以抑制自身的信息素了。它们淡淡地飘散着,昭示着我已经在以最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去揪霍伊尔的领子。
当然了,我没有选择这么做,霍伊尔的领子难以下手也是一个原因:他的立领高得离谱,又厚又硬的一圈裹在他脖子上,直抵他下颌,令人不禁思忖,他到底用了多少淀粉来浆洗那领子,以至于它如此坚硬,宛如刀片,以及他是否会有一天被他的凶器立领给斩首。
总之,Alpha之间释放信息素无疑是一种挑衅,我等着他发难以回应我的敌意,但他罗斯皮革香的信息素却始终淡得几不可闻,跟营养不良似的,保持着一种溃散的姿态。
霍伊尔先生的面部表情和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信息素一样,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和淡漠。他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同时我恨恨地蹬他。
在这种紧张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没关系,您不必担忧,已经有人为您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虽然我对您的遭遇深表遗憾,但那位安排者应当是对此满意的。”
“谁?”我深感莫名其妙,仿佛一头扎进一个充满迷雾的湖泊中,不清楚水面之上究竟隐藏着什么。但在这迷茫之中,也掺杂着一丝期待,一丝对于未知幸运的幻想,“什么去处?”
“您在阿斯及公学的情人,阿德利安王子,他大约正在为您物色一个可靠的监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