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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露中)总集篇第十五章

作者 : 贤良淑德秦大尧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ヘタリア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标签 露中 , aph , 黑塔利亚 , ヘタリア ,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风声(露中)

202 1 2021-12-12 20:43
王耀一直焦虑地候在前厅门外,他不知道李知书在里面跟伊万说了什么,但是王耀了解李知书,这老狐狸从不轻易开口,但一开口便是句句话直戳人心。
从李知书命令王耀出去的那一刻起,王耀就知道,他一定会说动伊万替自己去苏联的。
亦或者,李知书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伊万。
王耀自从去年回到王家祖宅后,无意间在自己父亲的书房暗格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些书信,这才让王耀恍然大悟:
原来李知书一直和自己的父亲、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耀紧紧蹙着眉,这时,前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了,李知书走了出来,伊万却没跟在人身后。
“李知书。”王耀连忙上前,拦住了这个他从来都不曾看透的人,“这次任务,只能我去。”
李知书微微偏头,一双锐利的墨眸在圆边眼镜后紧紧地盯着王耀的眼睛:“王耀同志,请你服从安排。”
“我看过那张照片和你写给我父母的书信了……李知书,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知书闻言,脸上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错愕,他平静地望着一脸决绝的王耀,半晌,才轻声说:“几年前,在金陵大屠杀前夕,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当我知道你寄信给搬迁到香港的王家说要留守金陵城,我就知道轻眉挺不过这一遭。”
王耀瞳孔微缩,李知书转过了身,直视着王耀,接着说道:“轻眉自幼体弱,先天患有医不好的心症,王喻礼是个情种,他追随轻眉而去,我也丝毫不意外。”
轻眉,谢轻眉,王耀的母亲。
而王喻礼,也正是王耀的父亲。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让你想想你的父母,不要因为你和伊万的关系让他们泉下不安。”李知书轻轻挑了挑眉,语气温和,甚至含着几分笑意:
“你知道‘爱之深、恨之切’这句话吗?麻雀是我的养子,王喻礼的两个儿子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当时是多想让王嘉龙为麻雀偿命,我的私心是多想让你死在风声计划里,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是我在最开始为你铺路,打通了王濠镜和伊万这两条关系,是我让渡边告诉了王嘉龙偷天换日的方法把你换出来,是我救了你一命。”
“因为多年前,我离开王家之前对天发过誓:要护他们二人和他们的孩子一生周全,所以王家的三个孩子,一个都不能有事。”
王耀也逼近了李知书,几乎从未动过怒的温润君子如今罕见地咄咄逼人了起来:“你以前到底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是吗?即便你并不愿意接受。所以我让你多想想你的父母,你身为人子都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个‘兔子’,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又怎么会接受他们最看重的长子是一个‘兔子’呢?”
话一旦出口,某种事物就会像晨露一样消失,秘密被暴露在灼人的白炽灯下,像是利刃一般戳的人心口流血。
李知书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耀猛地一拳打砸在脸上,随即王耀气得呼吸一滞,剧烈的咳嗦了起来。
李知书被王耀打的一个趔趄,唇角渗出了几滴鲜血,王耀剧烈地咳嗦声和喘息声让在前厅沉思的伊万立刻夺门而出,伊万立刻扶住了颤颤巍巍的王耀,麻利地从衣兜里掏出药丸喂王耀吃下,目光一凛,对李知书寒声问道:“老狐狸,你跟耀说了什么?!”
“肯定不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李知书抹掉唇角被王耀打出的鲜血,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神态,对痛苦地咳嗽着的王耀说:
“王耀,我给你吃个定心丸:从始至终,都是我在自作多情,王喻礼这一生唯一爱的,只有你母亲谢轻眉。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伊万·布拉金斯基非去苏联不可。”
李知书走了,王耀还是剧烈地咳嗦着,他紧紧扯着伊万的衣袖,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你不许去……你不许去!我要你好好活着……”
“耀,是我要你好好活着。”伊万苦笑着吻了吻王耀的发顶,一边半是强迫地扶着王耀回了他们的东厢房,“你要养好身体,看着祺华长大……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对不起,耀。
李知书说得对,你应该有一个温婉的妻子,一个孝顺的儿子,你这样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享受到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而不是被我这样的“兔子”玷污名誉。

三天后深夜,伊万喂王耀喝下了一盏混着迷药的碧螺春后,便只身来到了明故宫机场,在李知书的注视下登上了飞往苏联的飞机。
在王耀要去执行风声计划前曾用掺了迷药的碧螺春茶迷倒了伊万,惊棠等人顺利地把伊万护送回金陵后,这才让王耀没了执行任务的后顾之忧,如今,碧螺春茶竟再一次被用到了他们离开彼此上。
临走之前,伊万问李知书,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劝动倔强的王嘉龙回南京,对此,李知书只是不屑的笑了笑,说了三个字:“一换一。”
苏联的八月格外凉爽,王嘉龙带领的抗联队伍驻扎在维亚特斯科耶村以南的黑龙江边的森林野营地,他们把营地称之为北野营,大约有三百人。
七月份的时候,北野营的全体抗联战士到伯力市郊区一个空降兵训练基地进行了跳伞训练,为期一个多月,王嘉龙在前线当兵的时候本就练过跳伞,在他的帮助和指导下,抗联的每个战士都高空跳伞了十多次,还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抗联的每个人都在为预防日本偷袭苏联后方而积极备战,王嘉龙也只听说八月十九日中央要派一个新人物来当他们的联络员,于是王嘉龙和抗联的人们特意早一点结束训练,捧着好不容易砍下来的巨大向日葵花,老早地站在营地两侧夹道欢迎这个“新联络员”。
眼尖的虎妞看到远处一辆破旧的卡车满载着物资,正沿着崎岖的道路驶向营地,她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摇晃着石头和王嘉龙的衣袖说:“石头哥!嘉龙哥!中央也忒大方了吧!”
“嘘!馋猫!你这话在营地里跟咱们自己人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让人家中央的人听见了笑话!”
“从中央来的人以后也是咱们的一份子了,延安中央的人我清楚,他们没那么死正经。”王嘉龙微微一笑,但当他看到从卡车上下来的人后,温柔和煦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随即变成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石头哥,延安中央也有毛子耶——”
一边的虎妞还兴奋地指着那人,话没说一半就被身边愤怒的王嘉龙打断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
伊万接过前排东北抗联递过来的巨大向日葵花,听到王嘉龙的质问,伊万扭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王嘉龙的方向看来,就是从葵花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头淡金色的卷发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耀眼。
“下午好,小舅子。”伊万抱着向日葵花,笑眯眯地冲人群后的王嘉龙挥了挥手打趣道,王嘉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奋力拨开人群只为了给这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巨熊重重一拳。
“你这个混蛋——”
“嘉龙哥!”虎妞吓了一跳,紧紧扯住王嘉龙的胳膊,这个东北姑娘力气大的吓人,她从没见过王嘉龙如此失态的样子,更别说抗联的其他人了,石头也拉住了王嘉龙奋力挣扎的胳膊,慌忙地大喊道:“嘉龙哥!这是中央派下来的联络员!不要冲动!”
“进了我的部队就是我的兵!我训我的兵有问题吗?!”
这时,虎妞再一次发挥了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超本领:“可是,这毛子为啥叫你小舅子呢?嘉龙哥,怎么没听说你有姐姐啊?”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吸引了全营地的目光,王嘉龙身子一僵,他注意到伊万给他使了个“冷静”眼色,便不自觉地开口道:
“是啊,我有个……姐姐。”
姐姐。
伊万的心被一下子攥紧了,他眸光一暗,又想到了李知书的话,无比责备自己不该如此轻佻,把王嘉龙致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伊万自己是无所谓的,可是如果让嘉龙的部队知道,自己最信任的领导者的哥哥是个“兔子”,流言蜚语会让整个抗联军心不稳。
王嘉龙看伊万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抗联的人们和王嘉龙关系都非常好,但如今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或许王嘉龙就是不喜欢有个外国人“姐夫”呢?
王嘉龙一直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联欢宴,入夜后,主动去了伊万的帐篷,发现人正坐在桌子边,摆好了两个搪瓷缸的热水等着自己。
“嘉龙,别来无恙。”
“别这么叫我!”王嘉龙暴躁地扯开椅子坐下,俊美的面容在煤油灯跳动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当联络员是吗?杀人不眨眼的布拉金斯基上校?”
伊万十指交叉,平静地望着王嘉龙,轻声说:“我来送你回家。”
“不必了,你既然知道我在这儿,那大哥想必也知道。我要留在抗联,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大哥会理解我的,更何况,我凭什么听你的话?!”王嘉龙凶巴巴地皱着眉毛,压低声音道。
“耀没有得到你在苏联的确切消息,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嘉龙,你有小外甥了,你知道吗?十五号,湾湾生下了一个儿子,耀给他取名叫祺华,你知道他取这个名字的意思吗?”
王嘉龙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轻声道:“祺华……何其有幸,生于华夏。大哥和湾湾还好吗?我的血清有没有副作用?湾湾竟然当母亲了啊……王濠镜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湾湾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可是你——”
王嘉龙话锋一转,言语犀利如刀子:“你配不上我大哥,方方面面。”
伊万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湾湾一切都好,但是耀……他在76号受了三天酷刑,你的血清还是个半成品,副作用实在太大了。耀的身子完全垮了。”
王嘉龙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才闭上眼睛,低下头说:“是我害了大哥。”
“嘉龙,回家去吧。耀……没有几天日子了,他想在最后一刻见见你。”伊万顺着王嘉龙的话说了下去,“你们的父母去世的时候耀没有守在他们的床边,你难道要让这样的遗憾重复发生在你身上吗?”
“不可能!既然大哥病危,你又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来苏联,不留下来陪着大哥?!”
“我没有撒谎。”伊万的眸子紧紧注视着王嘉龙那双和王耀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眸子,丝毫没有躲闪,“我既然来了苏联,便不打算再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们中国人口中的‘兔子’啊。我要给耀留下一个好名声,也要把他日思夜想的弟弟送回去和他团聚。”伊万笑得坦然,如同一位慈祥的兄长般温和地对王嘉龙说:
“王家满门忠烈,就连耀给祺华取的名字里也包含了他满腔的爱国情谊……可是耀从未替自己想过,你是他唯一的弟弟,如今他病重垂危,你倒是想留在抗联为国捐了躯,可是你难道想让耀到死都见不到你最后一眼吗?”
“回去吧,只有你回了金陵,回到耀的身边,你们才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再也不会踏上中国的土地,你,耀,湾湾,濠镜,祺华,你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一换一。
就算是过了几十年,王嘉龙也永远忘不了1941年八月十九日的深夜,那个在异国他乡的夜晚,王嘉龙对面坐着曾经让他极端厌恶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从未想过自己某一天能和伊万平和又开诚布公地面对面交谈。
两个人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那蜿蜒向上的水汽氤氲了伊万和王嘉龙的面庞,蓦地,王嘉龙意识到,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被伊万狠下心从他的世界中抛弃了。
王嘉龙不是不知道伊万的转变,曾经的伊万自私又利己、看向别人的眼神总是冷漠如利刃,而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伊万却微微佝偻着背,像个大家长般平和又温柔地放下身段,委曲求全地劝离经叛道的弟弟回家。
王嘉龙在如今的伊万身上甚至看到了几分王耀的影子。
王嘉龙沉默了。他厌恶伊万的一切,却唯独佩服伊万愿意为了爱而改变自己的勇气。
“嘉龙,你还有什么顾虑呢?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伊万以为王嘉龙还是不相信自己会真的离开王耀,永远不回中国,便往前探了探身子,说:“我在抗联待不了几天,说是联络员,但李知书为我安排了新的去处。没过几天,会有苏联方面的人过来,到时候,我就跟他们走了……一定不会碍你的眼的。”
王嘉龙忍不住了,皱皱眉头挖苦道:“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说了什么?伊万·布拉金斯基,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身段放低到泥里就为了让我回南京?”
“是为了你们一家团圆。”
“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王嘉龙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留在苏联,娶个苏联姑娘,老婆孩子热炕头,倒也不错。”
伊万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但他还是忍着没发作,轻声说:“这不可能的。嘉龙,如果讽刺我能让你出气,你就尽管说吧,我是不会发怒的。你消气后,就回去慢慢收拾一下行李,我会通知李知书的人给你订最快回南京的机票。”
王嘉龙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收敛了神色,沉默着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点上一根叼在嘴里,缓缓开口道:“现在这种关头,我不能抛下我的战友。”
伊万定定地看着油盐不进的王嘉龙,仿佛在透过王嘉龙那双让他极熟悉的琥珀色眸子看着王耀。
伊万顿了几秒,伸手拿过王嘉龙手里的烟盒,给自己也点了一根,轻声说:“我听出来了,你和耀是一个意思:家人在你们眼里永远比不过人民和大局。你还在跟你大哥赌气,王嘉龙,这一点都不好笑。”
“那你呢?我相信我的能力,血清的副作用不可能有这么大,所以我不信大哥病危了,更不信你会无缘无故地抛下大哥奔波千里来找我……伊万•布拉金斯基,你又在跟谁赌气呢?”王嘉龙反唇相讥,他吸了口烟,恶狠狠地挑了挑眉,吐出烟雾道:“嗯……我猜猜,是不是大哥又要抛下你去执行任务?让你觉得我大哥心里一直没把你当回事?”
伊万被气笑了,他不得不承认,王嘉龙不愧是王耀的亲弟弟,除了能力超群以外,还总能一针见血地道出被人严严实实地捂在心底里的事,挑动人情绪的话也信手拈来。
伊万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一直面对面坐着,沉默着抽烟,直到搪瓷缸里的水变得冰冷,不再冒着热气,伊万才摁灭了烟头,微微嘶哑着嗓子,叹息道:“我已经回不去中国了,祺华才出生三天,耀一直病弱离不开呼吸机,湾湾还在月子里,为了避人耳目家里也没有请帮佣的,现在,全家上下只有濠镜一个人撑着。”
王嘉龙也犹豫了,他默不作声地抽着烟,这时,石头在帐篷外冲他喊道:“嘉龙哥,换岗啦!”
王嘉龙猛地站起身,应了一声,然后对伊万点了点头:“我先去站岗。”
“我送送你。”伊万毫不迟疑地站起身,也披上了大衣,王嘉龙默许伊万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营地门口走去。
门口已经站了几个苏联士兵了,伊万微微有些惊讶,低声问王嘉龙:“怎么白天的时候不见营地里有苏联人?”
“北野营是由我和苏方分别带队组织训练的,白天的时候我特意提早结束我的队伍的训练,回来迎接你这个‘联络员’,苏方的队伍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王嘉龙头也不回地说,“营地里就这些中国人,若是早知道是你来,我也不会费劲巴力和战友们砍向日葵下来眼巴巴地在营地门口等着。”
“嘿!嘉龙!товарищ(同志)!”不远处的苏联战士兴高采烈地冲着王嘉龙和伊万挥着手,几个人围坐在篝火边,地上堆着好几瓶伏特加。“Ты пришёл сменить караул!(你来换岗了呀!)”
伊万看出来了,王嘉龙确实是走到哪都十分受欢迎,只见王嘉龙接过其中一个苏联人递过来的枪,一边笑着,一边用流利的俄语回答道:“пить запрещено, когда караул.(站岗的时候禁止喝酒哦。)”
“你还会说俄语?”伊万也接过了一把枪,挑着眉看了看王嘉龙,王嘉龙眼皮抬也不抬地回答道:“这一年新学的。”
“说成这个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这边的苏联战士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他们好奇的打量着伊万,其中一个名叫阿历克斯的年轻人用俄语开口问道:
“嘉龙同志,这位就是你们延安中央派过来的新联络员吗?怎么看起来像是我们的同胞呢?你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王嘉龙扫了一眼伊万,只见伊万笑吟吟地用俄语回答道:“我的全名叫伊万•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布拉金斯基。”
一听到伊万的全名,三个苏联战士的脸色都变了,就连王嘉龙也惊讶地偏过头去看着伊万,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父名。”
1917年三月,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退位时,想把帝位让与米哈伊尔大公,不过米哈伊尔大公直到最后也没能即位,杜马临时委员会和临时政府的成员在他的其中一个情妇,布加金娜公爵夫人宅邸里找到了他,同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米哈伊尔大公于次年1918年被囚禁杀害。
再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伊万的母亲便带着年幼的伊万来到了中国,此后,二人再没有踏上俄国一步。
因为母子俩听到尼古拉二世一家被处决的消息后,便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个时局下,回俄国就是死路一条。
伊万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瓶伏特加灌了一口,问三个苏联士兵:“怎么,先生们,想要替伟大的列宁铲除封建余孽吗?”
三个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另一个叫鲍里斯的年轻人抱着枪,噗嗤一声笑了:“同志,你在说什么呢,你是延安中央派过来的,想必也是共产党人,你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为何要把你视为敌对分子?”
“是啊,若是你没有存着什么信念,就不会千里迢迢从中国回到这片曾经伤了你的心的土地上了。”一直比较安静的安德烈也开口了,夜间站岗有些犯困,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未来潜伏着不安,过去又有后悔和苦痛纠缠着……唉,人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伊万笑了笑:“生在一个地方,又去别的地方生活。我一辈子都在挣扎,不是为了回到故乡,就是为了离开故乡。”
“好啦,我们的大文学家!别感春伤秋了!”阿历克斯嘻嘻哈哈地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抬头问伊万:“对了,伊万同志,你的老家在哪里?”
“莫斯科。”
“想来也是,你就没想回去看看吗?”鲍里斯插话道。
伊万吸了口烟,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从未想过。莫斯科留给我的记忆可不那么好,父亲的暴怒,母亲的哭声,那些私生子们的嘲笑……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莫斯科。”
“可是伊万同志,这些已经过去了,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候,你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也有时候,你却能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文静的安德烈也喝了一口伏特加,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望着沉默的伊万,说:“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更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听听,咱们安德烈可是班上学习最好的人!”鲍里斯骄傲地拍了拍胸脯,这时,伊万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你们都是学生吗?”
三个人点了点头,阿历克斯收敛了笑容,挠了挠头说:“我们参加完高中毕业晚会的第二天,战争就开始了。”
安德烈把目光移到伊万脸上,平静地说:“我是共产党,还是犹太人。”
“是啊,安德烈全家都被德国佬杀害了,我和鲍里斯拼了命地才把安德烈捞出来。”阿历克斯插话道。
“战争开始那天,是六月二十二日。”鲍里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些,“我们的家乡已经沦陷了,如今被派到北野营当作预备役训练,也上不了前线……”
一直蹲在一边抽着烟听他们聊天的王嘉龙突然开口了:“怎么,来北野营委屈你了?”
“当然不是。”鲍里斯吐了吐舌头,“但是我总觉得不能在前线保家卫国……哎不说了,来,伊万同志,这杯敬同胞!敬祖国母亲!”
王嘉龙白了几个人一眼,鲍里斯吐吐舌头,保证道:“最后一杯,最后一杯!”
阿历克斯打了个嗝,说:“伊万同志,我问个问题——如果现在沙皇还在,你想回到沙俄时期当你的大公吗?”
“当然不。”伊万不假思索地说,“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我不要建立在人民血和泪上的权力和利益。”
“所以你才是我们的同志。”安德烈微微一笑,“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苏维埃人,列宁为实现人人相对平等而诞生的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我热爱的是那种热烈而高傲的爱国情怀和民族自豪感,和那种无与伦比的国家凝聚力和实力……那是最令人崇佩和向往的无上荣光。”
“我不承认我是苏联人。”伊万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以前走过歧路,做过错事,手上的血洗也洗不干净……所以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尚。”
阿历克斯笑了,他把手里的伏特加递给伊万,拍了拍人的肩膀,直视着伊万那双犹豫的紫眸轻声说:
“同志,你只是在心里把自己困在‘末代大公’的壳里,你不是不承认苏联,而是觉得苏联不会接纳你的身份,是吗?不,真正的无产主义者是绝对不会把苏联当成俄罗斯帝国的一个朝代的。”
“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们都是为了祖国母亲和人民而战斗,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与信念……所以,伊万同志,你就是我的同胞。”
此刻伊万才觉醒,彼时恋慕着的迷幻、颓废、激进和悲壮,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进入过自己的生命,就像王耀说过的,伊万从没把理想信念和家国情怀看的高过于自己的生命,在此之前,他的思想并没有达到过像王耀那样的高度,伊万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王耀,为了他的爱人。爱的确能填补他空落落的心房,那只不过是对自己未尝理解过的生命状态、未尝经验过的历史情境一厢情愿的想象。
墨色淋漓的夜空、印着红星的搪瓷杯、空了好几瓶的伏特加,它们杂糅在一处,化成一种虚幻的乡愁。
或许如今被同胞认可的伊万,已经隐隐约约能理解,为什么王耀会愿意为了他的国家和人民,一次次地放弃他和自己的未来。
“爱”是一个沉重的字眼,因为它寄寓于每一个负重的存在之中。爱有小爱,可以与爱人白头偕老;爱也有大爱,为国为民,皆是为你。
所有人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亦是你我的一部分。世界刻画着我们,我们也要定义它的算法。若是没有战争,等丈夫归家的那盏灯火,打开门孩子扑入怀中的笑脸,永远是那般动人。
而在天灾人祸的命运前,在风刀霜剑的相逼下,我们更需要永远坚强,永远相信爱。生命薪火代代相传,是基因绵延意义上的血脉永生,但倘若岁月暗算我们,我们也别饶过它。
黎明了,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三个苏联小伙子一直不停地为伊万讲述他们在家乡的生活,伊万也听得入神,原来,那取代了沙皇的苏维埃,竟听起来让人如此向往。
王嘉龙喝干了最后一口伏特加,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拍拍伊万的肩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伊万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跟李知书的人说,什么时候抗联回国,我会跟着一起回去。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人算不如天算,王嘉龙本以为抗联还会在苏联境内待一到两年,没想到两个月后,他接到紧急通知,德军马上就要打进莫斯科了,在北野营训练的苏军全部调往前线,抗联的队伍也要立刻回国。
王嘉龙跟着大部队一起收拾着行李,一年多的相处中,抗联的人们和苏联的队伍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营地中到处可见双方战士依依惜别的场景,但是王嘉龙绕了一圈都没看见伊万的身影,本想拉下面子跟伊万道个别,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头人群里最显眼的巨熊。
“伊万•布拉金斯基!”王嘉龙不耐烦了,站在营地中央大喊:“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回去肯定跟大哥说你坏话!三!二——”
话音未落,伊万便笑吟吟地撩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冲王嘉龙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小舅子!”
伊万满意地看见王嘉龙有炸毛的趋势,但王嘉龙不是因为那句“小舅子”而生气,而是皱着眉头扯着伊万身上崭新笔挺的苏联军装问:“这是什么?”
“军装啊。”伊万回答得理所当然。
“李知书让你上前线的?”
“不,他要把我调到另一个军队当联络员,是我自己请求苏联政委上前线的。”
这下轮到王嘉龙咬牙切齿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看没有苏联士兵在附近,便压低嗓子说:“你上赶着去前线送命吗?!德军在苏联打了一路胜仗,现在马上就要打进莫斯科了,你是真的不想回南京见我大哥了吗?!”
“王家人送自己命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却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伊万收敛了笑容,他理了理胸口的红星徽章,把军帽戴在头上,正要转身跟上苏军的队伍,“嘉龙,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大哥。”
“‘别人’?!怎么,伊万·布拉金斯基,你就不是王家人了吗?!”
王嘉龙愤怒的质问拖住了伊万的脚步,在最后关头,伊万终于得到了王嘉龙的认可,背对着王嘉龙的他无力地苦笑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也要回故乡去看看了。”
并不是一切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那时,伊万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拥有能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的自我……这样的信念绝不会毫无意义地烟消云散。
1941年八月上旬,德军攻占斯摩棱斯克,这是通往莫斯科路上一个重要据点,九月,德军在攻占白俄罗斯的首府明斯克和乌克兰的基辅后,集中兵力向苏联首都莫斯科发动进攻。
伊万的部队抵达莫斯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上旬,莫斯科的全部市民也被动员起来,在3天之内,组织了25个工人营,12万人的民兵师,169个巷战小组,发动60万人围绕莫斯科城修筑起三道防御工事,其中妇女的数量占了四分之三。
到10月末,仅妇女儿童就构筑了700公里反坦克堑壕,挖掘了300多万立方米的泥土,修筑了3800余个临时和固定火力点。处于防御状态的莫斯科城,被街垒、路垒、工事严密地封锁起来,食品因此严重短缺。
伊万被母亲带离莫斯科的时候不过五岁,时隔二十多年,他终于回到了这片他出生的故土。
1941年11月7日,苏联莫斯科红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式。那天清晨,莫斯科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斯大林走上列宁墓上的主席台前,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风真厉害。”
第二句是:“布尔什维克真走运,连上帝都帮他们。”
军队中的伊万和身边的战友们一起仰望着远处的领导人,胸口的红星徽章把他的心烙得滚烫。
“红军和红海军的战士、指挥员和政工人员、男女游击队员,全世界都注视着你们,把你们看作是能够消灭德国侵略者的主要力量!处在法西斯奴役下的欧洲各国人民都注视着你们,把你们看作是他们的解放者!伟大的使命已经落在你们的肩上。你们不要辜负这个使命!你们进行的战争,是正义的解放战争!”
数十万红军战士在莫斯科市民的注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他们的家人们挥舞着双手与他们告别,却没有一个人心生退缩。伊万没有家人,但他在那一刻,也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同他挥手告别的王耀。战士们带着坚毅的眼神,毅然决然的踏过红场的石砖,头也不回的奔赴前线。
苏联土地辽阔,但我们已无路可退——因为我们身后就是莫斯科。
城里弥漫着山雨欲来之前的寂静,伊万、阿历克斯、安德烈和鲍里斯被编入了一个克里姆林宫附近的巷战小组,伊万仰头望去,克里姆林宫瞭望塔上几百年来象征沙皇权威的双头鹰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红色五角星。
巷战是最为残酷的,敌我短兵相接、贴身肉搏,伊万带着负伤的阿历克斯占领了一处高点,安德烈和鲍里斯防卫着两人身后,他们向下看去,城市中到处都是新开辟的战场,夕阳和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树镶上了一层暗红,血滴在黑色的土壤里,蔓延开来,渗到木根的深处。
“阿历克斯,你还好吗?!”鲍里斯一边防守着,一边仰起脸焦急地问浑身鲜血的阿历克斯,阿历克斯的右腿中弹了,小腿骨和膝盖间只连着几丝血肉,他虚弱地摇了摇头,匍匐在高点上,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用尽全力对三人喊道:“别管我!专心战斗!”
又是一队德军向他们冲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年轻德军,手里还攥着一枚已经拧开盖的手雷,他的金发被硝烟的余烬压的灰扑扑的,但是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却坚定无比,他的队友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身边倒下,伊万毫不迟疑地举起枪瞄准年轻德军的胸口。
但是当伊万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年轻德军同时向他们四人掷出了手雷,子弹贯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汩汩流出,在中弹的瞬间,德军脚下滑了一个趔趄,手雷扔偏了,没有掷到四人所在的高点。
但是安德烈和鲍里斯离爆炸中心还是太近了,伊万瞳孔微缩,一手把阿历克斯护在身下,一边对安德烈二人咆哮道:“趴下!!!”
“轰!!!”
手雷炸响了,在这一声巨响过后,伊万感到身侧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但是这些声音伊万已经意识不到了,他被震得耳鸣,久久缓不过来,当他头晕目眩地捂住耳朵后,才发现两只耳朵被爆炸声震出了鲜血。
好在被他护在身下的阿历克斯没事,伊万一边擦着从耳朵中渗出来的鲜血,一边回头在翻涌的灰烬中寻找安德烈和鲍里斯的身影。
“鲍里斯!鲍里斯……”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谁的哭喊,伊万的耳朵里全是鲜血,他听不清有人在哭什么,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烟雾渐渐散去后,伊万才看到不远处,安德烈抱着后背被炸得鲜血淋漓的鲍里斯哭的泣不成声。
和伊万一样,鲍里斯也把安德烈护在了身下,只可惜他们离爆炸中心太近了。
“鲍里斯!鲍里斯你别死……”
伊万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和安德烈一起抱住鲍里斯。
不知何时,那双紫眸中也盈满了泪水。
“安德烈……”鲍里斯的目光越来越涣散,这个爱笑的小伙子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笑了,握住了安德烈颤抖的手。
“你们要活下去……安德烈,你一定要活到最后,犹太人并不是生来就低人一等,让那群德国佬看看,让他们看着——”
鲍里斯的手永远的垂了下去。
伊万哽咽着合上了鲍里斯已经变得空洞的眼睛,他们现在是在战场上,只有保卫住莫斯科,才能告慰千千万万和鲍里斯一样为国捐躯的人的在天之灵。
伊万捡起枪,走到那个被他击毙的年轻德军身边,这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仰躺着,姿势仿佛是躺在午后的草坪上沐浴阳光一样悠闲。鲜血从他胸口的伤处干涸,一枚挂在胸前的二级铁十字勋章在阳光与硝烟的映衬下显得庄严神圣。
伊万在这个年轻德军胸口的衣兜里发现了一份遗书:告诉元首我已尽力,告诉父亲和母亲,我依然爱他们。
伊万沉默着把这封遗书放回了年轻德军的口袋,他们这一代人完全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再自己骗自己。他们知道战争将延续许多年,一生中的这段时间是无法弥补的。在他们的那一代人中,已没有一个人还会相信战争中有上帝所希望的争议性。
更糟糕的是,他们再也不相信通过战争而争得的和平会有争议性和持久性。因为他们对上次战争所带来的一切失望记忆太清楚了,一场战争不仅仅屠杀掉几千或者几万年轻人——它还屠戮掉一个民族心中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失而复得。
突然,伊万感觉浑身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地,紧接着,他眼前的天空就像拉黑幕一样慢慢合上,伊万以为自己是彻底聋了才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他又能听到阿历克斯在喊他的名字,伸手一摸腹部,却摸到了汩汩流出的鲜血。
剧痛很快就消失了,伊万突然变得很瞌睡,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安德烈击毙了那个偷袭的德军后,赶紧跑过来捂住伊万腹部的伤口,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要,不要!鲍里斯,求求你把伊万推回来啊!别让他死啊……这边!这边!!我战友不行了,快来救他!!!”
安德烈流泪的脸和王耀温柔的微笑渐渐重合在一起,伊万努力克制着睡意,他仿佛躺在王耀的怀中,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在温柔地望着他,伊万便舍不得闭上眼睛。
“嘿,耀,我的瓷娃娃。”
“很抱歉不辞而别,我现在回家了,你不必担心我,啊……已经晚上了吗?耀,我很困,你让我先睡吧……”
“晚安,耀……我们梦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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