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158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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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标签 原创短篇 使徒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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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6 23:07
- 导读
- *三段式短文,每人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赠予不惧黑暗,在黄昏降临时睁开双眼之人
原本只是些毫无用处、权当做饭后消遣的流言,而自第一颗天灾源石坠落到地面开始,就连话语都被黑暗包裹,附上灼痛的热度,刺入人们的骨血。通常这都被战争带来的伤痛掩盖,可它们没法伴随黑夜一同消亡,阳光逝去,冷漠和哀伤悄悄爬上脊梁。
这不过是米诺陶边境的小村庄。
战争将她破坏得七零八落,留下的丰蹄们和异乡人围坐在篝火旁,他们依旧热情好客,给予同僚好酒,用当地作物酿造的饮品招待女人和孩子。不知有谁谈起在各国间辗转的小团队,于是话题变得沉重,因为他们尽说些诅咒的法术,被驱逐的骑士,象征死神的恶魔,几乎每一寸土地都不欢迎萨卡兹到来,好像那是亡魂组成的怪物,专门抓走金发碧眼,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作为献祭。
被点到的少女愣了片刻,她捧着有蓝色花纹的瓷杯,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火已经熄灭很久,木炭上都没有一点带温度的红。夜莺坐在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她抚摸过半褪色的纹路,直到身边的小鸟啁啾着,才想起自己必须要去归还这个杯子。
味道留在舌尖的记忆比大脑更久,她尝试着去分辨里面玉米和糖的分量,在小火上熬煮的时间,要如何对待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仿佛其中注入名为温柔的情感。丰蹄总是对食物格外讲究,他们慷慨而细致,乐于分享喜悦,这座村庄在夜晚降临时也曾同样繁荣,而夜莺此刻走过路灯照出来的小块光晕,像在大海上踩一片片浮板。
偶尔拉开窗帘的人们想劝说这位女性找一个安稳的住处,夜晚变得危险,可她的双角也同样危险,只靠外貌无法准确区分很多种族,所以他们伸出的手总是在半空停顿,唯有目光跟随她的脚步。
夜莺走得很慢,鸟儿振翅,在某户人家的屋檐上停下,她花了点时间才到达那扇老旧的门扉。屋子里传出若有若无的玉米甜味儿,她看到半开的窗帘后放着同样花纹的杯子,在灯光下显现出温暖的橙红色。所以她敲响了门。
住户是一对年迈的夫妇。
夜莺注意到他们看向杯子的眼神,是她无法体会的悲伤,像隐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浪涛。老妇人想留她一宿,而胡子斑白的老人则严厉地赶她出去,似乎不肯让夜莺踏进家门一步。她往里面看着,吊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而就连光芒都不愿靠近深黑的石头,它狰狞地夺取着血肉和骨骼,长在一具尸体上。夜莺看见男人有浅绿色的瞳,大睁着望向天花板,了无生气。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已见过太多。
老妇人啜泣着,手指绞在脏污而破旧的围裙上,而老人驱赶谁什么的对她挥着手,别过头要关上门。这家人唯一的孩子死于矿石病,这种疾病被所有人避之而不及,城镇上的神职人员们握紧十字架,没有人愿意将教堂借给这对丰蹄夫妇,他们扶起跪在地毯上的老人,道歉着关上大门,像神闭合他的羽翼。
他们想要的很简单,甚至显得卑微,只是一两句祷告词,只是让自己的孩子在死后能不受此病困扰。在天灾下连这些都变得格外奢侈,迎接尸体的只有熊熊烈火。
可有些人心还是没变,像作为普通旅者的夜莺尝到的那杯热饮,或许这样微弱的温暖也可以驱散寒冷呢?
“抱歉。”
那柄法杖卡进木门闭合的瞬间。
丰蹄夫妇惊诧地看着那位身体孱弱的女性踏入玄关,提起裙摆向他们致意,面对无药可医的源石病她没有丝毫的退怯,只是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自己的来历,她抚过头上属于萨卡兹的双角,谎称莱塔尼亚的信使以安抚他们的戒备心。
夜莺或许无法理解欣喜和伤痛,她唯独想要还那一杯满载温柔的恩情。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伴随着过往一起,但现在和未来是独特的,还有很多值得被记住,她固执地认为战争永不可能摧垮人们的灵魂,就像牢笼可以囚困身体,可光明给予金色的翅膀,终有一日会逃离海岛上的迷宫。
所以她眼神清澈,坚定而认真地请求道:
“请让我为他祷告吧。”
鸟儿落在早已冰冷僵硬的手指上,它刚刚饱餐一顿老妇人投喂的面包屑,似乎想要对所有的家人表达感谢,它轻轻啄着布满伤痕的手背,发现没有回应,又飞到法杖顶端,喉间传出婉转啼鸣,与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相交呼应。
夜莺注视着那具尸体,好像与他对话似的。但她当然不知道男人死前经历了什么,会比她的过去更加痛苦吗?是挣扎着,想要在自己临行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吗?他会不甘吧,会悲伤吧,会感到无助吧,源石让他的身体变成死尸,可那时候他的心与魂灵也许还活着,他说不出来,喊不出来,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嘶吼声无人听见,只得化为泪水淌下。
她无法转达这些,她从不转达这些,至亲的感受比她更为透彻,即使他们只是世间万物中渺茫的一簇生命,也不辜负自己存在而活过。
那么她要做的并非是染上痛苦,而是为已然安睡的灵魂送上最后的镇魂曲。
她说。
她必须要说。
“——请让我为他祷告吧。”
海港的入口处建有一座废弃的小教堂,天顶被炮弹炸得粉碎,所归属的神明也模糊了身形,只知晓身后没有羽片状的光翼,总不会发生萨卡兹进入拉特兰圣地的事情。海潮声淌过她的耳廓,闪烁烛光攀上她的面颊,她走向油灯投射下来那一小片柔软而又脆弱的光域,穿过无尽黑暗,像她曾和闪灵一同走过硝烟弥漫的战场。
那光芒下只有窄小的木制棺材。
仿佛用逢魔时刻所留余晖编织而成的毯子,为离去的圣者遮掩面目,夜莺伸出手,缓缓合上那双浅绿的眼睛。她能感受到尖锐石砾的冰冷,能感受到已然逝去的鲜活,这里本该有族人朋友坐满木制长椅,而现在只留双手合十的老人。
鸟儿衔来洁白的花朵放在胸前,一时间风声息止,大海平静,只有手持法杖的萨卡兹少女咏诵祷告词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也很低,但柔和安宁,不似歌唱,属于他们的古老语言在今夜令魂魄解脱。
她手捧薄凉的光明,星星点点坠落在深黑的矿石上。
无人问询,无人到来,知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和鸟雀,可夜莺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不属于丰蹄夫妇,也并非庇护这个村庄的神明动怒,那么只有不再被病痛困扰的灵魂。夜莺能看见他的模样,眼睛像老妇人,鼻子和嘴唇像老人,在浅浅光芒中隐约露出身形。他抚摸过鸟儿深厚的短羽,拥抱了自己的父母,希望他们不要再为自己的离去而悲伤,世上仍有许多值得为其付出和活下去的存在。
最后的最后,男人对她微笑,在萨卡兹祈祷的末尾烟消云散。
夜莺发觉自己伸出右手。她似乎想要留住什么,掌心里只有逐渐消散的光点。
诞生于莱塔尼亚的卡普里尼信使仰望似乎触手可及的星空,她所带的信件写有半褪色的墨渍,可里面的内容无疑是令人困惑的空白。旅人合上棺盖,那声音是乐章的终末,即使源石毒素叫嚣着夺取她的记忆和行动能力,她也从不畏惧,因为威胁与讽刺终无法阻止她踏上正确的道路。
而那封信的真正落款写作丽兹。
蜡烛的火焰点燃了白色花朵,让它与棺材一同化为灰烬。
-赠予不忘自我,在深夜中未曾迷失方向之人
她还是时常想起卡西米尔的壮阔山脉与林海。
毕竟她在那里度过数年的孩童时光,清晨时为不吵醒妹妹起来训练而蹑手蹑脚,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是带有花草香气的清冷。有时候甚至醒得过早,又或是听见守林人呼唤同伴的哨声,女孩光着脚跑下床,推开落地窗的那一刻风掀起她浅金的短发,月光慷慨地照进眼瞳。她踮起脚,堪堪将视野放到围栏之上。
深林伴随着风之女神的悸动,如海面上起伏跃动的波浪,亮银色的潮水生长而又消却,万物于此生生不息。她看见守林者们的鹰隼飞向远方,那是比森林尽头还要遥远的国界,高耸的城墙在她目不可及的地方若隐若现,她现在还没法到达那里,现在还没办法。
可总有一天她会的。
她会长高,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心灵更为坚韧,不辜负祖父之名成为骑士。
所以她期盼着,踮着脚尖去望夜空云层之下的未来。
那里一定一定,有等待着她伸手去触碰的东西。
就如她珍藏的骑士纹章一般。
临光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女孩。
天边的弦月已然西斜,距离她出发过了近半小时,还是全无沃尔珀女孩的身形。即使库兰塔们的视野相较其他种族更为开阔,但长期在黑暗中也无法占据主导权,她的耳尖耸动,试图从嘈杂的环境中分辨出细微的声响。
她曾经听前代守林人说过,要学会倾听森林的声音。
树枝摩擦的声音,枯叶坠落的声音,栖息于此的捕食者发出的声音。每一片森林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就像每个人的声音都不相同,外来者的声音会惊扰树木,要学会去感受、聆听、然后再度靠近,甚至是融入她。
临光闭上双眼。
细细寻找雨靴踩碎叶片的脚步声。
自称普通旅者的耀骑士投宿于一户沃尔珀人家,家中只有温柔的母亲和独生女,女人愿意接纳这位长途跋涉的旅人,梳着麻花辫的女主人咳嗽几声,说自己身体欠佳,这里又临近边界,多一人在夜晚看护也更为安全。
说这些话时沃尔珀女孩在房间后面探出头,宽大的耳朵一抖一抖。临光本就面相善良,且为人正直,她半跪下来,笑着想摸一摸女孩毛茸茸的长发,很快被躲开了。那孩子用充满警惕和陌生的目光盯着她,无视母亲的话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少有如此平静安逸的时间,身边没有轰然作响的炮火,没有腐朽败坏的制度,没有悬于街巷的通缉,女主人好心做了简单的晚饭,甚至为她烧洗澡水。临光油然升起一种愧疚感,她不希望自己影响这家人的生活,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那些她会带来的不幸,于她影子上潜行攀附的沉痛。
女骑士睡在狭窄的沙发上,软垫显得半硬,也比露营荒野好太多。可她居然感觉回到了还没进入殿堂的时刻,距离现在遥不可及,妹妹也不再是沃尔珀女孩的年龄,她会长大成人,或许将举行婚礼,请柬永无法递到临光手上。
灯火逐渐熄灭,她侧躺着,看到壁炉上摆着全家福,相框擦得亮晶晶的,照片因为什么被撕开却又小心粘起,男主人的身影揉皱在岁月里,终不可能再次抚摸自己女儿的头。旁边还有布偶、八音盒、为圣诞准备的剪纸彩带,她在黑暗中缓缓入眠,仿佛听见卡西米尔的树海呼唤儿时的自己。
她于深夜惊醒。
本在战场上千锤百炼,临光根本不可能进入深眠。她捕捉到异样的声响,同时女主人也从屋里出来,焦急地敲着女儿房间的门,却久久没有回应。临光听见风的呼啸,她道失礼了,推门而入,衣柜开着,桌上书本凌乱,窗户因强风而抖动,她在那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女主人呼唤女儿的名字,声音在幽静的森林里显得突兀。
临光扶住她,女骑士才看见隐藏在层层叠叠围巾下面的脖颈上,镶嵌着一颗颗尖锐的黑色石头,快要蔓延到面部。女主人断断续续地恳求着她让自己出去寻自己的女儿,丈夫和父母都已经离去,她现在只剩下女儿了,所以求她,请求她。
女主人咳嗽着,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上,源石病汲取她的生命,就算这个支柱被彻底切断,她也希望能看着唯一的骨肉长大。她讶于女骑士不惧怕这样的自己,抬头看见旅人正系上金色的马尾。
那身影似乎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面朝幽深无底的森林,在某个瞬间,好像看见自己的背影被夜色吞噬。作为孩童的,金发还没长到能绑起发辫的自己。
临光在离开前承诺,她仍然保有骑士不可磨灭的精神和准则,仿佛于天秤和利剑下发誓。她说,话语莫名令人感到安心,油灯的光芒照亮温和的笑容。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她平安带回来的。”
啪嚓。
沃尔珀女孩坐在湖边,雨靴上沾了草叶和泥土。
这座森林将她引导至此地,湖泊为孕育生物的脏器,而林中升起点点亮光,那是成群的萤火虫和孢子植物,它们夹裹着临光,似乎想要推着她往前走。而耀骑士关掉油灯,她看见弦月从云层中显露出来,湖泊的边缘伫立着巨大石柱,月色逐渐涂满蜿蜒于此的花纹。
守林人说,有些森林中住着神明。
历史无从可考,都是根据人们的意向和所知出发,可能真的据此诞生出了守护神也说不定。卡西米尔由骑士精神构建而成,那片密林中自然不会生出神的传闻,她在查阅书籍时知道其他地区有类似习俗,临海的米诺陶就是其一。
他们曾建造殿堂供奉神明,希望高高在上的神听一听自己的祈愿,有趣的是真理与知识也在同时发展并且传承,于是某些曾经的遗迹沉入海中,又或是因战火和破坏化为残缺的躯体留在不可见的深林。
那孩子来到这里是做什……不,只有一件事吧。
临光看见女孩低头祈愿,在摊开的记事本上写着本该无人知道的地址和方法:要在深夜的时候向森林女神奉上自己的真心和珍贵之物,神明或许会实现最真诚的那个愿望。
请保佑妈妈。
我怎样都好,您能听见的话,请不要让源石病带走她,我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若是不行的话,请将灾难转移到我的身上,让我承担那些痛苦,黑色的石头……
泪水一颗颗落到花茎上,像晶莹剔透的心魂。
她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女孩。
沃尔珀女孩与她小时候完全不像,临光从不做类似修女或信徒的事情,她不信祈愿,能得到回应的只有每日挥剑的汗水和酸痛的肌肉,即使染上源石病她也坚信这点,天马的光辉,就算坠入深渊也会照亮其他人。或许她唯独忘了自己。
可感情是真挚的,东国人在满月下怀念亲人,临光也同样想念过往。
她才明白之前进入深林的真的是自己,儿时的她跑到沃尔珀女孩身边,为女孩摘来花朵,温柔地给予拥抱,抹去眼泪,即使这只有临光自己能看见,半透明的金发孩子转头朝向她。
临光笑着说。
“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她找到了那个女孩。
想要去往城邦边境的库兰塔旅者屈膝坐在湖泊边,她旋开油灯,照亮自己的过往与未来,她和不亲近人的沃尔珀女孩谈起家乡的盛世,教女孩如何用树叶吹出曲子,音调悠扬。她知晓维系关系的纽带名为情感,而这些也不逊色于骑士精神而闪闪发亮,比铁剑更沉重,比勋章更闪耀。
湖水倒映中的金发女孩名为玛嘉烈·临光。
涟漪搅乱了倒影,只留下用自己宽厚尾巴给女孩取暖的耀骑士。
-赠予不畏艰险,在缥缈晨雾中迎接黎明之人
在那场暗无天日的罪恶战争里,光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人们都追寻着,祈求着,相互掠夺,要将那抹亮闪的辉迹收于自己手中,哪怕身体灼烧殆尽,最后骨与血都彻底冷却。可无论是怎样的繁荣终会消亡,许多光辉埋没在藏有阴谋的战乱里,开端早无人去探寻去追究,开始一场战争何其容易,而要堆积无数的尸体才能让它彻底止息,就连风里都沾染血腥。
没有人能得到光,它早在号角吹响的那刻就消失于人心。
萨卡兹们或许曾身着华丽的长袍,他们将法杖和悼词献给自己虔诚的信仰,乌鸦落在肩头,落满神殿的台阶。它们看着正在发生的,或是已经发生的,只是看着,只是看着。
可她知道那些成为锁在心中的徒劳,仿佛谢幕过后,舞台倒塌,黑色遮盖一切,虚假的太阳已经坠落,不过是脆弱的纸板和丝线。她捡起来,那再也修不好,木屑和尘土从指尖滑落,那沙沙作响的声音大到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所以她归剑入鞘,将仅有的一点光明匿于剑锋。
萨卡兹守护者借月光前行,她要在太阳完全升起时和自己的友人碰面,她们的旅程还很长很长,路没有尽头,仿佛通往天顶的巴别塔。她在长途旅行中隐藏疲惫感,精神高度集中,因为这里是无主的分界处,有许多林木被烧毁,炮击震碎山崖,造成不规则的断裂。
闪灵已找到河流下游,她摸到放于衣服中的火柴,但剑尖轻微颤动着,她的鞋跟停在蜿蜒扭曲的树根旁。有些东西不需要借助月色也能看得清楚。
数双在黑夜中闪耀的眼瞳正紧盯着她。
菲林族的队长听闻战场上有位清道夫。
他从老兵那得知消息,内战后萨卡兹们流亡在各地,职业中不乏佣兵和术士,其中一位凭借医术和施咒转职做清道夫,会在每次战斗结束后从烟雾中走出,身披黑袍,一对白色长角,尖端系着布条,将死人的器官和骨骼取走,活人则看兴趣折磨或是处死,灵魂的哀嚎久久不散,所有人都惧怕那身与夜色一体的黑衣。
他本就是初次作战,十五岁的少年还是对这些传闻将信将疑,倒感觉寒意爬上脊背,只让他们少说两句,自己也没信心能平安归来。他们在途中遭遇伏击,与大部队失散,通讯员死于刀下,活着的也伤亡惨重,菲林少年唾弃自己的软弱,将所有的医疗用品都留给队友,又被围剿得无法求援。深夜敌军撤走,他才找到一条河清洗伤口,血水染红亮银的月色,渐渐渗入砂石的缝隙。
菲林少年发觉自己在箭矢与刀下捡回一条命,说是死里逃生,更多的是不切实际,他真正经历过战场,明白那是充满杀戮的地方,可队伍里还有比他更小的孩子,他们甚至没有接受真正的训练,就被人贩子推到前线来。不知父母,不知故乡,能依靠的只有手脚。
队长想到。
大概只有自己想要带个战功回去,换点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好日子吧。
他的伤口还在淌血,也知道原本的地方是不能回去了,受伤的战士没有任何价值,更何况他们。他想着到其他的国家去,就算是受炮火摧残的米诺陶也好,在死于源石病前看一看海洋和帆船,感受咸腥的风吹进耳朵,也远比带着这样不堪的记忆去死要强。
他感到冷,浑身都很重,只有头脑轻盈,仿佛已经在海岸线边感受微风吹拂。
那阵风突然夹裹危险的气味。
就连现在迟钝的嗅觉都能感受到,属于血、酒精、硝烟和死亡的沉重气息。
菲林少年在几秒钟摆出战斗架势,将自己的队友挡在身后,他感觉到心脏狂跳,不好的预感得到应验,菲林在夜晚也能看得清楚,他瞥见不详的人影,在此遇上的怕是只有——
那位来自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清道夫。
闪灵没有说话。
她身上只带着药箱和剑,但这些警惕的菲林显然也不欢迎萨卡兹,不可能让她治疗,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剑,就好像她下一秒要拔出来斩开眼前人似的。她曾见过还未成年的孩子佣兵,没有身份没有家人,孤注一掷成为英雄或是亡魂,大部分的孩子战死后就连尸体都只能喂食秃鹰和豺狼,她们偶尔捡到那些散落在战场上的愿望,字迹被血和雨模糊,只能替他们埋在墓碑下。
闪灵想要拯救这些孩子,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不发一语,显得冷漠而平静,手指抚过剑柄,拿出没有受潮的火柴。
菲林少年计算自己的胜率,要如何撕开对方的皮肤,刺穿手腕,才能从清道夫的手中逃脱,他强装出一副捕食的样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音,原本要在对方手背上狠狠咬出血洞,只看见清道夫右手在空中一划,一小团光芒撕裂黑暗。
倒是把天生怕火的菲林族吓了个不轻。
他完全不知道这位萨卡兹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喜好,在心中责骂自己无法抑制地颤抖,因为那差距悬殊的实力。他早就做好牺牲自己的打算,但真正碰上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战栗,抛开对死亡那不争气的恐惧,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在死面前生的欲望变得无比强烈,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自己后退一步,哪怕只有一步,不要颤抖,平复呼吸。
想要活下去,想要有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用鲜血和伤痛换得的未来。
——清道夫只是看了他一眼。
藏在白色刘海下的眼睛锐利而明亮,火光只能照亮小半张脸,就显得阴影更为深邃骇人,仿佛用手术刀将他层层剖开。他以为要在那双暗红色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死状,可那个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剑仍在鞘中,丝毫未动,唯有火柴的光晕在空中留下弧线。
她就这么走了过去。
没有杀戮,没有刀光闪现,没有源石技艺,仿佛偶尔相遇一般地平常走过。
清道夫为什么不杀死他们?
菲林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那埋在风中的鞋跟声已经渐行渐远,难道她对他们没有兴趣?还是说有什么克制自己的规定,又或是佯装,可对这么一支毫无战斗力的、全是孩童组成的小队,没必要这样放下陷阱。他笃定萨卡兹拔出剑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死了。
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外。
队伍里最小的九岁孩子不顾阻拦,抱着必死的决心,脱离众人追出去,却在不久后平安回来,十分惊诧地说那位女性萨卡兹正在山岭峭壁的分叉处停留。她没有休息,只是放慢步伐,停在那里,手上的火柴逐渐熄灭,她的眼睑被月光照亮,没有回头看那无比显眼的跟踪者,却在眺望远方的山脉。
而后背着风划亮下一根。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污,难以置信,又缓慢而迟疑地继续说。
就好像,好像……她是在等着谁跟上来一样。
与其说是清道夫,萨卡兹女性更像是引路人。
她缄默,在黑夜身着黑衣,角上的布条被风吹动,借着月色和火柴的光芒向前走,从未回头,但她的确知道那些孩子在自己身后,她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能被发现,且又显得格外安全。
菲林少年发觉,若是有队员掉队的话,她会在显眼的位置多做停留。明明没有看向这边,却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不笑,不说话,对一切都非常淡漠,像圣书中引领信徒们前往东边追寻那颗星的神使,超脱得有些不像人类,说得更天方夜谭一点,是被即将死去的他们吸引来的地狱使者吗?
山间夜晚寒冷,即使还没到冬日,风与水都冷如骨髓。他们走过山坳、河流、陡峭的崖边、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林,那位萨卡兹在某个高地驻足,等她离开之后,菲林少年站在那里眺望——
能看见远方星星点点的村庄,火焰与灯交织而成的光芒如流淌的丝线,将墨蓝色的大地分割后编织,那样的美感与景色实在壮阔,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通往冥界的栈桥还是即将要去往的国家。他不去看不去想,血液在手上干涸,风往撕裂的血痂里面钻。
直到某时某刻,菲林少年感觉风变温暖了。
就连匍匐在地面之上的黑暗都逐渐褪去,弯月已然离场,较为浅淡的蓝色被晨光往上推着,缓缓染上半片天空,他踏入第一缕光线中,抬头看见萨卡兹站在树丛参差的阴影里,她手中最后的火柴熄灭,仍然淡漠,手执那柄沉重的剑。
她果然是要——
“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语调平静,完全听不出跋涉的疲惫感,像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她拉开拉链,解下兜帽,略带暖意的风令白色长发飘扬而起,光芒为深黑的布条涂上浅橙色的颜料,像画笔在水中晕开,又仿佛太阳从背后极尽温柔地拥抱她,为破损的披风注入新的色彩。
她继续说着,似乎带着安抚的意味,但始终没有靠近菲林们一步,她说顺着这条河流而下,尽头处就是与米诺陶边境连接的地方,因为海浪冲坏了护栏,目前没有人把守,在晨曦之时可以进入。
萨卡兹转身离开。她走向太阳,那冉冉升起,还能用眼睛所视的太阳,是真实的而非虚假的,因为照在身上的热度证明一切。她胸前的徽章在晨光下闪耀着,那个标志曾出现在其他地方,菲林少年记不清了,他好像见过,游荡在各个国家的,名为……
她分明已经走得很远,却转过头。他现在能笃定那眼神里留着的东西叫做悲伤和无奈,而菲林少年突然发现自己的伤口的血已被止住,他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行进整晚,那就只有,原来在那时候她就说明,自己并非是人言相传的清道夫。
伴随着第一根火柴的燃烧,与火焰同样闪烁的治疗法术被施加在他身上。
他再次去找时,萨卡兹早就不见了,他听见有句话被风送来,和光一起落入耳中:
“不要再回到战场上了,这里没有救赎。”
被人人畏惧的萨卡兹清道夫于某个夜晚出现在境内,她不喜言语,不表情绪,行于夜色,直到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远去,浅亮的光辉照在身上,她也没有去接受,只是在心中立誓,这次即使自身灰飞烟灭,也要将此守护到底。她的魂灵如洁白吊坠,只要心神不灭,就永不被尘埃染灰。
不被他人认可的萨卡兹守护者以闪灵自称。
她走入光里,剑锋因白日与暗夜的分界线而微微颤动。
在那之后,米诺陶边境的住民们说自己遇到了不同寻常的人。
“那个为我们祷告的卡普里尼女孩,在马车停到港口后就离开了。不,她是萨卡兹吧,那对角虽然和莱塔尼亚的人很像,但我能分出来。我也能明白,她的确不是坏人。”
“喂你们这些混蛋!不许说卡西米尔骑士的坏话!我见过他们,我见过她,大姐姐是个在黑暗中也会闪闪发亮的人,比你们这些只会在背后嚼舌头的家伙好多了!不服气就打一架,谁怕谁!!”
“清道夫什么的都是假话啦,哪可能有那种游魂一样的萨卡兹。先说好我不是害怕,只是偶尔碰到,偶尔啦!不过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一辈子才一次的好运吗……下午去游泳吧,因为终于见到海了,比我想得更漂亮。”
他们的描述各不相同,也无从考证真实性,只知道名为罗德岛的舰船曾在唯一的港口停泊,调查者们猜测那移动的钢铁巨兽和他们并无关系。因为只是在这世上,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擦肩而过的,眼神交汇的,可能只是报以友好微笑的——
那个不知来历不知姓名的何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