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总是有干燥的味道。
那味道能让水分和其他东西都快速蒸发掉，不仅是悔恨，热情亦然。
最后还剩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痕迹留在洗好的制服和床单上，让人再次陷入一个烦闷的轮回。
而海边的人家大多流行这么一种说法：真正让人变黑的，其实是海风。如果真的不想在海边留下一身黑皮，还是不要吹海风比较好。
真实与否不可考，至少他没有心情去考证任何东西。
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交流，平缓内心无止境的躁动。
通往海边的小径两侧，不知名的白色花朵与紫色的牵牛花一起，在凌晨五点钟绽放。
那天夜里他失眠了。
于是他一个人静静地坐沙滩上，沐浴在海风中。
看着朝阳从海面跃起，看着那些花在晨曦中怒放，看着那个人缓缓向自己走来。



暑假前的期末考试通常是最难的，因为这次考试的范围是整个学年所学的知识，要准备的内容极其繁多。而且这所学校的经营者更是一位著名的偏执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的决斗盘开发不利，他忽然在一星期前提出了【但凡出现任何一项不及格的学生所在的班级立刻解散，班级负责教师引咎辞职】的过激要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情场失意，继而拿无辜的孩子们发泄呢。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红这些平素习惯了自由飞翔的倒霉孩子。
而后责任心重的响老师也积极配合学校的工作，主动、无偿地给孩子们开始了额外的补习。
与此同时，七月的阳光也开始了毒辣的迫害，早上五点钟便挤进了室内，扰人清梦。

“呼啊——”

深深地打了个呵欠，十代坐在食堂里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搅和着味噌汤。
他没有胃口。
当然，不想吃饭不仅是因为他没有胃口。
今天是休息日，可作为唯一一个除了决斗实技全面挂科的红的学生，十代是无法避免今天的补课的——偏偏今天还要补习平时他睡得最香的古典国语。

“啊啊……要怎么把这些东西塞进脑子里呢？这哪儿是语文，明明是天书啊。”

昨天晚上，在三沢的帮助下，勉强做完十页数学题的十代只觉得精疲力尽。
只在决斗过程中高速运转的大脑被迫塞入太多陌生而囫囵咽下的知识，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消化。还有，十代必须坦白，自己本来也不想消化。但为了不连累其他人，他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离课程开始还有四十分钟，按说十代平时是不会起这么早的。
今天的闹钟是明日香上的，她说早起有助于维持头脑清醒，这样就能背进去更多单词和公式了。可现在十代别说清醒，恨不得头一歪眼一闭直接睡死过去。还单词公式，能维持眼皮张开就不错。

“十代，快起来。十代！你要迟到了！”
“哇啊？！”

听到迟到二字，十代条件反射，直接站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但来食堂吃早餐的人明显变多了！不会吧！
十代慌忙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昏了十七分钟！十七分钟！

“哇！哇！”
“冷静，吃完再去教室也来得及。”

说罢，桌位对面的人伸手制止了端起发凉的味噌汤准备直接冲刺去教室的十代，又叉起了一块新鲜的黄瓜送入口中。
险些被味噌汤洒了一身的十代看到眼前多了一只白皙的手，又被马上要洒出来的汤吓了一大跳，勉强稳住姿势，粗喘着彻底清醒了。
不知何时，老熟人坐到了自己面前，挺直了腰板，优雅从容地吃着他的早饭。
多亏了他这一拦，十代感觉自己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

“……呃，早上好，万丈目。刚才多谢了，要不是你，我还不定出多大糗呢……”
“嗯。你也别发愣了，赶快吃饭。”

十代重新落座，瞥了一眼对面的人的餐盘——火腿蛋吐司，沙拉，小碗的玉米汤。
……在十代的认知当中，女生的食量也不过如此了。

“怎么了？”

看十代迟迟没有动筷子，对方投来了锐利的疑问眼神。
十代赶快收了心里的杂念，重新端起汤碗大口大口把稀溜溜的味噌汤全部灌入胃中。
依然没有胃口。
一想到接下来要去听天书还必须考试及格，十代的心情过于沉重，仿佛喉咙里鲠了一大块石头，哪儿有心思解决平时喜欢的烤鱼和米饭呢。
学习使人头疼！
十代撇了撇嘴，看着桌子对面的人的蓝色制服，情不自禁开始了抱怨：

“哎，万丈目，你从来不会为这些文化课发愁吧？”
“这是自然。想称霸蓝成为首席学生，光靠实技这一个科目可是远远不够的。”
“咦——！？那你每天都会复习吗？包括数学和理科，还有英语？！”
“别忘了之前的长跑比赛我还是第三名呢。体育我也没有怠慢。”

说到这里，对方笑了笑，又切了一角吐司送入口中。

“咦咦咦咦？！那我岂不是除了实技就一无是处了？”
“怎么会，至少你还有长跑冠军和大胃王的名号。”
“这……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在夸我？”

说话工夫，十代拧起了眉头。
但不知怎的，聊着聊天，他竟把盘中餐来了个一扫空。
期间，对面的人还在细嚼慢咽他的沙拉。仿佛在给十代展示如何礼貌进食西餐。

“还有十分钟，现在走也不着急。”
“等一下你准备去哪儿？”
“图书馆。古典国语算是我的短板，我准备去查些资料，好好复习一下。”
“啊啊，真头疼，今天我也要去上古典国语，为什么我们必须学这个？”
“为了成为全面发展、无论何时走上任何舞台都不会使自己蒙羞的人才。至少经营学园的那位传说中的决斗者是这么说的。”
“咦，但是这和必须学习文化课知识有什么必然联系？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决斗很丢人啊。”
“不仅是决斗。”
“……这是什么意思？”
“除去走入纯粹的决斗相关领域，那位经营者也考虑到了部分学生会产生进入其他领域的想法，比如设计行业，媒体行业，营商行业，教育行业等等。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那位经营者希望我们不仅成为真正的决斗者，更重要的是成为能够改写未来，有担当的人才。所以他亲自操刀编写了我们的课本。然后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决斗学园使用的课本比普通公立高中的更难，更复杂。所以如果你对学习有一丁点松懈，挂科是必然的。有聊天的时间不如调整好心态，赶快去学习。”
“噫！”

万丈目讲的这些就像鬼故事一样，硬给十代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再怎么烦恼也于事无补。诚如万丈目所言，如果有时间在这里闲聊天摸鱼，还不如想想办法努力走过眼前这道大坎。
十代放弃了挣扎，决定去教室报到。

“总之多谢你啦！万丈目，要不是你叫醒了我，估计等一会儿响老师就该亲自来收拾我了！那我走了！你也要加油啊！”

看着十代拎起为补习特意准备的帆布包跑了出去，万丈目也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眉头微蹙。

“确实，我也得加油了。”



昏昏欲睡。
是的，昏昏欲睡，同时又不敢睡。
就这么干瞪着眼。看着那些七扭八歪的汉字排在纸上对自己展开催眠攻击。
煎熬极了。

有没有什么能提神醒脑的好东西？

十代想着，重新打开了文具盒。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非要用这么一个长得和筷子盒很像的文具盒。
自己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再看到这个筷子盒一样的文具盒忽然就饿了。

“嗯？”

半透明的文具盒里，除去自动铅笔和橡皮，直尺和铅芯，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东西——
十代刚准备开小差扒拉扒拉文具盒，不料被讲台上的声音打了个措手不及：

“十代君！念一下第十五页第九行，再解释一下！”
“噫！”

慌慌忙忙翻开近乎全新的教科书，响老师指定的位置原本是一片空白，但十代却发现那里夹了一张便利贴，上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译文以及注解，并用马克笔标了“必考题 务必记忆  万”。

……万字上面还打了一个圈。原来是他！

“……答对了？怎么回事！十代君！教科书给老师看一下！不是吧…居然会这么认真地整理了答案……”
“…啊哈哈，其实这些都是我跟借万丈目的笔记！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老师！所以响老师，请期待我的期末成绩单吧！”
“好！老师相信你！加油啊！”

话虽如此。
竭尽全力打哈哈的十代悄悄把书翻到扉页，果不其然，扉页的姓名栏上写着万丈目準四个字。
字迹相当清晰有力，边边角角又透着些柔和。很像是他的为人。
躲过一劫的十代还不死心，再打开文具盒，发现盒子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
悄悄把那东西拿到台面下，拉开包装纸，十代得到了一块大福。
看着包装纸里通体雪白的大福，十代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把目光强行抬到了黑板上。



“这可怎么办啊……”

午餐休息时间，食堂。

“唉……”

对着补课专用的课后习题，十代这次是真的食不下咽了。
这些蝌蚪文实在和他热血沸腾的决斗青春拉不上什么关系，反而成为了通往他的愉快假期的最大障碍。
然而在愉快假期开启之前，自己还要面临学籍不保的大危机呜啊啊啊啊啊啊！！
十代痛苦地抱住头，一时间被压力折磨得不知所措。
道理他都懂。认真学习保平安，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这也太被动了！！
校园生活不需要这么痛苦！强扭的瓜永远不甜！
……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想写作业不想考试！！
就没有点儿能让我开心的事情吗？！

正当十代拼命挠头发泄的时候，面前又多了一个上午见过的包装纸。

“……给你。”
“啊，谢谢。对了，这个你帮我看看怎么读？”
“教科书上不是有答案吗？第一题就是。这也是必考题，必须记住。”
“哦，还真是……唔！这个大福真好吃！谢谢你万丈…目……？你怎么在这儿？”
“午休时间，来吃午饭。”
“啊……哦。”
“对了，早上给你的那个也吃了？”
“还没，我想留着晚上做作业吃呢……”
“哦？你喜欢大福？还有很多，想吃我再给你带些就是了。”
“这不好吧？”
“是一个分家的堂哥送来的礼物，太多了。我吃不完。”
“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
“相对的，课业要认真完成，考试要认真准备。不能懈怠。没问题吧？”
“呜呜……是。”

午饭在莫名其妙的对话中开始了。
万丈目果然又坐到了自己面前。而且还带来了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不可思议。
十代每次举起碗，都能看到万丈目不紧不慢地吃着食堂最新推出的林氏盖饭，似乎从之前长跑比赛那天开始，万丈目开了窍，喜欢上了庶民的食物？
他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阳光，漆黑的头发被折射出了淡淡的栗色。
之前看到的，那双淡粉色的嘴唇不时张开，迎接酱汁和米饭的到来。期间偶尔那双唇会被酱汁染成褐色，这时候他会掏出纸巾把薄薄的嘴唇擦净——

“十代，怎么不吃了？没胃口？”
“啊！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紧张…害怕自己考砸……”

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所以我才把我的书给你了，一定要认真学习。”
“啊，哦……”

慌忙用汤碗遮住脸的十代依然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但十代心下意识认为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谢谢……”
“没关系，如果有其他需要的学习资料我也可以一起给你。”
“万丈目，你……”
“万一听不进去任何课，你就把我标注的必考题都背下来，左右是能及格的。加油吧十代。”

端起装着空盘的托盘，万丈目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
坐在餐桌旁的十代依然举着被喝空的汤碗，小声念叨着：“你怎么不说单独辅导我嘛……”



傍晚，结束了一天战斗的十代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宿舍。
这次他连晚饭也顾不上了吃，直接缩进被窝，蒙头想要切断和全世界的联系。
连续四个小时的英语和理科轰炸，弄得他别说胃口，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十代从被窝里喊出来的是翔，理由也很简单。

“大哥，电话！”
“哦，谢谢你了翔…喂？哪位？”
“课本我都拿过来了，哪个是你的房间？ ”
“等等……万丈目？！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请天上院君给我的，想及格就赶快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

一听救命稻草上门了，十代匆匆蹦了起来。
宿舍门外的空地上，万丈目提着一个装满的小帆布包，似乎在等待十代下楼。
周围不时有红的同学经过，看到身穿蓝制服的万丈目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免不了对他指指点点一番，也有些人戴着决斗盘在练习实战，看到万丈目眼前一亮，又不敢贸然上去提出决斗要求，怕被拒绝再奚落一番。
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找那个，万丈目却对周围热烈的目光熟视无睹，只有见到踉跄着脚步跑下来的十代，那竖起的眉头才终于放平了一些。

“到期末考试之前，我的教科书借给你用。妥善保管，认真复习，可以做到吧？”
“好的好的。我一定努力！”
“还有，把你的教科书装进去，我要带回去复习用。”
“嗯？等等，哦，你是想换书啊。那你上来坐坐吧，我找齐这些课本还需要时间呢。何况天气也热，让你在外面干晒着也不合适。”

不等十代说完，万丈目就把那个小提包塞进十代手中，自己大踏步上了楼。
跟在后面的十代忙不迭跟了上去。
记住了十代从哪个门出来的万丈目径自打开了宿舍的房门，翔听到室外的动静恰好也迎了出来。

“打扰了。”
“啊，万丈目君！欢迎欢迎！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等十代找齐教科书马上就走。”
“那请坐吧，我估计你不会走太早的。”

明知道翔在嘲讽自己不认真听课也不好好收拾课本，十代无力反驳，只能哼唧着加快翻找的速度。
结果那天十代翻箱倒柜，找了二十分钟才凑齐全套的课本。
翔和万丈目聊得很欢，似乎是在讨论英语题目的解题思路。十代吓得来不及仔细听，只想捂紧耳朵，但手只有两只，捂住耳朵又不能找课本。不得已，十代只能拼命洗脑自己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赶快对照着万丈目的课本一通扒拉。
看着十代最后累到在地上长跪不起，坐在十代椅子上的万丈目一声不吭，也没索要提包，沉默着抱起了十代的课本。
不知怎的，面对灰头土脸的十代，万丈目态度骤变，只留下了一句“我回去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大哥，万丈目君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啊。”
“我也想知道啊……”

一边的翔满意地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对瘫在地上的十代提问。
十代好容易抓着自己的椅子撑起了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疲倦到了极点的大脑早已停止了思考，只有嗅觉刺激着他产生了最后一丁点思绪——万丈目坐过椅子四周还留着一点儿淡淡的香味，或许是万丈目爱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吧。
压麻了胳膊之后，十代翻身坐直身体，拉开万丈目的帆布袋一看，里面竟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白天给了自己动力和快乐的大福。
那天晚上十代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期末考试如期举行。
对于十代来说，地狱般的两星期复习耗尽了他的LP。
每天由明日香负责语言，三沢负责理科的辅导，再拼命去背那些蝌蚪文上的必考题。
十代甚至有时候做梦都感觉耳边有人在对着他念：“十代！把这道题做出来！十代！单词你才背了几个！十代！不许偷懒！”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汗淋漓着从噩梦中惊醒，十代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抓住课本开始秉烛夜读，尽快从退学地狱中解脱。
但等他冷静下来以后，他发现梦里的那些话似乎不是自己的臆造。

“十代，把这道题做出来。你在干什么，公式都套错了。”
“十代，这道阅读题有一些生僻词，这些不用管，把这几个出现频率高的背下来，可以快速判断题目内容。”
“十代，别想逃课。桦山教授的课不是用来睡觉的。实在不想听就去复习短板科目。”


十代。
十代。
十代。
十代。

到底是谁在喊我啊！
不是明日香，也不是三沢！
想要摆脱也怎么都摆脱不开！
好像每天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等等。
每天都能听到……
噫！
是万丈目！
每天他在午休的时间！
都逼着自己学习！！
噫！



出成绩了。

领到成绩单的同学大部分松了一口气，少部分直接因为过于安心昏厥了。
十代介乎于二者中间。他刚想松一口气，可浑身的力气都在看到全科及格后跑没了。他只想找个地方瘫一会儿，然后去海边大吼一通。

“真不愧是十代同学，没想到你的古典国语居然考到了红的第一名。恭喜你哦！”

响老师在班会上的一句评论，更是吓得十代魂不附体。
对，完全就是惊吓。
坚持了一个月的苦行，最后还成就了功与名。想想都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要的只是解脱，而不是什么公开表扬。


由于此次期末考试没有出现任何科目不及格的学生，那位的命令自然也是成了一纸空文，没有任何人要被迫离开学园。皆大欢喜。
散会后，十代独自来到了食堂，面对热气腾腾的餐品竟没了食欲，只能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米饭和酱汁。
今天他点了喜欢的咖喱套餐，然而食不下咽的感觉久久没能离开。即便他的胃已经发出了渴望进食的讯号，大脑和手依旧无动于衷。

“怎么，今天这么颓废。不是全科及格了吗？”

桌子对面也放下了一份咖喱套餐，还有那个惯例的摆了蛋糕的小碟子。

“嗯，是啊…可我还是觉得不怎么高兴……大概是太累了吧？”
“累了？好，蛋糕分你一个。”
“多谢。话说你最近好像一直在给我甜食吃吧？”
“感到疲倦的时候可以适当摄取糖分，有助于保持思维清晰，还能为身体补充能量，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那个啥，现在提这个虽然很KY，不过能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吗？”
“你怎么想看这个？”

舀起一大勺咖喱的他似乎有些不愉快，但还是从口袋中把那个折叠小册子递了出去。

“因为上次你说你的古典国语是短板嘛，我还想跟你一起努力，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考到了第一名，还得到了老师的公开表扬，真是奇怪。这不太像我会做出的事儿，我听了夸奖反而全身不对劲。大概是太没有现实感了。”
“哼，你居然不以成绩有进步为荣。脑子没问题吧？”
“所以说我才想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看我的成绩单又怎么能证明你自己确实进步了？”
“不……怎么说呢，我想要的是…那个，证明我确实和你一起努力过的，证据。”
“是么。在我看来全科及格是你应该做的，都不能算在努力的范畴内。”
“啊哈哈，你还是对自己和别人都很严格呢。”

十代打开了那个册子，心中多了些跃动。
说实话，他还是那个心态。
想要和万丈目之间留下什么共同的东西。
在决斗之外的，某些微不足道又无聊的，共同的东西。
于是他把目光聚焦在了万丈目的成绩单上。
好嘛，不看不要紧，一看，十代手上一松，惊得勺子砸进了汤碗里。

“全科…满、满分……？！”

对方不为所动，继续叉起了一片生菜，用和之前一样的西餐礼仪范本那么标准而优雅的动作进食。

“嗯。之前只有古典国语这一科怎么考都会错三道题，我‘也’努力了。”
“那其他课程……”
“初中的时候在家里就把正常的高中课程学得差不多了，但只有古典国语不太行。我看了那些字也犯困，当时给为我授课的家庭教师添了不少麻烦。”
“那我呢？！我累死累活了这么久的结果也就是73分啊？？？？”
“没办法，我刚刚也说过了，你的行为属于临时抱佛脚，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勤学苦读。恶补知识只求考试及格的一个月期间的付出罢了，怎么能和我至少三年的温故知新相提并论。”
“呜呜，论段位还是你高。佩服佩服。”
“复习我用的是你的全新的课本。当然，这也给了我一个系统梳理知识点的机会，成功摆脱了思维定势，克服了古典国语的知识点混淆的问题，这才能让我考到理想的成绩。向你道谢。”
“呜…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的……”

十代拿起桌上的饮料，哼唧着喝了一口。
虽然说没刻意追求结果对比，但这次十代输得心服口服。
泥菩萨过江和更上一层楼，过程不用说，单把成绩单放在一起做个对比，高下立判。

“我虽然不欣赏你考前高强度复习的模式，但结果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很好。”

举着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说实话，十代没听懂万丈目想表达什么。

“那个……万丈目，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学习吗？”

对方也恰好放下了勺子，端起了套餐配的饮料——今天也是可乐。

“还用说吗，我可不愿意你因为考试挂科这么简单的小事就失去作我对手的资格。”

十代眨了眨眼睛，然后歪了歪头。
是因为万丈目的段位太高了么，怎么他说话自己都听不懂了呢？

“快吃吧，十代。然后把你忘记还给我的课本收拾一下，尽快交给我。”
“啊？哦，对了。抱歉啊，我等下就回去收拾……”
“还有下学期，实技课我也要全面超越你。”
“不……不是吧？暑假还没开始，你都已经对下学期做出攻击宣言了？”
“当然了，你可是学校里我唯一中意的男人。十代。你认为学校内还有其他值得我全力挑战的目标吗？”

这次十代是真的，瞠目结舌，一动不动了。
而万丈目準坐在他对面，对他投去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夏天的风总是有干燥的味道。
那味道能让水分和其他东西都快速蒸发掉，不仅是悔恨，热情亦然。
最后还剩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痕迹留在洗好的制服和床单上，让人再次陷入一个烦闷的轮回。
而海边的人家大多流行这么一种说法：真正让人变黑的，其实是海风。如果真的不想在海边留下一身黑皮，还是不要吹海风比较好。

啊，今晚的海风有些粗暴，一直吹着他栗色的头发。
他好几次试图把头发和杂乱的思绪一起推开，可伸出手去，终究是徒劳。
也许晚上的风不会让人变黑，但他现在已经不关心肤色的问题了。
真实与否不可考，至少他没有心情去考证任何东西。
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交流，平缓内心无止境的躁动。
那天夜里他失眠了。然后他选择了独自在沙滩上久坐。
浪涛声带着催眠的规律冲入岸边和他的耳畔，而他置若罔闻，一直坐在原地。
通往海边的小径两侧，不知名的白色花朵与紫色的牵牛花一起，在凌晨五点钟绽放。
他看着朝阳从海面跃起，看着那些花在晨曦中怒放，看着那个人缓缓向自己走来。

“喂，游城十代。你彻夜未归是什么意思？带着我的课本想逃去哪里？”

那个人身披朝霞走近，面上带着笑容。
十代凝固的唇舌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那个人被海风吹拂着黑色的头发，一步步走近自己。
十代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个人对他的心意居然如此细腻而大胆。
直到十代真正直视了他的眼睛，才终于意识到——

每次呼唤自己的名字时，他黑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名为“温柔”的感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