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希，就是这样。”
天城燐音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厨房里的椎名丹希。灰色的人影背对着他，嗒嗒的菜刀声剁在染上黑色的菜板上，作为简陋的bgm开启了燐音的下一句话。
“我啊，打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献祭》

——
切下最后一刀，天城燐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转过身来的椎名丹希。还残留着水的土豆块滚在菜板上，留下一道湿痕，又很快地蒸发掉了。
“嗯?燐音君，这是什么意思?”
燐音抱着手臂，一动不动。
“就是说咱要自杀的意思。”
丹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揪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谁说自杀他都信，唯独燐音的他不信。毫无征兆的自毁，怎么可能?
“燐音君，今天可不是愚人节，骗我是没有用的哦。”
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切菜。一刀一刀，原本能切得平整的菜叶变得乱七八糟。那句话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块，波澜虽小，却一圈又一圈泛起，无法停息。
“丹希，你不相信吗?这次，咱没有骗你。”
“偶像也好，咱已经当够了。故乡，咱也不愿意回去当那个封建的王。像咱这样的社会渣滓，这点小用都顶不上的话也是时候去死了吧?”
丹希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定定地握着刀把，没有接话。
燐音随意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说出这些话的不是他本人，要死的也不是他天城燐音一样。“那么就再见了哦，丹希希。七天之后，你就可以再也不见到抢你钱包的大坏蛋燐音君咯。”
这是什么自作主张的家伙啊?
“……搞什么啊燐音君!你这样的话，副所长那边也肯定不会同意吧!还…还有小琥珀和HiMERU，肯定也……”
丹希扔下手里的菜刀，有些急躁地看向燐音的双眼，想要从里面找到玩笑的意味。但非常可惜的是，丹希只能从燐音的瞳孔里看见慌张的自己，和对方坚定的眼神。
同居四年，从他的十七岁到二十一岁，椎名丹希知道天城燐音的各种表情。常见的，不常见的，他差不多都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不止一次帮到他了，比如在燐音要作弄他的时候，也比如燐音在那次事件过后悲伤的眉眼。
这一次，他的这项无趣的技能也照常发挥了作用。
——燐音君，说的是认真的。



丹希有些局促地坐在燐音身旁的沙发上，茶几中央摆着一张纸。白纸黑字，印着“解约函”三个字，清清楚楚地刻在丹希的眼睛里。
“COSMIC…七种茨…真的是副所长的签名……”
燐音转了转手中的笔，在最下方的空白栏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丹希看着黑色的笔迹在纸上流转，这和他以前见过的签名不一样。在以前Crazy：B的CD发售会上，燐音面前的队伍通常缩短的最快。和签名有些慢吞吞的丹希不同，燐音的签名是他名字的花式体，飘逸的“A.Rinne”如蜻蜓点水，在CD的透明外壳上快速点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这个时候燐音就会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用爽朗的笑容嘲笑旁边的丹希：“丹希希，每个fan都要画一遍你的平底锅，所以才会这么慢啊!不过，丹希亲的签名很可爱，可爱到咱也忍不住喜欢~这样，回家之后让丹希给咱签一百个!”
然后他就会生气地说，才不会给燐音君签这么多名字!本人就在旁边，干嘛非要签名啊!
“丹希?”
燐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丹希一下子回过神来，看向那张白纸。“天城燐音”四个汉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下面。“啊…哦哦，我在。燐音君不签你的罗马字母名了吗?”
“不啊，这种合同不能用花式字体吧。”燐音一脸你真没常识的表情，收起了合同塞回包里。“就是这样，从今天开始咱就不再是偶像，但是好歹对这个世界也有点留恋啊~所以七天后咱再去死。”
丹希望着一如平常笑着的燐音，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啊啊，他想说什么呢?
“…那，这七天，我陪着燐音君吧。”
丹希听着自己的嘴唇开开合合，说出了这句话。但他似乎，并不是想说这个。


Day1
给事务所打完电话，椎名丹希成功获得了七日假期。他捧着手机对网线另一边疯狂鞠躬，表达了对副所长和月桂咖啡厅老板的歉意，才叹着气挂掉通话。
“燐音君…你有计划了吗?”
天城燐音早早就开了一局游戏，游戏手柄可怜的按键被他按得咔咔响。“嗯嗯，有~只是没想到丹希会主动要求陪着咱。”
他看着屏幕上的“胜利”，满意地点点头。“第一天，我们就去冲绳吧。”
“冲绳?”


站上沙滩，丹希吹着有些凉凉的海风，咸味拂过他的脸颊，也掠过他身边的燐音。二月的冲绳温度是二十多度，不冷，也不热，恰好的温度。如果是北海道的话，现在已经风雪大作了吧?
“丹希希!来这里~”
天城燐音老早就跑去了海浪旁，带着白边的浪花没过他的脚背，又退回大海的怀抱。燐音红色的发丝在空中飞扬，蓝色的海，蓝色的天，映衬着火热的他。丹希应了一声，跑去他的身边。
“哈!”
燐音一抬手，一捧水直接泼在了丹希的脸上。毫无防备的他被淋了个透，灰色的刘海被水贴在额头上。刚才还在惆怅的丹希一下子被驱散了情绪，气得一跺脚开始同样用水泼燐音。透明的水滴折射着太阳，彩色的虹光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燐音君，燐音君。
在挥洒的三棱镜里，他看见了水滴里的燐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笑，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燐音君，你为什么要突然和我说，不想再活着了呢?
“就算是丹希，一直盯着咱，咱也会害羞的哦。”
天城燐音蓝色的眼瞳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吓得丹希不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很吓人啊燐音君!不要突然靠近我…!”
“还不是丹希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咱吗?”
燐音挑了一块干燥的沙滩，招呼丹希来坐下。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柔软的细沙吸收了阳光的热量，包裹着椎名丹希。冲绳的海滩没有很多游客，冬季大约算是旅游淡季?可能更多人会想去北边看看雪原。
两个人仰起头看天空，冬天的天空是澄澈的蓝色，而现在混杂了时间尽头的黄橙。蓝色一如两人的瞳色，却又不完全相同。
玩耍之后还是玩耍，丹希在这安静的休息片刻中才能静下来重新思考。这半天过得太平静普通，让他又感觉产生了错觉。昨天燐音君的眼神，或许只是看错了?他可能也不是那么了解燐音君。说到底，肯定是个玩笑吧。
“丹希，一直坐着好无聊，咱们去海旁边走走呗。”
还不等丹希回话，燐音就已经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像个大龄儿童一样欢呼着跑向海洋。丹希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思想，慌忙起身跟上。真是随心所欲，这个家伙!
“燐音君，我差不多饿了哦，赶紧玩完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丹希踩上被海浪打湿的浅滩，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在二十度的风里抖了一下。燐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海里了，海水早已没过他的小腿。这人放肆惯了，丹希想阻止他却顾忌于自己的长裤被水打湿，只好站在原地大声喊话。
“噢!”
燐音背对着他挥挥手，继续小步走着。
丹希双手叉着腰，幼稚!对海还恋恋不忘，这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该做的事吗?他盯着燐音在那一片海里走来走去，也没往深处继续，好歹放心了一些。
“真是的，燐音君不要总让我操心啊。”
丹希小声地自言自语。太阳已经开始落山，黄昏的日光更加强烈，稍微转过头就会被角度正好的太阳射到眼睛。丹希眯起眼，去看那轮散发暖光的温日。有节奏的浪花声打着节拍，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炽热极限上的歌曲，夏天才是最适配海滩的季节。那首歌和冬日毫无关系的，歌颂末夏的曲子。丹希仍然记得，live当天的舞台上，在炎炎日光中，天城燐音抬起他的右手，高高地迎向太阳。满足与快乐的表情轮转于他的面颊，就连被热情照融的汗水也闪闪发亮。
“本音をはぐらかしてしまって、後悔してたとこ…”
丹希回忆着脑海里的燐音，缓缓抬起了他的左手。缓缓坠下的夕阳落在他的指尖，他不自觉地哼唱出了Honeycomb Summer的歌词。
“遠慮なく走りだそう 突き抜ける青に 瞬で終わっちゃうのさ…”
在无尽的蔚蓝中奔跑，在快要结束的时候……
丹希想到了在舞台上，用笑颜迎接他从台下回来的燐音。那确实是快乐的时光，在那个时候，丹希才觉得，自己理解了燐音君的心情，偶像，确实是闪闪发光的东西。
“Cause I ' m Crazy Bee そういう習性さ…”
在什么时候，一直跟着你也变成了我的习性了呢?燐音君，你已经像蜂一样狠狠地刺过别人了，因为肠子还没有被拽出来，所以还在炫耀着尖锐的毒针。我喜欢这样自信的燐音君，但现在你又说什么想要去死，这也是你的“习性”之一吗?
“燐音君，差不多也OK了……燐音君?”
丹希从自己的回忆中抽身而出，想到了现在的处境。是啊，太阳差不多要落完了，该回去了。于是，他转身面对海洋。
什么也没有。
“燐……”
椎名丹希眼前一阵发白，燐音呢?他咬着下唇看向一旁的浅滩。上面的脚印早已被飞旋的白浪抹去了，干干净净，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偌大的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排的脚印。
“燐音君!”
丹希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几个踏步踩进海水里，咸湿的水汽浸染了他的裤脚，然后是裤腿，直到没过腰部，他在水里行走已经有了些困难。
光线的作用下，海水已经变成了灰色。只有灰色，只有灰色的海洋了。
“燐音君，燐音君!”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扬水声，丹希不停地在水里穿梭行走，明明刚才还在，为什么突然消失了?燐音君，你到底去哪里了?
“燐音…呜哇!”
丹希踩上了水里的石块，本就在运动的海水拍打着他的身躯，失去平衡的丹希向后仰去，直到他看见自己吐出的一连串气泡，焦急的丹希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他的眼泪被充斥无机盐的海水逼出眼眶，却瞬间就被稀释，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在不得不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丹希看见了久违的红色。

“噗哈!”
燐音捞着已经湿漉漉的丹希，有些疲惫地跌坐在沙滩上。为了救他，自己也潜到了水里，这下他也是落汤鸡了。
丹希愣愣地坐在沙滩上，发丝的末梢还在往下滴水。燐音看着，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丹希希，你怎么突然溺水了?喂喂，虽然有人一起殉情也不错，但咱可不打算让丹希现在就死掉啊。还是说丹希知道咱要自杀后魂不守舍，迫不及待想一起呢?”
丹希没有说话。
燐音歪着头，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还是呆呆的，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嘛，不过，咱很守信，七天后就是七天后，刚才只不过在捡这个，咱才弯腰想要稍微看清楚些水下罢了。”
燐音变魔术一样从手心里翻出一块贝壳来，灰扑扑的不是很起眼。丹希有些疑惑，这种东西，有必要走这么远去捡吗?燐音看出了他的问题，眯眼笑笑将贝壳换了一个角度。
闪耀的虹光从贝壳的褶皱里散发出来，最后的一缕阳光促成了这场小型美景的诞生，随着色彩的消失，太阳也终于完全落下了山。
天城燐音抬头看向日落的方向，微微的海风吹起他的发梢，咸咸的水滴挂在上面，最终乘风而落。
“是送给你的，丹希。”
他站起身，伸出那只拿着贝壳的手。椎名丹希仰起头看向燐音，夏日极限时的笑容与现在完全地重叠起来了。他握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走吧，去换身衣服，然后咱带你去吃烤肉。”
“…好。”


吃饱喝足，已经是夜晚。两个人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一言不发。椎名丹希虚虚握着兜里的贝壳，被海水冲刷到圆润的边缘磨着他的指腹。
燐音倒是一直在看手机，时不时还吹吹口哨。丹希只是低着头，海滩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一场乌龙，但还是让他一想起来就会有些心跳加速。为什么这个当事人反而这么悠闲啊。他默默吐槽了一句。
回到旅馆，两个人都扑在床上。因为旅馆本身就小，房间不足，他们只能选择仅剩的大床房。天城燐音打着哈欠换上睡衣，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椎名丹希慢吞吞地换着衣服，也一起钻进了被子。灯一关，什么也看不见了。
丹希睡不着。
他朝向燐音的方向躺着，眼睛勉强适应了黑暗，但也只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丹希眨眨眼，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面对着他还是背对着。
“燐音君…你睡了吗?”
那个人影动了动。
“还没。”
接着丹希就感受到一股注视的目光。看来对面翻了个身，原来之前是背对着他的啊。
“燐音君……”
“怎么了，丹希还不困吗?”
“嗯，有点。”
丹希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开始靠近自己，最终堪堪停在了不足十厘米处。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隔着一层被子也能感受到令人安心的重量。
“真没办法，哄孩子的话咱还是有经验的~安心睡吧?咱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陪着我吗?
“……”
丹希往那个热源靠了靠。
“燐音君，你为什么想死?”
“……理由咱已经说过了哦。”
“我不信。”
“嗯嗯~就算丹希亲不相信，这也是实话~好了，明天还要去镰仓，睡吧。”
燐音拍拍丹希的后背，轻声说着。丹希蜷缩在被子里，又往燐音那边靠近了一些。不知道过了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告诉丹希，燐音已经睡着了。
但丹希睡不着。他在黑暗里睁着双眼，沉默良久，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骗人。”


Day2

“到站了!丹希，醒醒!”

椎名丹希被频繁的拍脸声吵醒了，同时还伴随着火辣的疼痛。暴君!魔鬼!恶霸!他连着吐出三个词语来对这暴力的行径表示抗议。天城燐音看见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满意地笑了。他拽起丹希的手，随着人流带他涌下车厢。

柔和的白云映入丹希的眼帘，木制的尖顶房挂着“江ノ島駅”的墨绿色站牌。橙色的小灯挂在房顶上，温暖的橙光照着丹希。

燐音走出车站，丹希也把车票塞进细细长长的吞票口，听见“哔”的一声，他看见对着他挥手的燐音，以及他背后的人潮与风景。人群川流不息，只有天城燐音站在原地，在清风中朝他笑笑。丹希赶紧跑去，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





“丹希，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天城燐音灌了一口矿泉水，长舒一口气。他们像普通的旅人一样在人与人中穿梭，在房屋与房屋间游动。只有当事人才明白，这是意义非凡的旅行。

“没有…我对旅行，不是很感兴趣……”

椎名丹希嚼了嚼口里的毛毛虫面包，鲜甜的奶油被他一点不剩地吞进肚子。

他们正坐在镰仓高校的门口，面前的人形横道慢悠悠地延伸到前方，在地面与天空的衔接处断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通往天上的阶梯呢。丹希的目光随着斑马线的延伸也断掉了。



大哥哥，你觉得我会上天堂吗?

十四岁的椎名丹希小心翼翼地询问天城燐音。对面的十七岁少年看着他认真期待的眼神，不得不扶着脑袋思考答案。我觉得，丹希应该会上天堂。你看，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丹希的话，我可能已经饿死在城市街头了。小孩听见这个答案，开心的笑了一下。但很快，那个笑容又淡了下去，稚嫩的脸颊被换上一个局促不安的表情。

可是，我给很多人添了麻烦。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哥也是…。我果然还是不能去天堂。

燐音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坚定地说，不会的，丹希一定会上天堂。大家都是愿意被你依赖的啊，你是好孩子，丹希。

同时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还有丹希随后露出的，更加自卑的眼神。



矿泉水的塑料瓶子被燐音捏成一个扁片，像飞盘一样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是的，这是让他心痛的回忆，他正是为此而来。

天城燐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斑马线尽头的铁轨。椎名丹希见状，三两下把包装纸揉成团子丢进垃圾箱，想要跟过去。随着警铃的响起，黄黑色的阻拦杆啪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刷着绿漆的电车奔驰而过，轰隆轰隆的铁轨撞击声淹没了从他嘴里蹦出的燐音的音节。

近距离靠近电车的结果，就是被掀起的风吹得小辫子都扬了起来。呼呼的风声擦过丹希的耳畔，这让他想起昨日的海风。

电车终于过去，徒留平静。绿色的灯暗示他已经可以通过。随着电车的尾巴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那个红色的身影也出现了。

燐音有些无奈地抱着双臂，表情似乎在说笨蛋就是笨蛋，连跟上一个人都这么冒冒失失。丹希小跑着越过铁轨，燐音却变戏法一样从手中变出一瓶波子汽水。

“丹希希刚才一下子吞了三个面包，超恐怖~感谢燐音君送你的饮料吧!”

丹希握着冰凉的玻璃瓶身，蓝色的玻璃珠跟随水流转动着，叮叮当当甚是好看。闻言，他赶紧把汽水搂进怀里，吐了吐舌头。

“燐音君突然跑掉让我担心的事情还没赔罪呢!这算赔礼。”

燐音歪歪头，没有像以前那样上来收拾他。而是带着笑意盯了他许久。

“嗯嗯，谢礼的话，可不止这些~”

他转过身，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补充了一句。

“咱给不了你什么了，只有……”

“嗯?燐音君说什么?”

“呀哈哈~说丹希是个超级大笨蛋!”

两个人打打闹闹，伴随着丹希的抱怨和燐音的嬉笑，消失在了地平线中。



七里滨的海和冲绳的不太一样，和柔美的浪花不同，这里的海浪相比起来会激进一些。天城燐音硬是拉着椎名丹希站上那块延伸入海的石板。石板的三面都是海，顶端被一波一波浪花冲刷着。

他们一边躲避着海浪的袭击，一边欢笑。蔚蓝的海水打湿了躲闪不及的丹希的裤腿，成功收获了一声惊呼。

“丹希，把那个给咱一下。”

丹希顺着燐音的目光，举起手里的汽水空瓶。“这个?”

“嗯。”

燐音接过瓶子，蹲下身在石板的边缘磨瓶颈。葫芦状的瓶颈和石块碰撞发出擦擦的响声，里面的玻璃珠敲击着瓶壁，与浪声合奏。海水冲刷过燐音的手和瓶身，一片晶莹映照在瓶上。

燐音转了转瓶子，站起身。他握住瓶子的两边一掰，玻璃的碎屑在阳光下四散纷飞，瓶子被轻轻松松分成了两半。燐音捏着落出来的玻璃珠，伸进水中荡荡。再次拿上来的时候，已经晕染上了水光。

“哼哼，咱厉害吧?这也是送给丹希希的礼物~”

丹希拿过放在燐音掌心的玻璃珠。透过圆形的玻璃，他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燐音君好敷衍哦。”

“哈?有就不错了啊混蛋丹希。嗯——差不多又到傍晚了啊，防止丹希脚滑再次溺水，在天黑前回去吧。”

“都说了昨天是不小心啦!”

他们并排走过湿润的青石板，在夕阳的迎接下走向黎明。





Day3

椎名丹希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火车的最里面。他看向窗外的飞雪，有些恍惚。从南到北，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身旁的天城燐音正闭眼休息，丹希越看越困，外面除了白色就是白色，但距离目的地似乎还有好一段路。

“…撑不住了燐音君，我可以靠着你稍微睡一下吗?”

“……”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完，丹希啪的一下靠上燐音的肩膀，闭上眼睛就呼呼大睡。燐音揉了揉自己有些泛红的耳尖，抿着唇没有说话。但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任由对方倚靠着。



在前一天晚上，燐音就依靠视频通话决定了回乡这件事。正好最近有一个重大的祭祀，君主出场的话再好不过。自从天城村通了网，大大小小的事宜可以靠通话决定后，长老们也就不再那么苛刻，连天城燐音提出“只回来三天”的要求也犹豫不过一小会就答应了。

“我记得，燐音君好像很不喜欢故乡来着?”

视频通话的时候，丹希一直在旁边听着，时不时会有一小撮灰发随着他的动作闯入摄像头范围内。燐音按住乱动的丹希，另一手撑着下巴愉悦地回答他。

“是啊，不过这里好歹也是咱出生长大的地方。一个人再讨厌自己的家乡，这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土地，临死前，咱也不由得动了思乡之情呢。”

在得到外乡人也可以进入故乡的许可后，燐音就爽朗地拍了拍丹希，示意他去准备保暖的衣物。

“诶，燐音君的故乡很冷吗?”

“嗯——离北海道挺近的。”

“啊，那确实很冷。”

丹希把他们俩的冬装叠好塞进行李箱，在第二天早晨踏上了回乡之旅。



白色的雾气被椎名丹希吐出来，飘散在空中。他早就知道燐音是什么地位高贵的山大王，但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夸张的迎接仪式。几百个村人站在道路两边鞠躬，燐音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把丹希给整不会了。

“呃呃…燐音君，被这么多人鞠躬我会不会折寿啊!”

“哎呀，安啦，丹希希~这是君主的欢迎仪式嘛。”

然后他就被燐音推进了室内，交给一个侍女强行换上了他们故乡的衣物。

丹希把玩着自己亚麻质的衣角，有些无聊。不算繁复的花纹组合在一起有一种神秘的美感，穿着也意外地十分暖和。

燐音从中午开始就不见了人影，听说是被叫去筹备什么祭典了。时间就定在后天晚上，但明天白天也得去拜神。

“燐音君什么时候回来呀?”

丹希小心翼翼地从帘子里探出头，询问站在门外的侍女。

“抱歉，君主的行程我们不能随意谈论。”

丹希撇撇嘴，把头缩了回去。但不过一会儿，他又伸了出来。

“那我能出去走走吗?”

侍女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看起来像个老实人，而且也没接到不允许出去的命令，点了点头同意了。丹希像出了笼的兔子，蹦蹦跳跳跑到了屋外的雪地上。刚吃过午饭的他有闲心做这些娱乐活动，也就悠哉悠哉的开始闲逛。

出了院，他看见很多村人也在外面散步。面对一个外乡人，有不少是抵触的，但也有好奇的人凑过来和他打招呼。

走在雪地上，他才渐渐地从初来乍到的心情中平静下来。路边的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只有积雪压在上面。

这让他想起了天城燐音三天前的自杀宣言。都已经是第三天了，这究竟是燐音君的恶作剧，还是真正的生命倒计时?

搞不清楚孰真孰假，心情也变得乱七八糟。埋藏在雪下的枯枝败叶一片萧条，丹希不禁把它们和燐音联系在一起。

如果是真的，燐音君不就和这些落叶差不多了吗，死在白茫茫的冬原里，既不能被分解成肥料死的有所价值，也不能重拾生命等待春天。

他不禁想要思考燐音寻死的行为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丹希，在想什么?”

燐音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吓得丹希再没心情思考什么哲理。燐音穿着一身明显比他华丽很多的服饰，黑色的弹性头巾换成了蓝色的花纹绑带，就连平时不戴耳坠的耳垂也吊上了两颗小小的蓝宝石。

“呜哇…燐音君有一副正经样子了耶。”

“哈?!什么叫做正经样子!咱要好好拷问一下丹希希!”

“啊疼疼疼，暴君!昏君!”

两个幼稚鬼互相拉拽着对方，却又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共同放声欢笑。

“走吧，我们回屋里，外面太冷了。”

丹希搓搓手，点头表示同意。看着还面带微笑的燐音，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主动求死。

他越走越慢，始终落在燐音后面一步。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啊。

丹希小心地抬起手，握住了走在前面的、燐音的手。指尖是冰凉的，但掌心很温暖，他不禁握得更紧。燐音有些惊讶，像是没有想到丹希会这样做。

“呀哈哈!丹希不会是怕有野兽突然从林子里蹦出来吧?放心放心~咱会好好保护丹希的。”

丹希快步走上来和他并肩而行，摇摇头说他不是害怕野兽。燐音没有松开他的手，放慢了速度和丹希一起徐徐而行。“燐音君，我真的想不到你想死的理由。”

燐音眯起眼，他的视线从茫茫的白雪中转到了身旁与雪同样色彩偏冷的丹希身上。丹希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狐狸的狡黠，长长的沉默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是秘密，丹希。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明天会有小小的提示，如果丹希真的想知道的话，就自己抓住机会吧。”

那天回去之后，燐音马上就因为别的事情匆匆离开了屋子。丹希一边感叹着君主还真是忙啊，一边百般聊赖地坐在火炉前发呆。

噼噼啪啪的火苗吞噬着干燥的柴木，火星时不时迸溅出来，又一瞬间消失在冰凉的地板上。火红的，火红的，火红的燐音君，似乎也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提示呢?记得，好像是要去拜神吧。



夜已黑，燐音才回到自己的居所。躺在地铺上的丹希早就沉沉地睡过去，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就连口鼻都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燐音坐到旁边，在黑暗中细细描摹着丹希的模样。对方皱起的眉头似乎在诉说一个不好的梦境，燐音拉开被子的一角，轻轻躺了进去。

献祭啊，明天，一起去给神明献上祭品吧。燐音小声地说着，虽然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见。

晚安。燐音搂住沉睡中的丹希，用手抹开他紧皱的眉，也闭上了眼睛。


Day4

“呃呜!好紧!要吐了……”

椎名丹希被老婆婆梆地一下挺紧腰背，然后被缠上了腰带。简直就像受刑一样!

丹希有点想哭，因为天城燐音就站在门口看热闹一样盯着他换衣服。“为什么燐音君不用换啊!”

“哦，因为咱这本来就是君主的衣服啊~丹希希穿的可是平民的衣服，怎么可以去神明面前呢?神明一生气就把丹希希的食物全部没收!”

“呜哇，不要!”

一听到他赖以生存的食物要没了，赶紧挺直腰板任由别人帮他换衣服。他像一条软趴趴的鱼被翻过来覆过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穿好了这套祭祀服。

燐音上下看了一遍丹希，非常满意。丹希拽拽袖子伸伸腿，觉得好像和原本的那套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的地方。花纹更复杂了哦。”燐音看出了他的疑惑，丹希这才仔细打量了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现在的花纹华丽程度已经快和燐音身上那套差不多了，附带的装饰也多了一些。

“走吧，快到正午了。”

燐音朝他伸出手，丹希上前牵住了他。

“…好。”



“好…好饿…”

椎名丹希死也不会想到要爬这么高的山。天城燐音也在他旁边一起走着，但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这家伙不会累的吗?

燐音有些无奈地听着身边人喊饿，稍微偏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随从，快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丹希嘴里。

“嘘，咱偷偷带出来的。早就知道你会饿。”

丹希咀嚼着口中的巧克力，眼睛都闪闪发光了。他从没觉得燐音是这么帅气迷人。他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颗巧克力下去，能量也回复了不少。

上山的路途只是单一的走楼梯，但这几百阶也太过分了。终于走到最后一阶，丹希几乎已经是拖着身体在走路了。时间还没到，随从们放下祭品，纷纷下山去了。拜神只需要君主就够了，但君主要求再带上一个人，也不算违反规矩。

两个人坐在神像的下面，小小的鸟居上的红漆已经有些掉色，纠缠在一起的亚麻绳随风飘扬，这让丹希想起了新年初诣的时候，城里的神社。

临近正午的冬日阳光算不上暖和，更像是徒有虚表的黄色灯光。但是冬天的晴空又是很澄澈，这弥补了不够温暖的缺处。

自从旅行的开始，丹希就似乎很喜欢发呆。燐音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现在，对方正看着空中的白云发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转过头端详丹希。自从十七岁遇到他，燐音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式开始。当时在市民图书馆，他看见书上的一句标语：一个人的人生是从遇见另一个人开始的。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符合这句话。

成为偶像，没落，又成为偶像大闹一场。他的城市人生起起落落，身边的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只有丹希一直或近或远地跟随着他，陪伴着他。

这场走投无路的“献祭”，在燐音坐在小巷子里被捡回去喂了宝贵的食物的时候，在燐音想要报恩的时候，就已经有会开始的预感了。

“丹希，别发呆了，给神明的献祭就要开始了哦。”

丹希回过神来，嗯嗯地回答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燐音也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闭上双目。丹希学着燐音的样子，也笨拙地合上双掌，心里却还停留着那朵飘过的白云。

他听见燐音的口中念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词语，前面一大段他通通没听懂，只有最后一句他听明白了。

“献上微末的祭品，愿神明大人继续长存，护佑人民。”

小小的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丹希琢磨着那句话，直截了当的开口问了。“燐音君，其实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什么?”

“只是这一点小祭品，神明大人真的会够吃吗?”

“什么啊，就是这个吗。嘛…应该够吧?而且神明应该是靠人类的信仰才能活着吧，祭品只是一个承载的载体罢了，这上面可有咱们一村子人的信仰。”

丹希陷入了沉思。献祭献祭，不过就是牺牲自己微小的一部分，妄想换取长久的庇佑。这种亏本的买卖，真的有神明会做吗?

“燐音君，我觉得这样对神明好不公平啊。你说有没有那种，吞掉人类全部珍贵的宝物，才肯降下一点点小小的恩赐的神明呢?”

燐音一步一步地朝着台阶下走着，他一言不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嗯，有的吧。这样的神明，肯定是有的。”

“那真的会有人类跟他做这样的交易吗?”

“……”

“燐音君?”

“有啊。如果那个人类为了这个愿望愿意变得一无所有，说明那个愿望很重要吧。如果能实现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都能接受。这样的话，这桩本该是亏本的买卖也变得值得了。”

“……那他好傻啊。”

丹希思索良久，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有什么是失去一切也值得换回来的东西。最后，他只能得出这个人类很笨的结论。

“或许是吧?人类都是愚蠢的嘛。”

燐音漫不经心地说着，丝毫不在意这句话也把自己骂进去了。“这么说来，丹希希还是咱的胜利女神呢!你需不需要咱的祭祀呀~”

“呜哇!燐音君的表情好不妙，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神明。就算是的话，也是那种籍籍无名没有用的小神啦。”

丹希摇摇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约莫是下午两三点，丹希盘算着一会儿去厨房做点什么来，便拉住了有事要走的燐音问他想吃什么。

“嗯…咱想吃土豆炖肉。”

“每次都是这个回答呀。不过冷冷的冬天吃这个也不错，我会做好等燐音君回来的。”

燐音对他笑笑，“好，那咱先走咯。”

“拜拜，晚上见。”



切块，下锅，炖熟装盘。椎名丹希对这一切都烂熟于心，村人也很好心的愿意教他使用这里的独特调味料，做出来的味道让丹希自己也十分惊喜。

“谢谢你，燐音君一定会喜欢的。”

丹希端着菜，朝村妇点点头致谢。他开心地小跑着回到屋里，小心翼翼盖上盖子等燐音回来。期间他不止一次对着散发香气的菜肴流口水，但全都被他强行忍住了。

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啊，还是等燐音君回来吧。

燐音回来的时候，丹希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均匀起伏的身体让燐音有些不忍心把他叫起来，却又一眼发现了桌上动也没动过的菜。

这家伙要是醒来发现菜都被咱吃完了，肯定会生气到跳起来吧?

这样想着，燐音拍拍灰色的脑袋，唤醒了这个饿人。

“燐音君…你终于回来了…咱们可以吃饭了吗?”

“可以可以，咱去盛饭~”

燐音把丹希的那份米饭压实再压实，掂量起来都比自己那份重两三倍。

“咱开动啦。”

燐音端着饭一坐下，丹希就迫不及待开始狼吞虎咽。

燐音一点也不着急，细嚼慢咽吞下炖得烂熟的肉块。吃饭时的幸福表情是丹希独有的，他想多看几眼，想把珍惜的回忆再描摹一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暖黄的灯光照着二人，外面的大雪纷飞，丝毫影响不了他们愉悦的心情。

“这算是咱在故乡的最后一顿晚饭吧?”

丹希肚子已经填了大半，闻言停住了半空中夹菜的手。

“为什么这么说?”

燐音早就吃完了，他支着脑袋撑在桌子上。

“嗯~明天咱是不能吃东西的。因为祭祀要求咱这么做。”

丹希一边思考，一边把夹着的土豆放进嘴里，含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样啊…那燐音君好惨。不过没事呀!下周有超市打折扣，我可以买来做一桌子燐音君喜欢的!比如……”

丹希兴致勃勃地掰起手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下一个音节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是啊，下周，燐音君早就已经死掉了。

他有点不敢看坐在对面的燐音，因为他刚刚许下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承诺。丹希伸出筷子，沉默地啃着有些凉了的肉。

燐音没对他的沉默做出什么评价，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毛茸茸的发丝缠绕在一起，这让丹希想起了十四岁的时候，燐音也会这么摸他。

眼眶有点酸酸的，但是可以忍住。至少不能给燐音君添麻烦了。

于是他把头伏得更低，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食物上。好饿啊，把剩余的全部吃完吧。





Day5

椎名丹希坐在空荡荡的木屋里，脑子里像是有千百条丝线，他想要的答案就在线的末尾。几个月前的阿里阿德涅live，工作人员给他的尾指缠绕上了红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天城燐音注意到丹希正在看他，笑着抬起手亲吻了同样缠着红线的尾指。

好乱，好乱，感觉可以摸到那个答案了——燐音君想要自杀的原因。

但是，还是没能找到。丹希把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腿间，偷偷地亲亲自己的尾指，即使上面什么也没有。

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燐音早就出门去了。冰凉的床铺散尽了温度，让丹希有些恐惧。在得知燐音去工作了后才稍微安心下来，重新回到屋子里。



“丹希也不会跳咱们这里的舞啊，所以晚上只要在屋檐下面看着就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吃，毕竟丹希是不受咱这儿规矩束缚的嘛!”

前一天晚上，燐音这么对他交代了。丹希啃着手里的糕点，奇特的口感和味道洗刷着口腔。

好吃。丹希默默给了一个评价，咽下了最后一块。

整个白天，所有村人都在忙碌，只有他这个外乡人无所事事，游荡在村子里，却像是被隔离在外。就算套着同样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心还是不能靠在一起，还是会有孤独的感觉。

“椎名君，君主说让我带您去最好的观赏地，已经快到夜晚的祭典时间了，快些收拾好和我走吧。”

侍女进来，打断了丹希的进食。他有些发愣，才发觉窗外已经变成了黑色。

跟着侍女拐啊拐，一片开阔的空地出现在眼前。侍女把他领到离得最近的屋子，示意可以坐在这里的门口观看。

“确实可以看见一整片空地呢。”

丹希自言自语，冬天的夜晚温度略低，他缩起双腿，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点点的星子是开场的灯光，在一队村人的簇拥下，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登场了。

各式各样的乐器跟随在他的身后，打扮精致的女人们围成花朵，随着燐音的舞步绽放。

从未听过的音乐响了起来，这让丹希想到了那个名叫红月的组合。只不过，燐音家乡的这首蒙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神秘面纱，挥舞的袖子遮住了燐音的脸庞，让丹希看不太清楚他现在的表情。

未知的语言从村人们的口中吟唱出来，如同某种咒语，会带来幸福与丰收的魔法。在漫长的前奏后，燐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唱的人很多，但丹希马上就能认出那对他来说独特的声音。这和舞台上那个时而魅惑时而激昂的歌声不同，一个全新的燐音在丹希的面前铺展开来。那是沉稳却带着引诱的低音。

如果我是神明的话，肯定会被他吸引过来的。丹希想着，看着篝火纷飞的火星围绕在舞蹈的人群脚边。

“……”

燐音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在一个转折中骤然加入了女声。女人们亮出喉咙，拉长的女高音不失厚度，随和着她们的君主。

丹希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啊……”他尝试着发音，短暂的停顿后勇敢地唱出声音。

这种的话，我也可以唱出来，我也可以做到。

我也想和燐音君合唱，我也想为这样闪耀的他和声，一直一直。

像是感受到了丹希的歌声，燐音快速地朝这边瞥了一眼，默许般地点点头。

丹希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夜晚的星空下，默契的合作为冬夜增添了一丝热切。

舞蹈还在继续，来自古老的后裔所编纂的舞与曲，为丹希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诚挚地对神明发出邀请，请求祂取走祭品，请求祂降下恩惠。

非常认真呢，燐音君。

丹希看着远处的燐音，有些恍惚。放在夜晚的舞蹈，更像是最后的闭幕式，压轴的舞姬鞠了一躬，在众人的掌声下永远拉上了舞台的幕布。

燐音和他想象中的那个舞者重叠了身影，在音乐的末尾，他缓缓伸出右手，冰冷的月轮落在他的指尖，就像燐音曾经也这样迎接炽日。

丹希被侍女领着回到了燐音的房间。在被层层叠叠的屋子彻底挡住视线前，他努力转头，瞥见了最后一抹飘逸的衣角流苏。

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Day6

“哎呀——昨天饿了一天，咱要死掉了!不过还不能闲下来吃饭，今天丹希希要陪咱一起做准备工作!”

丹希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明明昨天还很正经的男人。月下轮舞简直就跟做梦一样，他都要问问燐音你是不是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了。

“知道啦!我会陪你的。”

他把最后一口饭咽进肚子，感觉有些意犹未尽。昨夜他们一结束祭典，就趁着夜色赶了回来。听燐音的意思，那天晚上只有最后一班车了，赶不上就得等下周。

那为什么不能等下周再走呢。丹希没敢把这个提议说出来，只是收拾好东西，叠好身上这套如同梦境里的手工织物，套好属于他身份的简单城市服饰，快速奔跑在不太平坦的通往外界的路上。



“嗨，小琥珀~”

樱河琥珀正在用毛巾擦脸，训练室外突然出现的队长把他吓了一跳。他身边站着的三毛缟斑也探出头来，看看是谁到访。

“燐音はん!你自顾自地请假是什么意思啊，连丹希はん也陪着你胡闹。”

琥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身后的丹希。

“嗯?怎么感觉丹希一脸精力耗尽的样子，你们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

“度假啊。”

燐音摆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折腾丹希。丹希也点点头，说我们确实是去度假了，还去了燐音君的故乡。

“这样…副所长说你请了七天假，现在还没到时间吧，怎么回来了?”

“是这样~咱是来和小琥珀告别的!咱以后永远永远、不会回来做偶像了!”

樱河琥珀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答案蹦出来，就连擦汗的手都停了下来。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燐音，你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哦，我是会生气的。”

燐音收敛了他的笑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

“……”

“呀哈哈!小琥珀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咱嘛!咱可是会害怕的!走咯走咯~merumeru那边还在等咱呢!”

“等一下!你给我站住!给我解释清楚!”

天城燐音一把拉住椎名丹希的手臂，走廊上哒哒的脚步声间接交响。三毛缟斑挡住训练室的门，阻止了想要追上去的樱河琥珀。

“斑，让开!我要追上去问问……”

“等一下等一下，我觉得小琥珀追过去也没用哦。你没发现吗?那个人的眼神，和当时【MDM】时是一样的…或许我们都看不穿他到底想做什么。与其直接追过去，不如去找你的另一个队友商量一下再说吧。”

“……”



“嗨，merumeru~”

HiMERU看着这两个挡在宿舍门口的男人，只是挑了挑眉。

“天城，你擅自消失这么多天，HiMERU不会相信那套请假的说辞的。”

燐音挠了挠发丝，有些随意地靠在门框上。丹希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一边。

“说吧，天城想要做什么?HiMERU没有时间猜谜。”

“嗯…反正对象是HiMERU，咱就实话实说吧?咱打算明天就自杀。”

“……”

HiMERU金色的眼瞳闪过一丝波动，但他的冷静告诉他，燐音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为什么?”

“就是活腻了而已!merumeru不要把咱想的做什么都要谋求些东西来的那种样子啊。”

HiMERU没有马上接受这个说法，而是示意燐音跟他进屋，让丹希在门口等一下。

“HiMERU不是那么好骗的。和椎名有关吧?这件事。”

燐音笑而不语。

“椎名和你一起请假，想必也在你的控制之中吧。呵呵…HiMERU差不多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这还真是你的‘习性’啊，天城。蛰人的蜜蜂没做够吗?”

“嗯?怎么算是蜇人的蜜蜂呢，咱这怎么说都是救人的蜜蜂吧。蜂毒也是一种药物哦。”

“……总之，既然HiMERU和樱河都不在你计划之中的话，HiMERU也不插手了，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祝你这次成功，天城。”

HiMERU打开房门，一直趴在门上的丹希差点扑到地上，站在门前的HiMERU被他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不好意思啊HiMERU君!我就是想听听你们在聊什么……”

丹希赶紧站起来，燐音直接揪住他的领子，嘲笑他不自量力想要偷听。HiMERU深深地看了一眼丹希，走回了房间。



“不找弟弟君吗?”

丹希匆匆跟上走在前面的燐音。一天下来，基本上是和所有人道了个别。在一句又一句的对话里，丹希才有了一点点生命力流失的实感。这一天他更像一个旁观者，观看名为天城燐音的电影胶片逐渐转到了末尾。一个个身边人和自己的关系都被燐音亲自斩断了，接下来是谁?是他椎名丹希了吧。

“不用。如果告诉他咱要去死的话，肯定不能顺利进行了吧。而且咱也不太忍心让弟弟知道这件事。”

燐音抱着手臂，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丹希也停下来，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啊…这么说来，咱还没想好怎么死呢。丹希陪咱一起去看看吧。”



丹希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有些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毒药瓶，看着燐音比划手中的刀。

“这样!唰地刺进去，咱的脖子就会变成喷泉了~”

天城燐音丝毫不害怕那尖锐泛着寒光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狠绝的动作。丹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赶紧摇了摇头。

燐音把匕首放回架子上，嘴里还嘟囔着要是能合法持枪就好了，对着脑子来一枪更快呢。

“……”

“丹希呢?没有什么建议吗?”

“诶?我……我不知道。我觉得死亡离我很远…我没考虑过。”

丹希抱着怀里的东西，心中其实已经想到了很多死法。烧炭，坠楼，毒杀，吊死。但他觉得这些都配不上燐音，燐音应该是在众人簇拥下而死的，应该是被朗基努斯之枪贯彻胸膛，也能为他人带来启示的人。

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而且生命里最后一个陪着的人是他这样的拖油瓶，又是怎么回事呢?

“丹希，你觉得跳海怎么样?非常浪漫不是吗~而且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丹希一下子回过神来，跳海?如果是淹没在浪花里，可能也不错。但是一想到那天的旅行，他就感到害怕。明明看见这些上等的杀人利器时，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越想越不安。这时丹希才注意到自己究竟有多害怕燐音的离开。是啊，对方说着的话并不重视，直到真的走到这一步，他才感到恐惧。

丹希抬起手，紧紧抓住燐音的手臂，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颤抖。

“燐音君…你就不能不死吗…?”

燐音任由丹希抓着，没有拒绝这个动作，沉默的时间被拉长到让丹希以为自己的请求可以奏效。

“不行，丹希。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我就不可能活着。”



今天的晚饭是丹希人生中唯一一次食不知味的晚饭。燐音调侃着说这是自己最后的晚餐，惹得丹希更加不高兴。但他没敢表露出来，奇迹，他只是一个年年抽到下下签的孩子，奇迹怎么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燐音根本就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他还在快快乐乐地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整间屋子似乎只有丹希不开心。这样日常的场景，让他根本不能和燐音明天就要死去联系在一起。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演得很逼真的玩笑呢?那他一定要狠狠地骂燐音，然后再整整三天不给他做饭吃。

肯定是恶作剧，肯定是恶作剧。丹希自我催眠，心脏却砰砰跳着，怎么也忽略不了。

睡觉的时候，丹希特地朝燐音靠得很近。红发的男人背对着他，不知道睡没睡着。丹希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攥着对方睡衣的一角，生怕他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Day7

椎名丹希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或许是因为他睡觉很熟，根本不记得梦里的内容。但这次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梦里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他梦到自己在大雪纷飞的森林里，一步一步朝不知目的地的方向走去。走过一步，一个脚印，随即又被身后飞舞的风雪所掩埋。一抹火红色的身影正在他的旁边，就算是寒天冻地，也仍然会对他露出温暖的笑。

丹希被笑容烘得暖洋洋的，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讲不出话。燐音用失望且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朝前跑去，逐渐地消失在风雪里。

燐音君!

他感觉自己想喊出来，但喉咙好似被扼住丹希只好拖起沉重的身躯一起奔跑。跑啊跑啊，周围的雪全部融化了，不是物理上的融化，而是由不规则的一片片白色变成了一幅平滑的纯白平面。阻碍他的东西都消失了，森林的树木，厚厚的积雪，一点不剩。

丹希看见燐音正在前面站定，连忙跑过去。

梦中的世界还是白的，但更像一个封闭的方块。地面随着他的脚步扬起一圈圈波纹，很快沉寂下来。

丹希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燐音君!终于追上你了……等等我呀。”

出乎意料的，丹希并没有收到回话。取而代之的是他最恐惧的投影。

天城燐音的脖子从一旁断裂开来，露出白色的颈椎骨和血红色的血管和肉的横截面。色彩和像素的真实让丹希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燐音一点点砍断脑袋与身体相连的最后一点皮肉。

丹希跌坐在地上，什么也说不出来。燐音的手血淋淋的，没干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指缝滴落在地上，晕染了纯白的地板。他抱着自己的头，这诡异的画面让丹希心跳如同擂鼓。

丹希。

那颗头说话了。被燐音的身体捧着的、燐音自己的头。脸上都是血迹，头发也乱七八糟，但这都遮盖不住燐音脸上温柔的笑容。梦里的世界是一片虚无的白，只有燐音和他站在这里，只有他还是正常的人形。“燐音”像是已经死去了，但那张明明被血模糊的面孔又动了起来，用轻柔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

是你害死了我啊。对吧?

丹希的呼吸停了一瞬间。昨天，他贴在HiMERU的门上，隐隐约约听见的那半句话。

和椎名有关…对吧…

梦里的燐音继续说话了。

既然如此，丹希，就来救救我吧。



“哈!哈…哈啊……”

椎名丹希从梦里惊醒了。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惊魂未定的呼吸声伴随着一身的冷汗。丹希眼前有些泛白，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燐音君…我…”

身旁，是干干净净，甚至连温度都不存在的床铺。

丹希怔住了。燐音呢?下一瞬，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一阵头晕目眩，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丹希慌张地一脚踩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想要出门去。

跌跌撞撞的脚步注定会带来下一秒的惨剧。过长的床单缠绕住了丹希的脚腕，猝不及防地让他摔在了地上。

猛烈的钝痛和晕眩扰乱了椎名丹希。在旋转的世界里，他抬起了捂着额角的手。鲜血溢满了掌心，就连视角都变得血红且模糊。好像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我啊，果然是不幸的孩子。明明一直这样就好了，突然把幸运送到我身边，然后取走他，这也是神的恶趣味吗?



“孩子，今年不抽一次试试看了吗?”

邻居对门的老爷爷展开手里的纸条，喜上眉梢。“哦哟哟，今年是中吉呢。也不错啊，我这个老头子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小椎名呢?”

十四岁的椎名丹希穿着厚厚的棉袄，抱着抽签的木筒，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不了…我一直从几年前开始就只能抽到凶签了。嘿嘿，今年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吧。谢谢爷爷关心我，我们一起回去吧?”

老爷爷并没有听他的话转身来和他一起走，而且摸着胡须沉思。丹希心里很明白，他只能抽到最差的结果，与其让自己伤心，为什么不选择逃避?新年的初始，所有人都很开心，他也想麻醉在这愉快的氛围里，不想做那个破坏气氛的坏家伙。

“抽一个吧，去年没有，今年肯定会有的。神明是不会亏待努力的孩子的。”

老爷爷这么说着，举起了木筒。丹希本想再次拒绝，但那木筒像是有魔力，把他的手吸引了过去。纸卷被一点点打开，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大吉呢。”

丹希从来没中过上上签。小孩终究是小孩，他捏着纸条开心地想要蹦起来，又害怕神明看见如此高兴的他，小气地把好运收回去。小小的孩子小心地把自己的幸运放进兜里，期待着新一年，能够有幸运降临到他的身边。



椎名丹希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了。血与泪落在他摊开的手心里，还未相融的两种液体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半透明，一半鲜红的液滴。

不顾疼痛，丹希匆匆地套上棕色的大衣，重重的关门声响彻整个楼道。那日上山祈福拜神，意味深长的几句对话，终于在他自认愚钝的脑子里串成了最后的答案。

燐音君，我才不是什么胜利女神，我只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拖油瓶、吊车尾。但就算是这样的我……

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丹希抹了一把飘散的眼泪。刺骨的寒风阻拦着他，如同刀子一样剜割着他的呼吸道。前夜刚下过雪，丹希慌乱的脚步踩到了那块刚结的冰，狠狠地摔倒在地。

“咳咳…咳!燐…燐音…”

他顶着路边人们对他惊奇的目光挣扎着爬起来，血一直在流，丹希的泪水也越积越多。现在不抓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都怪我，都怪迟钝的我。

“燐音君!”

刚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燐音被这一声沙哑的嘶吼吸引了注意力。血液在风的催化下早已凝结，在丹希的半边脸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迫使他的一只眼睛不得不闭上。这画面已经堪称惊悚了，燐音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丹希，身体都僵在了空中。

“丹希!你怎么…唔!”

丹希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双手挂住燐音的脖颈，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他仰起头，被风吹到干涸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青涩的吻技让他不小心咬破了燐音的嘴角，铁锈味混杂在两人的唾液里，催促他们不断地加深这个意外的吻。温暖的气息交缠在唇齿之间，蓬勃的生命力酝酿着冬日里爱色的蜂蜜。

太好了，燐音君还活着。

燐音被亲到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红透的耳尖表明了他的震惊。可怜的丹希，带着这样不堪的姿态也要来找他。他的眉眼也温柔下来，搂紧了挂在他身上的丹希，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由丹希主导的吻。

这场混乱的亲吻一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来气才结束。丹希死死攥着燐音的衣服，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不断地哭泣让他有些缺氧，一抽一抽的。燐音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燐音君…燐音君…”

“嗯。”

“你为什么非死不可啊……明明…明明大家都需要你、呜呜呜……”

“……”

燐音擦去丹希的眼泪，那双蔚蓝的眼睛蒙着泪水。

“我知道了…我也需要你啊燐音君…”

“没有你的日子…我才不要…!”

丹希撕心裂肺地哭泣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倾诉。

“燐音君…活下来吧。”

燐音抱着颤抖的丹希，深吸了一口气。

“好，那我就不去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丹希哭得更大声了。如释重负一样的哭声闷在燐音的怀里，消散在冬日凌晨的街道上。燐音望着无云的天空，还没升起的太阳抛出一点点光亮。

“丹希，这是一场‘献祭’。这是我用自己的生命为祭品，举办的最后一场祭典。丹希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一直在努力报恩，我想要偿还你对我的恩情，虽然其中也有我对你的私心。”

“可是，我似乎根本做不到。你还是一直要做那个不拖累别人的孩子，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但是你知道吗?人与人是互相联系的，没有谁可以脱离谁独自生存不需要帮助，包括你，包括我。”

“我对此已经快要绝望了。我要怎么办才好?我一直不敢这么做。但上个月，你又因为胃病的原因昏倒了。如果不是医院打来电话，你甚至都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

“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让你死掉了怎么办?如果失去你，我又要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才下定决心了。就算是用生命，我也要改变你。就算是生命，也可以献祭给你，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进步。可能也有我的懦弱吧?我有一瞬间在想，如果就这样逃避掉，会不会更轻松。不过一想到丹希希幸福的笑容我就会很开心啊~所以，再难我也会去做。”

“幸好，你终于注意到了……丹希，从此以后也多依赖我吧，小琥珀和meru也是，我们不会觉得你是累赘，而是最重要的人。”

“看来我赌赢了，丹希。也谢谢你救了我。”

燐音抬起头，太阳终于全部升了起来。在蓝白色的天空里，用暖暖的黄色包裹着大地。

“丹希!别哭了，看，太阳升起来了。”

丹希紧紧握住燐音的手，擦擦眼泪，望向早晨的天空。挂在脸上的泪滴折射了一缕阳光，七彩的颜色晕染在他的眼角。

“明天是情人节哟，丹希。等到了明天，我们也一起来看日出吧。”









尾声·Day∞

“那燐音君，你的解约函怎么办?”

椎名丹希拎着那张纸的一角，抖了抖。

“啊，其实那份没有法律效力的。真正有用的咱早就签好给小蛇啦，不过要在确认咱死后才会起效。”

“诶!所以我是被你骗了嘛!”

“才没有，咱可是真的打算去死的哦。”

丹希鼓起腮帮子，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拿来剪刀在上面裁裁剪剪。

“干什么呢丹希。”

“嗯…好久没见过燐音君正经的签名了，想保留下来。好了!”

丹希举起那块写了“天城燐音”的白纸，用磁铁贴在了冰箱上。

“就当纪念品吧。”

燐音小声吐槽着这算什么纪念品，转头又玩起了手机。

“之后要和我一起去跟小琥珀还有HiMERU君道歉!”

“知道啦，知道啦。其实merumeru早就知道咱的计划了嘛。”

“嗯?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把咱拉进屋子里说话那次。”

“…聪明人就是好啊。要是我也早点知道，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燐音放下手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是因为丹希很傻，咱才用这种方式让你明白啊~?”

“……哼。”

“别生气，咱请你吃晚饭。”

“真的吗?!燐音君真好，我原谅你了!”

燐音看着蹦蹦跳跳的丹希穿好衣服，坐在玄关在手机上物色好吃的餐厅，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丹希从手机里抬起头，双眼放光催促着燐音。

“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在以后无限的日子里，在下一年的情人节，也这样紧紧地依赖着对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