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主指挥？小爷都可以。”
“我随意。”
联盟有时候确实会调遣其他星球军部的人到L07星球，而指挥权一般都会落在军衔最高的人身上。可惜这回哪吒和敖丙的军衔一样，要论功勋好像不大合适，只好问了两人的意见——谁知这两人都回答无所谓。
哪吒是真的都可以。在功勋是他的肩章，荣耀是他的冠冕下，他显得毫不在意，平日里经常粗枝大叶，丝毫没有少将的脾气和架子。大家也都习惯了，他那么回答，倒也正常。
而敖丙，纯粹是因为身在他乡，他不过是联盟调遣过来帮忙的，遇到同类人纯属意外收获。他甚至觉得，指挥权如果最后落在陈塘军部，不仅不奇怪，还觉得相当合理。

比起指挥权，他俩似乎更希望有几个竞争对手——但这竞争对手实在不好找。哪吒翻遍了L07星球只求一败多年没能实现，就更别说敖丙身在那个海洋面积在80%以上的A26星球了。
李靖看着眼前两人，一个军服笔挺，肩背似一把长刀，另一个吊儿郎当，毫无少将的架子，就连军服都没好好穿。想起之前媳妇儿的嘱咐，李靖觉得在这种事情上实在不太适合夹带私货，可他却又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已经不止一次明目张胆地去偷看这位龙宫军部的少将了。
这小子那眼神里的东西都不肯藏一下，赤裸裸地露出在外面，生怕人家看不到似的。
而这位龙宫军部的少将，面对哪吒那么直白又挑衅的眼神，即便目不斜视，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是李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你们比一场？”
面前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都是“正合我意”了。

第一训练室难得被开辟出了一小块地盘，白线之外围满了人，连高处视野绝佳的位置也都被占完了位置，剩下的一小批人只能挤在护栏前，等待着这场比赛正式开始。
敖丙虽然从遥远的A26星球抵达L07星球，用时耗费了两天，但也不代表联盟中没有崇拜他的人，这会儿已经有个大胆的姑娘前去询问他需不需要换件更加方便的衣服。
哪吒即便也有追求者，可他浑身都透露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加上早年被拒绝的人简直可以在军部停机场绕上好几圈，这会儿更是莫名兴奋，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如枪如刀的气息，连眼神都带着刺刀般的寒光，也不会有追求者愿意在这个时候倒贴上去。
敖丙谢绝了那个姑娘的好意，嘴角扬起的笑意险些让那位姑娘神魂颠倒，他只是取走了对方递过来的拳击绷带——相比起衣服，这个东西更为重要。
在A26星球，敖丙是个随和的人，没有少将的架子。因此，他在第一训练室时，除了让属下帮忙找了张椅子来外，便叫他们在外面好好待着。毕竟这里是L07星球，不是在A26星球。
为此，居然给哪吒留下了有些刻板的第一印象。
敖丙取下头上的大檐帽，随手挂在椅背的一角，又脱了最外面的那件长军服，扔在椅背上。接着，他将扣在腰际的枪袋连同枪械一块儿解了下来，又把得严丝合缝的衬衣衣扣一连解开了好几颗，为了活动方便，系进腰间的衬衣下摆被他撩了起来，随意垂落。
最后，敖丙散开束了一半长发的发绳，重新将自己的长发束成了高马尾。
哪吒见对方没有换衣服的意思，为公平起见，他仍然穿着那身装束，只不过他那身经历了风尘和硝烟的蹂躏，看起来没有敖丙那身来的整洁。
李靖挑了个最佳位置，身旁的座位被空了出来，比起周遭的人满为患，看起来格外格格不入。约莫过了半分钟之后，殷素知自旁边的安全通道内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被站在场地上的哪吒捕捉到了，抬头瞥了一眼，就看到自家亲妈换了身黑色的军装，肩上披着长外套，冲他挑了下眉后，在李靖旁边坐了下来。
“看来还不晚。”李靖旁边的位置是特地给殷素知留的，她一落座就开了口，“我来看看我未来的儿媳妇儿真人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李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拉了一下快滑下肩膀的外套：“八字都还没写，你就认定那位少将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儿了？”
殷素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赌吗？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你不如先想想哪吒会不会输吧。”李靖看着自己夫人一脸亢奋，哭笑不得道，“我听说龙宫军部这位少将虽然是Omega，但因为发情期的特殊性，从未被困扰过。先前那场让联盟都哗然的任务中，好像徒手撂倒了拿着两把等离子枪的海盗头子？”
殷素知：“他个人信息上的性别确实是Omega千真万确，下面的功勋也是货真价实的，我联系上了他的父亲，聊了几句。”
李靖哑然：“你还……联系上了？”
“也是个被逼婚催相亲的。”殷素知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看着场外的敖丙缠好了拳击绷带上了场，“那么优秀的Omega居然没有追求者吗？难不成和我儿子是同一类人？”
李靖：“你看他的眼睛。”
殷素知顺着李靖的话看了过去，她的视力极好，自侧面看去，敖丙雪青色的眼睛像上好的琉璃一般通透，敛着星辰似的，细长的睫毛微垂。乍一眼看去，他看起来温柔极了，再仔细一瞧，那眼神像极了可以撕开一切的锐利军刀。
哪吒是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敖丙却是收敛在其中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险至极。
“……完了。”殷素知愣了一瞬，“我怎么觉得这小子不仅会轻敌，而且还会输啊？”
场地上，没有裁判，站在白线外前来围观的人，人挤着人，摩肩接踵似的，除了那根神圣的白线，他们就在那之外拥挤着，企图获得一个完整的视野。
敖丙的身量略微要比哪吒矮一些，骨架稍瘦，却也差不了多少。他走到对方的面前，在十步开外站定，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扳出了脆响，朝眼前的Alpha一仰下巴：“怎么比？”
“让你三招。”哪吒大言不惭，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辉，仿佛看见猎物的野狼，下一刻就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以表地主之谊。”
听到这样的话，敖丙似乎也不怎么意外，他只是朝哪吒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眉眼却没有笑。倏然，敖丙动了，在转眼间就掠到了哪吒的面前，也不跟他客气，缠满了拳击绷带的拳头直接朝对方正面挥了过去。
敖丙出拳太快，拳风刚烈，哪吒看清了拳头的路径轨迹，偏了一下头，那在他眼里堪称秀气的拳头擦过哪吒一缕头发，落了个空。同时，敖丙腰部一使力，矮身横腿一扫，又被哪吒侧身躲过，于是他想都没想，忽然往反方向一拧，手肘成刃，迎面迎上了哪吒的背。
哪吒完全没预料到对方的速度居然那么快，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微调自己的动作尽量卸掉了那一肘的力气，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被挨了一下的哪吒迅速撤出了危险区域。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虽然不能排除哪吒轻敌，但短短三招内就重击了哪吒，这个龙宫军部的少将，果真不是普通人。
那一下用了敖丙不小的力道，哪吒卸掉了大部分，却还是疼得要命——那一肘直接撞在他的麻筋上，最终的力道确实不大，但撞在麻筋上也是事实，瞬间他半边的身体被短暂麻痹了一下。
面孔上露出了些许不可置信，不过很快就不动声色调整过来。哪吒一来暗中惊讶一个Omega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二来是觉得自己似乎因为对方的性别而……轻敌了。
啧，不能太大意了。
哪吒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水，冲敖丙说道：“小爷为刚才的无礼道歉。”
坐在看台上的殷素知“啧”了一声，出乎意料又有些嫌弃道：“这小子居然还会向别人道歉？看来有戏。”
李靖再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损自己儿子丝毫不要钱。
哪知敖丙只是一撩挂到胸前的马尾， 马尾在他周身甩出一个圆润地弧度，他毫不在意地朝他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三招已过，可以继续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甚至还趁着这个机会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告诉哪吒自己并不好惹。
Omega这个性别还真的没有给敖丙造成任何的障碍，也许他那张无可挑剔甚至能让大多Alpha卸下防备的脸只是基于父母的基因。他漂亮地像被千锤百炼过的军刺，从冰冷刀鞘中亮相时流畅凌冽的刀型迷惑了别人的眼，能让他们一时忘了这是把利刃，而是好看不带任何花哨的装饰品。
三十号训练室经常能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情景，这是没什么格斗技巧的新兵之间经常发生的事；可在一号训练室内，这种现象根本不复存在，所有人都身经百战，甚至可能还是老奸巨猾的豺狼。
三招其实只是试探对方的底细，哪吒却未想过自己潜入的是深海海沟，可不是一般的河道江流。再出招时他的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电光火石之间拳风已经扫起了敖丙鬓边的长发，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
在一号二号训练室内待久了，或看过哪吒单挑他人时的都知道，他这回是真的遇上了实力相当的对手。
还是A26星球龙宫军部那位一直活在传闻中、先前没能近距离接触过的少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
敖丙很快就发现哪吒学过、也练过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大部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被这个人全部捏揉成了一团，又或者是扔在一起一锅烩了，衍变改造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力气很大，好像是天生的，但他用的也不全是蛮力，夹杂着巧劲在里头，于是敖丙只能用柔劲去卸。
而哪吒的眼里好像是着了火，到处乱点，但实际上瞳孔里只剩下了敖丙一人——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敖丙两人。
蹲在一个角落里围观了全程的雷震子忽然“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周遭的人群都摒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王牌对王牌的对决从拉开序幕，到推向高潮，再到结束——敖丙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漏洞，被哪吒快速捕捉到了，他趁着那零点几秒的间歇，快速又果断且毫不留情地将敖丙撂倒在地，敖丙的腰身被压制，瞬间明白了成败就此一举，因此干脆也没躲。
握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落到敖丙的脸上，他动都不动，甚至完全丢弃了自己的防御技巧。哪吒的拳头落到了距离他脸大概一个手掌那么宽的位置，拳风没能吹动因为汗水而贴合在脸上的细长发丝，反倒将敖丙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汗水吹落，滑到了他的眼角，遵照了地心引力滑至他的鬓发之中。
人群在长久的沉默后徒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敖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将自己击败地Alpha，拳头落下来时甚至都没眨眼。
哪吒眼底的火终于灭了下去，熄灭之后却又像星光一样跳跃了出来，他们近乎保持了一分钟左右的对视，彼此莫名从心头中涌起一股类似棋逢对手的欣慰感。
哪吒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敖丙紧接着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感觉到压制自己的力量一轻，再看去时哪吒已经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站了起来。
敖丙起身时忽然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先换身衣服。就在他独自思考时，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去，Alpha额头和颈侧还流淌着汗水，被身上还未来得及更换的衬衣彻底吸收，透出衬衣下富有张力的肌肉线条。他微微喘着气，弯腰将手递给了敖丙。哪吒本应该说什么，但他忽然莫名想起了他俩在停机坪上的第一次对视，顿时失去了言语。
敖丙看了他一眼，握住了哪吒的手，任由他拉了自己一把，等站直了身体，才道：“李少将，恭喜你了，实至名归。”
大概是觉得还应该说什么，敖丙也不在意自己此时的形象，解开手上的拳击绷带，把落到面上的碎发一把捋到了脑后，嘴角牵起了一抹微笑：“此回任务中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了，我输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