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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少年 (一)
“Mysta Rias,” 心理医生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应该快到诊室门口了吧,这位先生。”他思索着,从零散的光斑间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水壶为自己泡了杯咖啡。早春温暖的阳光把新叶打成鲜嫩的翠绿色,偶尔在叶隙间闪烁耀眼的光。他回过神,听到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抱怨声:
“Ike,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查查自己有没有TMD精神病,要我说你最需要的是运动、睡觉和少喝碳酸——”
“心理医生和精神病医生是两码事,Mysta.”
他们推门而入,刚刚说话的人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显然他已经解释了挺多遍了。心理医生坐在桌后,温和地笑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他手中的咖啡杯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唉呀,我并没预料到会有两位客人。你们可以在那边的长沙发上坐下,别紧张。”
“所以您就是那位心理医生Vox Akuma?”蓝眸青年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很随意地坠入了沙发,瞅着慢慢坐下的好友说:“我是预约的Mysta Rias, 这是我室友Ike Eveland. 他最近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啊不是,不好意思,我是说失眠焦虑之类的。您瞧,他是个小说家,这段时间一直灵感枯竭使他苦恼不已。于是他坚持来瞧瞧心理医生,希望您能帮上他。”
Mysta滔滔不绝的话突然中断了,他意识到另外两个人一直在对视,有些困惑地眨眨眼。Vox点了下头,“失眠是吗?请问,Mr. Eveland,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令你困扰、担忧的事?”
“这就是我要说的,”Mysta一拍大腿,“你根本想象不到这家伙经历了一串多么狗血的事情——”
“稍等,Mr. Rias,”Vox急忙打断他。“我很高兴你对自己的室友很了解也很关心,相信在此之前你给予了他不少的帮助。但,既然需要帮助的人是Mr. Eveland,那我还是希望听听他是如何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毕竟你知道,主视角和旁观视角往往会有很大不同,而这对于心理医生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Mysta张着嘴,像是被这一大长串长难句绕迷糊了。他又眨了眨眼,突然有点跳脱地抛出问题:“为什么要叫我全名?”
Vox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我没有叫你的全名,Mr. Rias. 哦,等一下……”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Ike一下子乐出了声。Vox也轻声笑了起来,“真是抱歉,我可不可以直接叫你Mysta?”
“哦当然可以。”Mysta无奈地用爪子捂住脸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是我来就是干这个的。你是不知道,这小可怜讲起情史就哭个不停,我断断续续听了几个月才听他讲完。所以他拜托我来讲故事,讲完我就走。我跟你说——”
Mysta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Ike小学时骗走他甜点和眼泪的小丫头片子,到他念念不忘的某个学姐……Vox忍不住看向依然一言不发的Ike,向他真正的患者挑了挑眉像是在询问“这货讲话到底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但Ike只是垂眸盯着地面,好像真的陷入了这些回忆。好吧,他们小说家可能就是这样。他尽量认真地听着Mysta的长篇大论,突然——
“医生,下面这个人,这个混蛋,要我说他绝对是把我们小甜心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家伙,在明知道Ike已经有这么多创伤之后给了他最后一击。”
Vox闻言坐直身子,“所以前面原来只是铺垫?”
“正是因为他经历过这些,才会上那个混蛋的当。”Mysta忿忿不平地指控,“这个家伙治愈了Ike所有的伤痕,然后霸占了他那刚刚被草草弥补的心,接着一刀一刀捅了个稀巴烂——当然这比喻我可说不出来,这是人家文豪原话。”
Vox有些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当然当然,我听出来了。”
Ike脸色更加难看,他斜靠着沙发,逃避着医生的视线,也背对着讲话的Mysta. Vox本可以询问他“要不要先出去一会”,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没那么做。他只是聆听着这段格外详细的情史,从两人因才华彼此吸引,到暧昧甜蜜的日常,到同居后矛盾日渐累积。他的室友如此细致地还原着一切,医生甚至能想象到Ike每天不厌其烦地向Mysta倾诉这些回忆的画面。
Mysta的叙述停顿了一下,他觉察到Ike有些不对劲,“兄弟,你还好吗?哦天啊,你又在哭了,没事的,都过去了……”
“呃……我大概了解他的故事了,Mysta.”Vox站起身来,把自己桌上的纸抽递给对面的两人。“我想我知道应该如何治疗他的精神创伤,接下来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当然我后续肯定还需要你的很多协助,我之后会再联系你,好吗?你可以先走了。”
青年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依然有些情绪失控的室友:“那我就先回去了,Ike,需要我来接你什么的话随时打给我。”
Ike缓慢地点了点头,Mysta这才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宽阔的诊室内只剩下两个人。Vox把手里的纸巾盒放在一旁,挨着Ike坐下,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我得感谢你,Ike. 幸好你始终没告诉他我的身份,我的天,不然就看他刚才那激愤的程度,绝对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他苦笑起来,身边的Ike Eveland——他的患者兼前男友——依然侧着身拒绝看向他,只是有些不自然地回应:“不用谢。”
他的声音比记忆里干涩了太多,像是太久没上松香的琴弦。时隔整整半年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不禁让Vox一怔,他的大脑糊涂起来,措辞也结结巴巴:“嗯,怎么说呢,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我也就不怎么委婉了,Ike. 你显然是在上一段感情中受了太大的创伤,这在你的生理和精神层面都有明显的体现,或许我应当为此道歉。”
Ike薄唇微颤,但没有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怎么说……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情况,这很正常。我之前也有很多这种状况的患者,所以不必太担心,我们先试着进行一些简单的冥想,好吗?这样我可以进一步了解你的情况。”Vox逐渐回到了工作模式,他的语调重新变得温柔低沉,令人安心放松。Ike深吸气,闭上眼坐正身子,靠着沙发慢慢放松身体。医生耐心地观察着他,而后耐心引导:
“现在,放松下来,想象你正走在一条路上。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你的心情如何?你带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人与你同行?”
小说家眼前迅速展开一幅画面。医生在每个问题之间并没有留下很多思考时间,这是有意要他追随第一直觉。他看见一条石板路向前延伸,两侧是高大的、冰雪覆盖着的树。他抱着几本书,有些疲惫地向前走,鞋跟落在冰凉的石块上发出动听的声音。他一时间没想起什么人。
“现在,你走到了一栋房子门口。你观察它,它是什么样子?它给你的感受是什么?你打开门走进去,又看到了什么?”
一栋白色的尖顶小屋出现在路的尽头,Ike扶着白色的扶手跨上几个台阶,来到朴实而厚重的木门前。隔着窗子可以看见壁炉里跳动的火光,他打开门,意料之中的温暖扑面而来。他走进去,温馨的氛围让他全身放松下来,原本微蹙的眉逐渐舒展,嘴角也挂上了浅笑。他脱去了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但当他抬起头——
Vox手里握着一杯咖啡,正倚着墙望着他。
Ike猛然睁开了眼睛,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席卷而至。那个画面与记忆中某些片段重合,迅速击碎了美好的幻想。Vox看着他用一团纸巾盖住自己的脸颊,有些手足无措,沉默了好久才开口:“你看到我了,是吗。”
Ike深吸一口气,仰头眨了眨眼睛,又把头深深地埋下去。Vox很了解他,恐怕现在他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但是医生也不禁犹豫起来,因为面前的人并非与他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而是他的前男友。可以说,对方现在这幅样子八成以上是他的责任。内心中有一种冲动在叫他做点什么,但是……
“Ike,抱歉,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冒犯,但是或许,你希望我抱抱你吗?”
冲动战胜了懦弱。
“有些时候,越是逃避,就越是在意,不是吗。”他试探着揽住Ike的肩膀,宽慰道:“你和我都需要直面这件事,去接纳自己的脆弱,然后才能战胜这份痛苦。”
Ike扭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眼睛。Vox立刻移开了视线,随后心虚的笑了笑:“呃好吧,瞒不过你……其实主要还是,只是我个人想要抱抱你,仅此而已。Ike……”
身边的人立刻伸出手,温顺地向他依偎过去——一如他们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Vox内心一颤,立刻将他抱紧,垂下头让脸颊紧贴在柔软的短发上。Ike平缓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话语间的哀伤更加轻柔地传来:“你说的对,Vox,也许……我只是需要再一次面对你……”
“我明白,我和你一样,甜心,啊抱歉,如果我还能、如果你还允许我这样叫你的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感,像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那样平静沉稳地对待他的病人。
“我明白你的感受,没关系,我完全明白,我也——我也很痛苦,你不是一个人好吗?我就在这里,Ike,我可以完全理解你,只有我们彼此感同身受……”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是愈发哽咽起来。Ike忍不住抓紧他背后的衣服,抽泣了几声,而后任由半年来积蓄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Vox一下一下安抚着他颤动的身体,感受着温热的泪水逐渐打湿他胸前白色的大衣,不时在对方的默许下郑重地吻上他的发梢和眼角。
有什么心知肚明却又无法言说的东西,苦涩地浮在心头,如鲠在喉。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耐心地等待悲伤流干,让短暂而珍贵的温暖暂时掩盖无法愈合的伤痕。Ike很小声的打了个哈欠,被传染的Vox随即打了个大哈欠,带着几分疲倦提议:“Ike,你想和我一起睡一会儿吗?你已经要睁不开眼睛了。”
在彻底宣泄之后,久违的睡意终于又一次袭来。但Ike在提醒下,反而努力睁大了眼睛,仰头看向他:“但是,我不想再做噩梦,也不想一直被困在半梦半醒之间。”
“没关系,有我在呢。”他微微一笑,保证道:“有我陪着你,你一定会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放心吧。”
于是他注视着Ike缓缓闭上眼,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他伸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一条毯子,裹住两人的身体,然后向后躺在沙发上,让Ike在靠背与他的怀抱之间沉睡。
心跳在罪恶地加快。
他忍不住瞟了一眼十几米外的办公桌,看向左侧第二个抽屉,回想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是的,他应该惩罚这位意料之外的患者,惩罚他当时不辞而别,如今又不知好歹地出现在他眼前。应当将他禁锢,应当将他束缚,应当让他再也无法逃离这份爱与恨。不能放他走,不能放任他再次消失,不能——
Vox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因激动而发抖的身体惊醒面前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呼吸,强迫自己重新放松下来,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时他想起,Ike曾说自己身上的山茶香气令人安心。
Vox垂眸,将吻印在Ike不再紧锁的眉心之上,喃喃地说:
“晚安,我亲爱的Ik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