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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朱利安·尼赞。”
“年龄?”
“……需要问这个吗?”
助理从电脑屏幕后抬起毫无波动、挂着青黑色眼圈的眼睛:“不要在意,只是习惯。所以你是怎么把手割破的?”
此时正是夜晚。医生办公室窗外灯火通明,基地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平时这时候朱利安都坐在寝室里玩游戏或者看些搞笑视频,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在训练场和新进干员一起加训,此时出现在医疗组属实逼不得已。
“我刚才在厨房洗碗,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捡碎片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这样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办公桌上,向助理露出手背上狭长的伤口,“本来我想自己包扎的,但图雷长官不同意。”
助理两腿一蹬,坐着圆凳从桌子后面滑了出来,娴熟地在白大褂里掏出一副手套,迅速拆开戴上,抓住了朱利安的手:“我来看看。”裹着手套的指尖按着伤口附近的皮肤来回拖了两下,朱利安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正要抽回手,却听见助理的声音从口罩后面闷闷地传了出来:“……不太妙啊,你的关节囊好像被划破了。”
“呃……严重吗?”
“严重。”助理一边捏着他的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伤口连续拍了几张,“本来只需要包一下的,但是现在必须做手术了。你去跟护士站说你要住院,我马上把卡特伯医生叫过来。”年轻人扯去手套随手扔进垃圾桶,皱着眉滑回了办公桌后,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什么,一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后把手机夹在了颈窝里。朱利安坐在桌旁,等待了片刻,看见助理一边敲起键盘一边开口:“嗯嗯卡特伯医生……是我。很抱歉,但是有个干员伤到了手,是Rook,伤口情况已经发过去了……好的,我马上联系麻醉组。”
“一定要把古斯塔夫叫过来吗?”朱利安有点犹豫,“这个手术不能一个人做吗?”
“不能。”助理挂断了电话,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虽然我也不想打扰卡特伯医生,但除非再长两只手,不然我没法在拨开创缘的同时把你的伤口缝上。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没必要那么粗暴。而按照流程,当我一个人无法处理的时候,我就需要呼叫我的上级。好了你快点去护士站吧,不然我没法开医嘱。”
朱利安来到护士站的时候,正看见古斯塔夫踏进病区。和平日里的全副武装不同,此时古斯塔夫只穿着一件浅色衬衣,一边走过走廊一边戴上医用手套,看上去像是从文献阅读之类的事务中被拉出来的一样。夜班护士向他点了点头,古斯塔夫也报以微笑,随后便来到朱利安面前,捞起他受伤的手,仔细观察起伤口的情况:“下次打碎了碗可要小心……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轻,你的韧带差一点就被割断了。”
“这么危险?”朱利安睁大了眼睛,看着古斯塔夫反复审视伤口里残留的血迹、鲜红的皮肉和一点隐约可见的银白色组织,“那今天晚上要……”
“我会和格林伍德医生一起把你的关节缝好。”古斯塔夫抬起头,把他的手轻轻放在了护士站的台面上,朱利安看见他棕色的眼睛里浮动着淡淡的忧虑,“但是朱利安,你的伤口位置很不巧,这里局部麻醉的效果不一定好。你……”
“……能全麻吗?”年轻干员紧紧盯着他,蓝眼睛里闪烁着期望,“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古斯塔夫叹了口气,摘下手套,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我也不希望你受罪,但这个问题需要麻醉医生评估后决定。她应该马上就到了。”
麻醉医生来得很快,朱利安和古斯塔夫一起走回办公室时,她就已经出现在了助理办公桌旁。和助理与平时的古斯塔夫不同,麻醉医生戴着一顶碎花头巾,穿着宽松的绿色短袖和长裤,脚蹬一双非常朴素的泡沫凉鞋。见朱利安进来,她快速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平常睡觉打呼噜吗?”
朱利安茫然地望着她。
“会打鼾,但不严重。”古斯塔夫一面自然地接过话头,一面绕过麻醉医生的椅子,来到助理身旁,弯下腰浏览电脑上的内容,“我监测过队员的睡眠情况。”
“那可能需要插管哦?”医生扶了扶碎花头巾,轻描淡写地说着有些恐怖的话,“卡特伯医生跟你说过吗?就是把一根管子从你嘴里插进去,通到气管,然后连接呼吸机。听起来你的气道不太通畅的样子,到时候不能脱离呼吸机。但插管的副作用就是你刚醒的时候可能会很难受,而且这几天喉咙都会不太舒服。”
古斯塔夫抬起头,瞥了一眼正在晃椅子的麻醉医生。
“……那我还是局麻吧。”
朱利安犹豫又有点失落的话音刚落,麻醉医生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我现在就去准备东西。没关系,你也不用太紧张,咱们先试试局部麻醉,实在太难受我也可以给你打点镇静,没事的。”
“你去护士站吧,护士会告诉你怎么进手术室的。”助理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麻醉老师会在里面等你,我们过一会就来。”
古斯塔夫换上洗手衣进入手术室的时候,看见朱利安正光着上身规规矩矩地躺在手术床上,双眼努力追着麻醉医生的背影:“局部麻醉痛不痛啊?”
“扎针的时候有点。”麻醉医生一边回答,一边撕开针管的包装,摘去针帽,把注射器扎进一个小玻璃瓶里,抽出一些溶液,“我要在你腋窝附近打一针,效果好的话就没事了。”
助理悄无声息地从手术室外钻了进来,帮古斯塔夫系上手术衣的结,随后来到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无菌包旁,打开包裹,戴上手套。麻醉医生捏着针管走到朱利安身旁,顺手在助理手里的碗中倒上碘伏,随后捞起朱利安的手臂:“有点痛哦,你忍一下。”
“啊!”
“还有感觉吗?”麻醉医生走开后,助理便挤了过来,一手端碘伏碗,一手夹着无菌海绵蘸上碘伏涂抹过朱利安的伤口,就像给烧烤刷酱一样娴熟。朱利安哼了一声:“……有点痛,真的,你轻一点。”
“臂丛麻醉效果不是很好,你看看能不能忍一下?”助理迅速刷完了三遍碘伏,把碗放在一边,将一张洞巾盖在了朱利安手上。古斯塔夫戴上手套,在助理对面的圆凳上坐了下来,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钳子,轻轻碰了碰朱利安的手:“朱利安,还疼吗?”
“……疼。”朱利安侧着头,金发黏在额前,蓝眼睛看起来有点可怜,“让我睡一会吧古斯塔夫……或者给我一点镇痛剂也行。”
“我打一点试试。”麻醉医生看见古斯塔夫的眼神,从堆满药瓶的推车上摸出了一支注射器,“你们应该能快点完吧?镇静剂不能推多了。”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在朱利安的另一侧手臂上扎进一枚输液针,将注射器接了上去,缓慢地推动活塞。
“感觉有点凉,你们……”
朱利安的声音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走调变形,随后消失了。过了一会,一阵轻微的鼾声在手术室里响了起来。换好衣服的助理尽职尽责地扒开伤口处的皮肤,趁此机会抬起头,瞥了一眼被麻醉罩上面罩的朱利安:“这么快就开始打呼噜了?”
“他有一点舌后坠。”麻醉医生把朱利安的脑袋扶正,一手固定住他的头和氧气面罩,一手压着下巴,“我得一直守着他才行,你们动作快点,我没推很多镇静剂。”
“伤口情况并不复杂。”古斯塔夫接过器械护士递来得持针器,将针尖扎进关节囊,“不用担心。”
手术室里安静了下来。古斯塔夫缝上关节囊和受损的韧带,正要剪断缝线,突然感到洞巾下的手臂动了一下。助理显然也察觉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用手肘压住了朱利安的手臂:“你别动!”
“……好痛。”古斯塔夫停下剪刀,按住挣扎的手臂,听见朱利安的声音隔着面罩微弱地响起,听起来委屈得要命,“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助理一边把几乎整个上半身的重心都压在手肘上,一边皱着眉。麻醉医生一手压住朱利安乱动的手,一手按着氧气面罩,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他年轻啊,身体好,代谢得快。”
“能不能再给我打一点……”朱利安嘟哝着,像醉酒了一样大着舌头,“噢!全麻是不是要脱光啊,能不能不要脱我的裤子——给我留点隐私……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吸了口气,正要张口,面前的术野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看见助理的口罩颤抖着,连带着手中的钳子也颤了起来。年轻人的喉咙里挤出一些微弱的气音,就像个漏气的气球。
“……想笑就笑吧。”古斯塔夫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助理笑得咳嗽了两声:“对不起卡特伯医生……他怎么知道全麻要脱光的?”
麻醉医生仍然一手按着氧气面罩,一手扶着朱利安的头,看上去云淡风轻岿然不动——如果忽略朱利安一直扒拉氧气面罩的手的话。古斯塔夫瞥了一眼不安分的朱利安,又低下头去,一手接过剪刀一手夹着钢针:“不知道,也许是在网上看见的。”
“我跟你们说,我想给护甲包换个颜色……”朱利安微弱的声音从氧气面罩被扒拉开的缝隙里飘了出来,“我觉得绿色更好看……能不能改装成头盔?”他突然吸了口气,猛地拔高了音量,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回荡:“下次自行车赛可以戴这个!”
“啊?自行车赛?”
助理恰到好处的提问让古斯塔夫得以一边听朱利安的回答一边保持沉默。晕乎乎的朱利安眨了两下眼:“我们基地太小了……要一百圈才凑得够自行车赛的长度……廖跟我说的……”
“和廖又有什么关系?”助理的回应总是恰如其分。
“哦,因为我说想跟他学东方的巫术……”朱利安刚嘟哝了两句,音量又像心电图的尖峰一样突然提高,“他还会电吉他!”
古斯塔夫突然想起,几天前曾见朱利安拎着一把没拆包装的电吉他回到宿舍。他闭了闭眼:“让朱利安再睡一会吧,我要继续缝了。”
已经笑得不能自已的麻醉医生堪堪控制住自己,把搁在床头的注射器又推动了几寸。朱利安半睡半醒的挣扎和絮语在几秒钟后终于止歇,没过一会,呼噜声就又一次响了起来。
“力气可真大,氧气面罩我都没按住。”麻醉医生把滚落到一边的面罩重新盖在了朱利安脸上,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不行了,古斯塔夫,你们队可真有意思啊……”
朱利安醒来的时候,古斯塔夫正把脱下的手套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两名护士齐声查对的声音回荡在手术室里,弄得他茫然不知所措:“……手术结束了?你们都弄完了?”
“对啊。”助理一边把手术衣从身上扯下来,一边瞥了他一眼,“睡得舒服吗?”
“我只记得缝针好痛。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刚才我的话多了很多……”
古斯塔夫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金发年轻人。
“所以我能请假吗?古斯塔夫——”氧气面罩一撤,朱利安的声音就大了起来,“我可以开一张假条吗?”
“当然可以。”古斯塔夫点了点头,“你的手上有伤口,这几天再参加训练不利于恢复,还有可能感染。我会给你签一个星期的假条。”
年轻人欢天喜地地挪到平车上,被麻醉医生推了出去。器械护士收拾好了手术用具,助理则从门口溜了出去径直奔向了洗手池,一眨眼便不见了。
古斯塔夫换好衣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朱利安正坐在助理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上飞速出现的一行行字迹。他绕过朱利安,在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拉开抽屉摸出一张假条。一个星期也许足够伤口恢复了,不过此后朱利安还得注意行动才行,也许在医疗组住院一周,然后限制行动一周?
“……我的笔去哪了?”
助理的半张脸从电脑旁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挤满白大褂口袋的颜色款式各异的笔:“啊?卡特伯医生,你的笔又不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