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30160
作者 : 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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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天下3 成王,少侠
标签 成玩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天下3成玩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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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8 13:12
- 导读
- 已修改,oe变be
江南,新雨初歇,青石板被洗得透亮,犹如河床边铺开了一块块翡翠。
数匹骏马沿着苏堤而上,冲进木渎镇里,在大街小巷中横冲直撞。马是好马,扬蹄飞奔,灵活地躲开了人,不需要主人勒紧缰绳驾驭,但马身沉重,震得路边柳树噼里啪啦下了一场雨。行人兜头洗了个免费的雨水澡,拎着滴水的油纸伞,用一口吴侬软语怒斥骑马人。
马背上蒙面的黑衣人只回头瞟一眼,行人被这冷冷一眼看得一惊,连准备说什么都忘了。马队又旋风一样卷走了。
出了木渎镇,这阵黑色的风才缓下来,蒙面人下马,拽一拽湿透贴身的衣衫,便牵着马没进烟绿的柳林里,马也打个响鼻,抖抖湿答答的鬃毛和尾巴。
前方没有大路,卵石小径上覆着青青的草,马蹄“得得”落下,再抬起时就染上了碧色。小径尽头是一处人家,青砖黛瓦,水墨淋漓,是最常见不过的江南样式,院墙却探出巴蜀才有的寒树,朱红里杂着金黄,间有几点碧色,秋意浓浓。领头人走上前,拽了拽黑漆大门上的锁,又抬头看了几眼院墙,然后一抬手,余下几人便飞身上了墙,准备翻进院子里。
第二天一早,领头的蒙面人便出现在了西陵城内一处宅院的书房中。他单膝跪在地上,身边放着一个布包,低着头道:“属下办事不利,只找到了这个。”他的黑衣微湿,不知是江南的雨水还是他自己的血痕。他解开包袱,捧出一块琉璃放在桌上,后退两步再次跪下。
一旁站着一个玄衣男子,他丢下手里薄册,拿起琉璃把玩,淡淡问:“怎么回事?”
男子模样俊秀,带一股弱不禁风的书卷气,蒙面人却把头埋得更低了,回道:“寻常人家用不起这样的琉璃,属下问了西陵皇城的琉璃工匠,一个匠人说记得烧过这样一批琉璃,琉璃上没刻标记,和这块对得上。”他抬头看了看男子神色,对方神情依旧淡淡的,黑衣人又把头埋下去,“属下无权查看皇城府库的账目,就把琉璃带来了。”
“内造的琉璃……”玄衣男子捏着下巴沉思,“在哪找到的?”
“江南的一处宅子里。”
“说下去。”
“江南府衙的户籍卷宗有缺,木渎镇西有一户人家只有房屋记录——前任房主于三年前秋末时卖了房子,买主一处却是空白的,也没有人口记载。属下问了当地的庄宅牙行,牙子只记得卖家,账目依旧是缺的。我们进去查看,三人为机关所伤,只从窗户上摘下来这块琉璃,没有进屋。看院子里的痕迹,这里前不久还住了人。”
“问过邻居了吗?”
蒙面人沉默了一会儿:“……这处院子藏在一片柳树林里,没有邻居。附近的人家都说不知道这里住了人。”
“不知道?”
“他们也只记得前任房主,后来的事,一问三不知。”
男子眼皮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我们在流云渡发现了走私盐铁的商船。”
“谁?”
“有夏氏族人,也有江南当地的豪绅。”
男子只丢下一个字:“查。”
地上跪着的人不动也不说话,自有旁人走来躬身应下:“是。”
“暂时……没有其他异常。”蒙面人道:“属下办事不利,此行江南的收获就是这些。”
男子问:“其他人伤得严重吗?”
“并无大碍。”
男子颔首。
“主子,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男子思量半晌,道:“江南是夏伯的地盘,交给乌衣卫吧。”这些属下皆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锐,若是折在一处破院子里,不值当。
“是。”
屋外有人轻轻敲门:“殿下,宋御风掌门到了。”
男子愣了愣,赶忙道:“快请。”
他走到蒙面人跟前,伸手扶起他,“下去吧,好好养伤。”
“是。”蒙面人转身退下,与黑羽鹤氅的太虚观前掌门擦肩而过,听见宋御风开口招呼:“成王殿下。”
仲康问:“先生可有什么发现?”
宋御风摇头,“成王府中并无异常。”
“一点痕迹都没有?”
“很干净,符咒、巫术、蛊虫、浊气……一概没有。既然殿下身体无恙,也不该是这些。宋某才疏学浅,找不出背后缘由。”
“以先生之能也不能发现,想必真的没有。还以为是王兄或者五弟……”仲康摇头轻笑,“果然是想多了。”
“还有一种可能……创世主神插手……”虽然这么说着,但看宋御风的神情,他并不相信这种可能。
“仲康何德何能,值得创世主神亲自出手,却只是扰乱梦境。”
“所以,宋某以为此事另有蹊跷。”
“先生的意思是……”
“此梦或许是上天预兆。”
仲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过星象师了,只说让我去梦里的地方找找。”
宋御风了然,方才的影剑满身血迹,大概就是搜寻不力。“影剑搜寻可有结果?”
仲康叹气,“杂七杂八的消息有一堆,和我的梦没有半点关系。”
宋御风也找不出原因,只能不疼不痒地说几句场面话:“殿下操劳国事,偶尔也该歇一歇。”
仲康勉强笑笑:“谢先生关心,此事叨扰先生了。”
“殿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查。这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过去的记忆……”仲康曲起手指扣了扣桌子,深深叹一口气,“就像现实一样。长此以往……我大概会疯。”
“上清峰中典籍并未损毁,宋某自当查阅,还请殿下宽心。”
仲康向宋御风深深一揖,“先生刚从南海回来,就给先生添麻烦,仲康实在惭愧。”
“殿下说笑了。”宋御风拱手,“宋御风戴罪之身,承蒙殿下不弃,何谈麻烦。”
送走宋御风,仲康再次拿起桌上琉璃。琉璃微微泛着月白,像一汪清亮的泉水,晶莹剔透,入手温凉如玉。
仲康抚着琉璃块沉思半晌,才命下人:“请夫人过来。”
仲康每天处理如山的公务,查看各地情报,结交大臣,本就劳心劳力,腾不出手去查看皇城浩如烟海的账本,他对这些本就不甚熟练,还是找个熟手来更好。
这里没有旁人,锦月也不做那些虚礼,只略一颔首,就静待仲康下文。
“帮我查一查皇城的账目,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从西陵城运到江南的。”仲康指了指桌上的琉璃,又摘下自己的腰牌递过去。
锦月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仲康除了做戏,很少会找她帮忙,毕竟她与仲康的关系与其说是夫与妻、上司与下属,不如说是同盟,仲康找她帮忙总是要有还礼的。锦月接过腰牌,又仔细看了看琉璃,问仲康:“用什么名头?”
“不是大事,你自己决定。”
“知道了。”锦月看出仲康心绪低沉,他近来脾气很不好,贴身侍候的仆婢都小心翼翼的,锦月也不想看他脸色,不等仲康回答,她便飞也似地跑了。
仲康又做梦了,同一个梦,他独下江南的梦。
梦总是从流云渡开始的,他假扮万松书院学子,在楼外楼偶闻一曲箜篌,念念不忘。他孤身于江南多方势力间斡旋,直面刀剑犹能谈笑风生。他与夏伯联姻,娶其长女锦月,又大张旗鼓返回西陵。
苏堤很长很长,望不见尽头。江南的风景很美,曲院风荷,柳浪闻莺,灵隐寺晚钟悠长。他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而真实,脚下的石板路,不远处的亭子,西湖中的荷花,一张张面孔,与现实没什么不同。
可他心里缺了一块,轻飘飘落不到实处,仲康心中太过怅然,他好像把自己的灵魂丢在了江南,他的生命再也不会完整。
江南啊,江南,游子留恋不舍的江南。
仲康从梦里醒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赶那让人窒息的情绪。屋子里只有一盏孤灯,罩着雪白的绢,在窗缝溜进来的夜风吹拂下微微摇摆。他瞪着头顶纱帐,细数上面的绣花,数了大概有一千朵如意纹,才惊觉眼睛酸涩,只好唤守夜的仆婢:“来人!”
侍女推门进来,恭敬问:“殿下有何吩咐?”
“点上香。”
侍女点上安神香,又看了看桌上茶水不缺,便悄悄掩门退下了,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细细的烟在屋中弥散开,仲康却半点没“安神”,反而是愈发烦躁。
他猛地坐起来,披衣出门。侍女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一跳,赶忙问:“王爷又睡不着了?”
“孤出去走走。”
侍女凑上来给他穿披风,“外头凉,王爷穿上披风吧。”
仲康拂开她,“孤自己有手。”侍女不敢再说话,悄悄退下。
仲康迈出宫室门槛,暗处便闪出几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
屋外风凉,兜头吹上来,勉强压下了他心中的烦躁,仲康摆了摆手:“无事,孤要出宫转转,你们下去吧。”
影剑站起来,看着仲康走向王府大门,自觉跟在后面。
“回去休息吧,不用跟着。”
仲康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未言先带三分笑,不说内里如何深沉狠辣,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不过最近他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影剑也好,王府的下人也罢,就连成王妃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几名影剑看着他孤寂的背影面面相觑,如果明天一早,成王在西陵城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大荒,影卫还是集体自尽谢罪比较好。
两个魍魉弟子隐去身形,悄悄跟上他。
仲康骑上马,任马带着他在西陵城里走,两市,四坊……马浑身乌黑,仲康也一席黑衣,一人一马幽魂似的,路上听见了不止一声:“鬼啊!”马也不停,继续走自己想走的路。
最后那匹吃惯了精饲料的乌蹄踏雪居然走到了潇湘楼,扯着脖子祸祸墙边的花草。仲康象征性地拽了拽缰绳,便不再管它,转而开始打量潇湘楼的牌匾。小二见马膘肥体壮,仲康衣袍也用料精细,便上前热情招呼:“客官要用饭还是住店?”
仲康没应声,继续微微仰头看那牌匾,不知道是牌匾上有绝代美人还是那字千金难求。他看了好一会儿,小二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他才道:“吃饭。”
小二忙替他拴好马,殷勤地把他往里迎,边走边问:“客官是在大厅吃还是去雅间?”
“大厅。”
潇湘楼内鱼龙混杂,影剑若是跟在仲康身边自然无碍,但遥遥护卫,想要保证仲康毫发无损……大概还需要再练练。纵然影卫是死士,唯命是从,令行禁止,他们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趴在墙上从伽蓝神求到先祖魍魉,期盼这里没人认出仲康。
“好嘞!客官您看坐哪。”
已经是半夜了,吃饭的人也不多,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里只剩下两三桌客人,仲康挑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下,示意小二灭掉桌边的灯,将自己隐在了黑暗中,只在菜单上随便勾了两笔,便还给小二。
小二看了看菜单,小声问这个不喜欢吵闹的客人:“您吃不吃辣?”
“不用了。”
“好,您稍等,厨房就准备,菜马上就来。”
仲康便躲在角落,静静地坐着。
厅中有一桌人正在扯闲话,大概是酒意上头,声音也不小。“听说朔方城的那个七夜,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那是小动作吗?是明目张胆的大动作!”
略年长一些的人道:“就怕下一步要把大荒掀个底儿掉喽。好不容易这两年太平了点,这下又不知道要怎么样。”说罢,还长长叹了口气。
“要真打起来,又是一场血战了。”
另一桌上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沉声插话:“总比当年好多了。”
“是啊,那会儿死了多少人啊。虽然那……”这人对着西边努了努嘴,摆了个丧气表情,“好歹这儿还坐着一位呢。除非出西陵城塌第二次,不然,就算那几个什么幽都魔君、朔方城主联手进攻,这夏朝也没不了。”
劲装女子旁边坐着一个黄衣少女,扭头对这一桌人说:“还有大国师呢。”
“伽蓝古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他们居然都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死了多安生!”“是啊,当年多亏了大国师,才保住了西陵城。”
少女连筷子都丢下了,转身认认真真道:“如果他们都死了,你们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安安生生吃饭啦!”
“巴不得他们都死干净了才好!”
“小丫头知道什么?”
“听说啊,弈剑听雨阁的掌门还有太虚观的宗主特意去了轮回塔救人,还是大国师联络的。要我说,救他们干啥?”
一旁的仲康恍然想起,他第一次梦见江南,便是大国师派人告知他南海诸事皆定的那一天。
同伴连忙踩了说话人一脚,“你小声点!不要命啦!潇湘楼可是弈剑听雨阁的地盘!”
小姑娘脸色涨红,愤愤道:“你们才什么都不知道!”
劲装女子却不欲让她多说,喝道:“回来!”
少女一跺脚,“师姐!”她极不情愿地坐回去,小声嘀咕:“宋掌门才不是坏人,哼……嗷!”一根筷子重重敲在少女头上,她的冷哼声不阴不阳地拐成了一声惨叫,两桌人一扫方才争辩不休的紧张气氛,纷纷笑了。
少女的师姐忍笑道:“好好吃饭,今天还睡不睡了!”
“菜来了,客官慢用。”小二端着盘子过来,将饭食放在了仲康桌上。仲康晚饭吃得早,现在也确实饿了,他拿起筷子,就着旁边人的闲聊下饭,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之脑后。在权谋算计里淫浸太久,这样的江湖闲谈听来格外有趣,没有利益牵涉其中,再大的纷争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磕牙的资本。
接下来的半夜,仲康倒是睡得安稳,没有再做那个一成不变的梦。
但凡长时间夜不能寐之后又睡了一个好觉,人就会浑身轻松,恨不得出门长啸三声以表心中欢愉。仲康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处理了一上午公事。晌午时,锦月身边的婢女来了,先是敷衍行礼,便拧着脖子对仲康道:“小姐请您去用午饭。”
仲康心情好,也不与一个小丫头计较,当即搁下笔,笑道:“走吧。”
婢女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问:“王爷您许久没跟小姐一起吃饭了,不会是另有新欢了吧?”
“孤哪敢啊。”
“您可是王爷,有什么不敢的。”
仲康呵呵干笑两声,也不解释,只做心虚的模样。
从书房到锦月屋子统共也没几步路,仲康迈进门,扬声便问:“夫人准备了什么菜啊?”
锦月看仲康似是心情不错,冷哼一声道:“全是你不爱吃的!”
仲康一捂心口:“夫人这话可太伤人了。”一旁几个侍女看他吃瘪,纷纷偷笑。
“少贫了。”锦月扭头吩咐道:“上菜吧。”说着,又斟一盏茶递给仲康,用下巴一指椅子,“坐。”
“哎,还是夫人疼我。”
“油嘴滑舌!”
不多时菜就上齐了,锦月又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我和王爷用不着服侍。”
仲康直直看着一边的美貌侍女,伸手道:“别啊,夫人用不着,本王用得着。”
锦月美目一瞪:“我服侍你!”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仲康忙给锦月倒了一杯酒:“夫人莫生气。”侍女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互相推挤着出去了。
仲康这才问:“查到了?”
锦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查到了。”锦月皱眉看仲康,“……王爷是觉得我最近比较闲吗?”
“此话怎讲?”
锦月推开桌上碗筷,腾出一片空地,“你看。”她拿出账册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这是三年前的账目——你调了一批琉璃窗扉,月白风清色,送到了江南,一共七十二块。”
账册上没有写明地址,但无疑,这批琉璃最终还是到了木渎镇西的院落。三年前……与影剑所说的这处院子售卖的时间相近。
“确定是我吗?”
“烧制琉璃的工匠也找到了,工匠说记得做过这样一批琉璃,按照命令,琉璃上未做徽记,”锦月把琉璃翻了个面,示意上面没有铸刻标记,“也对得上。这么大的数目,除了宫里,一般人还真没有这么奢侈,也没几个人有这个门路……王爷素来节俭,难得这么大方,难不成养了个人?”
可是仲康自己毫无印象,他喃喃道:“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他为什么要调用这样一批昂贵的琉璃?
锦月合上账册,塞到仲康怀里,“要是真有,带回来就是,养在外头多不安全啊,妾身又不是妒妇。”
仲康无心与她玩笑,重新翻开账册,仔细看上面的记录。调用的七十二块月白琉璃来自西陵皇城,送往了江南木渎镇外不知道主人身份的院落——这些确凿无疑。
而这处宅子,江南府衙、庄宅牙行皆无其主身份记录,附近住户也不知道主人是谁,影剑、乌衣卫探查没有线索,仿佛此人在世间留下的痕迹都凭空消失了。动手的又是谁?
宅子主人?江南数万户人家,比起凭空抹去记录,捏造身份要显然更不容易被发现,也更容易。有能力做到这地步的,不会是不入流的小人物,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另外一股力量?
户主是什么人,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动手的也不是寂寂无名的小角色。江南送来的情报里,不止夏伯的势力,玉玑子门徒也在四处寻找户主的消息。那个答案既然不是玉玑子,反而更令人脊背生寒。
排除错误的可能,就只剩下最不合理的答案。
可是这些与他的梦有什么关系?
仲康很少有这样毫无头绪的时候,不是雾里看花,他连前方有花可看还是有陷阱要踩都不知道。
从明白“皇子”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开始,仲康就已经学会了步步为营,无论是带兵包围二国师府,又或者后来拥立太康称帝,与夏伯联姻,亲赴蜀州城请鬼墨出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慎重的考量,有缘由,也能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
但是这一次,他应该停下,还是继续找?
仲康又睡不着了。前夜的好眠仿佛是一个错觉,他想得头疼,坐在塌上,冷冷看着窗外的月光。如果此人不该存在,背后的那只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仲康有丝毫的察觉,他已经起了好奇心。
仲康不是一个容易好奇的人,但他下定决心,要去江南瞧瞧,看看那个堪比龙巫宫巫女翼遥的神秘人留下的痕迹,看看这处神秘的院落。
等仲康终于有时间去往江南时,那处院子外的草地已经被来往的乌衣卫踩出了一条小路。门上贴着两张昨日新补的封条,盖着江南府衙的印章,看起来煞有介事。但官府对仲康毫无威慑力,他扯掉封条,边问身后向他汇报消息的影剑:“什么也没找到?”
一人摇头回答:“乌衣卫前两天才拆干净机关,还没来得及找。”
仲康一脸惊讶:“用了这么久吗?”
影卫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您看过就知道了。”
仲康有些意外,不由挑了挑眉。他摸着门上铆钉,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去推那扇门。
黑漆木门看着不起眼,上手却极有分量,只是顺着他的力气礼貌性地动了动。仲康只好又加了一把力气,门后的世界才露出真容。
两个影卫很自觉地站在了院门口,余下两人紧随在仲康左右,手持武器警惕四周。
这只是一处很普通的院子,一进一出,却在满院葳蕤草木深深如有几重,三步一转,五步一景,幽深如世外仙境。
但这场景禁不起细看,血迹在草叶上伪装花朵,暗器将地砖钉出一道道裂纹,利箭扎穿了金黄的梧桐,火红的枫树劈裂了半边,勉强挂在那摇摇欲坠,裂口上还有随风飘摇的破布条。荷花在水缸底蔫头耷脑,绕过去就能看见水缸上的大洞。
这是仙境没错,不过是遭了土匪的仙境。
正厅门上也贴了封条,仲康左右一看,就见窗户上晶莹的琉璃,左边窗户上还缺了一块。他对影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一人道:“数过了,七十二块。”
仲康点了点头。
推开正厅门,入眼便是屏风前的博古架,上摆古玩玉器,算不上名贵华美,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桌上还有一盆春兰半枯不枯。
仲康四下打量了几眼,便挥手命令侍从退下,自己绕过屏风往里走。
屏风后放着一张木榻,床头一架雕镂精细的铜灯,别的什么都没有。
正厅东侧便是书房,一层层书架上堆满了竹简与书册,竹简上套着布筒,书册整齐码在架上,缝隙里塞着驱虫的香囊。窗前一张木桌,桌上摆着笔砚,镇纸下压着雪白的宣纸,上面只写了一句“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却没有下半句。笔洗里水色微黑,砚台里墨痕未干透,香炉里还有匆匆压灭的残香,好像是主人家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
仲康在桌前坐下,盯着窗外发呆。窗前摆着一缸莲,柳枝儿轻轻抚在莲缸上,勾引得水中一尾红鲤探头衔花。卧房外影卫敲了敲门,低声音道:“爷,时候不早了,今天回去吗?”
仲康才好似惊醒了一般,猛地站起来,又险些撞翻笔架。他狼狈地扶住乱晃的几只紫毫,看着窗外,鲤鱼大概是饿得太久,一口一口,那雪白的花只剩下两三残瓣。仲康说:“把这里收拾收拾吧……”
影卫低声问:“院子吗?”
仲康答非所问,“该找几个洒扫的仆婢来。”说罢,他又摇了摇头,“都是兵刃,还是算了。”
影卫互相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主子无论是命令他们杀人越货还是上房揭瓦,即使是杀鸡炖鱼,也只需要照做。他打扫干净院子里的枯叶,拔去树上的羽箭,打几桶井水浇花,还要根据嘱咐带回一包鱼食。
在影卫为这些琐事焦头烂额的时候,仲康幽魂似的把几间屋子逛了一遍遍。正厅西侧是厨房,屋里没有五谷蔬肉,倒是墙上成串的辣椒十分瞩目,墙角还有几坛烈酒。仲康饮酒不多,影卫闻了闻,便说是巴蜀最烈的竹叶青。仲康听了点点头,又把泥封照样塞好摆回原位。
东厢只有一间屋子里堆了些杂物,余下屋子都空着,江南湿润少尘土,这些屋子里也积了薄薄一层灰尘,显然是许久未曾打扫。
西厢便是主人家的卧房了。
琉璃窗扇内蒙着七八成新的烟紫色薄纱,天光透过窗洒在屋中,满室氤氲着紫气。
门右侧是一方毡案,案上放着三两本书,仲康俯身摸了摸,毡子又厚又密,像是某种动物的毛皮。
门左设一架四君子屏风,屏风后就是床,浅碧色床帐随意勾起,被褥斜铺在床上,叠也未叠。
仲康正待仔细看看,摘了面罩出门买鱼食的影卫回来了,站在门口对他说:“爷,鱼食买来了。”
仲康便接过鱼食,一边愣愣地神游天外,一边毫无知觉地在小小的荷花缸里洒下了半包鱼食。
八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仲康尤不自知,还有把剩下半包撒进去的打算,影卫只得艰难开口提醒:“……爷,鱼食多了……”
“嗯?”仲康手里捏着一把料,正待撒进去,闻言不明就里地看着开口的影剑。
“……鱼食撒多了。”
仲康茫然眨了眨眼,询问影卫的意见:“捞出来吗?”
另一名影卫上前接过了仲康手里的鱼食,又恭恭敬敬俯身道:“爷,这里属下来吧。”
仲康摇摇头,不与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属下计较。
当晚他们没走,就住在这个不知道安全还是危险的小院子里。仲康就住在西厢的卧房,毡案上燃起一盏灯,他坐在毡子上翻看那几册书。一本《玄华名剑录》,两册大荒风物志,都已经起了毛边,风物志里写了不少批注。
橱柜中还有几本手写的游记,有一天没一天,只是匆忙中随手写下的只言片语,字迹潦草,却描述了太多惊心动魄的场景。仲康看游记的主人离天虞,陷北溟,游中原,出东海,赴九夷……险象环生。
不知何时,油灯被门缝里刮进来的风扑灭,满室漆黑,唯有窗外夜雨簌簌——又下雨了。仲康静静坐在黑暗中,细细咀嚼游记中雀跃与悲苦。他没有游历四海的机会,但他能读出来,此人一定读了许多书,看了许多景,见多了各地风土人情,见多了人性丑恶高贵,他有沧桑厚重的人生,却不改初时蓬勃昂扬,像飘摇风雨中一盏不灭的鲛烛。
不知何时,仲康躺在了厚厚的皮毛,伴着风雨声睡着了。这么多年来,他很少睡得这么沉,朝阳爬上屋檐,叫醒他的不是影卫,而是远处啼鸣的雄鸡。那只鸡实在是吵,喔喔叫个没完,真该杀了吃肉。
于是他真的这么干了。
影卫苦哈哈地跑去买那只倒霉的鸡,还要在女主人的疑问声中装作憨厚。
走地的鲜活雄鸡自然是好吃的,但仲康没有多少心思品尝。他在衣橱中看到了一件弈剑听雨阁的玄色弟子服。仅凭这一件衣服,仲康便决定,去弈剑听雨阁看看。
几番波折之后,仲康才将弈剑弟子服摆在了弈剑掌门面前,陆南亭看了看他严肃的神色,还以为这是自己门中哪个弟子的遗物。
“殿下这是……”
“有件私事,想请陆掌门帮忙。”
陆南亭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消散无痕,“不敢,殿下请讲,陆某能帮得上的地方,一定全力相助。”既然是仲康私人之请,陆南亭也只承诺自己,却不提弈剑听雨阁。
“仲康想找这件衣服的主人……此人住在江南”仲康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顿了顿才问:“不知能否借弈剑弟子名册一观?”
“自然……殿下是想查门中弟子的住处?”
“是。不知可否方便。”
“……不瞒殿下,这个委实没有。弈剑弟子众多,许多常年在外,与门派少有联络。还有一些自幼在外修行,连是男是女都未必有记录,更不要说……”陆南亭略笑了笑,意思不言自明。
仲康忍不住问:“那又何如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弈剑听雨阁弟子?”
陆南亭笑答:“惭愧,弈剑门风散漫,只要修习剑阁术法,心怀剑阁教义,便可自称剑阁弟子。”陆南亭又把话题转回仲康的问题上,“好在衣服确实是剑阁所制……殿下没有其他消息了?”
“……没有。”
这下陆南亭也是犯了愁,弈剑听雨阁没有在弟子服上绣名字的习惯,就算从领取弟子服的账册入手,也找不出到底是谁。陆南亭只好道:“弈剑有领取弟子服的人员名单不假,但数目繁杂,也未必找得到。”
仲康眼前一亮:“如此,便多谢陆掌门了。”
“不敢当。”陆南亭对剑奴道:“找南藏借一份领易水玄裳的弟子的名单……”他摸了摸衣服,“阿奴你看,这衣服大概是多久之前做的?”
剑奴拎起衣服看了看,“恐怕最近三四年的都要。”
“好。”陆南亭对仲康一拱手,“这些账目剑阁只有一份,还请成王殿下翻阅后归还。”
“如此,仲康恐怕要叨扰陆掌门些许时日了。”
陆南亭心道:这人恐怕是疯了。“贵客多住紫微阁,料想殿下不愿被太多人知道,便请移步后山吧,也安全些。”
“但凭陆掌门安排。”
“剑阁依山而建,曲折难抵,非弈剑弟子出入多有不便……”陆南亭看了看仲康神色,“不知殿下……要不要饭堂送饭。”
仲康苦笑道:“惭愧惭愧,只有一人跟进来了。”
“那陆某就不掺和了。”他对门外喊道:“亦甄、亦幻!”
“掌门有何吩咐?”
“这位先生要在后山小住,你们送他过去,嘱咐饭堂送两人饭食即可。”
……
仲康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不,准确地说他仲康找到了一处空白,与江南的情况一模一样。好像是有一只手,轻描淡写抹去了此人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徒留给仲康一个没头没尾的梦,不知是仁慈,还是残忍无情。
有时仲康也会怀疑他是不是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中,梦外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平生所求,依旧是权谋,是皇位。本该如此,仲康和这个人没有一丝半点的相同之处,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浪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如参商,如风马牛,连相及的必要都没有。
即使仲康不知道他是谁,仲康从没有见过他,仲康也宁愿相信世间真有这样一个人。他大概是疯了。
岐山东麓经常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现,每一个人都带着故事前来,浪子讲述江湖的刀光剑影,达官显贵透露朝堂后的隐秘小料,乡野村夫哭诉生活的苦涩。这里很高,站在朔望斋门前的小路上就可以俯瞰云烟下的西陵城,就像是在俯瞰百味千情的人间。
来到朔望斋的人不敢造次,他们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院落背后,站着一个谁都惹不起的大人物。但今天出现的客人不像以往那些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走的讲述者,反而大张旗鼓地令手下把朔望斋团团围住。
院里洒扫的侍女襄云见多了各路人,见状也丝毫不怵,怒声问:“你们是谁?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个人威风得很,他的手下也是,抬手劈在侍女颈肩,侍女就软软倒了下去。
这人对忆菡笑吟吟道:“忆菡姑娘。”
白衣素裙的女子欠身,“成王殿下。”幕篱后,她清澈的双眼直视仲康,“朔望斋恐怕没有殿下想要的东西。”
仲康回头看了看,对忆菡道“姑娘不必担心,她只是昏过去了……我也不是来找东西的。朔望斋收集天下奇闻轶事,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姑娘听。”
忆菡连敷衍也懒得,“是吗。殿下来讲故事,又是想做什么?”
仲康轻笑:“敢问姑娘,那些来这里讲故事的人,又是想做什么?”
忆菡眼睛也没眨一下,“看来殿下也是如此。”
“不一样。我只是故事的讲述者,并不是故事中的人。”
“既然不是殿下的故事,又何必讲。”
“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忆菡忽然开始笑,清亮的笑声在屋里回荡,如珠玉飞溅,“一个不存在的人。”
“的确,他不存在。”仲康也笑了,“但我相信,他曾经存在过,所以想姑娘写下这个不存在的故事。”
“既然不存在,又何必找?”
一直笑对忆菡冷漠言语的仲康沉默了。
他回答过这个问题。
素来不愿参与朝堂纷争的云麓大国师在某个晚上到访成王府,不接仲康亲手递上的茶盏,不讲闲话,却只是为了说一句:“夏朝内有忧患,外有强敌。纵使幽都王失踪,江南尚有玉玑子势力盘踞,五殿下也随时可能挥师南下。”
仲康笑着回答:“请国师放心,仲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殿下做什么与离无关。但还请殿下不要忘了,西陵城中的百姓,还需仰仗殿下。”
焰离也问他:“殿下在找什么?”
“一个人……一个不存在的人。仲康都想找到他,认识他。”
焰离并不赞同他,“殿下不是玉玑子,亦不是东皇太一。”
“是。我没有他们的胆识,也没有他们的修为,做不了逆天弑神的反叛者。可是这一次,在权位之外,我见到了一直憧憬的东西。”许多人都以为他疯了,或者魔怔了,唯有仲康自己知道,他只是羡慕,只是渴望,羡慕他的意气风发磊落光明,也渴望他的潇洒自由随心所欲。
“他有我不可能得到却一直渴望拥有的人生。”
听到这里,忆菡摘去幕篱坐下,铺开纸张,将毛笔在砚台中润了一润,“那么,开始吧。”
“……起因是一个梦,”仲康顿了顿,“不过梦不重要,或者说,对于这个故事来说不重要。希望姑娘记下他,而不是我。”
忆菡轻轻点头。
“这本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我所知道的部分很少。九黎,巴蜀,北溟,南海……大荒似乎遍布他的足迹。他……”
他是搀扶老翁的良善少年,是路见不平的仗义侠客,是随性恣意的弈剑弟子。
他在九黎皇城怒斥佞臣,在前线抗击敌寇,在北溟妖魔群中犹不改人族本性,在危难压顶之时尚敢奋起挥剑。他也曾在东海洪水肆虐后踏足江南的土地,也许仲康还曾与他相识,把酒言欢,促膝长谈,抵足而眠,成莫逆之交。又或者,他们擦肩而过,只是有半面之缘的路人。他也曾奔走于九夷蛮荒,也曾遥望南海波涛。
他多饮烈酒,喜食辣椒,棋艺精湛……是与仲康截然不同的人,他比仲康自由,也比仲康自在。
仲康赞叹、敬佩、神往,可是仲康见不到他,也找不到他,只能靠着一点残破的旧影拼凑他的生平,猜测他的性情,描摹他的样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渴望见到的是此人,还是那个望不见的江湖。
“就这些?”
“就这些。”
忆菡轻抬了抬眉毛。
“……是,我费了许多力气,也只能得到这些……只能放弃了。”仲康将“放弃”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在放弃之前,还请姑娘写一个故事,写出一个有他存在的世界,就当……他存在过。”
忆菡搁下笔,“这会是一个好故事。”
“可惜也只是故事而已。”
忆菡笑了,“许多人传言,殿下疯了。看来殿下很清醒。”
仲康也笑,“我一直很清醒。”
“故事讲完了,”忆菡站起来,“殿下请回……”她忽然叫道:“师父!”
仲康顶着背后浓烈的杀气,缓缓地扭过头去,门口一个人逆光而立,面容隐在斗篷底下,他带来的影卫已经不见踪影。
来人淡声道:“丫头,过来。”。
忆菡轻快地走过去,毫不畏惧玉玑子身上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师父,我没事。他就是来讲一个故事。”
“故事?”玉玑子偏头盯着仲康,仲康扶着案几,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忆菡却拽着玉玑子的斗篷晃了晃,“他希望我写一个故事,一个不存在的人。”
玉玑子颔首,“是他。”
仲康立刻捕捉到了他神情里的了然,“国师可知,还有一个人进了轮回塔。”
“知道。”
“他是谁?”
玉玑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没人知道,你也不该知道,此人已经消失于时间之外。”
仲康眼中的光芒熄灭了,“为什么?他触怒了东海神族?”
玉玑子声音里满是不屑,“东海神王也好,创世主神也罢,只能杀人,没有能力将他从世人记忆中抹去。”
“……那,是谁?”
玉玑子深深看了仲康一眼,“他自己。”
“他抹杀了自己?”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走向死亡?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他是故意这么做,或者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你回到过去,杀了夏禹,还会不会有今日的你?”
仲康一脸疑惑,还是如实回答:“不会。”
“既然不会有你,你又如何杀死夏禹?”
仲康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轮回塔中伽蓝神残魂曾告诉本座,他逆转轮回,改变了整个大荒的命轨。”忆菡手上笔如龙蛇游动,写得飞快。玉玑子看了她一眼,放慢了语速,“这个人违背了规则,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悖论。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又是如何做到的,本座也不清楚。”
“……师父,‘规则’,是什么?”
玉玑子声音放轻了些,“是这世界存在的根基,不是天道,是法则,是人要死,花要落,江河奔涌,月起乌沉。”
仲康听明白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本也没有必要做,可他不甘心,“如果我一定要找他呢?”
“他对你很重要?”
“也许是……又或者,我对他来说很重要。”
“希望你有足够好的运气。”玉玑子不欲和他说太多,“本座言尽于此,带上你的属下,离开这里。”
“等等!”忆菡叫住仲康,又对玉玑子道:“师父,我有事想问他。”
见玉玑子点头,忆菡才问仲康:“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对吗?”
仲康点头。
“是你带来的故事,也该由你来决定。”
“……就叫‘少侠’吧。”大荒百姓称呼起行走江湖的八大门派弟子,都是少侠。“少侠”与少侠,本没有什么不同。故事里的“少侠”,本就是少侠之一。
忆菡怔愣了片刻,又对仲康一笑,“相信我,这会是一个好故事。”
“多谢姑娘。”仲康对着玉玑子拱手,“仲康告辞。”
“不送。”
仲康在无双城休息了一段日子,然后悄然返回西陵,没带依仗,谁也没惊动。
就像忆菡承诺的那样,“少侠”的故事已然在大荒传扬开来,说书人讲了新本,戏台上唱起了新曲,那些目不识丁的樵夫渔民也在谈论“少侠”,少侠俨然成为了十大门派弟子的楷模。
人人皆称赞他侠之大者,心怀天下……不吝于用所有美好的词句去形容这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人。
仲康站在西陵城门口,仰望着数丈高的城墙,他想,或许少侠也曾从这里走过,走向他明知注定失去的未来,走向那个没有他的未来,换取大荒得以延续的时光。
仲康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既然终究还是找不到,那就只能如此。他是成王,一直都是,无论以后是明主还是逆臣,至少现在,他只是成王,而不是那个四处寻找“少侠”的仲康。
仲康明白,少侠不存在。也许他存在,纵使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但许多人都知道他的故事,这个不存在的人存在于大荒每一个听过、读过这故事的人心中。
这就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