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游廓慵懒的清晨。
　　“花魁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侍从们敲门无应，情急之下只好破门而入，却又全部愣在当场。
　　惊骇欲死的尖叫依然不停地从花魁口中溢出，只见她正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原本长在那上面的一头漆黑秀丽的长发，此刻居然一根都不剩了！只余下光秃秃的一层头皮，看上去可笑而诡异。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啊啊啊——”

【二】
　　“死丫头，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睡大觉！”
　　清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忽然响起老板娘那恶狠狠的怒吼，吓得我顿时睁开眼睛放声尖叫。
　　下一秒我就被揪住了耳朵，疼得从地上跳起，“叫叫叫，叫个屁！还不快点滚去干活！找打呐！”
　　我挣开老板娘的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转身跑出这黑暗又狭小的杂物间。一路跑进柴房，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才无声地落下。
　　我是游廓一家小店里烧火打杂的侍从，没什么正经的名字，店里其他人都唤我丫头。
　　[注：古代日本妓院分三等，最上等的称大店，中等的称中店，最低下的称小店。]
　　游廓最近不太平，有许多游女都在一夜之间被人剃光了满头长发。更可怕的是，居然没有一个游女清楚事情发生的过程，更别提记得犯人的长相与身份了。
　　这件事在整个城里都闹得人心惶惶，来游廓的客人也明显减少了。这对条件优渥的大店和中店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条件一般的小店来说却是非常要命的打击。
　　所以老板娘这几天的情绪特别暴躁——然而之前她也不曾对我有过什么好脸色，仗着她是把奄奄一息的六岁的我捡回店里抚养的人，十年来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所有物来使唤，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会是尽头呢？我擦干眼泪，迷惘地看着灰蒙蒙的窗外。
　　今天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老板娘的叫骂声从楼上一直传出来，我在柴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叫骂直到晌午才渐渐低下去，变作嘶哑的哭声。
　　午饭时我听到别人议论，原来是我们店里唯一比较受欢迎的花魁大人被最近的离奇事件吓坏了，于是便央求喜欢她的客人为她赎身。老板娘劝了她好久仍留不住，所以才在那里破口大骂。

　　天黑后，这家平凡的小店因为花魁大人的离宴，终于难得地热闹了一回。
　　当老板娘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柴房里硬拽出去帮忙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平时堆在角落里用不上的桌椅板凳都已经摆开到了前院门口。
　　我被套上一件稍微干净点的衣服，随便擦了两下脸上的炭灰，就被推进前院去伺候客人了。
　　我手里抓着一个酒壶，战战兢兢地为周围的客人们斟酒。
　　门口的灯笼火红，照亮半边夜空。夜风中弥漫着廉价却浓烈的酒香，仿佛连人脸都氤氲得看不真切。
　　“啊——”
　　忽然屋里响起一声尖叫，然后便是一阵不小的骚动。我抬头向屋里望去，只见那位原本应该盛装出席的花魁大人，此刻也已经被那股莫名的诡异的力量夺去了全部的头发。
　　“妖怪！是妖怪啊——”花魁大人抱着她那光秃秃的脑袋，止不住地尖叫着。
　　随着她的尖叫，场面顿时陷入了不可控制的混乱中。客人们纷纷起身逃离，我被卷入恐慌的人群里，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忽然我不知道被谁绊了一跤，眼看就要跌倒在地——而此刻地上正铺满了锋利的碎瓷片——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我落进一个温柔的怀抱。
　　“啊，没想到在这种卑贱又肮脏的地方，居然藏着像你这么美丽的小东西！”
　　耳边响起一个陌生且惊喜的男声，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阴柔的脸——他的眉眼细长，暗红的平安眉显得有些妖冶，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仿佛连月色都为之暗淡。
　　明明是想向他道谢的，可我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位公子放下我，转身便走进人群里。我踮起脚试着寻觅他的背影，却只是徒劳。
　　“死丫头，看什么看！”老板娘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还不快回来帮忙！”
　　我捂住发烫的脸颊，跟着老板娘回到店里。花魁大人依旧在那里哭天抢地，可我却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位公子的面目和声音。
　　他是谁？是店里的客人吗？可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呢……

【三】 
　　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位陌生的公子。他站在店外对我笑，可是梦里的雾太大，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触摸到他……
　　梦醒已是日上三竿，我有些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生怕等下又要受到老板娘的什么处罚。
　　打开杂物间的门，只见老板娘居然就站在门外。我胆怯地低头不敢看她，却听见她道：“死丫头，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还不快去梳洗梳洗！”
　　什么？梳洗？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我心中一惊，似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从后院井里打了些水，我难得地彻彻底底地洗了一次脸。老板娘叫了几个游女过来，大家的眼光一直在我身上打转。我只觉得浑身难受，忍不住再次低下了头。
　　“别低头，抬起来！”老板娘呵斥道。
　　我只好抬起头，眉头紧皱，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过了一会，总算看够了似的，老板娘笑眯眯地开口：“丫头，你说说这几年来，阿娘对你如何啊？”
　　我不知道老板娘用意何在，只得迷惑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游女指着我的眼睛，转头对老板娘笑道：“你们看，丫头这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真是我见犹怜啊！这要是望着那些臭男人，没几个能受得了！”另外几个游女满脸堆笑着附和。
　　“丫头啊，我们今天呢，其实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那游女几步走到我面前，话头顿了顿，像是怕吓着我一般，“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做店里新的花魁大人呀？”
　　“什么？！”我惊叫出声，并且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原、原来的花魁大人呢？”
　　“她一向骄傲自大又恶毒，还喜欢和我们抢生意，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她的头发全没有了，人也差不多快疯了，愿意给她赎身的客人跑了个一干二净，”另一个游女回答道，“所以阿娘给了她一些钱，打发她回乡下去了。”
　　“可我、我只不过是个侍从，又丑又笨，怎么能像花魁大人那样……”
　　“胡说！你好看得很。不过要不是昨晚那位公子，我还真注意不到你。仔细看看，你这张小脸还挺有几分姿色。”老板娘也走过来，难得地好声好气道，“丫头，你在店里也待了不少年头了吧？你知道我们不比那些大店中店，生意一向就不好，这花魁没了，客人就更少了，要是没有新的花魁出来顶着，我们这迟早得关门大吉！”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老板娘终于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恶狠狠地威胁道，“咱这小店要是倒了，你这死丫头也别想有什么好出路！”
　　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所以我只能无力地垂下脑袋：“……我明白了。”
　　“好，你明白就好。”见我答应，老板娘满意地笑起来，“以后你就搬到花魁的房里去住吧！打水烧火之类的杂活自然不必再干。看在你还小，就先让别的姑娘们教导你一阵子，你可要用心学着！”
　　我被游女们带去原花魁大人的房间，转身时听见老板娘的嘟囔：“哎，这小丫头太瘦了，看来要养肥些才好接客啊。”我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逆来顺受，无力反抗。
　　我就这样住进——与其说住，不如说是被囚禁在了原花魁大人的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有别的侍从送到门口。几个游女每天都会轮着来几趟，教我各种奉仕之事。
　　大家都觉得我这是走了大运，从低贱的侍从一跃成了未来的花魁大人。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我也会觉得自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不必再栖于简陋的杂物间，不必再受老板娘的肆意打骂；从此不仅顿顿暖饱，说不定还能被众人簇拥。这原本是我连做梦也不敢奢望的生活，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我却没有半点欣喜。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年轻的身体充满活力，只不过被好生养了几日，就已经看不太出以前那个烧火丫头的邋遢样子了——整个人清秀水灵，倒真有几分花魁的模样，只是眼神却黯淡无光。
　　我心知，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那位仅仅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公子。
　　自从那日一见，我便无法将他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他仿佛是我这黑暗而冰冷的生活里唯一的一道光，虽然转瞬即逝，但我依然疯狂地想念着他，想要不顾一切去到他的身旁，可是……可是我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不知道我和那位公子，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却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四】 
　　今夜店里格外热闹，桌椅板凳再一次摆到了前院门口。
　　我知道，他们几乎都是为了我的初夜而来——小店里新任的花魁只有十六岁，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雏儿，这事听上去总归是惹人心痒的。
　　房门外响起沉重的锁链声——因为我前几天试图逃跑过一次，然而最后失败了，老板娘带人把我抓了回来，不仅差点打断我的腿，还在我的房门上加了一道锁链——有个游女走进来，对我笑意盈盈道：“丫头，一会就该你出场啦！阿娘让我来给你好好打扮打扮，然后带你下楼呢。”
　　我默不作声，任由她给我换上华丽的衣裳，扎起好看的发髻，化好精致的妆容。
　　“丫头，你果然很好看呐！脸庞精致得像洋娃娃一眼，头发也又黑又亮……”游女放下手里的胭脂，低声惊叹道，“完全不输给那些大店和中店里的花魁大人呢！”
　　我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拥有这样的一张脸，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丫头，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千万别忘记我们这些……”游女的话语被楼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断，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不好啦！着火啦！”
　　“快来人呐！救命啊！”
　　着火了？我探头向窗外望去——目光所及，夜幕之下，全是火焰，伴着哀嚎欢快地跳跃着，吞食着一切它们能接触到的东西。
　　游女尖叫一声跑出房去，完全抛下了腿伤未愈的我。回忆起她方才未说完的话，我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强忍着腿伤的疼痛，我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房门口。外面浓烟滚滚，依稀可以看见慌乱逃命的人群。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人顾得上我了吧？
　　我试着下楼，烟雾钻进我的五官七窍，我不由得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腿上的伤口，疼得我满头大汗，最后终于倒在楼梯上。啊，这样的我，应该也无法逃走了吧。
　　火焰好像已经爬上楼梯了，我感到一种温暖的绝望。明明不想死的，可这样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呢。只是，好遗憾啊，到最后都没能再见那位公子一面……
　　这么想着，我闭上了眼睛。

　　“喂，醒醒。”
　　“喂，小东西，快醒醒！”
　　仿佛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话，于是我缓缓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连空气都很凛冽刺骨。
　　“我……我死了吗？”
　　“不，你当然还没死。”黑暗中有个声音回答我。
　　“我没有死吗？那这里，是哪里？”眼角瞥见一丝隐约的月光，好像是个山洞般的地方。
　　“黑夜山。”
　　城外的……黑夜山？我听说那是个极其不祥的去处，常年被诡异的雾瘴所笼罩，进山的人一般都有去无回。
　　“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你是……”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啊，那张脸，竟然是……“公子？！”
　　“你叫我？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他勾起嘴角，我忽然看见他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的尖角，“我是，妖怪哦。”
　　“妖怪？”
　　“食发鬼——专门吃女人和小孩的头发，有时甚至会连她们的性命都一并吃掉的妖怪。”月光一点点照进山洞，照亮洞口处那一堆堆阴森的白骨，仿佛在印证他此刻所说的话，“听说过吗？”
　　“食发鬼？”这么说，夺走游女们头发的犯人，原来就是他啊。那么，他救我，也只是为了吃掉我吗？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但除了恐惧以外，好像还藏着什么别的情绪……
　　“小东西，你的心跳得好快，在害怕吗？想要逃走？但是靠你现在这双腿，大概也逃不了多远吧？”他忽然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笑道，“放心，我暂时还不会吃掉你的。”
　　“为……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张这么美丽的脸啊。”他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笑声里充满愉悦，“我啊，最喜欢美丽的东西了哦。所以，在你成长到最美丽的姿态之前，就这样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

【五】     
　　于是我就以储备粮食的身份，在食发鬼大人所栖身的山洞中住了下来。
　　为了能让我顺利“成长到最美丽的姿态”，且因为我腿伤未愈的缘故，食发鬼大人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他每天都会从外面带些野物回来烤给我吃，也会带草药回来给我敷腿。
　　但其实，如果向我体内注入妖力的话，我的腿伤很快就会痊愈。可食发鬼大人却不肯这么做，说是更喜欢自然纯粹的食物。
　　而且，食发鬼大人他……他也经常会抱我一起去附近的小河里沐浴和洗头。他抚摸我的身体，却从不做什么过分的事，因为他说处子的味道才是极致的美味。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的我，对食发鬼大人越来越沉溺不可自拔。即使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只是食物般的存在，但我依然甘之如饴。
　　食发鬼大人对于我心甘情愿的态度表示开心且怀疑，虽然我从没有想过要逃走——因为即使逃走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他还是每晚都会睡在我身边——他那一头美丽的长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有时还会幻化成蛇的模样，在他睡熟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另外，在这山洞里还住着两只别的妖怪——一只灯笼鬼，和一个女人死后化成的幽灵。
　　灯笼鬼是食发鬼大人的手下，负责在他外出的时候替他看住我。而幽灵只是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有时我也会和她说话聊天，倒是从她口中知道了不少有关食发鬼大人的事。
　　食发鬼大人最喜欢美丽的东西，觉得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就是他自己。美貌就是他评判一切事物的标准，为了美貌他什么事都愿意做。吃人和吞食其他的妖怪能让他变得更加美丽，所以他曾经乐此不疲。如果有人胆敢诋毁他的美貌，那他就会非常可怕地暴怒。
　　不久前，黑夜山上出现了奇怪的阴界裂缝，从里面倾泻而出的邪气使食发鬼大人变得更加狂躁。他从城里掳来一名美丽而神秘的少女，但最后被追踪而来的阴阳师阻止且制服。阴阳师关闭了阴界裂缝，并勒令食发鬼大人从此不准再吃人和吞食其他的妖怪。
　　“原本我和灯笼鬼都是食发鬼想要吞食的对象，但食发鬼好像对那位俊美的阴阳师非常着迷，所以很简单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呢！因此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幽灵在我身边飘来飘去。
　　“唔，原来如此。”想来应该是和阴阳师战斗之后，食发鬼大人元气大伤，所以才会去游廓吞食游女们的头发，但又不伤她们性命的吧？啊，他果然是非常温柔的人呢！
　　“话说，食发鬼好像对你特别在意啊。自从把你带来以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吞食过什么东西了……”幽灵停在我面前，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果然是因为你很美丽的缘故吧？”
　　“哎？是这样吗？”我惊喜地捧住自己的脸——好像有些庆幸呢，能拥有这张脸。
　　“啊，不说了，食发鬼好像回来了！”随着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幽灵很快消失在山洞深处的黑暗中。
　　我转身面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一旁的灯笼鬼照亮我脸上幸福无比的笑容：“欢迎回来，食发鬼大人！今天的您，也是一样的美丽呢！”

　　夜。
　　我躺在食发鬼大人的臂弯中，任由他那宽大的烟粉色的长袍遮盖住我娇小赤裸的身体。
　　“食发鬼大人……”
　　“嗯，怎么了？是觉得冷吗，我可怜的小东西？”说着，他把长袍裹得紧了一些。
　　“不……”我摇摇头，问得小心翼翼，“听说您最近都……没有吃东西？”
　　“嗯，是啊。”他放下手里的烟袋，侧过脸来与我对视，“因为忍耐得越久，你的味道就会越甘美……”
　　我喜悦得几近颤抖。食发鬼大人他，居然那么热切地，渴望着我……
　　“你不怕吗，小东西？可能我会连你的性命也一并吞食掉哦？”他用下颚抵住我的额头，愉悦地嗅着我刚洗过的发丝间的气味，“你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怎么样，想要逃跑吗？”
　　“不，我不会逃跑的！”我再次摇头，甚至伸出手来拥抱他，“我的性命是食发鬼大人您救下的，如果您想要拿回去也理所当然，我很愿意！因为，我、我真的很喜欢……食发鬼大人您……”
　　“哦，竟然说喜欢我？”他又笑起来，嘴角勾得轻佻而好看，“看来，我还真是捡到了不得了的小东西呐。”
　　话音未落，他忽然捏起我的下巴，迷乱的亲吻落在我的嘴唇，带着令人上瘾的烟味。
　　这是食发鬼大人第一次吻我。我心甘情愿在这一刻死去。

【六】     
　　然而我并没有就此死去。
　　食发鬼大人抱着我睡了一夜，却在我睁开眼后不见踪影。
　　“啊……”我揉揉眼睛，望向不远处的灯笼鬼，“食发鬼大人……又出去了吗？”
　　灯笼鬼上下摇晃了两下，表示是的。
　　“这样啊……”可是他的长袍，却还盖在我身上呢。我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吧？那我也要起来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我刚披着那件长袍起身，忽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山洞里来！
　　只见那是四只形态各异的妖怪——领头的是一只壮硕而狰狞的赤色妖怪，他身后是一只瘦削但同样阴森的绿色妖怪。他们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只稍小的妖怪——一只像个青色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只风筝；另一只像个黄色的小男孩，坐在一面大大的鼓上。
　　“哈哈哈哈，食发鬼，你没想到吧！当初差点被你吞掉的我们，现在要联起手来向你复仇啦！”赤妖一边大吼，一边朝洞里走来。
　　绿妖也附和着喊道：“该死的食发鬼！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哎，大哥，食发鬼那家伙，好像不在家啊？”黄妖一讲话，身下的大鼓就咚咚作响。
　　啊，不好！他们是食发鬼大人的仇敌！我刚想找地方躲藏，就被眼尖的青妖发现了：“大伙快看！那边有个人！”
　　四只妖怪呼啦啦冲过来把我围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哎，居然真的是个人类啊！而且还是个香甜的处子，啧啧……”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人类？难道是被食发鬼那家伙抓来的？”
　　“我说大哥，咱一起把这人类吃了吧？要是吃了她……嘿嘿，别说一个食发鬼，就是来十个，咱也不怵啦！”
　　“好，好主意啊！哇哈哈哈！”
　　“不，不要……”眼看四只颜色各异的爪子向我伸来，我不由得扯紧长袍高声尖叫，“不要啊啊啊——食发鬼大人救我——”
　　仿佛是听到我的求救一般，食发鬼大人的怒吼声立刻在洞口响起：“喂，你们几个！给我放开她！”
　　“大哥！食发鬼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兄弟们，给我上！”
　　四只妖怪闻声转身，一起向食发鬼大人冲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暴怒的食发鬼大人——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长发无风而起，凝成好几股，既像鞭子，也像巨蛇，而且在那些掀起的头发下面，似乎还露出了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很快，四只妖怪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哇哇乱叫着逃出山洞去了。
　　“切，那些家伙！”食发鬼大人一个闪身便来到我面前，关切地按住我的双肩，头发和声音都变回了平时的模样，“小东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真的？给我看看。”他说着便撩起我身上的长袍，细长的眉眼与冰凉的手指仔细扫过我各处肌肤。
　　“食发鬼大人……”我只觉得心跳比方才更快，呼吸也跟着变得迷乱，“求……求您……吃掉我吧……”
　　他的手指停住，声音有些迟疑：“不，还没到时候……”
　　“可是，万一还有下次……”我扯着他的衣角，几乎是哀求道，“我……我只想成为您一个人的食物啊，食发鬼大人！”这就是我现在活着的所有意义啊！
　　“不，不会再有下次了！”他忽然将我紧贴在他的胸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食发鬼大人……”
　　“喏，这个给你。”他把什么东西放进我手心——我低头一看，是一把用头发扎成的匕首，“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用这个好好保护你自己。”
　　“嗯……”我点点头，看着食发鬼大人将匕首小心绑在我的手臂上，顿时觉得格外安心。

　　自那以后，不知为何，找上门来报仇的妖怪越来越多。
　　食发鬼大人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斗中变得越来越虚弱，可他依然坚持不肯吞食我——哪怕只是我的头发，而且对我也越来越冷淡。
　　“食发鬼大人，再这样下去的话，您……”
　　“我说了，别管我！”我的劝阻毫无效果，食发鬼大人拂开我的手，一脸疲惫地走进山洞深处休息去了。
　　“哎呀，你还不明白吗？”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幽灵突然在此刻现身，拦住想跟着食发鬼大人的我，低声在我耳边道，“那家伙啊，在强忍着呢。”
　　“强忍？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懂。
　　“你不知道，如果有人敢碰食发鬼的头发，那绝对只有当场消失的份！但是，他现在不仅不肯吃你，居然还给这个，”幽灵指指我手臂上的匕首，嘻嘻笑道，“看来那家伙，好像也对你动了什么心思呢！”
　　什么心思？难道说……我望了一眼远处的食发鬼大人，开心得有些惶恐。啊，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有多好……但食发鬼大人喜欢的，应该就只是这张脸吧？
　　可我终有一天会变老，这张好看的脸也会不复存在，食发鬼大人也会遇见更美貌的少女……吧？
　　我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冰凉的眼泪从指缝间落下。啊，没关系了，只要在那之前，我能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七】     
　　傍晚，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洞口，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
　　食发鬼大人对我已经很冷淡了——不仅不再与我同眠，而且还经常躲开我的目光，不再主动与我说话，更不会与我肌肤相亲。他开始整日整日地待在山洞深处不出来，抽烟抽得整个山洞都烟雾缭绕。但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想过要离开。
　　今天的烟气好像格外的重啊，都蔓延到洞口来了。咦，不对，这烟气，怎么好像是从外面飘来的？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站起来查看一番，忽然从那浓烟里伸出一只手来，勾起我的下巴：“哦？没想到食发鬼那小子，居然在家里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家伙呢。”
　　“啊——”我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哈哈，被吓到了呢，真可爱。”随着一阵悦耳的轻笑，一个身材曼妙的绝世美人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发生什么了？”听到我尖叫声的食发鬼大人从山洞中跑出来，看见那位美人却愣住了，“烟烟罗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这位名叫烟烟罗的美人，原来是食发鬼大人的姐姐吗？
　　“怎么了，我不可以来看看你吗？”烟烟罗姐姐笑道，“之前听说你招惹到了厉害的阴阳师，不过看上去好像没事的样子嘛。呵呵，让我白担心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姐姐……”食发鬼大人说着便和烟烟罗姐姐一起走进山洞，我识趣地留在了洞口。啊，她那一头漂亮的长发，还有手里那一杆烟枪——果然和食发鬼大人很像呢。
　　食发鬼大人的笑声隐隐从洞里传来。唔，他好久都没有对我这么笑过了……
　　片刻后，食发鬼大人和烟烟罗姐姐又一起走了出来。他从我身边走过，不曾低头看我一眼，只是冷淡地丢下一句：“我和姐姐出去一趟。”
　　倒是烟烟罗姐姐回头看了我好几次，嘴角是玩味的笑意。
　　我有些疲惫地回到山洞深处，好事的幽灵却偏偏又挑这个时候现身出来：“喂，你知道吗，他们说要去见那位阴阳师呢！”
　　“是那位曾经打败过食发鬼大人的阴阳师吗？”
　　“对对，就是他！看来食发鬼那家伙果然还是对他很着迷啊，说是想见他，想得不得了呢！”
　　“可能那位阴阳师，真的是非常美丽的人吧。”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的存在呢……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食发鬼大人对谁着迷那是他的事情，我并没有资格去在意，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我就该满足了才对……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的难过，难过得好像要碎掉一样……
　　“喂，我说你啊，要不要……呃啊！！”幽灵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发出了非常凄厉的惨叫——只见她的身体正在快速消散，仿佛在被身后的什么东西吸食掉一般。
　　我惊恐地后退几步。幽灵已经透明得趋近消失，从烟雾与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一只恶鬼的形体，那张染上猩红的脸庞异常眼熟，竟然是——
　　“花魁大人？！”竟然是以前店里的那位花魁大人！
　　“哟，好久不见了，丫头。”花魁大人终于将幽灵吞食殆尽，枯瘦的鬼爪故作姿态地抹过嘴角。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吗？哼，那就得怪你那位食发鬼大人了！都是因为他，我失去了所有客人，甚至被店里抛弃……他夺走了我的头发、我的美貌、我的一切！而你，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小丫头，怎么能取代我的位置？”她脸上原本应该风情万种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却扭曲而可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所以，在某个晚上，我又偷偷跑回店里，放了一把火，嘻嘻……”
　　什么？！我怔怔地看着她，嘴巴大张着，说不出一个字。没想到那场大火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
　　“我原本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可是强烈的怨恨使我的魂魄化成了恶鬼。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食发鬼那家伙把你从店里带走。”她越说越咬牙切齿，“我想要报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不是吗？”
　　“不过我也知道，那时的我肯定是无法报仇的，所以我一路跟着你们到了黑夜山上，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她开始一步步向我走来，“啊，话说食发鬼那家伙的人缘还真是差呐！我只不过随便放出了一点消息，向他寻仇的妖怪就络绎不绝地上门来了呢，呵呵……”
　　“原来……那也是你……”我一步步后退。
　　“可是那些妖怪也太没用了，每次都被食发鬼打得可怜兮兮的呢，呵呵。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吞食他们的时候，就不用太费力啦，哈哈……”花魁大人的笑声尖利得刺耳，“托他们的福，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如此强大的恶鬼呀，哈哈哈哈！”
　　“现在，我只要吃了你，报仇什么的，就易如反掌了！不过，在那之前，”她终于将我逼进死角，两只鬼爪狠狠地朝我脸上抓来，“我要先毁了你这张美丽的小脸！”
　　我赶紧伸手去挡，鬼爪在我手背上划过，立刻留下了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我一边惨叫一边蹲下，想从鬼爪下逃开。可还没跑出几步，忽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得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哦？这次不喊救命了？”花魁大人慢悠悠地追上来，“也是呢，毕竟食发鬼那家伙才刚出去不久。看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不介意和你慢慢玩……”
　　“不仅是你的脸，你的手，你的脖颈，还有你的腿，你的脊背……我都要把它们一点点破坏掉，哈哈！”随着她疯狂的笑声，我的身体各处都传来可怕的疼痛，“我倒要看看，你的食发鬼大人，还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你！啊哈哈哈！”
　　我痛得几近昏厥，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在我身下汇成欢快的小溪。
　　花魁大人看见我的血，顿时变得更加癫狂，甚至趴在地上贪婪地舔舐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我不顾一切地扯下手臂上绑着的匕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它插进了她的胸口。
　　“啊——”只见匕首上的发丝骤然解开，仿佛活物一般纷纷钻进花魁大人的身体——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那黑如浓墨般的发丝裹了个严严实实。
　　发丝扭动着越缠越紧，须臾后委顿一地。而被包裹其中的花魁大人所化成的恶鬼，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结……结束了吗……”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直到几个时辰后才总算有力气爬起。
　　我拖着沾满血污的身体来到附近的小河边打算清洗一番，皎洁的月光照亮我倒映在河面的身影——脸庞与身体上那一道道狰狞的血痕顿时击碎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清楚而又绝望地意识到，我……我已经永远失去了留在食发鬼大人身边的资格！

【八】     
　　我逃走了。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被食发鬼大人看见我这副丑陋不堪的模样，所以我选择了仓皇逃离。
　　裹着食发鬼大人留给我的长袍，我在夜色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黑夜山。朝着熟悉的灯火走了一夜，我总算在黎明前回到了原本生活的城镇上。
　　但是长大后未曾离开过游廓的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异常陌生。原本想找一家医馆治伤，可又因为身无分文被赶了出来，于是我只能缩在巷角，勉强度日。
　　第一天上午，我还能有力气和野猫抢东西吃。
　　第二天午后，我身上的伤口开始恶化，不再流血而是流脓，还散发出一股非常难闻的异味。
　　第三天傍晚，我已经饿得几乎失去知觉，又陷入可怕的高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起来。
　　啊，这次我是真的……快死了吧？可是……我好想食发鬼大人啊……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会不会想到要来找我呢？食发鬼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高烧的缘故，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是被烟雾蒙住一般……等等，烟雾？
　　“呼，原来你躲在这里，还真是让人好找呢。”果然，烟气聚成台阶的形状，烟烟罗姐姐一步步从上面走下来——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嘴角依旧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都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呢，真是可怜的小东西。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那不如，让姐姐我来帮你解脱吧？”
　　随着烟烟罗姐姐的靠近，我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起码可以开口说话了：“解脱？”
　　“对，解脱。让我吞食掉你，把你变成我的烟雾小鬼，”烟烟罗姐姐在我耳边说，声音无比诱惑，“这样你就能以妖怪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还能一直留在我弟弟身边哦。怎么样，这个主意还不错吧？”
　　我原本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在此刻忽然又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只要能……留在食发鬼大人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哈哈，真是个痴情的小东西啊！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说着，烟烟罗姐姐就捏起我的下巴，朱唇微启——
　　“快住手！姐姐！”食发鬼大人那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惊得我浑身一颤，立刻用长袍裹紧自己全身。
　　“啊，被他发现了。”然而烟烟罗姐姐却没有半分懊恼，反倒似乎比刚才还要愉悦，“呵，小东西，你知道吗，我们原本在阴阳师那里做客做得好好的，我弟弟忽然就说你出事了，急着要回来呢！”
　　什么？食发鬼大人他居然……
　　“小东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再次落入那个温柔的怀抱，“嗯？你这是……”
　　“食发鬼大人，不要看我！”我死死地拽紧身上的长袍，“求您……不要看……”
　　“没关系，灯笼鬼都和我说了，我知道……”
　　“求求您……放开我……”我低声哭泣起来，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死在您看不见的地……”
　　“你在胡说什么！”食发鬼大人愠怒地打断我的话，“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去死？”
　　“可是……可是我……”长袍还是被扯开了些许，我忙不迭地捂住脸庞，啜泣也变成撕心裂肺的悲鸣，“我已经没有您喜欢的那张美丽的脸了啊！”
　　“哦，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吗？那么，这样就好了——”食发鬼大人忽然勾起嘴角——从指缝间，我看见他的长发里一左一右探出两条漆黑的长蛇，张开大嘴就朝他的双目咬去！
　　“不！！不要啊啊啊——”我想伸手阻止但为时已晚，在我的尖叫和烟烟罗姐姐的惊呼中，两条长蛇吞吃了食发鬼大人的双目，深红而粘稠的血从两个漆黑的眼眶里缓缓流下……
　　“食发鬼大人……”我从长袍上撕下一条布料来，双手颤抖着去遮他的眼睛，“您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的话，我就看不见你现在的样子了呀。”食发鬼大人抚上我的脊背，嘴角依然好看地上扬着，“这样，你在我心里，就永远都是那个美丽的小东西了！”
　　“食发鬼大人……我……”我一边摇头一边流泪，心疼得无以复加，“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他低头抱紧我，“小东西，我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原来美貌并不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哎呀哎呀，看来这小子总算是长大啦！”一旁的烟烟罗姐姐掩嘴笑道，“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要谢谢你才行呢。只是眼睛而已，你不用担心他，反正他也已经，不再需要了吧。”
　　“来，我们回去吧。”说完，食发鬼大人将我拦腰抱起。
　　一直摇头、泪眼婆娑的我，此刻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九】     
　　“那你们回去吧，我就不跟着啦。”烟烟罗姐姐吸了一口烟，呼出的烟气和她的视线一起落向远方。
　　“姐姐？”食发鬼大人微微侧过头。
　　“呵，记得对小东西温柔一点哦。”烟烟罗姐姐朝我们嫣然一笑，身影化作烟雾散去，只留下耳环摇曳发出的轻响。
　　“烟烟罗姐姐她……”
　　“没关系，姐姐她一向都是这样的。”食发鬼大人抱着我站起身，“来，抱紧我。”
　　“可是……我身上不干净，万一把您也弄脏的话，就……”
　　没等我说完，食发鬼大人就把我的脑袋按进了他怀里：“让你抱，你乖乖抱就是了！”
　　“嗯……”于是我听话地抱紧他，靠在他胸口的脸也开始微微发烫。

　　食发鬼大人先把我带到了我们常去的那条小河边。夜色昏暗，四下无人，他脱去我的长袍，抱着我一起走入水中。
　　“你身上这些伤……”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身体，声音有些心疼，“一定很疼吧？”
　　“不，还好……”原本不想承认的，可是伤口一沾水，我就疼得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嘶……”
　　“没关系，我马上就帮你治好。”食发鬼大人揽过我的腰，长发似有意识一般缠上我的身躯，轻柔地钻进我的伤口。
　　“唔……好痒……”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伤口在愈合，但同时大量的妖力也涌入了我的体内，“哎？食发鬼大人，这样……没关系吗？”
　　他笑着摇摇头，同时搂紧了我。
　　“真的没关系吗？”可我顿时觉得不安起来，“难道食发鬼大人您……不打算吃我了吗？”
　　“嗯？吃当然要吃的。”他放低了声音，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只不过，要换一种吃法了。”

　　直到回到山洞，被食发鬼大人压在身下，我才明白“换种吃法”和烟烟罗姐姐那句“要温柔点”是什么意思。
　　“小东西，你怕么？”
　　“嗯，我不怕，只是……好紧张……”多年来一直身处游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却在一个劲地狂跳，连同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食发鬼大人，为什么您会……想要……这样？明明您之前对我都很……”
　　“很冷淡是吗？”他低头轻嗅我的味道，蒙眼的系带拂得我的身体有些微痒，“那是因为你实在太过香甜，但我又不忍心吞食掉你……你都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
　　“为什么您会不忍心呢？”
　　“我……”他忽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笑声中流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其实我最初真的只是把你当做食物而已，可是不知不觉就越来越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想要每天回到这里的时候都能有你的迎接，想要不管何时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想要每天都抱着你一起入睡，想要一直就这么和你生活下去……”
　　“自从拥有你以后，我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进别的美色了。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么。”他的手掌按在我的胸口，声音认真又温柔，“但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心啊。”
　　“食发鬼大人……”我原本已经哭肿的眼睛，再一次红了起来。
　　“其实，今天我去见那位阴阳师，也只是想请教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不伤害你，但又和你继续在一起。然后那位阴阳师说……”食发鬼大人忽然凑近我耳边——同时，我感觉到有什么粗壮而炽热的东西顶在了我腿间，“就是这样。你，愿意么？”
　　“我愿意……”我一声低吟，任由他一点点侵入我的身体。
　　“疼么？”
　　“没、没关系……啊……”
　　“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连在一起了？”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我羞赧地闭上眼睛，快乐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一边温柔地挺动着，一边亲吻我的额头：“从今以后，不要再离开我……”
　　“嗯……我不会再……离开您了……绝不！”

　　清晨，我一醒来就看到食发鬼大人那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教人无比心安。
　　“醒了么，我的小东西？”他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烟枪，微笑着侧过头朝向我。
　　我揉揉迷蒙的睡眼，无比幸福地笑道：“嗯！今天的食发鬼大人您，也是一样的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