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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peacemaker铁,新选组异闻peacemaker 土方岁三,斋藤一
标签 peacemaker铁 新选组 土方岁三 斋藤一 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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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6 17:00
“我想去一趟北方。”
“现在吗?”
“……我自知此时不该离开、”
“你不会是想去救他吧?”
“不,我改变不了未来。”
身材高挑的男人摇摇头,眼神依然如初的平静。
会津藩主终是没有驳回他不合时宜的请求,只是能否突破如今监视他们这些败战之兵的眼线,唯有靠他自己的本事。而在他表达过谢意,准备走出会客室之时,如今的上司伴随着叹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些年,你也变了很多。”
他闻言合了眼,却并没说出什么,不能说看惯生死,但慢慢接受了命运之后,似乎很久未再感受到过这种杂乱的心境。他极小幅度的摇摇头,就继续无声得离开了。
也许因为那个人即将到来的死期,就是他最后一次能够看到的,属于同伴的终焉了吧……之后大概轮到的就是自己了。在京都度过的短暂时光恍若隔世,再回头才见,原来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如今北国那呼啸的雪,大概也停了吧。
***
夏日的蝉鸣日夜不宁,生于初夏而死于盛夏的它们,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生命,却年复一年的扰动着这本该安静的夜晚,哪怕隔着一扇纸门,也依旧让人有些烦心。
“那么我先告辞了。”
稍稍欠身,以一如既往听不出起伏的语调轻声结束对话,坐在离门更近一侧的人试图起身,而背对着他伏案在屋子另一边的人这时忽然放下毛笔,原本坐直的脊背向旁边歪扭,低沉的嗓音随之拦住他的去向。
“……等等。”
托起叼在嘴边的烟杆拿开,那个人略微仰头呼了一口气,虽然不至于直接投来视线,余光约莫是能够扫到他的动向。
“是。”
于是斋藤又坐了回来。
如果和对方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多少也能猜到,恐怕接下来的对话不会像汇报巡街时那么平和,尤其是在那个人以接下来的句式开头的情况下——
“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有点好奇,”男人单手拄在脸颊,将烟杆倒扣向一旁的小皿里磕了两下,松散下去的坐姿又更垮了些,语气也不再严肃,反倒有点调笑的韵味,“为什么你愿意留在我这边?”
不加前言后语的质问,容易给对话之中的另一方带来疑惑,但这就是那个人的手段,以看似轻松的氛围,和飘忽不定的话题,使对方在他独特的威压下,陷入不可名状的紧张之中,也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令人生畏的男人。
不过斋藤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就算已经有很久没遭遇类似的场景,他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以相同的方式,保持着尚不明了的对话背景,平静地答道:“我没有背叛的理由。”
“那你有尽忠的理由吗?”
那个人紧接着的追问听起来像是诡辩,坐在门前的人不禁合了合眼,又缓缓摇头,“诚恳地说,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拒绝伊东的邀请,而完成了我委派的卧底任务。”伏在案桌前的人揭开话题的源头,同时转过身改为倚靠在桌边,单手托着烟杆,更对他不合时宜的小幅度勾起嘴角。
斋藤对上他不明朗的目光,面无表情的沉默着眨了眨眼。
也许那个人在生气吧,或者说可能并没到生气的程度,只是像对自己的什么行径有所不满……油小路事变当晚自己按兵不动的缘故吗?沉默寡言的男人一时能想起的也只有这件事,不过他也知道眼前的人并非因为怀疑才抛出一连串的质问,这有些胡搅蛮缠的问法更像是试探,那不够锐利的视线似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个人如果真的在怀疑他,绝对不会摆出这幅慵懒的态度。
“……我不值得信任的话,你不会冒险,那么你担心的是,我也会变成山南或者藤堂那样吗?”不打算再陪对方绕弯子,索性就把话说的尖锐,他下压视线,躲开眼前人的目光,但并不是逃避,只是为了把冲突控制在相对缓和的程度。
追逐着灯箱内摇曳光影的飞蛾一头撞上炽热的火芯,被烧焦的身体与断裂的翅膀碎在地面。
“……你在试图惹怒我。”
对面人的眼神果然一下就锋利起来,瞳孔中的高光顷刻之间黯淡,被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没有多大声,却有着更强的穿透力。就算不抬头直视,紧张的氛围也不是那么好受。
“失礼。”
没有和对方对立的必要,斋藤会说出那番话原本也只是礼尚往来,回敬那个人没事找事的盘问而已,于是就像每次一样,适时的收回了一闪而过的锋芒。但彼此似乎又都不愿再退一步,两人便陷入常有的沉默。
灯箱之内的光亮忽明忽暗,蝉鸣还是久不停歇的扰人,靠在桌边的人低头吸了一口烟,回手拢了拢放荡不羁的额发。被架在砚台边的毛笔悄然滚落,又被他用抬手拦住,重新安稳地放回去。垂目打量着被墨蹭脏的指腹,他轻呼一息,食指中指同拇指捻了捻,闭眼皱了皱眉,肩膀上的力道却放松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我的说法不好。”
就算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情愿,但是鬼副长主动妥协的时候可绝不多见。
可话又该怎么说呢,斋藤摇摇头,对方好像不再像原来那么锋锐,不是心软了,也并非手腕不再强硬,就仿佛无论多好的刀,染过了血总是难免生些锈迹,哪怕精心打理,也不会回到最初完好无损的模样。人和武器一样,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消耗品,何况染上同伴的血,锈的也会更快吧。
“你不需要担心,我不会离开。”
坐在门口的人一如既往用那寡淡的语气说着,一直下压的视线缓缓回到与对面的人平视的高度。
有一个少年那样请求过他,他好像也就一时兴起的许诺。一时兴起吗?他的情绪其实很难被外界影响,但是自己好像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感觉被一切排除在外。无论他做什么,眼中映出的未来不会改变,但就算无法改变,也不能成为抛弃职责旁观的理由,他顶多就是比别人先看到结局而已。即便能够洞悉未来,也不至于对当下感到消极,他还是要做他该做的事,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模样。
那么那个承诺也可能并不是一时兴起,只是理解了自己的存在也有其必然性之后的选择。
“……多谢你搭救了市村那小子。”
就像被看穿了心思,不经意的走神被对面人低沉的嗓音拉回。
斋藤的表情虽然看不出变化,难免对那个人今晚的态度产生复杂的感想。
对方果然已经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做什么……但刚才还是用那种口吻刁难自己。有心事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总是会变得有点难应付,大概无论再怎么理性,人总是有烦闷的时刻,说的话听起来也会刺耳。但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斋藤才会感觉到,土方也依然是个普通人而已。
三番队队长最后仅仅合眼客气道:“举手之劳。”
对面的人没再回话,自顾自站起来走到紧闭的窗前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就背对着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咬着烟杆不知思量着什么。
烟雾缭绕的气氛对他而言并不那么舒适,斋藤暗自蹙了蹙眉,又等了对方一会,见其还是没有下文,只好主动开口:“如果没有要事了。”
“要事的确是没有、”
土方应得倒是痛快,如果那架势不是话中有话就更好了。
含糊的嗓音引得斋藤无声的叹了一息,果然一旦陷入对方的话局,就很难顺利脱身,他虽然可以说习惯了那个人这种风格,但绝对没有人会喜欢被这么试探。低头行礼后,他就起身拉开幛子走了出去。
土方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不过斋藤本来也神出鬼没,比忍者更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也就随他去了。明明和冲田差不多的年纪,却比那家伙更难应付,不如说冲田已经把他耍的焦头烂额,但土方不会承认就是了。如果把冲田比作墨色的纯黑,斋藤大概是另一个方向上的麻烦,类似无法用准确色调描述的深渊。永远少言寡语,永远冷静而神秘,从来不意气用事,从来不显露任何弱点,让人看不懂他的心思,又感觉不到危险。斋藤绝对值得信任,自己的直觉和对方在一次次任务中出色的表现都给出同样的结论,但对方恭敬而冷淡的遣词造句之间,偶尔又像故意剥他的逆鳞。低头捏了捏眉心,盯着手边的文书停顿了一会,土方就重新坐回矮桌前,拿起架在一旁的笔,而还没来得及写下一个完整的字,茶杯轻敲桌面的响声又打扰了他的注意力。
“……请用。”
不好应付的家伙毫无起伏的声音有时反倒加剧其带来的诡异氛围,当然让今晚的气氛陷入复杂状态的始作俑者根本是他自己。
“这不是需要你来做的事吧。”
土方抬手按了按额角,瞥了他一眼又专心手边的文书。
“偶尔……也没什么不好。”
斋藤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见波澜的眼中虽然温和,嘴角却看不出弧度。没有直接回去是正确的判断,对方虽然信任自己,但始终没有一个足够站得住脚的理由,斋藤并非无法理解。虽然上京之前,他也曾出入道场,但最后不辞而别,难免拉大距离感……当然也有自己行事风格的原因,不过性格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他也没有改变的打算。
无论对方的本意是不是挽留自己,至少刚才土方并不是那么想放他走。油小路事变当晚,自己按兵不动的行为或许确有不妥之处,但是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采取同样的做法,那个人对他的不满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不如奉陪到底,打消之后可能发生的不快。
而自己又真的只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才留下的吗?斋藤当时是那么认为的,就算感到不太自然,却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人心是复杂的东西,洞悉死亡的双眼也看不透,越想弄明白,越容易把自己绕进去,有时不如顺着直觉去做,反倒更轻松一些。
鬼副长合了合眼没再开口,也没有朝他这边看,但一边起草着或许是递给什么要人的信件,一边哼笑一声,伸手拿起茶杯送到嘴边。
屋子角落黯淡的灯火摇曳,桌角的蜡烛也烧去大半。夏日的夜晚很短,不过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遂是那不知疲倦的蝉鸣仿佛也暂时停歇。又过了好像很久,土方揉了揉眼睛,又转而敲敲头侧,像是企图扫开倦意。凌晨总是最难熬的时刻,他感觉自己的笔尖还在动,但是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这样写出来的信也拿不出手吧……他有点走神,逐渐察觉不到屋内还有别人的气息,心想斋藤大概走了吧,迷迷糊糊的划完落款,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毛笔安稳的放下,就像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放松,一头栽倒在桌上。
直到夜色慢慢落幕,他才重新找回了一点意识,不过像是忘了自己睡在桌旁,本能的一个翻身直接导致他摔了下去。土方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但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磕在地上,睁开眼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他难免愣了一会,然后才明白过来对方正用保持坐姿的腿给他当了枕头,并伸手掂在他的头后,他才没和地面直接接触。
“……斋藤,你……一直在这儿?”
土方的语气有点僵硬,抓了抓被压得松散的头发,企图坐起来之前对方平静的声音抢先响起。
“正是。”
斋藤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空着的手还接住又一次滚下来的毛笔,若无其事的放回砚台边。
土方向后仰了一下,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坐起来,捏了捏鼻梁,回手拽掉发绳,重新拢起长发,打了个呵欠,闭眼道:“怎么不回去。”
“你没允许我回去。”斋藤端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陈述着,完全看不出一夜没睡的疲惫。
土方背对着他皱了皱眉,张嘴停顿了一会,终于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以后别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根本不需要特地应付上司一时的胡搅蛮缠,反正自己也并非生气,只是心情没那么畅快,心思缜密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本来是个和总司差不年纪的小鬼,对什么都想的那么仔细,当然会显得老成。
重新把头发绑好,反手锤了锤不太自在的脖颈,余光扫到被平整铺在桌子另一端的信件,土方不自觉地又低头捂了一下眼睛。
“请你也别太勉强自己。”
斋藤欠身毫无预兆的嘱咐了一句,就起身往门口走去,他难得没有隐去脚步声,拉开幛子的声响也能被清晰的听到。
“你也是。”土方伸手拿起烟杆磕了磕,随后也站起身,伸手推开窗户,清晨灵动的鸟鸣声也就落入屋内,“……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这种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了。”
斋藤站在门后闭了闭眼,接着回手替他拉上纸门,便再也听不到走远的脚步声。
战争或许很快就会打响,就像是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命运,再次睁开的眼前又浮现出不详的时间线,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队士健气的问候。
“斋藤队长,好早啊!”
他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刚巡逻了一夜的年轻人笑笑,随后目送着对方伸着懒腰走远的背影,隐隐想起于自己眼中映出的死亡履历中似乎也有对方的名字。
不为人知的危机早已悄然将这片土地笼罩,而抬头看这一天的清晨还是萦绕着耀眼的熹微。提前看到未来更好,还是不知道未来更好,他低头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只觉夏日的热气随着朝阳一同升腾而来。
因为不知道未来,未来才会有很多可能性吗?
但是就算知道了未来……也不想被必然的结局左右现在的选择,他们的人生需要的从来不是永远,而是盛放的当下。
只不过一定会到来的离别终究是苦涩的。
眼看自己手下的队士死于一声声枪响,就算提前预知道死亡,内心也绝对无法平静接受,不如说如果能够平静接受,他可能已经不是人了。当亲近的同伴之名也被写入这死亡的年历,当与他旗鼓相当的青年剑士逐渐病重到卧榻不起,当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一个个离队,当他们的大将也被迫落为敌人的俘虏——
浅葱色的羽织何时被轻便的西式军装取代,斋藤一也早已改名为山口次郎。
***
晚春时节逐渐有了夏的气息,只是夜幕降临之后依然留有春的寒意。战局仅仅往不利这一个方向愈演愈烈,当洞悉死亡的双眼中终于还是浮现出大将的名字,他想悲剧的连锁恐怕不再会有终结。午后的风悄然喧嚣,细碎的额发被吹的挡了眼睛,他转过身面向某个方向,沉默着弯腰欠了身,身旁的马儿像是也感觉到什么,跟着打了一声悲哀的响鼻。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其他士兵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来。
就算没有自己这双眼睛,那个人一定也感觉到了……但他没能马上探望负伤的土方,或者说那一刻他曾想去探望,但意料之中的被拒之门外,也就用别的理由隐去心中所念。对方如今承受的痛苦大概是自己无法想象的,他以为就算自己待在土方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能做,恐怕不如把这件差事留给那个少年,而自己则该回到战场收拾残局。战争从未结束,他至少要为那个人守住一个栖身休养之地。
但从白河收到少年的急件,从前线赶回之后,他又不知道如果评判自己当时的决断。也许那个选择是正确的,但……这个世上早已没有最优解。
那个人当时的模样比他能够想象的还要憔悴不知多少倍,仿佛已经和他所熟知的土方岁三判若两人。
初夏的蝉鸣还没那么叨扰,他拎着提灯,停在纸门外的回廊,屋内隐约的亮光提示着里面的人还没有休息,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剩一声叹息。如果他不想被人发现,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到他的接近,那个人也曾经调侃过,说他作武士是进错了行。吹灭手边的提灯,他伸手轻抚幛子中间的木梁,正欲开口之时,屋内先传出闷闷的声音。
“进来。”
“……失礼。”
像是被给了一个台阶下,他就把提灯丢在门口,顺势拉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人还披着上山扫墓那晚的黑色和装,借着不怎么亮的灯光,似是在研读着书籍,听他进来也并未回头,仅仅把背影留给他,低声问道,“前线的战况有什么要向我汇报吗。”
“……没什么。”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个人的态度恢复了曾经的冷静,包括那坐在桌前的模样,似乎又变得令人熟悉了。
“……请不要勉强自己。”他沉默了片刻,最后也只是道出一句毫无内容的话。
虽然战场现在是最需要对方的时刻,但是他很难想象土方能那么迅速从昨晚的憔悴之中缓过来,那种无可排解的悲痛,在同时重新见到对方之前,就已经折磨那个人不知多少个日夜。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现在可以回去了,不像你的作风。”那个人自顾自地翻着书,不耐烦的应着,“战争还远远没结束,你该保存体力。”
他远远的望着对方,垂目轻呼了一息,悄声走上前去,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觉微微张了张嘴,遂伸手拍上土方的肩头,“……肩膀上有不好的东西。”
“……什么、”
那个人立刻警觉的扭头看他,而他只是皱皱眉摇摇头,用力挥手向后一扬,转身之后佛珠已挂于收回到面前的单掌。
南无不可思量光——
他合眼低声吟诵着烂熟于心的经文,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邪风猛然将这间屋里唯一的光亮熄灭,当被撩起的发尾重新安然垂于脸侧,他才又一次缓缓睁眼,“没事了。”
土方和他对视了一下,又转回去按按额角,低头合眼停顿了片刻,随后单手撑了一下矮桌站起身,像是打算去点角落的灯,但刚往前迈了一步,就险些栽倒。他马上伸手捞住土方的手臂上侧,用力稳住了对方的重心。土方下意识打算抽出被抓住的胳膊,而身旁的人却忽然把他捏得更紧。
“你在发抖。”山口直接说出结论,就算漆黑的屋内视线并不好,他也能想象对方此时不悦的神色,“刚才我也感觉到了,本以为是错觉。”
那个人少见的躲开了他的视线,手臂绷着劲,但不知为何没有强行挣脱。他见状皱皱眉,手指稍微动了动,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头合眼后走上前半步,顺手用力一拉,从背后将对方拥入臂弯。
“斋藤、!”
那个人的身体不自然的僵了一瞬,却还是没有马上反抗他无礼的举动。
“不要勉强自己。”
他小心的趴到对方的肩头,淡漠的声音里隐隐浮上罕见的疲惫。
“……放手。”土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相对平和的声调从容的命令道。
“恕难从命。”
他少有的拒绝了,也就立刻将对方的怒火点燃。
“你——!”
那个人提高了声音,熟悉的威压也于周身萦绕而上,但在对方训斥的话语出口之前,不善言辞的他却前所未见的抢先开口。
“如果醉心于战略部署,就会暂时忘却悲伤吗……请不要、那样做。”山口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的还要强硬,向来不和他人争辩,也很少命令别人的自己居然也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在说什么。”
对方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他则沉默了片刻,半睁着的眼完全闭上,再开口时,声调也跟着降回往日的平静,“我明白,你的痛苦……即便我无法感同身受,无法为你分担,但我至少希望你现在不要逞强。”
“……够了。”
那个人压低的嗓音预示着压抑的怒意,但还不足以阻止他的放肆,叩在对方衣服上的手指不经意抓紧了布料,合着的眼睑吃劲,连同眉间也紧蹙,“已经没有人需要你逞强了,就算是近藤先生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
“我说够了!”
土方愤终于怒的吼道,加快的呼吸频率带动着胸膛激烈的起伏,安静的环境里只有他自己杂乱的呼吸声无比清晰。
感受到落在手上的水滴,山口无声的叹息,但没有睁眼把目光落向手背,“……你流泪了、”
“是你的错觉。”
意料之中,土方马上否定了他的说法。
“哭出来吧,谁都不会看到你流泪,我也一定不会抬头去看。”他的语调竟像是在乞求着对方,那无可排解的痛苦,终究也同样加之于自己身上,别一个人背负一切,别一个人独自悲伤。但永远那么平淡的声音,此时却只是徒增那个人的烦闷,“请你哭出来吧,土方副长。”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明明根本不需要奉陪我的情绪。
不知为何身后人拥住自己的手忽然松了些力道,土方低着头,随后抽搐着笑起来,“……哈、哈哈哈、”他拼命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捂着眼睛,向后仰起头,将重心压到身后人的身上,“现在的我,一定很滑稽吧……”
那个人的声音哽咽到几乎分辨不出清晰的音节,就算黑暗里他承诺绝不去看对方流泪的样子,鬼的恸哭依然隐忍却又撕心裂肺,仿佛连自己都快被那巨大的悲痛吞噬,那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他们只是在不断下坠,却不知粉身碎骨的一刻何时才能降临。被给予的生的希望不如说是折磨,也许此身不复之时才是真正的解脱,但终究不愿辜负心中所念之人的牺牲,哪怕身负枷锁也只有连同对方的份一起拼命活下去。他始终趴在对方的肩膀上,安静的闭着眼,将那个人不断颤抖的身体拥紧,用自己撑住对方摇摇欲坠的重心。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对方情绪失控,而从那个夜晚往后,那个人再也没落过一滴眼泪。
只是曾经许诺不会离开的人,先和对方走上了不同的岔路。
土方踏上赶往北方的路途后,他本以为自己不久后就会跟去,而会津之战却把他彻底禁锢在了那片哀伤的土地,直到——对方名字也终于浮现于自己的眼前。
无论如何也要赶去,哪怕已经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
比起躲过守在会津的新政府军,寻找前往北国的船只花费了他更多的时间。毕竟那里已是一片战乱之地,民用的船又有谁会愿意前往。穿上不起眼深色和服,戴着斗笠混进货船的货舱,他才艰难的漂泊到那曾经该与那个人同往的土地。
不知该感叹命运弄人还是什么,原来此时竟又是一个晚春,但北国气候偏寒,稍微抬起斗笠,便见那一片片盛放的樱花。他忍不住驻步,被略冷的春风吹乱额发,不禁眯起眼。四散的花瓣如雪飞舞,零落到泥泞的土地,染上战死士兵的血。
这里的战争大概已经告一段落,只剩满目疮痍的焦土,伴随着西斜的日光。他重新压低斗笠,下了马,踩着血染的土地慢慢的走着,周围安静的只有风声,和那些被吹散的花枝响动。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腰间佩刀发出的金属响声,垂头扫视着那些尸体,眼前又浮现出一行行日期和名字。
他闭了闭眼,挥去无关的念想,再次抬头的时候,熟悉的身影悄然映入眼帘。他的脚步停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抓住斗笠的边缘甩掉,波澜不惊的双眼微微睁大,但很快恢复平静。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意外,虽然来路上就有人告诉他,那个人大约早已身死。
他安静的走上前,见对方依然身着那利索的西式军装,斜倚着一棵粗壮的树干,就算潇洒的衣摆已经破烂不堪,散开的领巾也沾了许多血污,只要穿在那个人的身上,还是很精神的服饰。飘散的花瓣不经意迷了他的眼,他抬手凭空扫了几下,缓缓蹲下身,看清了那个人腹部的枪伤。
血早就凝固,也许因为倒在树下,而沾上几片雪白的花瓣,但对方像睡去一样合着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
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动了动,但本该发出的声音没能被听觉捕捉。他伸手擦了擦那个人脸上的血,回手揽过对方的肩膀,小心的把那个人托在臂弯里。他垂目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的脸,替对方拨开被血黏在脸上的凌乱黑发,好像很久没见了,但那个人束着马尾的英姿仿佛又只是昨天。
「……斋藤。」
他愣了愣,恍惚间不该响起的嗓音流入耳畔,而顷刻就再次被喧嚣的风声掩盖。
既然被赋予这双洞悉死亡之历史的眼睛,哪怕无力改变现实,也足够去见证他们和我的生命。他记得自己好像曾和一个巫女说过类似的话,事到如今,他算是亲自履行了自己的觉悟吗……
但是,此时的心境恐怕不再是仅仅属于一个见证者,他知道,终于还是有什么……早就自心底生根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他睁着眼,见一滴水落到怀里那个人的脸颊,不觉张了张嘴,伸手碰了碰那滴液体,然后手指又被同样滴落的水弄湿。哗哗的水声下一刻忽然密集起来,很快把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淋湿。
……原来只是下雨了。
他压下眼帘,不自觉地把头低的深了,拽下外披的羽织,盖到那个人的身上,久违地慢慢把对方拥住,却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温度。他闭上眼,感到雨水打落在眼角,又顺着脸颊流下。
那早自心中萌生的什么,偏偏在此刻像狠狠扎在心头,痛得他忍不住拧紧了眉。
四散的花瓣与细密的雨丝混着血汇成一股细细的溪流,于脚边蜿蜒而下。
他顶着突如其来的春雨,抱着被包裹在羽织里的人,摇晃着站起身。
夕阳早被阴云隐去踪影,他抬起头,却被凌乱的额发挡住了眼睛。
曾经的那个晚春扎于对方心中无法排解的悲痛,大概也是类似的感觉吧……他那样想着,抱着对方冰冷的身体,迈着踉跄的步伐逐渐远去。
明治二年五月十一日,土方岁三,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