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摸鱼的小片段，现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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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は裏腹





潦草的晚饭后，雷狮大哥照例坐在我旁边，单手抓起一只尚且冒着冷气的啤酒罐，用食指轻巧一勾，诱发一声撕破金属的脆响，腥甜的金黄麦液被打发成惨白泡沫，从铝罐的豁口涌出，像是被巷口野猫活活掐死的麻雀呕吐出的破碎内脏。紧接着，他的嘴唇亲密地吻上那片冰冷的合金，辗转着肆意嘬吮，与空气摩擦出黏着的水声。在幼年时那张嘴或许亲过我的额头或脸颊，作为一次来自兄长的晚安好梦的慷慨祝福；但遗憾的是相关记忆过于遥远，早已被不幸泡发在磕磕绊绊的岁月洪流之中，变得模糊又不连贯，而我再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施舍。我们一同长大，十分亲密，又相去甚远。

楼层过低的出租屋里储存了过多来自近地面的炎热，年事已高的空调外壳发旧泛黄，奋力在仲夏的傍晚制造出闷而潮湿的冷气；滥用药物的邻居在热烈的电子合成乐中用踢踏舞步摧残地板，走调的吼叫突破墙砖刺进这间室内。他却坐在这一片恼人的嘈杂中静静地喝酒，甚至不揩去被这夏意蒸出来的汗水。他的上臂光裸着，胳膊表皮毫无芥蒂地磨蹭着我的短袖衫。热意咄咄逼人地传过来。

我尽力不去肖想他胳膊上稀疏的汗毛。白而细软的毛发遍布那片皮肤，上面或许挂着尚未来得及被洗去的他的体味：我熟悉这种味道——童年时我曾与他在同一张被铺下共眠，那也是一个夏日，他在熟睡中将脊背上的汗擦在我的胸腹上——可他这时偏偏又用了一点药店售卖的廉价香水来掩盖这种懒惰，事实上并不足以遮住代谢出的生灵气味，却额外赋予他以世俗认知上的杂糅的诱惑与魅力。我在这哑然的肢体接触中万分尴尬，只好阅读起充当一次性桌布的报纸文章，但有些许字迹被充当晚餐的方便面的油渍遮盖，平铺直叙的破碎句子辞不达意，却令我思维加倍地混沌。此时楼下路过一辆垃圾车，廉价的引擎连带着居民楼脆弱的地基震颤，在我体内引发一场雪上加霜的内脏的激烈颠簸。

三年前离家后，他不仅迅速学会饮酒，还染上烟瘾，且并不将其视作恶习，反倒奉为逃脱囹圄的勋章。我与他一同离家——我追随他一同离家，然后在这间免去身份查验的破烂出租屋里定居，被迫尝遍疾苦，同时荣膺最高程度的自由。离经叛道或求索自由都不过是对冲动自立门户的文学化粉饰，我想他的身世本不至于让他承受这样的生活（在踏出家门之前，他甚至连别墅的老旧阁楼都没被允许进入过）。而至于他背离一切的所求究竟为何，我从不置意。我想他也如此。

“帕洛斯下午跟我通风报信，听说你又和女朋友分手了？”雷狮大哥点燃一颗香烟，是我闻过最呛人的牌子，像直接引燃一棵浸泡过汽油的枯木，但价格低廉，同时的险恶代价是严重磨损的气管与肺部——他啜了一口滤嘴，挑起饭后闲聊的话题，同时孜孜不倦地将废弃的焦油吹进那罐酒精溶液。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也开始不停闪烁，未读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催命般井喷而出，发信人姓名有嚣张的一长串，足足占去了大半行文本框，应全都来自他的男友。

“是。”我承认道。

“才两个星期？”他继续打探。

“十六天。”

“这回做到哪一步了？”

“……牵手罢了。”

他果然大笑起来，似乎不小心将混合的慢性毒物呛进了喉咙，发出类似被无数个凌晨里过度饮酒后呕吐的秽物卡住嗓子眼那样的咳嗽。他在气管里乱窜的气流的捣乱中挣扎了一会，又继续痛苦地发出笑声。“你真吝啬，卡米尔，”他不留情面地指出，“你真的能在其中能够获得快乐吗？”

当然不。对于这个问题我毫不犹豫：我不快乐。雷狮，我的堂哥，我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能与他的相溶，而“哥哥”一词是维系我们关系的全部。作为构成我全部痛苦与快乐的源头，他实在显得过于无辜：他仅仅是因为存在就能令我深陷喜忧参半的泥淖，既无法抹消，也让我无从逃离。他在的一天便让我焦躁不安，并在经年累月的共同蜗居中攀升至下一个峰值。即便他不愿亲口述清自己与那个棕发男人的真实纠葛 ，我也能嗅出他们昭然若揭的亲爱关系：他们或许已经在我无法涉足的酒吧烟幕后接了吻、上过床。我恨他的操之过急，他急于成人，一定要淌过那条河取草地上的金羊毛，而我尚且被乱石困在滩涂这头。今天也是如此。

“我去图书馆。”他随手拎起了一个包便要出门。

——他要去约会。我只得提醒他再在背心外面穿一件卫衣外套，并问，“晚上回来么？”

他难得踌躇了三秒：“——当然。”我的焦虑稍微得到了疏解。

然而当他打开那扇不会自动落锁的大门时却又开了口，“要是我真没回来，你也不必担心——”继而他说笑似地提出了一个最古怪也最残忍的交换条件，“——你如果有一天夜不归宿，我大约也不会等。”

他返回来摸了摸我的发顶，模仿着暌违已久的童年的亲呢，指缝间还带着些许烟草尸骸的陌生气味。卡米尔，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呢？我猜他下一秒会这样问。但他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或许是构思着今晚约会的内容，便走出了门。







END